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问与超越:精神家园建构的道路之思
2011-02-19王海滨
王海滨
(中共中央党校,北京 100091)
追问与超越:精神家园建构的道路之思
王海滨
(中共中央党校,北京 100091)
精神家园建构的关键在于寻找现实合理的路向。思维方式不同,决定了建构路向的选择差异。历时态上的返古思维路向、适时思维路向与超前思维路向,共时态上的内向逍遥思维路向与外向拯救思维路向,以及具有协调性的整合思维路向,开辟了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建构的不同道路。
思维方式;精神家园;建构路向
十七大报告提出“建设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政治要求,这既是建设和谐文化、弘扬中华文化的理论逻辑,也体现了党中央对人们精神生活世界的关注,同时也为学术界深入研究精神家园建构问题提出了理论要求。哲学既要解释世界,也要改变世界。解释世界就要包括对人的精神世界的探析、对人的精神生活的关注、对人的精神家园的追问,改变世界也必然要包括改变人的精神世界与重建人的精神家园。马克思开辟的哲学现实化道路,要求回归现实生活世界,关注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也包括重启对人的精神世界的研究。面向中国问题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尤其需要研究当代中国人的精神生活、精神世界与精神重建问题。
学术界主要从精神家园建构的必要性与可能性、界定精神家园与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内涵、建设精神家园的思想资源、建构原则、建构方法与建构目标等方面展开了研究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追问是思维的好奇所致与虔敬所向。追问构筑道路,道路指引目标。总结、反思、批判与超越精神家园建构问题研究中不同的路径建议,寻找现实合理的建构路向,是精神家园建构问题的核心环节。在哲学视域中,思维方式不同,决定了建构路向的选择差异。返古思维、适时思维、超前思维、逍遥思维、拯救思维与整合思维,开启了精神家园建构的不同路向。
一、返古思维:在继承传统中寻找精神家园
希腊精神是欧洲人的精神家园,欧洲人的精神重建往往以返回希腊的方式寻求思想支撑、理论资源与精神支持。对此,黑格尔曾经说过,一提到希腊这个名字,在有教养的欧洲人心中,尤其在德国人心中自然会引起一种家园之感。[1]历史是不能割断的。在当代中国,建构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也必须基于共同的文化根基与精神纽带。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坚持和发展了自强不息、厚德载物、义利兼顾、乐群贵和、和而不同、诚信敬业、经世致用、天下为公的优良传统。据此,有的学者提炼了传统文化中关于精神家园的相关思想,指出,“国学文化中有着深厚而丰富的关于精神安顿、心灵休息的文化价值理念,主要表现为关于和谐的思想、关于个人安身立命的思想、关于仁和礼的思想”,并强调指出,“尤其是关于个人安身立命的思想,具体体现为六个方面:奋斗精神、宽厚待人、‘三不朽’精神、‘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忠恕之道、大学之道”,认为这些思想资源对于今天的文化建设和精神家园建设仍有重要的借鉴意义。[2]
在继承传统中寻找精神家园的返古思维,在研究中国哲学的学者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这种精神家园的建构路向,展示了对于传统文化的自信态度,体现了对中华民族的历史认知,承载了中华民族特有的精神气质。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一方面,传统文化有其不可避免的固有缺陷,传统文化中人文精神的相对缺失,诸如比较漠视自由,比较轻视个性,比较忽视法律与法制,相对缺乏逻辑分析与科学精神,以及狭隘的宗法观念、森严的等级观念等,都是不可取的,是应当否定的,这些因素如果加入到精神家园建构中,必然会产生消极效应;另一方面传统文化主要是基于农业社会、封建社会的文化观念,其中很多思想不利于当代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完善与政治文明的发展,比如注重血缘与权力而轻视能力的思想就不符合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内在要求。不符合时代要求的精神也不能加入到当代中国人的精神家园。由此,我们应该全面看待当代中国人精神家园建构中的返古路向,鉴于传统文化在精神家园建构中的双重效应,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二、适时思维:在时代要求下建构精神家园
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时代发展、社会进步与生活方式的变迁必然带来人们精神世界的变化。适应时代要求,立足现实生活世界,建构人们的精神家园,成为当代中国精神家园建构的主流。这种精神家园建构路向所蕴涵的思维方式,是一种反映发展、依据时代的适时思维,具体来讲,就是认为精神家园建构不是要重建陈腐的社会道德,不是否定现实前提的重建,而是承认现实前提的整合,是在价值和历史进程之间寻求更具实践性的精神寄托。
当代中国社会最大的客观实际究竟是什么?毫无疑问,最大的实际,就是我国的社会主义依然处在初级阶段,处在由前现代走向现代化的征途中,处在消解人的依赖、扬弃物的依赖的过程中。在这样的时代特征下,我们应该如何建构精神家园?韩庆祥认为,在解答困惑、解脱痛苦和安慰心灵的办法以及信仰的对象中,最重要的一种就是把心灵世界和人生命运交给人自己,由人来主宰自己的心灵和命运,人生的命运在自己手中,那就是依靠自己的努力、能力和奋斗,人生的命运来自人的现实努力和能力。由此,他倡导应当树立“能力本位”的人生价值观,即在市场经济、知识经济的新时代,应以“能力为本”的价值观支撑人生,以人的现实努力、能力和创造进取支配人生命运。[3]能力本位的人生价值观,主要是针对传统社会的血缘本位价值观与权力本位价值观,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内在呼唤,同时又有利于进一步推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与完善。此外,在当代中国,以改革创新为核心的法治精神、以人为本的精神、个性自由精神、主体创造精神、公共理性与制度文明、共生与和平也是当代中国应积极倡导的时代精神。适应时代发展的精神家园建构,离不开汲取这些时代精神。
然而,需要指出的是,从历时态上看,“当代”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继往开来,当代是承载过去、开启未来的桥梁。这就是说,当今时代的特征,不可避免的受到传统的影响,而且又必然要在未来的发展中得到扬弃。由此,在建构当代中国人精神家园的过程中,我们不仅要重点反映时代精神,而且要继承传统文化中的优秀部分,同时要着眼于未来的发展。
三、超前思维:在展望未来中探寻精神家园
精神家园建构不仅需要继承传统,适应当代,而且要着眼于未来,这是因为一个理想的精神家园既要满足人们当前的需要同时也应是未来生活的精神支撑。在对于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建构的研究中,有一种观点强调理想信仰对于人们的精神生活的动力作用,因而在精神家园建构中共同的价值目标具有不可或缺性。这种理路蕴涵着面向未来的精神家园建构的超前思维。
精神家园建构中的超前思维路向,核心在于要求对真理孜孜不倦地追求,坚持崇高的理想信仰,把理想信仰的实现作为人生的终极价值和最终奋斗目标。问题在于,中华民族共同的价值目标何在?有学者指出,中华民族依托过去,立足现在,展望未来,形成了共同的价值目标:一是实现社会和谐,追求“民主法治、公平正义、诚信友爱、充满活力、安定有序、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和谐社会理想,全面实现人际和谐和人与自然的同生共荣。二是实现国家统一,中华民族是一个血脉相连的命运共同体,因此按照“一国两制”实现祖国和平统一符合整个中华民族的根本利益。三是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不仅是中国共产党带领全中国人民的奋斗目标和壮丽实践,而且是整个中华民族的共同愿望和历史使命。[4]
在当代中国人精神家园建构中,不仅需要强调共同的价值目标,而且应提炼出共同的信仰。马克思曾指出:“资产阶级的‘信仰自由’不过是容忍各种各样的宗教信仰自由而已,工人党则力求把信仰从宗教的妖术中解放出来。”[5]显然,从宗教中解放出来的信仰不可能再是宗教信仰,而只能是科学的信仰,共产主义信仰就是这样的信仰。共同的价值目标与理想信仰可以凝聚人们的精神追求,增强人们的归依感和认同感。然而,理想高于现实但不能超越现实可能性,否则无法为人们的精神家园提供价值支持与信仰支撑。
四、逍遥思维:在内向超越中建立精神家园
当今时代,工具理性、技术统治日趋渗入到生活世界,功利主义、实用主义逐渐成为现实的人生价值取向,有些人出现了认识混乱、思想困惑、价值错位与精神迷茫的不适应症。据此,有些学者主张追求内心的和谐与宁静,通过内向超越摆脱物欲的情累和心滞,建构精神家园。
中国传统精神注重个体意识的超脱空灵境界,追求人格的神圣化和生活的伦理化,向往超脱的人生。对此,刘小枫指出,“中国精神的品质特征是社会生活的道德化和个体意识的超脱空灵境界,所谓由儒道思想构成的精神构架。孔孟、程朱、陆王之学,为人格的神圣化和生活的伦理化提供了丰富的思想资源,庄学、玄学、禅理透彻展示出超脱人生的理据”。[6]冯友兰对人生境界的划分,反映了传统文化追求超脱的精神:“我们可以把各种不同的人生境界划分为四个概括的等级,由低到高分别是: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具体来讲,“自然境界、功利境界的人,是人现在就是的人;道德境界、天地境界的人,是人应该成为的人。前两者是自然的产物,后两者是精神的创造。自然境界最低,其次是功利境界,然后是道德境界,最后是天地境界。它们之所以如此,是由于自然境界,几乎不需要觉解;功利境界,道德境界需要较多的觉解;天地境界则需要最多的觉解。道德境界有道德价值,天地境界有超道德价值”。[7]有些学者依据冯友兰对人生境界的划分,通过追求更高的人生境界、超脱凡世尘嚣以建立精神家园,这种路向是对中国传统文化超越思维的继承。显然,道德境界与天地境界这种理路所向往的是理想的精神家园。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这种内向超越式的精神家园建构不可避免的带有一种理想主义色彩,而生活在当今时代的人,其精神生活与精神世界不可能完全超脱现实生活世界。超脱人生、固守内心宁静诚然可以带来心灵的惬意、精神的幸福,却缺乏了适应时代、直面问题、坦然生活的现实精神与价值取向。
五、拯救思维:在外向皈依中获得精神家园
基督教精神是西方精神传统的内在向度。无论从生活层面、精神层面,还是道德层面来看,皈依宗教、信仰上帝成为西方人的精神生活世界的一个重要维度。我们在研究与学习西方精神传统的时候,比较重视其科学精神与理性精神,相对忽视了其基督教精神传统。实际上,西方传统精神不只是世界的逻辑化、理性化的分析与精确的科学追求。科学理性固然是西方精神的一个重要向度,但它显然不足以概括整个西方精神的实质。作为西方精神主要来源的古希腊精神,科学理性不过是其一个方面,希腊精神还有诸神世界、前苏格拉底学派的神灵精神以及奥尔菲斯意识等。而且,希腊的逻各斯与希伯莱的上帝结合而确立起来的基督教精神更是西方精神传统不可或缺的一面。理性与宗教始终是西方精神发展所依赖的两大支柱,犹如西方精神之躯行进的两条腿。
拯救思维路向的精神家园建构,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把心灵世界交给上帝或神,由上帝或神来支配自己的精神生活,依靠对上帝或神的信仰来解答人生困惑、摆脱人生痛苦、安慰人的心灵;另一种是把人的心灵世界和人生命运交给某个掌握生死、荣辱、进退大权的关键人物、杰出人物或英雄人物,认为靠盲目信从这样的人物,就可以满足精神生活需求,以这种人物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反思自己、检视自己。[8]
显然,把心灵世界交给上帝或神是宗教的人生观和信仰观。宗教在世界历史上曾经发挥过巨大的作用,即使在今天,其影响也不可低估。宗教强调人要合理控制自己欲望的思想,对于通过克制和限制膨胀性的欲望以使人生解脱相应减少痛苦,具有积极效应;把心灵世界交给英雄人物,这实际上是“权本位”的人生价值观,主要是在传统社会中形成的,在现实生活中也有很大影响。然而,需要进一步思考的是,依靠英雄人物拯救精神世界,固然是需要批判的不合理的人生价值观;对于基督教人生观与信仰观,在传统文化中缺乏基督教精神的当代中国,寄希望于通过信仰上帝来拯救精神世界,是否现实,是否可能,是否合理?无疑是有待商榷和继续研究的问题。
六、整合思维:在多元共存中协调精神家园
既然返古思维路向、适时思维路向、超前思维路向、逍遥思维路向与拯救思维路向的精神家园建构各有利弊,那么能否允许这些思维路向多元共存、互相协调,以建立一个整合协调有序的精神家园?这种具有综合性的精神家园建构路向可以称之为“整合共存的多元主义路向”。在这种路向中,其理论前提是精神生活与精神世界的多元性已经成为一种现实。如果故意倡导某一种精神重建路向,不仅会取消了其他路向的有利因素,而且可能成为话语霸权,从而导致文化专制主义的复辟。这样,对当代中国精神家园建构应当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允许各种路向让其自然而然地发展。这种看法缺乏批评的维度,没有考虑到各种路向的负面效应。事实上,历史和实践一再证明,没有真正的批评,也就不可能有健康正常的精神文化发展。
实际上,整合思维路向是一种完美主义论。正如在文化研究中,不少学者提出的要把中国文化中有价值的东西与西方文化中有价值的东西结合起来,以建设一种完美无缺的新文化一样,在精神家园建构中,通过协调各种不同的路向,以建立一种多元共存、协调发展的理想的精神家园也是追求完美主义的一种表现。这种完美主义的精神家园难以实现。正如黑格尔所说的:“纯粹的光明就是纯粹的黑暗。”[9]“好的最大的敌人是最好。”[10]这就启示我们,只能去追求比较好的东西,不应该去追求绝对完美的东西。更重要的是,每一种精神家园建构路向都是由一定的思维方式、建构原则、方法与目标等构成的一个有机系统,只抽取其积极因素而去除其消极因素的“完美整合”只能是一种乌托邦式的幻想。
[1]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157.
[2]参见李宗桂.国学与中华民族精神家园[J].中山大学学报,2009,(3):11.
[3][8]韩庆祥徐绍刚.寻求对人生命运和心灵世界的合理解答[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1):12.
[4]向玉乔.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构成与特征[N].光明日报,2008-04-01.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17.
[6]刘小枫.拯救与逍遥,上海:三联书店,2001:2.
[7]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390~391.
[9]黑格尔.小逻辑[M].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108.
[10]黑格尔.法哲学原理[M].范杨,张启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226.
(责任编辑 杨黎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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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4479(2011)02-0038-04
2010-10-30
王海滨(1983-),中共中央党校哲学教研部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