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现代西方各派劳动哲学的比较研究和综合扬弃*
2010-12-18王江松
王江松
(中国劳动关系学院 文化传播学院,北京 100048)
对现代西方各派劳动哲学的比较研究和综合扬弃*
王江松
(中国劳动关系学院 文化传播学院,北京 100048)
西方各派劳动哲学大体上形成了整体主义和个体主义、平等主义和自由主义、劳动主义和资本主义两大阵营,20世纪以来,这两大对立阵营开始向中间靠拢。当代中国劳动哲学应当从中国国情出发,吸收马克思主义劳动哲学作为否定性维度、批判性视角和底层理论结构,吸收民主社会主义、工联主义和合作主义劳动哲学作为替代性维度、建设性视角和主体理论结构,吸收自由主义劳动哲学作为参照性维度、开放性视角和辅助理论结构。
劳动哲学;学派;比较研究;建构
本文所要讨论的问题是,我们应该和能够对西方劳动哲学资源做出怎样的比较、评价、综合、提炼、取舍?怎么从当代世界和当代中国国情出发,发展和创建一种既具有当代性又具有中国性的劳动哲学?
一、对各派劳动哲学的比较研究
大致可从以下三方面做一比较研究:
(一)整体主义与个体主义、集体主义与个人主义的对立
在对待自然的态度或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上,现代各派劳动哲学都是建立在同一个工业文明以及相应的主体性哲学或人类中心主义基础之上的,彼此之间的分歧不是很大。
分歧主要出现在社会历史观即个人与社会的关系问题上。一般而言,劳动主义流派的劳动哲学持一种整体主义和集体主义的社会历史观,而资本主义流派的劳动哲学则持一种个体主义和个人主义的社会历史观。无论是科学社会主义还是民主社会主义,也无论是工联主义还是合作主义,都是一种“集体行动的逻辑”而不是一种“个体行动的逻辑”。这绝不是一种偶然的现象,而是因为在资本主义社会,广大劳动者只是被迫出卖劳动力的无产者和“工人”、“人手”,他们作为个体的力量是非常弱小的,几乎不具备与雇主讨价还价的“资本”和能力,很少有可能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靠自己的力量在经济上上升到资本家和强者的地位,自然而然地,他们就要以集体的、团结的力量去对抗强势的资产阶级。与此相反,资本主义的劳动哲学,不论是自由至上主义的还是管理主义的,都持一种个体主义和个人主义的社会历史观,这当然表现出资产阶级和强势社会集团的自豪和自信;它们始终以个人为本位和出发点,虽然也提倡一定范围和一定程度的合作和联合,但认为这种合作和联合必须有利于个人的生存和发展,而决不能演变成一种垄断,因为垄断会危害到大多数有产者和资产者的利益;在自由竞争过程中,只具有简单劳动力而不具有其他更重要生产要素 (比如生产资料和企业家才能)的劳动者被淘汰,是符合优胜劣汰的自然规律和人性规律的,如果他们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唯一的出路就是发奋图强,把自己从无产者变成有产者。
当然,对整体主义与个体主义、集体主义与个人主义的对立不要做绝对化的理解,因为实际上在任何一个社会中,整体与个体、集体与个人都是不可分离和相互转化的,所以即使是激进的整体主义和集体主义者,或是激进的个体主义和个人主义者,也都在一定程度上承认对立面的存在和发展。比如,马克思主张通过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来从整体上摧毁和消灭资本主义及整个私有制,但他心目中的理想社会可是一个个性高度发展、个人高度自由的社会。而马克思所严厉批判的那些资产阶级“庸俗经济学家”,至少在表面上也都是以边沁的“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为道德准则的,也是追求社会和谐以及公开谴责剥削、掠夺、欺诈和压迫的。
(二)平等主义与自由主义的对立
在价值观上,劳动主义的劳动哲学把平等作为自己追求的第一价值,而自由这一价值甚至被排在由平等衍生出来的团结、合作、互助等价值之后,这也是由工人阶级的社会存在状态及其反抗斗争的内在逻辑所决定的:对外而言,工人阶级在资本主义社会逐步取得了言论、出版、集会、结社、选举等项权利和自由,但却与资产阶级处于巨大的贫富对立和经济不平等之中,因此对平等的要求便成为他们的第一要求;对内而言,既然工人阶级只能以团结起来的集体力量与资产阶级对抗,那么个体工人的个人自由就要服从集体的纪律,个人利益就要服从集体利益,个人之间的差别就要服从集体的统一,将来要建立的理想社会就应该是一个高度平等的社会。也就是说,工人阶级为了获得梦寐以求的平等,就要甘愿牺牲一些个人自由,或者要等到将来胜利后才能享受最充分的个人自由——据说到了那时,自由与平等就会获得最完满的统一。
相反,从个人本位原则出发,资产阶级思想家们自然把自由作为自己追求的第一价值。他们虽然也在形式上承认人们在人格、资格、权利、机会等方面的平等,但是第一,平等是从个人自由这一最高价值中衍生出来的,不能取得独立自在、与自由比肩而立的地位;第二,结果的平等是反自由的因而是绝对不能允许的;第三,没有什么可以保证人们一定能够实现在人格、资格、权利、机会等方面的实质上的平等,一切仅仅取决于个人的努力和个人之间的竞争。资产阶级思想家们之所以把自由奉为第一价值,也是由资产阶级的社会存在状态及其行为的内在逻辑决定的:以前处于上升时期时,资产阶级致力于追求从封建专制制度下摆脱出来的经济自由和政治权利;取得统治地位后,资产阶级又致力于维护其不受工人阶级限制的经营自由,以自己既得的强势地位 (作为“自由竞争的结果”和“自然的秩序”)抑制工人阶级以平等之名所要求的对社会财富的分享。资产阶级的哲学本质上是一种“资本哲学”,资产阶级的“劳动哲学”只是“资本哲学”的补充或组成部分。按照“资本哲学”的内在逻辑,劳动者提升自己经济地位的唯一途径就是把自己的劳动所得即工资积累起来并转化为资本。这样一来,每一个工人都可以变成一个小小的资本家,并且如果足够勤奋、机敏、善于经营的话,小资本还能够成为大资本——自由主义可以为这一切提供担保,任何人都不能以平等之名劫富济贫,从而损害自由市场经济的活力,这就是资本主义劳动哲学的要义,也是哈耶克的《自由宪章》反复论证的道理。
当然,平等主义与自由主义也不是绝对对立的。在历史上,自由与平等是一起提出来的,是以资产阶级为代表的第三等级反抗专制国王和封建领主的思想武器,只不过在后来的资本主义社会中,资产阶级更多地维护和追求自由,而无产阶级则更多地追求和争取平等。但资产阶级也承认每一个人包括无产者在基本自由上的平等,而无产阶级当然也渴望和追求经济、政治和思想上的自由。双方在主要目标上的激烈对抗掩盖了他们之间具有的共同点和相通之处。
(三)无产阶级立场与资产阶级立场的对立
毋庸置疑,劳动主义或平等主义的劳动哲学表达了无产阶级、工人阶级、雇佣劳动阶级的利益、愿望、要求、观点、视角、立场、追求和理想,资本主义或自由主义的劳动哲学则是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但这一点并不是一开始就清楚明白的,而是随着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形成过程以及两者的斗争过程一步一步清晰起来的。比如,古典政治经济学认为自己同时也代表了自由工人的利益和要求,至少在反封建专制上与工人是一致的。与此相反,最初代表幼稚时期工人阶级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也并没有对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提出彻底革命的要求,倒是经常呼吁有良知的工业家和慈善家一起来实现劳资合作,共同改造私有制社会。
客观上说,劳动与资本、工人阶级与资产阶级、雇员与雇主之间确实存在一定的共同利益。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同一性的方面或隐或显、或强或弱,比如,在工业社会和资本主义初期,同一性方面表现得较为明显,但在 19世纪 30年代后,同一性方面就显得非常微弱,斗争性方面则成为压倒性的,而进入 20世纪后,同一性方面又逐步显示出来,阶级斗争的激烈程度降低了,阶级合作的分量则加重了。
二、对各派劳动哲学的综合扬弃
19世纪末以来,西方社会结构开始出现了一些重大变化,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劳动与资本、工人阶级与资产阶级由尖锐冲突转向温和冲突,进而转向一种冲突性合作或者合作性冲突。这样一种社会存在领域的变化引起了社会意识领域的变化,而后一变化也反过来促进了前一变化。
(一)劳资冲突转向劳资调和、阶级斗争转向阶级合作
经过工人阶级长期的英勇反抗和坚决斗争,到 19世纪末 20世纪初,西方各国资产阶级及其政府相继作出了一些重大让步,如经济上提高工人工资水平、缩短工时、废除童工劳动、改善劳动条件,政治上落实工人阶级的结社权、罢工权、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参政权,在社会层面则开始建立各项社会保险、保障、福利、救济制度,遏制贫富两极分化的势头。
作为理性的、精明的、善于精打细算的经济人,资产阶级估量和计算出来劳资冲突、阶级斗争给自己带来的严重经济损失、政治风险和社会危害,开始由追求短期的眼前利益转向追求未来的长远利益,由追求单纯的经济利益转向追求综合的整体利益,由谋取绝对剩余价值转向谋取相对剩余价值,由杀鸡取卵式的掠夺式经营转向细水长流式的可持续经营,由野蛮粗暴的专制管理转向科学管理乃至某种程度的人性化管理。虽然对利润和资本无限增殖的追求并没有变,但剥削的方式合理化了,剥削的程度减轻了,工人阶级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社会贫富差别缩小了,马克思当年所做的工人阶级绝对贫困化和相对贫困化的预言基本上没有成为现实。这当然不能说马克思主义完全失效了,而是资产阶级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论,承认了工人阶级在财富创造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认识到对工人阶级的过度剥削既是不公平的,归根到底也是没有效率的。实际上,古典经济学大师亚当·斯密早就说过,工资和工人生活水平的提高有利于工人劳动力的恢复和他们文化技术水平的提高,从而也有利于生产率的提高和经济的发展,后来的凯恩斯也重申和强调过这个道理,而在实际经济活动中,越来越多的资本家、企业家和雇主也接受了这一论点。
资产阶级这种态度上的转变也反馈到了工人阶级这边,工人阶级看到了在资本主义制度下通过合法的、温和的、改良的方式不断提高自己的经济、政治和社会地位的可能性,他们对资产阶级的阶级仇恨和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强烈反感也逐步缓和了下来,这样一种社会心理的变化必然要反映到社会主义运动和工会运动之中。如果我们不是继续高调地指责西方国家工人阶级“腐化变质了”、“被收编和同化了”、“丧失阶级意识和革命意志了”……那么,我们就必须承认,19世纪末 20世纪初,费边主义、修正主义、工联主义成为社会主义运动和工会运动的主导思想,实际上是及时反映了西方社会结构的变化和工人阶级的社会地位、利益、需求、观念、理想与追求的变化。
二战以后,又出现了一些新的经济、政治和社会现象,使劳资矛盾和阶级矛盾进一步缓和,甚至出现对立双方走向融合或同化的迹象或趋势:左右两翼或左中右三翼政治力量轮流或联合执政;集体谈判、集体合同和劳资政三方机制成为处理劳资关系的基本制度;共决制、工人参与管理、员工持股、利润分享等工业民主、产业民主和企业民主的实验与实践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社会保障的进一步健全标志福利国家的形成;白领工人和职员的数量超过蓝领工人;第三产业超过第二产业而成为主导产业;知识劳动或智力劳动在物质生产过程中的地位和作用超过体力劳动;人力资本这种新的资本形态在财富增长过程中的地位和作用超过物质资本;在传统的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产生和发展起来一个新的中产阶级……所有这些,简单套用 19世纪的理论范式 (不管是马克思主义的还是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的)是无法解释的,甚至民主社会主义、市场社会主义、工联主义也感到力不从心。
(二)劳动主义的劳动哲学与资本主义的劳动哲学由两个极端向中间靠拢
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越激烈和尖锐,资本对劳动、资产阶级对工人阶级的剥削与压迫越残酷和肆无忌惮,工人阶级的反抗和斗争也就越走向极端和决绝,因而其所提出的劳动哲学思想就越激进和革命。所以,在 19世纪阶级斗争最尖锐激烈的 50—80年代,坚决主张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马克思主义或科学社会主义的劳动哲学就占据了主导地位,而其他劳动哲学则相对处于次要地位,甚至还没有产生。但也正是由于无产阶级的英勇反抗,迫使资产阶级做出了许多让步,劳资矛盾和阶级矛盾不断趋向缓和,并出现了劳资合作和阶级合作的新动向。在这种情况下,民主社会主义应运而生并得到了迅速发展,工联主义也战胜了工团主义。经过 20世纪的发展,出现了社会主义运动、工会运动、合作运动从左向中间靠拢的趋势 (激进、革命→温和、改良),也出现了资本主义从右向中间靠拢的趋势 (顽固、保守→开明、改革),与此同时,劳动主义的劳动哲学与资本主义的劳动哲学也从左右两极向中间靠拢,图示如下:
回顾 100多年来西方社会结构柔性化和合理化的过程以及各派劳动哲学此消彼长的历史,我们可以对上面的图示再做几点说明:
1.温和形态的劳动哲学逐步取代极端形态的劳动哲学
必须承认,民主社会主义和工联主义劳动哲学主导了 20世纪西方发达国家的劳工运动,而马克思主义或科学社会主义劳动哲学的影响力则不断减弱;在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后,马克思主义劳动哲学从历史的前台退隐到历史的幕后。这样一种减弱和退隐,与其说是因为它跟不上历史的步伐,不如说是它自己积极的奋斗所造成的结果——如果没有马克思主义劳动哲学的激烈批判和 19世纪工人运动的猛烈抵抗,资产阶级绝不会对工人阶级大发慈悲,也绝不会主动自觉地对工人阶级做出让步。科学社会主义远远高出于空想社会主义之处就在于放弃了对资产阶级的幻想,忘记这一点,就意味着误读人性和背叛历史,也意味着必将遭到人性和历史的严惩。所有后来的社会主义者和劳动者都要深深感谢科学社会主义和 19世纪工人运动所做出的不朽贡献,并把马克思主义的宝贵理论资源当作人类劳动哲学的永久财富。客观地说,民主社会主义和工联主义,与其说是科学社会主义的叛逆者或竞争者,不如说是马克思主义和科学社会主义的遗产继承人。
与此同时,作为对劳动主义的劳动哲学由激进形态向温和形态转化的反映,资本主义的劳动哲学也由自由至上主义这一极端形态转向管理主义这一温和形态。许多管理主义者或管理的自由主义者,都在认真研究劳动世界存在的问题,对劳动者的要求作出积极回应。凯恩斯、德鲁克、凯尔索、威茨曼等著名经济学家、社会学家、管理学家、劳资关系学家、法学家,都对劳动问题和工会问题给予了很大的关注。
2.两种趋于温和的劳动哲学在许多方面取得了交叉共识
科学社会主义与自由至上主义者两个极端在各方面的尖锐对立是一望便知的,但民主社会主义、工联主义与管理主义、管理的自由主义却分别从左、右两端向中间靠拢,甚至出现了部分融合、重叠、交叉,以至于有时候很难辨别出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实质性的区别。比如,龚帕斯把经济人的假说和自由主义的基本理念带进了工会运动,发展出一套带有浓厚的商业主义、志愿主义和个人主义色彩的劳工哲学,博得了包括威尔逊总统等人在内的开明政治家和企业家的认同。韦伯夫妇、龚帕斯、泰尼鲍姆等人关于工业民主的构想与德鲁克、凯尔索、威茨曼等人关于资本民主化的构想有很多相近和相同之处。
当然,指出这种走向融合的趋势并不是说工人阶级与资产阶级已经一体化了,因而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集体主义与个人主义、平等主义与自由主义的矛盾也已经被扬弃了。不管双方之间已经出现了多少共同点,它们仍然是从不同的位置和立场出发并且经过对抗和斗争而走向合作的,对这一点实际上双方也是心知肚明。人类离消灭阶级斗争还有遥远的路要走。
(三)通过综合和创新实现扬弃
现代劳动运动和现代劳动哲学已经有近 200年的历史了。上述历史趋势部分是不自觉地部分是自觉地实现的。当我们站在 21世纪的历史高点上有意识地推进劳动哲学发展时,要根据新的历史条件和现实需要,自觉地对各种劳动哲学资源进行搜集和整理,在搜集和整理的基础上进行分析和研究,在分析和研究的基础上进行综合和创新。一般来说,任何一个劳动哲学流派,都存在一些值得永久保留的思想资源,也存在一些偏颇、错误、过时的东西,当代学者的任务就是要在继承和肯定前者、批判和否定后者的基础上推陈出新,创造出新的劳动哲学体系。
三、当代中国劳动哲学方法论略
如果本文作者是一个西方人,那么从当代西方社会的实际出发对现代西方各派劳动哲学进行比较研究和综合扬弃,就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了。然而我们是中国人,要建设和发展的是“当代中国的劳动哲学”,因此,一方面要求我们继承、吸收古今中外一切优秀的劳动哲学资源;另一方面要求我们不能仅仅在书房里从事某种纯粹知识性的脑力劳动,而是要从中国国情和实际出发,分析、研究和解决中国的劳动问题,这是一件困难得多的工作。
问题的关键在于,对西方现代劳动哲学,我们固然不能置之不理,但也不能拿来就用。老实说,如果不吸收并应用西方劳动哲学的一些基本概念和范式,我们简直不知道如何建设中国的劳动哲学。此外,西方国家已经走过的工业化过程,正是我们仅仅走了一段并且需要继续走完的,它们在这个过程中积累下来的处理劳资关系的经验和理论对于我们有重要的参考价值。然而,如果我们直接运用它们已经取得的相当成熟的经验和理论来处理中国的劳资关系,无疑要犯教条主义的错误。那么,在目前历史阶段上,我们究竟应该吸取近 200年间现代西方劳动哲学中的哪些成果呢?对于各派劳动哲学我们究竟应该做什么样的取舍呢?对此,除了要运用上面两节所提到的一般的比较研究和综合扬弃方法外,还必须具备一些特殊的方法论自觉,使我们能够建设一种既具有“当代性”又具有“中国性”的劳动哲学。
(一)既要坚持马克思主义劳动哲学的精华,又要吸收非马克思主义劳动哲学的合理成分
1.马克思主义劳动哲学的历史贡献
马克思无疑是现代西方劳动哲学的创始人,在理论上,他提出了一个完整的劳动哲学体系,其要点如下:
(1)所谓劳动,是人类改造自然界的有目的、有意识的物质活动,是人类与自然界的物质交换活动,是人类的基本存在方式;
在同样的设计条件下采用变风量系统,若在实际航行中外舱有1/2处于太阳阴面,则阴面的热量会大大降低,经过计算将变为650 W,送风量只需195 m3/h。仅这一个变化就可减小空气处理单元1 350 m3/h的送风量,制冷量会相应减少19 kW。在部分负荷工况下,所有靠舷边舱室的送风量可低至170 m3/h,只需满足最低换气次数要求即可,中央空调器的总送风可减少3 200 m3/h,制冷量会减少44 kW。图3为变风量空调系统静压控制原理图。
(2)劳动作为物质资料的生产活动,是人类一种最基本的实践活动,正是在劳动活动的基础上,才产生了人类的政治活动 (实践)和文化活动 (实践);
(3)劳动创造了人本身,整个所谓人类历史,无非就是人通过劳动把自己创造为人的过程;只有在劳动过程中,人类的生产力、思维、情感、语言、社会关系等才逐步发展起来;
(4)劳动具有双重属性,即一方面它是满足人的物质需要 (这是从动物那里继承的需要)的手段,是服从“外在目的”的必要劳动或谋生劳动;另一方面它也是人的创造性需要 (这是只有人才具有的需要)的满足,是从“内在目的”出发的自觉、自主、自由的活动;
(5)强制性的社会分工和私有制,尤其是资本主义的社会分工和私有制,把劳动变成了“异化劳动”。一方面是劳动所创造的剩余价值被资本家无偿占有,另一方面是劳动活动本身成为单纯的谋生活动,使劳动者的创造天赋和创造潜能得不到发挥和发展,使人性遭到严重的戕害;
(6)所谓“人的解放”或“人类解放”,本质上就是劳动者的解放,就是消灭劳动的异化性质和异化方式,从而使每个人都能够得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那时,劳动不再成为谋生手段,而成为人生活的第一需要,人类因此而实现了由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飞跃。
然而,马克思的历史贡献不仅体现在理论上,而且在实践上也为 19世纪的无产阶级、工人阶级提供了一种阶级斗争的思想武器和行动指南,正像他自己所说的,他的哲学不仅是要解释世界,而且是要改变世界,他的哲学果然改变了世界。我们固然不能把他的理论和实践教条化、神化和绝对化,但应该承认,正是他所指导的无产阶级革命运动迫使资产阶级做出让步,从而把西方社会和西方文明推进到一个新的历史阶段。
正是由于马克思主义所做出的伟大历史贡献,对于很多刚刚开始工业化、现代化进程的新兴市场经济国家和资本主义国家而言,马克思主义劳动哲学还具有极强的现实性、针对性和正确性,对这些国家的劳动运动还具有宝贵的指导意义——原因仅仅在于,这些国家的资产阶级还处在贪婪地、不择手段地追求剩余价值的阶段,这些国家的资本主义还处在原始的、野蛮的、惨无人道的阶段。许多后发展国家的现代化历史经验表明,没有工人运动和无产阶级革命的殊死抵抗,这些国家绝对不会自动进化到比较文明的历史阶段。
2.对马克思主义劳动哲学的反思
当然,马克思主义劳动哲学只是劳动哲学的奠基形态,并不是劳动哲学的终极形态。马克思主义最讲究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具体矛盾具体解决,最重视真理适用的时空范围,最承认历史的变化和发展,因此,如果是马克思本人,也一定会反对把他自己的劳动哲学照搬到当代中国的实际情况中去。从 20世纪西方社会的结构性变化和我国的现代化实践这两个视角出发,反思马克思的劳动哲学,可以提出如下需要重新审视的问题:
(1)在马克思所处的社会和时代,资本对于劳动、资产阶级对于无产阶级进行残酷的经济剥削和无情的政治压迫,在这种情况下,马克思代表无产阶级提出一种“彻底决裂”、激烈反抗的劳动哲学,要求一举消灭私有制和资本主义制度具有充足的历史合理性——只有空想社会主义才寄希望于资产阶级的大发慈悲。然而,也正是由于无产阶级的坚决斗争,迫使资产阶级不断做出让步。20世纪以来,特别是二战以来,劳资矛盾和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斗争不断趋于缓和,出现了劳资合作、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向中产阶级合流的新动向,杠铃型的社会结构正在向橄榄型的社会结构转化。在这种新的历史条件下,有没有必要重新探讨劳动与资本的相互关系呢?把一切价值归结为劳动而完全否定资本和资本家的经营管理对价值创造和经济发展的贡献,是否在学理上有所偏颇呢?比如说,随着劳动向资本转化和资本向劳动转化,出现了一种带有一定资本性即要求得到利润回报并且的确具有讨价还价能力的劳动形态——知识劳动,从另一方面看,这种知识劳动也可以说是一种带有劳动性的资本形态——人力资本。一个显著的例子是,拥有知识产权的高级劳动者,可以通过在资本市场融入风险资本而迅速创业并成为巨富;反过来,资本也正在大量向教育和人力资源领域投资,并因此而获取丰厚的利润①参见拙作《资本与劳动的历史合题》,《求索》杂志 2005年第 12期。。从哲学的视角来看,这正好是一个正、反、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的过程。当然,这绝不是说劳动与资本的矛盾已经不复存在了,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已经完全合为一体了。
(2)在我国社会转型和现代化以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过程中,资本和资本所有者的地位、职能、作用和贡献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而且由于资本的相对稀缺和劳动的相对过剩,不可阻挡地形成了资本的买方市场和强势地位,与此同时,也出现了劳动的卖方市场和弱势地位,这是中国工人阶级和工会必须面对的一个严酷现实,在这一方面,“经济必然性”的确显示出其强大的力量。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工人阶级和工会是完全无能为力、只能被动地适应,更不意味着工人阶级和工会应该“识大体”、“顾大局”、自觉并且无偿地为社会转型付出代价、做出牺牲,理由很简单,劳动是任何一个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础,基础不牢,地动山摇。然而,同样不能忘记的是,当工人阶级奋力争取自己的正当权益时,的确不能像马克思当年那样,提出彻底消灭私有制、资本、市场经济、商品货币关系的激进要求,不能提出重新建立大一统的公有制、计划经济和无产阶级专政的极端主张了。工人阶级和工会只能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在“公民社会”格局与“宪政、民主和法治”框架内,维护和提高自己的经济、政治和文化地位。
(3)过去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基本上是资产阶级的专利,工人阶级和劳动者如果也被承认有所谓人权、自由和个性,那的确仅仅是形式上的,而在产权关系、劳动关系等现实的社会关系中,并没有实质上平等的人权、自由和个性。但 20世纪西方社会的发展证明,形式上的平等可以逐渐转化为实质上的平等,人权、自由和个性正在逐步落实到社会的下层和底层,尽管上下之间的差别还是相当大的,但毕竟不是一方全有、一方全无了。一般而言,在当代社会中,社会强势群体倾向于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而社会弱势群体则倾向于平等主义和集体主义,但极端的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与极端的平等主义和集体主义已经被证明是死路一条,而双方的交流、对话和取长补短则能够帮助人们走出这两条死胡同;20世纪的历史发展表明,社会正义 (表现为法治)正是在自由与平等之间、在个人与社会之间保持一种合理的张力,因而自由主义、个人主义与平等主义、集体主义也应该并正在从两个极端向中间靠拢①参见拙作《论自由、平等与正义的关系》,《浙江学刊》2007年第 1期。。
这就意味着,当代中国劳动哲学不能再坚持极端的整体主义思维方式和极端的集体主义价值观了 (马克思把个性的自由发展推到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而在通向这一理想社会的过程中,主张实行整体主义和集体主义的社会革命,一举消灭异化劳动和资本主义,从而一举实现无产阶级的人权、自由和个性,而反对通过一点一滴的社会改革和社会改良逐步扩大工人阶级的人权、自由和个性)。如果说马克思当年是被逼无奈、别无选择的话,那么苏联模式社会主义的失败已经证明,过高的要求和理想以及为实现此一要求和理想而采取的过于极端的方法和手段,只能事与愿违地导致相反的后果。当代中国劳动哲学当然是一种“集体行动的逻辑”,但也应当吸收个人主义、自由主义和资本主义的一些合理成分,吸取市场经济发达国家处理劳资关系的经验和方法以及西方劳动科学的研究成果和合理内核,并结合中国国情,创造出中国特色的劳动哲学、劳动科学以及中国特色的工人阶级和工会理论。
3.从中国国情出发,对现代西方劳动哲学资源做出多角度和多层面的取舍
在方法论上,当代中国不能仅仅选择某一种劳动哲学并摒弃其他劳动哲学,而是要同时从三个视角或在三个层面上择取现代西方劳动哲学资源。
(1)择取马克思主义劳动哲学作为当代中国劳动运动的否定性维度、批判性视角和底层理论结构。这是当代中国工人阶级对当代中国强资本弱劳动的经济和社会结构的正当反映,是工人阶级保持人性尊严、追求社会最低公平、抵抗超经济剥削的战略选择,是以革命和罢工等激烈行动和最后手段对可能出现的过度剥削和压迫行使否决权——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奴隶起义、农民起义、资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革命已经无数次宣布了弱者的这项历史权利和底线人权。之所以说是“最后手段”、“底线人权”,是指不到走投无路、忍无可忍的时候,被剥削和被压迫者都不想使用和行使它们;被剥削和被压迫者是否使用和行使它们,取决于剥削者和压迫者是否给被剥削和被压迫者留下一条活路。当然,在当代文明社会,强者们不一定会把弱者们逼上绝路,弱者们也不必行使最后的否决权,这实际上也是对双方都有利的情况,但弱者们不能不保留这项权利以防不测之祸。不仅如此,弱者们也永远有权利对资本和权力所造成的经济和社会不公进行不间断的批判和抗议,把垄断性经济、政治力量约束和限制在公众勉强能够承受的限度和范围之内。
(2)择取民主社会主义、工联主义和合作主义劳动哲学作为当代中国劳动运动的替代性维度、建设性视角和主体理论结构。做出这一战略选择是基于这样一种认识:人类是善于学习和纠错的动物,他们完全有能力避免前人犯过的重大错误,不必把前人走过的路亦步亦趋地重走一遍。中国所要追求和实现的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而不是全盘模仿 19世纪自由放任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基于这样的社会共识,执政党、政府和社会各界就能形成一种强有力的社会和政治力量,监督和制约中国私有制和资本主义经济成分的发展。从西方国家的历史经验来看,民主社会主义、工联主义和合作主义与管理自由主义或管理资本主义之间正好处于一种既对立又统一、既对抗又合作、既承认对方又限制对方的关系之中。也就是说,现代劳动运动的主流和主要目标是用对资本主义的制约、管理、监督、参与来取代对资本主义的全盘否定和彻底摧毁。这样,一方面社会生产和财富增长过程不会中断,社会结构不会崩溃;另一方面劳动运动会取得一些实质性的成果,经济、政治和社会结构也会得到一些实质性的改革和进步,这是一个边破坏边建设而不是一个大破坏之后大建设的过程。本文作者不希望中国重蹈 19世纪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老路,不希望出现剧烈的阶级斗争和社会动荡,而希望民主社会主义、工联主义和合作主义劳动哲学成为当代中国劳动运动的主要指导思想。
(3)择取自由主义劳动哲学作为当代中国劳动运动的参照性维度、开放性视角和辅助理论结构。自由主义在资本哲学方面还是颇有建树的,在劳动哲学方面则少有建树,因为现代劳动运动作为一种集体行动主要遵循平等主义和集体主义的逻辑和价值观,难以接受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的逻辑和价值观。尽管如此,我们认为有必要把自由主义,尤其是管理的自由主义作为当代中国劳动运动的参考系和辅助理论。理由是:第一,在劳动运动的历史中,屡屡出现权力集中和垄断、官僚主义以及对个人自由和个人民主权利的损害,对此,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不失为一副有效的解毒剂;第二,劳动运动不能永远停留在平等主义和集体主义的水平上,不能永远指望靠人数的优势和群体的力量消解和弥补个体力量的弱小,也就是说,劳动运动要创造条件让每一个劳动者都能够得到全面而自由的发展,让每一个弱势个体都变得强大起来。这样一个更高的价值目标与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存在一致之处,即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也可以成为劳动哲学和劳动运动的理论资源。
以上三个方面是互补的,共同构成当代中国劳动哲学的理论品质和思想张力;针对不同历史时期的具体情况,可以而且必须突出强调和发展某一方面,但这种互补关系应该始终保持不变。
(二)恰当处理理论与实践、宏大叙事与微小叙事、理论建构与实证研究之间的关系,破除理性主义与经验主义、乌托邦主义与实用主义的二元对立
现代劳动哲学中一直存在着理性主义与经验主义、乌托邦主义与实用主义、目的论与工具主义、最高纲领论与过程论、建构主义与实证主义、意识形态与常识等之间的对立和争论,这种对立和争论,既存在于科学社会主义与民主社会主义之间,也存在于工联主义与工团主义之间,还存在于工联主义、合作主义与民主社会主义之间,更存在于科学社会主义与工联主义、合作主义之间。这样的对立和争论,主要是由处于不同国家或不同历史时期或不同阶段或不同阶层的工人群众的利益差别、利益诉求和价值取向引起的,但也有认识论上的原因,那就是社会主义运动、工会运动、合作运动的领袖们和思想家们,没有达到一种方法论上的自觉,没有很好地连接而是割裂了理论与实践、宏大叙事与微小叙事、理论建构与实证研究、理想与现实、长远目标与眼前利益等之间的关系。龚帕斯和美国劳联就顽强拒绝任何政治领袖和知识分子从外面和上面指导劳工运动,使得美国工联主义具有强烈的经验主义、实用主义、工具主义、操作主义、改良主义和反社会主义色彩。与此相反,为了在经济文化落后的俄国获得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并实现社会主义,列宁就要求把无产阶级先锋队布尔什维克才具有的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从外面灌输到工人运动中去,他对工联主义抱完全否定的态度。
由于劳动哲学处于哲学与劳动科学之间,因而要求研究者既要具有深厚的哲学修养和哲学背景,又要具有丰富的劳动科学知识;既要有较强的抽象思辨能力,又要有较强的经验归纳能力,最好还要具备实证调研能力。要求这样高,可能是多年来无论从事哲学研究者还是从事具体的劳动科学研究者都不愿意涉足劳动哲学这一领域的重要原因。
A Comparative Research on ContemporaryWestern Labor Philosophy School
Wang J iangsong
(China Institute of Industrial Relations,Beijing100048,China)
In general,contemporarywestern labor philosophy has formed two campsof collectivism and individualism,equality and liberalism,labor socialis m and capitalism.Since the 20th century,the two camps have begun to close to the centris m.The labor philosophy of contemporary China should start from China’s conditions and absorbMarxism laborphilosophy as the negative dimension,critical perspective and bottom theory structure;absorb the labor philosophy of democratic socialism,unionis m and corporatism as alternative dimension,constructive perspective andmain-body theory structure;absorb the laborphilosophyof liberalism as reference d imension,opening perspective and auxiliary structure.
labor philosophy;school;comparative research;construct?
C970.2
A
1673-2375(2010)05-0046-08
2010-07-06
王江松 (1963—),男,湖南湘乡人,哲学博士,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副教授。
本文为 2009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劳动哲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劳动与工会学科的哲学基础建设(批准号:09BZX016)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鲁 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