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合莲》、《孔雀东南飞》:文学史上两部长篇叙事诗之比较*
2010-08-15周红波
周红波
(咸宁学院 人文学院,湖北 咸宁 437005)
《双合莲》、《孔雀东南飞》:文学史上两部长篇叙事诗之比较*
周红波
(咸宁学院 人文学院,湖北 咸宁 437005)
《孔雀东南飞》作为成熟叙事诗的确立,作为一个“源”,对后世的作品具有典范和启示的作用。鄂南民间长篇叙事诗《双合莲》作为这一“源”上的“流”,对其优良传统既有继承的一面也有发展的一面。本文从背景、主题、情节结构、人物形象、表现手法等几个方面对这两首诗进行比较,期望借《孔雀东南飞》这一诗歌史上的坐标,确定《双合莲》在文学史上的位置,挖掘鄂南民间文学的价值。
《双合莲》;《孔雀东南飞》;比较
在汉民族地区,以崇阳为中心的鄂南山区民间长篇叙事诗的创作和流传是首屈一指的。产生于此地的《双合莲》是其中比较有代表性作品。诗歌采用的是湖北民歌较为常见的“五句子”形式,七言五句一段,叙述了清末道光年间的一个爱情悲剧。故事的主人公郑秀英是一个美丽勤劳的女子,她不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读书人胡道先相爱,用“双合莲”(郑秀英在一方丝帕上绣一朵莲花,一剪裁开,各执一半)作为信物私订终身。但他们的爱情受到来自族权、夫权、政权的重重阻扰:首先是秀英因辱门败户遭到族人的严刑,被族长卖到刘家;在刘家,秀英誓死不与刘宇卿成亲,遭到刘家的毒打;后来,刘家逼婚不成将秀英转卖,胡道先设计冒名巧娶被刘家识破,不仅劫回花轿,还将胡道先告到官府;最终,秀英上吊自杀,胡道先因坐牢被折磨而死,一对相爱的青年就这样被封建家族制度和婚姻制度合力绞杀。
对于此诗的价值,华中师范大学教授、湖北省民间文学研究会主席刘守华先生曾在《论湖北的两部民间长篇叙事诗》一文中指出:“至于近代汉族民间叙事诗的代表作,可能就是 19世纪中叶产生在我省崇阳一带的两部叙事诗《钟九闹漕》和《双合莲》了。它们和其他兄弟民族中流传的许多叙事诗一道,构成我国诗歌艺术宝库中一份极为珍贵的财富,具有万古不朽的价值。”[1](P1)但由于种种原因,我们对这样一份“极为珍贵的财富”的价值挖掘不够,不能不说是极大的遗憾。
本文拟将《双合莲》和《孔雀东南飞》做一个比较,挖掘《双合莲》的思想和艺术价值。之所以选择汉代民间叙事诗《孔雀东南飞》作为参照,是因为《孔雀东南飞》抒写内容与《双合莲》相似,而且《孔雀东南飞》是中国叙事诗发展的一个座标。纵观中国古代诗歌史,单就抒写爱情悲剧的叙事诗这条线索来看,在《孔雀东南飞》之前,《诗经》中虽然有少量弃妇诗,但由于叙事情节简单、写作重点在抒情上,这些诗歌很难称之为成熟意义的叙事诗。《孔雀东南飞》首次以细腻的笔触把一个爱情悲剧的发生、发展、演变、终结真实地呈现在大家面前,无论从叙事诗的角度,还是爱情悲剧的角度来看,都是一个成熟。这样的成熟,造就了中国古代叙事诗良好的开端或者说源头。在它之后,虽然出现了诸如白居易《长恨歌》和吴伟业《圆圆曲》这样一些艺术成就较高的作品,但这些作品是文人之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封建文人由于受封建思想影响较深,过度的理性和僵化的道德标准也会影响到叙事作品的写实性,所以这些作品大多疏于记述事件而注重情感的倾泻,描写内容也转向宫廷而远离平民生活。应该说,《孔雀东南飞》这个“源”在它之后的文人叙事诗这里实际发生了小小的转向,但在民间叙事诗这里没有这个转向,不论是流传于明代的《梁山伯歌》,还是流传于清末的《双合莲》都显示着其对《孔雀东南飞》的继承和发展。《双合莲》和《孔雀东南飞》的比较,等于将《双合莲》置于中国古代叙事诗发展的大背景之中,我们能更好的透视其价值,确定其位置。
一、背景以及主题
纵观中国叙事诗发展的历史,可以发现这样一个现象:中国诗歌史上的重要叙事作品都产生于社会动荡时期。《孔雀东南飞》产生的汉末魏初,《双合莲》成诗的清末道光年间,社会都较为动荡。社会的动荡,才能在封建社会禁锢那么严的情况下出现一点“大逆不道”的东西作为诗歌的素材,这是两首诗的共同之处。
但二者也有不同。从大的背景来看,《孔雀东南飞》故事发生的汉代,属于封建社会的上升时期,刚刚形成体系的汉儒经学逐步成为统治阶级禁锢人民思想的工具,这个体系当时主要从一种伦理的角度向人们生活渗透。发展到清末——《双合莲》的成诗时代,封建伦理道德的确立已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时虽然封建社会处于崩溃的边缘,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几千年的渗透已使封建伦理观念无所不在。这也是《孔雀东南飞》中封建势力对人物的迫害只体现在封建家长制,而到了《双合莲》中封建势力对人物的迫害则体现在“族权”“夫权”“政权”三个方面的原因所在。并且,在封建社会上升时期,封建伦理于人物是一种自觉追求,是一种内化的信念,而不是外在的强加;到了封建社会的崩溃期,人物这种内化的信念开始瓦解,外在强加的成份更多。
从小的生活背景来看,《孔雀东南飞》中的刘兰芝虽然在告别焦母时说:“生小出野里,自本无教训。”但诗歌通过刘兰芝以及她母亲之口再三告诉我们刘兰芝出生于知书识礼人家,“生小出野里”仅仅是自谦之词。《双合莲》中的郑秀英和胡道先是真正的“生小出野里”。他们生长的鄂南山区,由于交通不便、山高皇帝远,本来封建统治就相对薄弱,加上郑秀英从小死了父亲,上面又没有兄长,母亲只是个裁缝,生活环境造就的“自本无教训”可以想见。胡道先也是父母双亡,应该说特殊的环境赋予了人物特殊的性格。
因此,从主题上来看,虽然《双合莲》与《孔雀东南飞》反映的都是封建社会青年男女追求自由幸福的愿望,抒写的都是对封建礼教的反抗与控诉,但从反映现实的深度广度来说,《双合莲》较《孔雀东南飞》更进一步,它不仅控诉了封建家族制对一对相爱青年的残害,还把政权与夫权对这对青年的合力绞杀表现出来,既触及了伦理也触及了政治。
二、情节结构
相对于之前的叙事诗,《孔雀东南飞》在情节结构上已经不限于截取一二个生活片段,而是讲述有头有尾、有连续情节的完整故事,这在中国诗歌史上有开创性的意义。而且,它擅长通过矛盾冲突的设置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整个故事写得波澜起伏,扣人心弦。甚至它在结构安排上也很圆熟的技巧,比如,一开头的“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造成一种中道分离的生别离的气氛,对整首诗的悲剧氛围有一个定格,最后有“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始于“东南飞 ”,止于“东南枝 ”,由“徘徊 ”起 ,而至“徘徊 ”终 ,前后呼应,对整首诗的悲剧情调有一个完成。文章结尾还有“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以孔雀失偶起兴,以鸳鸯双飞作结,令人由美禽恋偶联想到夫妻分离,含蓄有味,结构安排极为巧妙。
《双合莲》在故事情节上与《孔雀东南飞》近似,对《孔雀东南飞》的情节结构营造技巧也多有借鉴。故事有头有尾,脉络分明,且一波三折,显示着诗歌结构的曲折性;“双合莲”既是诗歌的题目也是诗歌的线索,贯穿诗歌的始终,构建了诗歌结构的完整性;而且“双合莲”具有写实与象喻两方面的意义,深化了诗歌的意蕴,与《孔雀东南飞》的首句起兴有异曲同工之妙。总之,在情节结构上,《双合莲》对《孔雀东南飞》的借鉴是很成功的,并且还有发展。
发展之一是篇幅加长。《孔雀东南飞》有 357句,共1 785字 ,《双合莲 》有 1 805句 ,共 12 635字。虽然我们不能以篇幅长短来衡量作品的优劣,但文学史上中国古典诗词没有出现过万言之作,数百句的《孔雀东南飞》、《长恨歌》、《琵琶行》等已被人惊为巨制,且学术界一直认为汉民族长篇叙事诗传统欠发达,万言长诗《双合莲》的出现既是对这种看法的否定,也通过篇幅显现着《双合莲》的价值。
发展之二是揭示的矛盾更为复杂。叙事诗情节的发展与矛盾冲突紧密相关。在《孔雀东南飞》中,外在的矛盾冲突主要有两个:一是焦母重“礼节”、儿女不得“自专由”的封建家长制意识和刘兰芝自我意识觉醒之间的矛盾;二是刘兄的封建荣辱观、门第观和刘兰芝、焦仲卿爱情专一观念的矛盾。焦母具有严重的封建家长意识,虽然作为媳妇的刘兰芝处处谨小慎微,以封建礼教的规范要求自己,但焦母仍然以“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为借口,执意要焦仲卿“速遣之”。第一矛盾的终止又引发第二矛盾,被遣回刘家的刘兰芝忠于与焦仲卿的爱情,坚守二人临别的誓言,但她哥哥逼迫她应诺太守家的婚事,最后,万般无奈的刘兰芝和焦仲卿以身殉情。显然,在《孔雀东南飞》中矛盾结构较为单纯,而在《双合莲》中,涉及到矛盾冲突较多,既有包办婚姻与自由恋爱的矛盾,也有买卖婚姻与人权的冲突,还有郑秀英自我意识与夫权、族权的矛盾……多种矛盾缔结成链条式结构,前一个矛盾引发后一个矛盾,后一个矛盾承接前一个矛盾出现,让诗歌结构环环相扣、引人入胜。
另外,与《孔雀东南飞》不同的是,作者在叙述一对青年男女悲欢离合的遭遇的过程中,穿插了流传在鄂南山区的“十二月调”、“五更调”等民歌小调,淋漓尽致抒写主人公热恋、相思、哀愁、悲愤的情绪,让诗歌具有更强的艺术感染力。而且《双合莲》故事前后经历了三年,较《孔雀东南飞》时间跨度大,涉及人物多,在构思和结构安排上需要作者有更强的驾驭能力。
三、主要人物
在叙事诗中,推动情节发展的动因是人物,人物在叙事作品中是第一位的。刘兰芝与郑秀英,焦仲卿与胡道先,这两组人物虽然生活的时代不同,但有着相同的对爱情的执著追求。从汉代到清代,时间上的跨度,昭示着这种追求的永恒性和艰巨性。历史的进程是缓慢的,但即使缓慢,在人物身上还是打下了烙印。
1.刘兰芝和郑秀英
刘兰芝和郑秀英两个人相同的是美。这种美不仅仅是指外形,虽然《孔雀东南飞》和《双合莲》都极力铺写二者的外形美,但除了外在美之外,两人还具有聪颖勤劳、外柔内刚的内在美。刘兰芝的“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郑秀英的“娇莲步步走得忙,手拿竹竿晒衣裳”,无一不体现了她们的聪颖、勤劳。二人的聪颖还体现在她们对现实的清醒认识上,这也是她们超越男主角的地方。拿刘兰芝来说,她完全明白在“谓言无罪过”的情形下“仍更被驱遣”,那么在现实的情形下,必然是“于今会无因”,现实的残酷她看得很明白。郑秀英对封建家法族规的厉害也并非不知:“娇莲送郎转回归,一路行程带犹疑,不是今日走得早,先打板子后剥皮,性命都在手中提”,甚至对现实的残酷她也明白:“今日送郎好一比,龙追大海凤追山,再要见面难上难”。二人在对现实有清醒认识的情况下,还执著的追求,最终不惜以身殉情,更可见她们对爱情的忠贞。
古代妇女有三从之教,其命运往往不掌握在自己手里,最终的结局要么是忍耐要么是毁灭。刘兰芝和郑秀英虽然都走向了毁灭这条路,但仔细品来,同归却是殊途。
从走向毁灭的抗争来看,刘兰芝的抗争旨在维护自己的尊严,维护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对封建礼教的毒害没有认识甚至可以说内心是认同的。从“往昔初阳岁,谢家来贵门。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的自白中,我们看到的是她对封建礼教的自觉维护。即使在她“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的决裂中,多的也是一种直觉抵抗而非理性反抗。理解了这一点,敢于反抗的她在娘家许婚过程中的束手待毙就比较容易理解。刘兰芝是知书达礼的,这种礼实际上还是封建的“礼”。从“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的自白中我们再次看到封建礼教在她心中的回响,虽然她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已经打定了死的主意,但至死还对残害她的封建伦理内心认同,这不能不说是她的可悲和局限。
郑秀英则超越了这种局限。从“夫妻不和是冤家,按着鸡婆难孵崽,烂泥田里怎载花,今生不吃夏家茶”的自述中,可以看出她对封建婚姻包办制的反叛,这和刘兰芝所说的“谓言无罪过”“女行无偏斜”有很大的不同;在族长强大的权势面前,她“不怕家法有千斤,心中只想意中人”又是对封建族权的反叛;被卖到刘家,至死不从,则是对封建买卖婚姻和夫权的反叛。伦理纲常的那一套在她这里已没有认同,而只有反叛,这是人物思想意义的进步。
相比较来说,命运对于郑秀英更为残酷,挨打,发卖,再次转卖,但即使在这种情形下,郑秀英还抱着一线希望为自己的幸福努力,反抗较刘兰芝更顽强。虽然最终的结局也是死,但她的死和刘兰芝的死有很大不同。本质上,郑秀英一直在选择“生”,但外在的环境逼迫她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选择了“死”。刘兰芝对“死”的选择较轻易,虽然可能她选择“生”,客观环境还是要将她逼迫死,但刘兰芝过早地选择“死”只能说明她不能为自己未来设想出路,“私奔”或者其他一些违背封建伦理的做法在她看来是无法想象的。事实上,她也没有做任何违背封建伦理的事情,现实逼迫她在违背封建的“礼”和自杀中作选择时,她选择了自杀,一定意义上也是对封建伦理的殉难。
2.焦仲卿和胡道先
焦仲卿和胡道先的共同之处在于对爱情的执着追求。在当时男尊女卑的社会里,焦仲卿能一再表示“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娶”,并最终以“仕宦于台阁”的“大家子”的身份成就“为妇死”的专情,这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而胡道先以“二想娇莲痛在心,朝思暮想不安宁,米酒茶饭都不想,一心只想郑秀英”的情痴,最终受迫害而死,也彰显着对爱情的忠贞。
但人物的背景赋予了人物不同的东西。同样是爱,焦仲卿的爱稍显无力。这种无力表现在不讲分寸、对于相爱之情的一厢情愿的陷溺。因为这种一厢情愿,焦仲卿一再表达的只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主观愿望,而没有对客观现实的清醒认识,甚至也缺乏审时度势的行动。在同自己母亲的几次对话中,他陷溺于自己的情感,一直未曾顾及母亲基于一己尊严所具有的心情和立场,非但没能化解焦母和刘兰芝之间的矛盾,反而是之恶化。在整个“驱遣”活动中,他也无法认清这一行动对刘兰芝以及她的家人造成的伤害,甚至对刘兰芝一旦“被驱遣”就意味着二人关系的完全断绝也无清醒认识。对客观现实认识上的不清醒,也导致人物在需要行动的时候缺乏行动。整首诗中,焦仲卿为自己的爱所付出的行动,除了几次以失败告终的与母亲的谈话外,再就是自杀,而自杀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逃避,是逃避其他行动的行动,以自杀成就的爱也是无力的。
胡道先的爱相对而言就有力得多。这种有力表现在一开始胡道先和郑秀英的相爱就违背封建伦理,但胡道先没有回避自己的感情,大胆地去爱了;后来,在矛盾激化的时候,胡道先没有躲闪和推卸责任。封建的伦理道德对妇女的贞节要求很严,对男子却不作要求,胡道先如果出于儿戏,到紧要关头推卸责任也无不可,事实上很多男人也会这样去做,甚至这样做可以换来平安,但胡道先却没有逃避,而且以自己的机智演出了“巧娶”这一幕高潮,虽然最终的结局是失败,但在“爱”上的有力行动,赋予了胡道先这一人物非同寻常的光彩。即使他和焦仲卿有着共同的结局——死,但死的内涵已有很大的不同:他的死不是自己的选择而是外在的强加,他的死从另一侧面显示封建伦理的残酷以及他不屈不挠的抗争。
对比这两组形象,我们可以看到《双合莲》在人物形象上对《孔雀东南飞》的继承和发展。郑秀英和胡道先是循着刘兰芝和焦仲卿这组人物形象而来,而他们相对于刘兰芝、焦仲卿的不同,则表明《孔雀东南飞》这一“源”在《双合莲》这一“流”上,叙事诗中悲剧人物的成长和进步。
四、表现手法
在艺术表现手法上,两首诗也有相似之处。比如在人物形象塑造上,两者都着力渲染女性形象的美。人物身上美的特征越充分,她们的被毁灭就越令人感到惋惜,其悲剧色彩也越强烈。女性形象的美在两首诗中都是外在和内在的统一,且主要都是通过对话和行动表现出来。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两首诗的作者不仅注意到人物语言的个性化,而且注意到同一人物在不同场合的语言特点,生活和人物的复杂在诗中都有展示。但表现手法是一个很大的话题,谈得太泛就难得谈深谈透,鉴于篇幅的关系,这里我们仅截取一点作一些说明。
前面我们谈到过,与《孔雀东南飞》在形式上明显不同的是:《双合莲》作者在叙述完整故事的同时,穿插了很多流传在鄂南山区的民歌小调。这些民歌小调包括二人在初相识暂分别后胡道先的“十想”和郑秀英的“十望”、二人重逢相好之后的“五更调”、爱情遭到族人干涉后郑秀英的“十送”、“巧娶”不成后胡道先的“十叹”、胡道先坐牢时的“十二月调”以及出狱后的“二十日调”。这些以数字为串连的小调本来就在民间流传,而且也有一个现成的模式,长诗的作者将新的内容按照既定的套路套人其中,虽属“旧瓶装新酒”,但也形成了《双合莲》创作上的一大特色。
这种形式的作用首先在于其是一种绝妙的铺陈艺术。《孔雀东南飞》也用到铺陈的手法,比如诗中铺陈刘兰芝的美以及太守家迎亲的排场,但这都还是一种叙事性质的铺陈,而《双合莲》中这种民歌小调组成的铺陈带有抒情性质,如其中的“十想”“十望”“十叹”呈现的都是故事主人公的感情。以“十望”为例:
一望亲哥在绣楼,绣个金鱼水上漂,亲哥来钓金丝鲤,一回把钓没上钩,处处都有好滩头。
二望亲哥绣花鞋,五色布匹用剪裁,红色莲心缎子捆,蝴蝶双双把翅开,慢慢绣起等哥来。
三望亲哥在纱窗,推开格子望情郎,日里望郎不得见,夜里想郎到天光,一日一夜是天长。
四望亲哥受孤凄,门前燕子满天飞,日里衔泥成双对,夜里同宿是夫妻,几时修得一般齐。
……
十望亲哥步难移,旁人劝我拣药吃,乐人不知愁人苦,饱人不知俄人饥,又怕旁人带猜疑。”[1](P16~19)
就眼前的事情写来,表面上看来是叙事,但实际将叙事性与抒情性融为一体,有一种叙咏兼顾的体裁属性,二人之间情感在其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另外,中国古代叙事诗在表现人物形象时倾向用语言和行动两种手段,心理活动的呈现往往借助于语言描写和行动描写。《双合莲》也主要通过语言和行动来塑造人物,但这些民歌小调的介入,“十想”“十望”“十叹”也是心理活动的呈现,使作品中的人物有了更多的心理展示空间,弥补了中国古代叙事诗在表现人物心理活动上手法的欠缺,这也是《孔雀东南飞》所不具备的。
而且,这些民歌小调的介入,可以造就作品结构上的整合或串联。一首万言长篇叙事诗,涉及到的东西可能多而杂,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聚焦点,只把一类事物凑在一起,无疑在作品结构上是失败的。但用“五更”、“十二月”、“十”、“二十”将它们串联起来,就显得井井有条,能有效地吸引读者注意力,让读者舒舒服服、完完整整地听下去。
这里并非说《双合莲》在表现手法上处处超过《孔雀东南飞》,我们只是借这一例子说明《双合莲》在手法上对《孔雀东南飞》有继承也有发展,并形成了自己独具特色的风格。
总之,《孔雀东南飞》作为成熟叙事诗的确立,作为一个“源”,对后世的作品具有典范和启示的作用。《双合莲》作为这一“源”上的“流”,对其优秀传统既有继承的一面也有发展的一面。《双合莲》的种种特色决定了它是我国诗歌艺术宝库中一份珍贵的亟待挖掘的财富。事实上,由于种种现实的原因,我们对它没有足够的重视,希望广大有识之士加入进来,不要让鄂南地区这份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消失。
[1]孙学祥等.双合莲[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8.
I2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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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5342(2010)04-0040-04
2010-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