历史与逻辑视角的深度报道研究
2011-04-12胡立德
胡立德
(浙江传媒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深度报道(In-depth Reporting)这一称谓,无论是学术界还是实务界,在中国还是在西方,都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专业术语。特别是最近十多年来,深度报道可谓中国新闻传播界的热门话题之一。深度报道倍受关注,但人们对深度报道是什么,认识上却是众说纷纭。“新闻的定义据统计有200多种,深度报道的定义据有的学者统计,也不下于50种,而且随着新闻理论与实践的发展,还有增多的趋势。”[1]
一、深度报道的研究现状
深度报道研究现状有两个突出的特点:一是在深度报道内涵的认识上存在巨大分歧;一是在深度报道类别和体裁的划分上观点相对一致。
目前学界和业界对深度报道内涵的认识,即说明“深度报道是什么”的方式主要有两种:描述性的与阐释性的。具体可分为以下4种说法:
第一,报道体裁说。(1)“深度报道就是‘一种以深见长的新闻体裁’。”[2](2)“深度报道是介于动态新闻与新闻评论之间的一种相对独立的文体。”[3](P41)(3)“独立文体的深度报道种类繁多……至少也有20多种。但从文体流变角度看,解释性报道、调查性报道和预测性报道可以看作是最基本、最典型的深度报道。 ”[4](P42)
第二,报道方式说。(1)“深度报道是在迅速准确报道新闻的基础上,阐明事件因果关系、预测事件发展趋势的报道形式。它不只回答‘是什么’,更重要的是在新闻要素‘五个何先生’中的‘为什么’、‘怎么样’上做文章,解释和回答一些深层次的问题,不仅让读者‘知事’,而且使读者‘明理’。”[5](2)深度报道“是一种冷静、客观、富有思辨的阐释重大新闻事件和社会问题的报道形式”[5]。(3)深度报道:“运用解释、分析、预测的方法,从历史渊源、因果形式、矛盾演变、影响作用、发展趋势等方面报道新闻的形式。”[6](4)“深度报道(亦称深入报道),是指完整反映重要新闻事件和社会问题,追踪其来龙去脉,揭示其实质意义或预测其发展前景的一种高层次的报道方式。”[7]
第三,报道理念说。(1)“深度报道是讲究新思维方式的报道。”“原有的深度报道的定义已经不能涵盖现在被称为是深度报道的新闻专题的外在表现,而深度报道正日益由报道形式向报道思维转变;也就是说,凡思想深刻,能揭示客观事物的内在属性、相互关系与某种发展规律的新闻报道,能充分体现时代意义、社会意义的新闻报道均为深度报道。”[8](2)“深度报道之深是相对于动态报道的平面叙述而言的,谁又能完全划分一个深与浅的界限呢?从这一点来看,深度报道也仅仅是我们从业人员采用的一种新思维、新模式在新闻报道中的实践,而并非一种固定的体裁。”[9](3)“深度报道的旨趣是一种思想方法,它也是一种新闻理念,它与新闻史上的客观主义、新新闻主义、精确新闻主义等理念属于同一个范畴层面;它的本质不在于文体或报道方式,而在于新闻本体的哲学理解。”“在新闻深度化这种理念的指引和统帅下,各类新闻从业人员、各种新闻文体、各种事实材料被整合在一起,形成了深度报道。深度报道是新闻深度观念在新闻实践中的具体表现形式。 ”[10]
第四,报道形态说。(1)“深度报道是对某新闻事实或新闻现象所进行的集中而专门的报道,具体指的则是新闻传媒在相对集中的时间和板块中,努力运用广视角、大容量、深层次、多手法的思想视域与报道方式对某新闻事件、新闻现象所进行的专门话题报道或问题研究报道。”[11](2)“深度报道比基本的、消息性的新闻要长得多。它们也可以写成一篇长的报道,但是更常见的是它们被分成几个部分来写,配有许多视觉元素,例如照片和信息性图表。”[12](3)台湾学者沈征郎对深度报道的描述是 “基本框架为新闻,再配合记者分头采访的相关新闻,专家与学者的看法,又有列表图片的辅助……这就是即时的深度报道形态。”[13](4)在深度报道类别划分和体裁认定上,当前一些有影响的新闻写作教科书,如《新闻采访与写作》[14]、《新闻写作教程》[15]、《当代新闻采访写作》[16]等,都将深度报道作为与消息、通讯、评论等并列的一种报道样式。在深度报道类别的具体划分上,绝大多数学者都将深度报道划分为独立文体和组合文体两种。其中独立文体(单篇式)一般包括调查性报道、解释性报道和预测性报道。组合文体(多篇式)一般包括连续报道、系列报道和整合报道。
二、深度报道的历史视角解读
在通过阐释方法来说明深度报道是什么的各种说法中,持不同观点的学者们为了证明几方观点是正确的,对其他说法大都进行了一番批驳。笔者在这里只想指出,由于理念、方式、体裁三者属于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过程性关系(理念是指导、方式是手段、体裁是结果),要想完全排除对方其实是不可能的,即每一种说法都能在深度报道过程中找出各自的相应根据,最后各方只是立足点不同而已。如果继续围绕这个圈子打转,深度报道研究就会陷入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困境。
笔者认为,从历史角度,深度报道最初特指解释性报道,后来在深度报道实践中,又增加了调查性报道等其他形式,并逐渐发展演变成为一种新闻理念。从科学的角度,深度报道应该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深度报道即解释性报道;广义深度报道是指一种新闻理念。狭义深度报道在先,广义深度报道在后。广义深度报道由狭义深度报道发展演变而来,其背后蕴含着不同媒介之间的竞争和新闻传播以及社会发展等诸多因素。
杰克·海敦的《怎样当好新闻记者》,是传授新闻写作知识及技能的专业教科书。在高级报道业务单元,涉及到了解释性报道和调查性报道两种新闻体裁。作者对解释性报道的说明是:“解释性报道是一种作解释或者作分析的报道,也就是那个被过多地滥用的词语‘有深度的报道’。它是一种加有背景,给新闻揭示更深一层意义的报道。它是要回答为什么会发生这一新闻的问题,也即是回答新闻五要素‘五个何先生’中最主要的一个问题。这种报道是要告诉读者这则新闻的意义,而不仅仅讲一下发生了什么事。”[17]《西方的深度报道》是目前查到的最早介绍深度报道的汉语文献,对深度报道该文是这样说明的:“资产阶级新闻学认为,一条新闻有几点是不可少的,即‘何人’(who)、‘何事’(what)、‘何处’(where)、‘何时’(when)和‘为什么’(why),有的还加了一个‘怎么样’(how”)”,“按照西方新闻学家的说法,深度报道的要求是‘以今日的事态核对昨日之背景,从而说出明日的意义来’。也就是说,深度报道在时间上不只要说明现在,还要追溯既往,推测未来;在地点上,不仅要报道现场,还要注意到地点的延伸和波及;在人物上,不但要采访当事人,而且其他的有关人员,直接的与间接的都应采访;在新闻事实上,凡是与新闻事实有关的情形和细节都要尽量收集;在原因和经过情形上,不仅要说明新闻发生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而且还要能分析出新闻的意义,预见事件的发展和影响,等等。”[18]根据中西方相关文献并结合其中的具体描述可以判断,深度报道最初就是指称解释性报道。
对于为何将解释性报道改称为深度报道,曾有学者提出过异议。美国的詹姆士·波普就认为,不应该使用“深度报道”这一概念,因为这似乎暗示人们,曾经在某一个时期里,有一种“肤浅报道”被接受过。波普认为,新闻一词就是与深刻联系在一起的,肤浅的不深刻的新闻根本就不是新闻[19]。在当今普遍重视深度报道的新闻语境下,人们确实很难将新闻报道与“肤浅”二字联系在一起,但如果从新闻报道的历史发展角度考查,又确实存在着一个报道上相对“肤浅”的阶段。
解释性报道大量出现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但直到60年代才在报刊上占据主导地位。究其原因,《西方新闻事业概论》认为主要有3个方面:“一是越南战争和黑人抗争引起美国国内局势跌宕起伏,扑簌迷离的国内外局势使更多的读者需要对新闻作解释;二是社会责任论已被美国从业人员普遍接受,为解释性报道提供了强大的理论依据;三是电视业迅猛发展,在新闻报道的速度上,报纸已难以与电视、广播相匹敌,不得不扬长避短,在报道的深度上与电视、广播展开竞争。所以,到20世纪60年代,解释性报道已成为报纸的当家品种。”[20]笔者认为,上面三个因素中,电视媒体崛起所产生的冲击和影响,是解释性报道在报刊上快速发展并被称为深度报道的最直接和最重要的原因。
关于当时美国电视事业的发展情况,《外国新闻传播史纲要》有这样一组数字:至1958年,电视台发展到538家,电视机社会拥有量4500万台,占当时世界电视台和电视机数字的2/3[21]。《外国新闻传播史导论》在论及西方国家电视发展状况时,其数字是这样的:20世纪50年代初,(美国)全国共有电视台108个,1960年增加到617个,1980年872个。到20世纪80年代初,美国已拥有电视机1.5亿架。(英国)战后1946年6月恢复电视播映,政府积极推进电视发展,在各主要城市建立电视发射台,初步形成了全国电视网,覆盖人口90%以上。居民拥有电视机数字,1950年为34.4万台,1956年为574万台。1950年法国只有电视机3000余部,电视业还处在初创阶段;至60年代初,全国电视机已突破百万大关,并有了两个电视节目频道[22]。《中外新闻传播史》在论及英国新闻事业的结构调整时,也提供了一组对比数字:在1952年,英国有日报130种,期发行量为3050万份,平均每千人拥有日报575份,居当时世界首位。自此以后,报纸的地位日渐削弱。至1982年,英国日报减为107种,期发行量为2310万份,每千人拥有日报量降为410份。与此同时,广播电视却迅速扩张起来。1964年,英国拥有收音机1530万架,平均每千人占有293架,全国拥有电视机1250万台,平均每千人占有239台。到1982年,英国收音机、电视机的社会拥有量分别达到3900万架和1838万台[23]。 上述数字表明,1950年至 1960年,是西方电视媒体高速发展时期,并对报刊媒体产生了巨大冲击。面对电视媒体的挑战及其快速传播的优势,报刊界认为只有加强报道深度,即大力开展解释性报道,才能与电视媒体相抗衡。美国内布拉斯加大学尼尔·高普鲁在1960年出版 《深度报道》一书,明确提出深度报道概念,明显与这一时代背景和社会认识有关。
反观电视媒体,在高速发展初期,虽然凭借自身拥有的形象、真实、生动的特点以及快速传播这种先天优势对报纸形成了巨大冲击,但在如何利用媒介特点以及如何结合自身优势进行新闻报道方面,都还处在一个探索的阶段。美国学者沃尔特·福克斯对此是这样描述的:“在广播电视的时代,记者只是简单地叙述发生了什么事实,只是简单地交代新闻报道中最主要的事项。”[24]电视新闻由于普遍缺乏深度,客观上给报刊媒体开展深度报道提供了足够的空间,深度报道由此在报刊媒体迅速崛起。
电视报道缺乏深度,当时不仅是学界和报界的看法,甚至电视新闻界自身也持这种观点。如中央电视台就有人认为:“电视新闻只能触及新闻皮毛,只能念念新闻标题和导语。因为电视新闻不能像报纸那样进行详细的描述和评论,也不能像广播那样长时间的播讲。”[25]显然,从历史角度考查,深度报道中所谓“深度”,其实对应的就是当时电视新闻报道相对“简单”、“肤浅”这种情况。因为电视媒体难以进行深度报道,深度报道就成为报刊媒体抵御电视媒体挑战的有效手段,于是解释性报道开始大量出现。20世纪60年代解释性报道成为美国报纸的当家品种,中国报界1987年出现的“深度报道年”,都不是偶然现象,从中都能发现电视高速发展时期冲击报纸媒体这一历史背景。另外,很多学者在探讨深度报道的源头时,发现无论是西方还是中国,符合“深度报道”标准的作品其实很早就存在了,但那时它们并没有被称为“深度报道”,这些都说明深度报道概念具有历史特定性。
当然,任何事物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报纸最初通过加强报道深度来应对电视挑战的策略,除了当时指称的解释性报道之外,在后来的新闻实践中,发现其他一些新闻体裁也具有深度报道的特性,这样深度报道的内涵开始演化,陆续有其他一些体裁加入进来,同时深度报道的形式和手段也更为丰富、多样。而电视媒体在经过最初的蹒跚学步之后,也迅速甩掉了报道“肤浅”的帽子,并结合自身特点,推出了众多具有广泛影响的深度报道节目。深度报道从此不再只是报刊和解释性报道的专利,而是开始向各种媒体、各种报道形式蔓延。
在这个过程中,有两个重要的因素,对深度报道的发展与演化起到了促进和推动作用:一是中国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社会转型期存在的诸多矛盾、问题以及复杂现象,为深度报道提供了丰富的土壤;二是各种媒体被推向市场之后,它们之间形成了激烈的竞争。为了在受众市场占有一席之地,体现产品质量和报道能力的深度报道,受到各类媒体的普遍重视,深度报道于是成为各类媒介的骨干产品,新闻传播也由此进入深度报道时代。
随着深度报道实践向各种新闻体裁类别的突破渗透,最初隐含在解释性报道中的采写想法逐渐冲破了形式本身,而冲破形式本身的只能是蕴含其中的新闻理念。有学者指出:“深度报道没有固定的格式,也不应过多地受篇幅长短的限制,只要能从深层反映新闻事实真相,通讯、特写、评论、专稿、调查报告等都可以成为深度报道,即便是一条消息,只要它立意高远,对问题的反映深刻,也可以被看做是深度报道。”[26](P157)而获得2007年度中国新闻奖消息类一等奖的《我们要什么样的世界第一》,作为新闻传播实践中的典型案例,显然是这种见解的有力支撑。这说明深度报道通过实践,已经完成了它从形式到理念、从狭义到广义的转化。因此,将深度报道区分为狭义和广义两个方面,在认识上应该更为科学,更符合新闻发展的历史与现实。
三、深度报道的逻辑视角解读
深度报道已发展成为一种专业理念,该如何认识其内涵,以及深度报道内涵与新闻体裁之间的关系,都是深度报道研究需要继续解决的重要问题。
(一)深度报道的内涵
在研究深度报道的诸多文献中,不少学者曾提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教授梅尔文·门彻关于新闻报道的三个层次理论。他认为,当记者根据新闻来源提供的材料进行写作时,他便处在报道的第一层。这一层的危险就是难以确定写作材料是否真实以及它是否受到操纵。当记者有意核对新闻来源提供的材料并主动采集写作素材时,就进入到了报道的第二层。第二层的特点是材料可靠并反映事实真相。当记者通过报道告诉人们事情是如何发展的以及为什么会这样发展时,则进入了报道的第三层,其特点是报道中融入了对新闻事实的分析和解释的内容。从表面看,梅尔文·门彻的三个层次理论似乎可以解释当前深度报道的现状:不限于某种体裁,只要突破第一层,就具有了报道深度。但用该理论解释深度报道也存在明显的问题:如果进入第二层和第三层都属于深度报道,是否第三层要比第二层更具有报道深度呢?此外,梅尔文·门彻将调查性报道放在第二层,将分析解释报道放在第三层,这种顺序排列与目前学界和业界对调查性报道的认识和评价,显然也存在较大距离。另外,从梅尔文·门彻对进入分析解释层面的例子和表述看,其分析解释只是一种方法和手段,与深度报道最初指称的解释性报道并不是一回事。显然,三个层次理论并不是针对深度报道提出的,它也难以科学解答现实中的深度报道问题。
在深度报道研究文献中,笔者认为陈作平的观点和论述,对解读深度报道的内涵具有积极的意义。在论述新闻深度这一问题时,陈作平从认识论角度对深度做了这样的概括:“深度是主观对客观进行反映的深入程度,它实质上是一个认知程度问题,只要存在人对客观事物的认知活动,就会存在认识反映的深浅问题。”根据这一认识,陈作平将新闻深度表述为:“记者对新闻事物认识和反映的深入程度,新闻深度取决于新闻事物的内涵和记者的认识反映能力。”另外,在仔细分析深度报道的各种解释时他还发现:“深度报道实质上是对新闻信息的拓展和延伸,其拓展和延伸集中体现在对新闻事物的事实判断和价值判断上。”陈作平指出:“深度报道所涉及的内容,不是事物的表层信息,深度信息隐藏在事物的内部,是不能直接感知的,需要记者靠深入挖掘和理性分析才能获得。”[26](P152-155)孙玉胜也认为:“深度不是艰深的话语和生涩的表达,而是最终由观众来感受的深刻。挖掘深度的方向不是唯一的,但无论节目制作者选择了什么样的方向来寻求节目所要达到的目标深度,都必须首先寻求支撑这个深度的事实与证据。所谓深度就是对事实的占有。作为记者,你获得事实越多,你离深度越近。”[27]
很多研究深度报道的文献,都提到了20世纪40年代美国新闻自由委员会发表的报告《一个自由而负责的新闻界》(也称《哈钦斯报告》)中对深度报道的定义:“所谓深度报道就是围绕社会发展的现实问题,把新闻事件呈现在一种可以表现真正意义的脉络中。”笔者反复查阅了由展江等翻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出版的《一个自由而负责的新闻界》,结果无论正文还是附录,都没有找到相应的定义描述。但下面这段论述,对解读深度报道具有积极意义:“我们的社会今天需要的是:第一,一种就当日事件在赋予其意义的情境中的真实、全面和智慧的报道;第二,一个交流评论和批评的论坛;第三,一种供社会各群体互相传递意见与态度的工具;第四,一种呈现与阐明社会目标与价值观的方法;第五,一个将新闻界提供的信息流、思想流和感情流送达每一个社会成员的途径。”[28]陈作平在研究深度新闻原理时也指出:“深度体现在对事物的事实判断和价值判断拓展上,这是对深度新闻的总体描述,从实践运作来看,仅仅停留在这一层面上是不够的,还应该结合理论研究和新闻实践对此进行更为深入的阐发,以丰富原理内涵,指导实际报道。”“应该说,无论是简单的信息型报道,还是深度新闻报道都是真实的,都没有虚构或歪曲新闻事物,但是二者在真实的层次上是有区别的。深度新闻报道所传递的多种信息比信息型报道所传递的简化信息在真实的深度、广度、高度上都有所超出,深度新闻报道恢复了事物的复杂性,更接近于新闻事物在现实中的本来面目。”[26](P187-188)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深度报道内涵可以概括为“主流价值及专业职责观照的、以潜在重大新闻价值及意义为目标的传播追求”。其要点有3:(1)报道以正义(公众、国家)和专业职责为出发点和落脚点,并体现社会、全局、历史、人文、前瞻、发展、辩证等视角高度以及实事求是的报道原则。(2)对新闻事件和社会现象下重大新闻价值及意义内容的组织与挖掘。(3)对报道内容真实、准确、全面和智慧的呈现与描述。
为什么要在深度报道内涵中强调正义(公众、国家)立场与社会、全局等视角高度?首先,它是媒介的社会责任。媒介社会责任理论认为,媒介在享有新闻自由的同时,也必须对社会承担责任。深度报道以深刻反映生活著称,在新闻传播中具有重要地位和广泛影响,所以它理应体现正义、公众、国家立场并传递社会主流价值观,以实现正确的舆论引导功能。其次,它是对新闻价值的一种方向性规定。新闻价值表现为诸多方面,深度报道追求的是重大新闻价值与意义,何以判断?显然需要结合正义、公众、国家立场以及社会、全局、发展等角度才能具体认识。而对于一些不具有或不体现主流价值但受众难以读懂看清的新闻事件和现象,也需要通过深度报道来答疑解惑,以满足受众更深入地了解、认知世界和社会的精神需要。这时深度报道体现的主要是专业职责。潜在性是深度报道题材重大主题价值及意义的存在特点。真实、准确是对新闻报道的基本要求,但对于深度报道来说,这样要求还十分不够,还要争取做到全面和智慧。全面就是将新闻事物放在它发生与存在的生态体系和完整过程中去考察与呈现,从而避免对新闻事物形成孤立判断,使真实达到一个更高的程度。智慧则表明深度报道在追求专业高度和主流价值的同时,要更讲究报道技巧,更强调报道艺术,更具有说服力。新闻媒介肩负着传达党政方针、反映民众呼声、揭露社会腐败、维护社会公平、解读事件疑点、推动社会进步等重大使命,深度报道在结合突发事件以及现实中的热点、焦点和难点等问题展开报道的过程中,既需要胆识,也需要专业技巧和手段。既讲究报道质量,又讲究传播效果,这可谓是深度报道之“深”的应有之意。
(二)新闻体裁、形式与深度报道之间的关系
根据上述深度报道的内涵要求,笔者认为当前在深度报道体裁类别的认识上还存在值得商榷之处。首先,将消息排除在深度报道之外,就既不符合深度报道的本质要求,也不符合深度报道的实际状况。中国新闻奖很多获奖消息都说明消息类别中存在着深度报道。其次,新闻评论作为深刻反映和认识客观现实的重要手段和报道样式,被排除在深度报道之外,也有悖新闻传播的历史和逻辑。从新闻传播的发展历程看,媒介最初是“事实的提供者”,继而成为“观点的供应商”,后来又成为“事件的制造者”。即事实上“提供观点”早已成为新闻传播的重要内容。而无论是对宏观现实发表评论还是结合具体新闻事件发表评论,都说明新闻报道已经“透过现象”并触及到了事物的“本质”,这显然符合深度报道“深度信息隐藏在事物的内部,是不能直接感知的,需要记者靠深入挖掘和理性分析才能获得”的存在特征。因此将新闻评论排除在外明显不符合深度报道的内在逻辑。深度报道既然是一种新闻理念,它就会通过各种报道形式去贯彻和体现。当然,有的报道类别或体裁可能更适合或更利于实现深度报道理念追求,但这显然已经是另一范畴的话题了,不能因此将消息和评论排除在深度报道体裁之外。
从当前多数学者认定的深度报道形式看,独立文体中,解释性报道无疑是大量使用的一种体裁。杰克·海敦在《怎样当好新闻记者》中对解释性报道有这样的描述:“解释性报道必须要写的好。你在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和访问以后,决不能因为写得乏味而前功尽弃。”[17](P21)从解释性报道需要“做大量调查研究和访问后”才能开始写作这种报道要求看,该文体与报道深度之间存在内在逻辑。否则就没有必要“做大量调查研究和访问”。据此可以判断解释性报道与深度报道理念存在着必然关系。
从目前对调查性报道的普遍认识看,它需要具备三个条件:“(1)记者独立展开的调查。(2)损害公众利益的行为。(3)这种行为被掩盖。”[29]显然,这种报道体裁和深度报道理念之间也存在着必然关系。
预测性报道其内容是未来一段时间(数月、数年或数十年后)将要发生的情况,其特点是根据已知推定未知。因为报道时所预测事实尚未发生,报道内容与未来发展是否一致并不能完全确定,即预测性报道可能与未来相符,也可能不相符。2003年关于伊拉克战争的预测性报道已充分说明这一点。因此,这种体裁与深度报道理念之间只能是一种或然关系,毕竟只有事实才是判断报道深浅的充分依据。
在深度报道组合文体中,连续报道与深度报道也是一种或然关系。“在一件事情的真相被彻底弄清之前,绝不放过它!连续报道!连续报道!”(普利策)在这种情况下,连续报道与深度报道具有必然关系。但如果只是动态地交代某个事件的发展变化或结果,如《人民日报》对俄罗斯一架安-124军事运输机在伊尔库茨克上空坠毁事件的4次连续报道[30],就不能单凭形式将其认定为深度报道。
系列报道是一个似是而非的概念,它究竟是指消息形态还是专题(专稿)形态?目前尚无确切说法。如果是指消息形态,它只能是一种主题性宣传,和新闻及深度报道内涵无关。如果是专题(专稿)或纪录片形态,如中央电视台经济频道在改革开放30年背景下推出的 《中国故事——关于中国梦的十个样本》,近期推出的《华尔街》、《公司的力量》等则与深度报道存在必然关系。
整合报道是将与新闻事件相关,但报道角度和体裁不同的相关报道组织在一起,从而形成相互关联体系的报道方式。一个新闻事件,能够产生多种报道角度并需要运用不同的报道体裁,说明无论事件本身还是报道组织,都体现出了深度报道的内涵规定,这种报道方式与深度报道也是一种必然关系。
美国学者谢丽尔·吉布斯和汤姆·瓦霍沃认为“现在流行四种类型的深度报道:解释性报道、调查性报道、报告文学(也叫创造性纪实作品)和社会事务新闻(也叫公共新闻)。”其中的报告文学和社会事务新闻(具体如凤凰卫视《一虎一席谈》)与深度报道具有必然关系。此外,中国特有的典型报道也是一种深度报道。因为它与深度报道的内涵规定“主流价值及专业职责观照的、以潜在重大新闻价值及意义为目标的传播追求”在方向和结果上都是一致的。
深度报道在最初提起时,只是报纸出于对抗电视媒介的竞争需要。但它具有的内在价值与意义,却逐渐为各种媒介所认识和接受,并从解释性报道开始发展演变成为一种新闻传播理念。深度报道一方面体现了媒介的社会和专业职责,另一方面也是媒介开展竞争的有效手段,深度报道由此成为当代新闻传播的一种趋势和潮流。
深度报道以社会和专业职责为己任,以高品位、高质量为评价标准,反映了现代新闻传播的发展与成熟。从实现深度报道的途径看,存在着一些必然性的新闻体裁与传播方式,但又可以通过其他体裁和方式得以实现。而能否实现深度报道对“重大新闻价值及意义”这一目标追求,关键是要解决“新闻事物深层信息的潜在性与记者开掘能力之间的矛盾”[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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