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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的盖茨比》的空间艺术

2010-08-15胡国威

河池学院学报 2010年6期
关键词:黛西了不起的盖茨比尼克

胡国威

(广西师范学院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21)

《了不起的盖茨比》的空间艺术

胡国威

(广西师范学院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21)

小说的“空间形式”理论为解读文学作品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方法。美国著名作家菲茨杰拉德的小说代表作《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描写的地域空间承载了深厚的文化内涵,而且通过空间的不断变易推动了小说的叙事进程,多个意象的并置和叙述视角的独特设计都增强了这部小说的空间化效果。

《了不起的盖茨比》;地域空间;意象并置;叙述视角

美国学者约瑟夫·弗兰克在 1945年发表的《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一文中首次提出了“小说空间形式”的理论,他认为所谓的“空间形式”就是“与造型艺术里所出现的发展相对应的……文学对应物,……现代主义小说家把他们的对象当作一个整体来表现,其对象的统一性不是存在于时间关系中,而是存在于空间关系中;正是这种统一的空间关系导致了空间形式的发生。”[1]11“空间形式”理论提出以后受到理论界的高度关注,并逐渐成为一种现代小说的创作技巧、分析模式和判断标准。

某些具有现代眼光的理论家非常强调空间对于叙事艺术的重要性,巴赫金甚至把确定一个具体的空间视为小说创作的“基本出发点”:“在大多数情况下,创作想象的一个基本出发点便是确定一个完全具体的地方。不过,这不是贯穿观察者情绪的一种抽象的景观,绝对不是。这是人类历史的一隅,是浓缩在空间中的历史时间。”[2]267也就是说,这样的空间已成为一种时间的标识物,成为一种特殊的时间形式。可见,空间对于小说的作用是举足轻重的。很多现代小说家不仅仅把空间看作故事发生的地点和叙事必不可少的场景,而是利用空间来表现时间,利用空间来安排小说的结构,甚至利用空间来推动整个叙事进程。[3]《了不起的盖茨比》是美国现代作家菲茨杰拉德的代表作,也是美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部经典作品,本文拟从地域空间、意象并置和空间化的叙述视角等三个方面来分析这部小说的空间艺术。

一、地域空间、叙事进程和文化内涵

《了不起的盖茨比》这部小说中的地域空间突出表现为“东部”与“西部”、“东卵 ”与“西卵 ”等,并由此形成了鲜明的空间框架,这种空间框架既是小说中人物活动的场所、情节展开的地域位置,同时又是富有空间特征和社会文化环境感的作为叙事的一种话语要素。具体而言,这种空间建构至少在两个方面丰富了这部小说的叙述效果:一是空间的变易推动了小说整个的叙事进程。小说叙述者兼人物尼克来自美国西部,家道殷实。在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从欧洲回到美国西部后,尼克却发现西部“不再是世界温暖的中心,而倒像是宇宙荒凉的边缘”,于是他决定到东部去学债券生意。那时,东部已完成工业革命。东部的繁荣和振兴似乎让尼克充满了希望:他认为自己又成了象祖先那样的“开拓者”。东卵与西卵都位于东部的长岛上,但两者“除了形状大小之外,在每一个方面都截然不同。”汤姆和黛西住在东卵,他们出身豪门,有权有势;尼克和盖茨比住在西卵,盖茨比出身寒门,却心怀梦想,渴望成功。盖茨比常常在夜晚仰望黛西家码头上的那盏“绿灯”,但对于他来说,绿灯“又小又远”,可望而不可及。这种空间上的冲突和对立使小说的叙事产生了内在的张力,从而推动小说叙事的进程。盖茨比对黛西的追求,或者说对他的愚蠢而天真的梦想的追求,最后在以汤姆为代表的邪恶势力的打击下宣告失败。在目睹了盖茨比的悲剧后,尼克感到深深的失望,重新回到西部。

从西部出发,到东部,最后又回归西部,《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叙述结构呈现出的是一种循环式的空间形式,这种循环式的空间形式恰当地表达了这部小说中“美国梦”由产生到追求,最后归于幻灭的主题。作为场所或地点的空间,本身是静态的;而作为话语要素的空间,却是动态的,空间的转变反映着生活在其间的人物的生存方式的不同和变易;反之,人物的生存方式和态度又导致其所处空间的变易,这种动态的方式推动叙述,使叙事元素按主题意义互相联系、结合,空间的发展变化意味着空间作为一种结构因素,在小说的主题建构上建立了一种连续性,推动了小说整个的叙事进程。在这一方面,“空间”起着十分非常重要的作用。

二是通过对这些空间对立关系的不断加强,作者在小说中建立了超越有形的地理位置之上的文化内涵。小说中的叙述空间,如果只具有地理位置感,而缺乏社会文化环境感,或者说读者在对“空间”的阅读过程中不能感受到小说中的人物是处在一种什么样的人际关系和社会文化氛围之中,则难以形成小说真正的“空间感”。现实空间的实物在诞生之时,是当时人类活动的结晶,因此体现的是特定时期人类的社会文化。荷兰叙事学家米克·巴尔充分肯定了空间概念的重要意义,她认为空间的对立关系“可与精神的、意识形态的和道德的对立相关联,场所可以作为一个重要的结构原则起作用。”[4]50

美国早期的文化兴起于东部的殖民地,独立战争后,美国在政治上脱离了英国的殖民统治,但在文化及意识形态上与其旧日的宗主国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随着美国文明不断向中西部地区推进与发展,没有西迁的东部人“更加热烈地转向欧洲文化并加强他们与传统的联系,形成了斯文的保守主义。”[5]91美国的西部运动在 19世纪中叶进入高潮,到 19世纪末 20世纪初基本结束。西部文明在疆域的不断拓展中呈现出新的活力,它以更多的机会、更大的自由吸引着心怀梦想的开拓者们。在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尼克来到了东部。那时,东部已完成工业革命。东部的繁荣和振兴一开始让尼克充满了希望:他认为自己又成了象祖先那样的“开拓者”。然而目睹了盖茨比的悲剧后,尼克感到了深深的失望,他认为东部仅有的似乎只是对物质财富永无止境的贪婪,东部是腐朽、没落的,尼克重新回到了西部。因此,“东部”与“西部”不仅仅是两个相对立的地域概念,更是两个不同内涵的文化概念。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叙述者尼克由西到东,再由东到西的历程,既是空间位置上的转移,更是一种精神的溯源和对自身文明的找寻。

小说中另一富有文化内涵的空间场所是“纽约”与“灰堆”。随着东部工业革命的完成,纽约这座东部的大都市已发展成为现代文明中心。然而,从西卵去纽约的途中却是一片富有象征意义的“灰堆”。作者在小说第二章对“灰堆”作了具体的描绘。那里充满烟尘,一片凄凉景色,让读者强烈地感受到了恍如艾略特笔下的荒原那种无奈而绝望的生存气息。显然,这是主观情绪化了的自然景物的空间呈现。小说中的威尔逊和他的太太莱特尔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威尔逊听信汤姆的话枪杀了盖茨比,最后自杀。而威尔逊太太瞒着丈夫做了汤姆的情妇,最后意外地被黛西驾驶的车撞死。这二者的生存境况和不幸结局深刻地反映出这个美国社会的阴暗和堕落。这里,空间不仅仅是小说具体的描述对象,而且成为富有文化内涵的叙事要素,与人物的感知联系在一起,成为一种符号式的语言,充分表达出叙述者对这座新兴的东部中心城市的失望和厌恶之情。

可见,《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空间场所并非单纯意义上的地域空间,更重要的是它已成为了一种承载着深厚社会文化内涵的象征空间,体现了作者对美国文化的深刻反思,也有效地揭示了主题。正如米克·巴尔所说:在很多叙事文本中,“空间常被主题化”,“成为一个‘行动着的地点’(acting place),而非‘行动的地点’(the place of action)”[4]108。

二、意象并置与空间效应

弗兰克在《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中说:“并置指在文本中并列地置放那些有利于叙述过程之外的各种意象和暗示,象征和联系,使它们在文本中取得连续的参照与前后参照,从而结成一个整体;换言之,并置就是‘词的结合,就是对意象和短语的空间编织’。”[1]6可见,“并置”的目的在于将各种意象 (还应包括场景和事件)在空间上并列,淡化或消解彼此在时间意义上的因果联系,而彰显空间上的相关性。在《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叙事中,作者菲茨杰拉德通过典型意象的联系、对置、对应等手法,巧妙建构了叙事过程中的契合与张力,维系了小说的整体结构,从而深化了小说的主题。小说的表层故事是盖茨比追求黛西而最终不可得,悲剧性意义则在于“美国梦”的幻灭。为此,菲茨杰拉德在小说中设置了一些反复呈现的意象,如绿灯、汽车、“灰堆”以及埃克尔堡大夫硕大无朋的黄色眼镜等,而且这些意象之间彼此关联、呼应,从而使得小说的发展不再完全依附故事时间来推动,而是依附散布于其中的这些意象所构成的象征之“网”,这些意象也成为读者理解小说主题的重要手段。

绿灯是这部小说中最具深远意义的意象,它闪烁在黛西家的码头上。这是给盖茨比带来希望、使他美梦成真的灯光,又是他梦中“仙女”黛西的化身,象征着他心中最美好的理想。但俩人其实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仅从地域空间上来说,盖茨比住在西卵,而黛西住在东卵。《了不起的盖茨比》第一章首次写到盖茨比在夜晚仰望的这盏“绿灯”时,即说它“又小又远,也许是一座码头的尽头”,空间上的遥远似乎已经暗示了盖茨比的“梦想”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及。第五章则表明了“那盏灯的巨大意义现在永远消失了”、而盖茨比“神奇的宝物已经减少了一件”。从前后意象之间的关联,读者可以领悟到正是空间的变易导致了意象意义的变易。另一方面,这盏“绿色灯光”又把个人象征和社会象征联系了起来。它与小说结尾所叙述的“新世界上的一片清新碧绿的地方”相呼应,在盖茨比理想的视野中融入了早期来到美洲这块新大陆的探险家们的梦想。通过盖茨比在物质财富上取得成功的实质我们看到了美国梦的实质;通过盖茨比精神追求之梦的虚空和堕落,我们看到了美国梦的虚空和堕落。

小说中的“汽车”意象也与“美国梦”相关联。尼克只有一辆旧道吉汽车,威尔逊靠修车和经营旧车谋生,汤姆以自己的汽车为诱饵欺骗愚弄威尔逊,盖茨比则有两辆黄色轿车用于接送宾客。汽车同上面提到的绿灯等意象在小说中相互呼应,构成一个更大的隐喻。从结构上来说,尼克的故事从他开车赴宴开始,到他卖掉汽车回西部结束;而盖茨比和黛西两人之间的关系则从在她的白色小跑车上开始,到黛西驾驶盖茨比的豪华轿车撞死威尔逊太太结束。显然,由于在文本中取得了连续的参照与前后参照,“汽车”成了这部小说的一个叙事框架。

三、空间化的叙述视角

空间并置在《了不起的盖茨比》这部小说中还体现为叙事视角的并置。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说:“许多小说家都有地域感,却很少空间感。”[6]105福斯特这番话的意图虽然是多方面的,但指向之一便是小说的叙述视角。传统小说多采用单一的全知叙述,20世纪以来的小说在叙事方式上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多元化的叙述视角成了现代小说家打破传统的线性叙述、构建空间形式的有效方法。《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叙事视角的并置主要体现为两个方面:一是叙述自我视角与经验自我视角的并置。《了不起的盖茨比》是属于第一人称回顾性叙述的小说,叙述者尼克同时又是小说中的一个重要人物。在第一人称回顾性叙述中,存在着双重视角:一为叙述者“我”追忆往事的眼光,另一为被追忆的“我”正在经历事件时的眼光。这两种眼光可体现出“我”在不同时期对事件的不同看法或对事件的不同认识程度,它们之间的对比常常是成熟与幼稚、了解事情的真相与被蒙在鼓里之间的对比。[7]238一般来说,这两种视角在小说中是在交替作用,但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叙述者却能通过特殊手法使得叙述自我的视角与经验自我的视角发生重合,也就是说形成“并置”,如第三章中的一段:

七点以前乐队到达……最后一批游泳的客人已经从海滩上进来,现在正在楼上换衣服。纽约来的轿车五辆一排停在车道上。……酒吧那边生意兴隆,同时一盘盘鸡尾酒传送到花园里的每个角落,到后来整个空气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大地蹒跚着离开太阳,电灯显得更亮,此刻乐队正在奏黄色鸡尾酒会音乐,于是大合唱般的人声又提高了一个音调。笑声每时每刻都变得越来越容易,毫无节制地倾泻出来,只要一句笑话就会引起哄然大笑。[8]35

这是第一人称叙述者尼克描写的在盖茨比家举行的晚会的盛况,在此之前和之后,小说中运用的都是过去时叙述,但值得注意的是,这段话中“最后一批游泳的客人已经从海滩上进来,现在正在楼上换衣服”和“此刻乐队正在奏黄色鸡尾酒会音乐”这两句英文原文分别为“The last swimmers have come in from the beach now and are dressing upsta irs”和“and now the orchestra is play ing yellow cockta ilmusic”(黑体为笔者所加),[9]40也就是说,时态突然转为了现在时,叙述者用现在时来叙述往事,使得过去与现在的界限被打破 (时态上的差别在中文中无法反映出来,在英文中却十分明显),叙述自我似乎已完全沉浸在往事之中,一切都仿佛正在眼前发生,这种效果的取得正是由于叙述视角并置的结果。二是运用多重视角关注同一时间里发生的多个事件,叙事整体更强调空间效果。《了不起的盖茨比》如果仅以第一人称叙述者尼克为聚焦者来展开叙述,则会受到其自身活动范围及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但作者在小说中常常打破一般叙述手法的局限,根据情节需要灵活、巧妙地运用各种叙述手法。如小说第八章中的一段:

“在这个朦胧的宇宙里,黛西随着社交忙季又开始活跃了。忽然间她又重新每天和五六个男人订五六次约会,到破晓才困顿不堪地入睡,夜礼服的珠子和薄绸同凋零的兰花缠在一起。丢在她床边的地板上。在这整个期间内心深处渴望作出一个决定。她现在就要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刻不容缓——而且这个决定必须由一股近在眼前的力量来作出——爱情啦、金钱啦、实实在在的东西。”[9]130

这一段是由第一人称叙述者尼克转述出来的盖茨比的描述。作为次叙述者,盖茨比当时远在欧洲战场,不可能如此清楚地知道黛西参加的那些舞会以及她闺房中的情况,更不可能了解黛西的内心活动。显然,这是从限知视角向全知视角的越界。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样的叙述中,视角越界的使用不仅使得叙述呈多元化展开,不同的侧面展示组合在一起,仿佛不同镜头的变换,构成了一幅反映盖茨比故事的立体图像,而且在叙事进程中呈现出一种空间并置的现象,即在同一叙事时间中,同一叙述者的报道共时性地反映了两个场景,视角表现为时空中并存的双视角。以上面的这段叙述为例,盖茨比的限知视角和一个处于故事之外的全知视角并存,一方面表达了盖茨比的“声音”:对黛西的无限思念和爱慕;另一方面又客观地展示了黛西庸俗的社交生活场面。

《了不起的盖茨比》以具体的地域空间承载深厚的文化内涵,并通过空间的变易来推动小说的叙事进程,多种意象的并置和叙述视角的独特设计扩大了小说的空间意义。作为一位富有现代意识的作家,菲茨杰拉德所处的时代正是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兴起的时期,传统的时间顺序叙述模式遭到质疑和冲击,现代主义作家们转而在小说中营造一种空间化的效果,淡化或消解小说中时间意义上的因果联系,菲茨杰拉德以自己的创作实践响应了这种小说创作的倾向和追求,对同时期和后世的文学创作产生了较大影响。

[1]约瑟夫·弗兰克.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 [M].秦林芳,编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2]巴赫金.巴赫金全集 (第三卷)[C].晓河,等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3]龙迪勇.论现代小说的空间叙事[J].江西社会科学,2003,(10).

[4]米克·巴尔.叙述学:叙事理论导论[M].谭君强,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

[5]罗伯特·斯皮勒.美国文学的周期 [M].王长荣,译.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1990.

[6]福斯特.小说面面观[M].朱乃长,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2.

[7]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8]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 夜色温柔[M].巫宁坤,唐建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8.

[9]F.Scott Fitzgerald.The Great Gatsby[M].New York:Scribner’s Sons.1953.

On the Spatial Art of The Great Gatsby

HU Guo-wei
(College of L iterature,Guangxi Teachers Education Un iversity,Nann ing,Guangxi530021,China)

The spatial theory of novels provides a new way and point of view of understanding literature.The Great Gatsby,written by F.Scott Fitzgerald,lays out different regional space which contains profound cultural connotations and furthers the course of narration.The imagery juxtaposition and the unique design of narrative point of view boost up the spatial effect of the novel.

The Great Gatsby;regional space;imagery juxtaposition;narrative point of view

I054

A

1672-9021(2010)06-0026-04

胡国威 (1973-),男,湖南双峰人,广西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文学理论与创作。

2010-10-05

[责任编辑 阳崇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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