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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莎·克里斯蒂与米涅·渥特丝

2011-04-03嬿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1年2期
关键词:阿加莎克里斯蒂人性

李 嬿

(大庆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黑龙江 大庆163712)

众所周知,阿加莎·克里斯蒂 (Agatha Christie) 是古典推理小说黄金时代的代表作家。她一生创作丰富,著有八十多部推理小说,曾经荣获美国推理作家协会颁发的“大师奖”。米涅·渥特丝(Minette Walters)作为推理小说新生代作家的代表,虽然在47岁时才开始写侦探小说,但却在短短三年内囊括了英美两国象征侦探小说最高荣誉的所有奖项。她继阿加莎·克里斯蒂之后把侦探小说的创作推向了一个新的阶段,当之无愧地成为新一代侦探小说大师。这两位虽然生不同时,但同是作为英国侦探小说女性作家的杰出代表,常常有人论及她们的相似与传承关系,米涅·渥特丝被视为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接班人。渥特丝和阿加莎的小说确实有很多类似的地方,但两者在小说创作的很多方面大不相同。

一、社会主题

阿加莎·克里斯蒂是古典推理小说的代表作家,维多利亚式的良好教养使克里斯蒂的故事保持着一种温文尔雅的理想主义色彩。她的作品多属于“舒适推理”,格调高雅,远离血腥。故事通常发生在上流社会,故事中的每个人物都是谈吐高雅,举止不凡,侦探更是标准的“安乐椅神探”。在她笔下,故事是一场智力游戏,尽管其中有死亡和犯罪,但人性和世界仍然是美好的[1]。台湾作家三毛曾说过:“克里斯蒂的魅力在于她恐怖的娱乐,但她的文字一点不血腥。”她的作品始终透露出女性特有的温情,这种温情常常表现在伴随着案件的真相大白,还有“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好。如《阳光下的罪恶》中成全了彼此爱慕的马歇尔和罗莎蒙德,《尼罗河上的惨案》中的罗莎莉·奥特勃恩和提姆·弗格森成为一对有情人。在经历了离奇恐怖的谋杀和缜密严谨的推理之后,故事总是以完美谢幕,死亡、犯罪都不能抵消人性和世界的温文与美丽,用马普尔小姐在《平静小镇里的罪恶》里说的话,就是“一切都以最好的方式有了结局”。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浪漫情怀,为她的作品增添了无限魅力,但同时也使她的作品多少与现实有些脱节,对资本主义社会弊端的种种批判也鲜有表现。综观克里斯蒂的侦探作品,我们不难发现,案件的现场不是庄园就是别墅,被害人因为拥有金钱而成了攻击和谋杀的对象,作案人为了金钱或争夺遗产铤而走险,作案动机大同小异。《尼罗河上的惨案》、《高尔夫球场的疑云》、《H庄园的一次午餐》、《阳光下的罪恶》、《哑证人》、《斯泰尔斯庄园奇案》、《罗杰疑案》等都是此类的典范之作。这固然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资本主义的弊病:金钱带来的罪恶,社会的不平,人与人之间的虚伪和残酷。但相对来说作品反映的社会面比较狭窄,如朱利安·西蒙斯所言,对克里斯蒂侦探小说中的主人公来说,在1926 年并没发生什么大罢工。至于案件的受害人,他们往往地位显赫、资产颇丰,冷酷无情感,难以引起读者的同情怜悯,作品也不会展现暴力死亡带来的真正伤痛[2]。

而米涅·渥特丝的笔下却完全看不到这种维多利亚式的贵族氛围,她的小说充分反映了当代英国小说中跨世纪的焦虑,作品中注入了许多焦虑的灰暗元素:暴力倾向、人格扭曲、贫富冲突、性别歧视、吸毒堕胎,等等。这些社会现象使她的作品具有强烈的时代气息。小说里也找不到传统小说中有着很多“灰色细胞”的被神化的侦探形象,有的只是一些玩世不恭的落魄警探、无助的退休夫妇、压抑的同性恋者、受挫的女性主义者、受虐的儿童、饿死的街头游民。渥特丝更像是将侦探小说作为一种媒介来表达严肃的主题,因此,她的小说读来更像是社会问题小说,少了一个让读者陷入难解谜题的杀人诡局,多的是一份对犯罪心理丝丝入扣的挖掘,一份对晦暗人性透彻入骨的洞察。正如《纽约时报》评价《毒舌钩》所说的,小说反映了“当代社会现实中让人惊骇的一面”。

相比较阿加莎· 克里斯蒂的保守,渥特丝的作品更侧重于挖掘现代、后现代社会中人们的孤独与迷茫,因此,在人性的探究上更为深入,更为彻底,也更为复杂和现实。有评论说,“米涅·渥特丝游走于人性最阴暗的领域”。渥特丝的作品罪案搭台,人性唱戏,其力度非一般推理作家可比。较之“谁是凶手”,她的小说更关注的是深探人性和社会最阴暗的层面。冷硬与深刻地对人性阴暗丑陋的揭露,是渥特丝作品给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作家笔锋犀利,仿佛拿着手术刀一般冷静而残忍地解剖着一个病态的世界。她瞄准的是人身上最一般最普通的小恶,让读者意识到:平静浮于表层,暗流深藏其下,只要有一个突破口,这股暗流就会喷涌而出,以人类社会冲突最为剧烈的方式——谋杀——来了结一切。渥特丝说过:“我关注谋杀给家庭和社区带来的创伤,发掘由此自然产生的不安和张力,或许这能使读者更加投入吧。”然而,渥特丝的小说虽残酷但犹有希望,因为,她相信希望才是弥补暴力给家庭或社区带来创伤的唯一手段。她的目的并非全然在于狂暴地揭露人性之丑,其作品在一片乌云遮日的局面下,总会露出些微的亮色,让人看到在一片阴郁之中的美好人性。作为一个女性作家,纵然是下笔如何深刻和冷硬,惯有的罗曼史的写作经验依然在《毒舌钩》、《狐狸不祥》等小说里留下影子。她的几部小说里都会有一个年轻的女性,独立、坚强、果敢、自食其力,有体面的职业,给人带来希望,也给阅读者带来一点由衷地对人性之美的感喟[3]。

二、人物塑造

与波洛比肩的另一位神探形象无疑是马普尔小姐了。这个爱听闲言碎语、有点饶舌的小老太太,总是把无关紧要的闲话与有意的谋杀联系在一起,以其敏锐的观察力及其对人性深刻的洞察力,得出令人信服的答案。除了威名赫赫的大侦探外,克里斯蒂塑造的黑斯廷斯上尉也非常精彩。自从柯南·道尔创造出了福尔摩斯和华生,侦探小说中“名侦探与助手”的搭档模式逐渐沿用下来。克里斯蒂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柯南道尔模式的影响,在人物设置方面,也为波洛配上一位华生式的陪衬人物——高个子的黑斯廷斯上尉,黑斯廷斯的思维方式总是比波洛慢半拍,从而显出波洛敏锐的判断能力,这对搭档配合默契,相得益彰,使作品更富有戏剧色彩。

而同传统侦探小说不同的是,在渥特丝的小说里并未塑造一个类似福尔摩斯的系列“侦探”来作为引领故事情节发展的核心,或把一切疑难问题交付给小小的“灰色的脑细胞”。她营造的是“人人皆可为杀手”,同样“人人皆可为侦探”的氛围。在她的笔下,探索真相的可以是日常生活中的医生、记者甚至普通主妇。与克里斯蒂笔下可爱的侦探和迷人的凶手们不同,渥特丝笔下的角色,无论正反,似乎没有一个“可爱的人”。在克里斯蒂笔下,我们看到的是古朴的英格兰绅士风度,无论是侦探,还是凶手,无论是表面,还是内心,人与人之间并没有完全的撕破伪装,渥特丝则善于创造比传统推理小说中更为晦涩的边缘人物或非正统人物,他们的个人心理因素与社会环境因素交织在一起,更接近于真实世界中的人物,而我们作为读者很难简单地对他们的人品做出评判。人人都有秘密,人人都有伤痕,人人都有不堪回首的往事,人人都在期待突破生活的困境。当真相一层层地剥开,每个人的秘密也一一展开时,所有人的生活,人性的种种丑陋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没有人是清白的,人人背负原罪,人人焦躁不安。

渥特丝笔下的死者也不值得同情。《毒舌钩》中的玛蒂尔达言语刻薄,为人倨傲;《暗潮》里的女子庸俗不堪、浅薄虚荣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狐狸不祥》的老太太对子女疏于教导、一意纵容。渥特丝利用所谓的证词或者死者的日记,一步一步地剥夺读者对死者的那仅有的好感,让人对死者有一种“原来如此,怪不得”的观感,从而达到发掘人性之复杂与丑陋的目的[3]。

三、创作特色

克里斯蒂的创作时间前后持续了六十多年,大部分作品是传统式的解谜小说,即一桩命案发生,一系列线索,一群人受到嫌疑,一个天才侦探,最终排除所有嫌疑,罪犯死亡或被捕。克里斯蒂的经典在于她设置悬念的艺术。她善于布迷,为了加强悬念效果,她巧妙地设置了层层谜团、种种疑阵,牵引着读者参与到解谜的过程中,又尽可能地推迟暴露谜底,读者体验了一段紧张刺激的阅读历程,最终获得了一种审美的意外惊喜。

克里斯蒂笔下不断出现的“斯泰尔斯庄园”、“被海水包围的孤岛”式的地方成了黄金时代侦探小说中典型的背景所在。她通常会把凶杀案的现场设计在一个狭小而与世隔绝的封闭空间内,比如,《无人生还》在一座孤岛上,《东方快车谋杀案》在一列火车上,《尼罗河上的惨案》在一条游轮上,故事发展中人物与地点都不变,这就为推理创造了特定的范围。读者绞尽脑汁,却又遭受重重挫折,山穷水尽之时,大侦探抽丝剥茧,推理确凿,拨开迷雾,令人叹服。克里斯蒂的创作推动了古典式侦探小说模式的成型,并推动了世界侦探小说的发展,使世界各国都出现了许多“克里斯蒂式”侦探小说家,并把克里斯蒂创作的犯罪模式,作为一个样板而加以推广。同时她的作品文笔细腻,语言雅致,字里行间洋溢着英式幽默,并以叙述人物内心世界的手法分析犯罪心理,艺术审美价值较高。

如果说阿加莎·克里斯蒂代表了过去和经典,那么米涅·渥特丝则是变革和新锐的先锋。

首先,渥特丝放弃了固定的侦探破案表现手法,而是完全用纪实的笔法展现谋杀的本身,因为她“想不受限制,不必拘泥于某个人物或某个场所”,从而也换得一个重新凝视每一宗罪案的机会。渥特丝不关注“如何杀人”,而关注“为何杀人”,她的眼光在于“背后的故事”,她更专注于质疑社会公正和社会阶层,在善与恶、正义与惩罚之间的道德挣扎,分析人性动机以及犯罪产生的一系列连带后果[4]。透过渥特丝的小说,我们能感受到一种平凡的真实,使我们在阅读的同时,不是刻意留意文字中暗藏的线索,而是在一种完全开放的空间中冥想,不是挖空脑袋分析涉案的某个人物,而是亲身面对一次次血淋淋的谋杀,好像读者身临其境,完全真实地出现在小说中,完全淹没在小说中,久久不能自拔。难怪美国人为何瞠目结舌地用“最强有力的”、“最叹为观止的”这样的词语来赞誉她。在渥特丝笔下,一切是有现实色泽的,每一宗罪案不仅仅是“凶手”、“侦探”、“嫌疑人”之间的智力游戏,而是活生生的、产生于当下社会条件的事件,逼使读者很自然回头来检查我们当下的社会,当下生活的城市,当下的规范和意识形态局限,窥见现代社会的一些弊病以及其中被扭曲的心灵,认识到时代背景与周边环境才是问题的根源所在[5]。

其次,渥特丝的小说时间跨度大,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事情,虽然网罗交错,但是被渥特丝拿来,条分缕析,毫不杂乱。如《蛇之形》中目击证人重新调查二十年前的一桩黑人女性谋杀案。《女雕刻家》中女记者罗莎琳探求一桩发生在十多年前的血腥家庭谋杀案。这些骇人听闻的事件被信件、电子邮件、医生的诊断书和警察的报告甚至照片串联了起来,读者不但看到了案件本身所暴露的问题,同时也看到了司法公正名义下掩藏的不公。

开放性的结尾也是渥特丝小说的一个亮点。她用很大篇幅来讲述犯罪嫌疑人有令人不堪忍受的恶行,然而在小说的结尾处又突然笔锋一转,真相好似并非如此。比如在《女雕刻家》中,女记者罗莎琳受命采访一名绰号为“女雕刻家”的罪犯奥莉芙·马丁,她被控弒母杀妹,并丧尽天良地将她们分尸。在罗莎琳的努力下,奥莉芙却被认定无罪,释放出狱。书的结尾是:

奥莉芙与她们相拥,并将她们抱了起来。这时只有窝在十码外车中取暖的黑尔看到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狞笑。他想起了他仍在警界任职时,桌上的座右铭:“真相的范畴极小而明确,然而错误则是无边无际。”

女记者罗莎琳找到的究竟是明确的真相,抑或无边无际的错误,结尾一句耐人寻味,读者不得而知,这种不确定的结尾完全颠覆了侦探小说必须最终定论的法则。《纽约时报》评论说:“渥特丝小姐扭转了英国传统推理小说的既定模式,创作出更具特色、层次感更丰富的小说。”

可以说,渥特丝的小说“独特”的有时让人难以承受,人性怎么可以那么扭曲、那么畸形。对大部分人来说,可能更乐于接受克里斯蒂式的温和与中庸。总的来说,尽管她们在创作主题、人物塑造、作品中流露的情感倾向上有所不同,但都不能影响她们在世界侦探小说史上的地位。她们的侦探小说的艺术价值,也许没有勃朗特姐妹、狄更斯或者哈代作品的艺术价值那么卓越,但像很多经典作品一样,虽然问世之初受到曲解,但只要它经受住时间长河的洗刷,最终漂泊到我们面前,妇孺皆知,广受喜爱,就能看出它们蓬勃的艺术生命力了。

[参考文献]

[1]王安忆.华丽家族——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世界[J].当代作家评论,2005(5):48-65.

[2]刘略昌.英国古典式侦探小说的黄金时代研究[J].社会科学,2008(10):157-161.

[3]任海平.渥特丝的撩拨[N].中华读书报,2006-06-28(11).

[4]刘臻.罪案小说女王:米涅·渥特丝[N].光明日报,2006-07-11(10).

[5]孙小宁.罪案小说女王米涅·渥特丝作品再展英式悬疑[N].北京晚报,2006-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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