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诗经通论》的影响
2010-08-15吴超华
吴超华
(琼州学院人文社科学院,海南三亚572022)
论《诗经通论》的影响
吴超华
(琼州学院人文社科学院,海南三亚572022)
清初诗经研究学者姚际恒的《诗经通论》风格独特,他主张“独立说诗”,从《诗经》的本文中探求诗的意旨,不依傍遵从经典。崔述、方玉润在精神上继承了其疑古作风,姚氏说诗的内容与方法为方玉润借鉴甚至引用多次,尤其是“以文学说诗”;姚氏《诗经通论》中的古史考辨对民国时期的顾颉刚有特别重要的影响。
姚际恒;《诗经通论》;影响
姚际恒的诗经研究在清初学界是独树一帜的,他不带宗派门户偏见,能够独立思考,自由研究,探求《诗经》各篇本义,并且取得显著成绩。他的著作《诗经通论》大胆怀疑、批判了《诗序》和《诗集传》这两部权威之作,自由立论,做到了“独立说诗”;他在《诗经通论》中建立了自己的诠释原则和审美理想,涵泳赏析,做到“以文学说诗”。当然,《诗经通论》也存在一定的缺陷,但是它开启研究《诗经》新风气的贡献是巨大的、不可磨灭的,其思想观念、研究方法、以及具体的研究成果,对后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一 姚际恒开启方玉润、崔述治学上疑古新风气
姚氏“独立说诗”,从《诗经》的文本中探求诗的意旨,不依傍遵从经典,从而对《诗经》的内容有实事求是的解释,这为后学钻研《诗经》一书,开启了不同的方法与道路。姚氏是名疑古斗士,既疑《毛传》,又疑《诗集传》,还疑明人的《诗》学,除了《诗经》文本与原始儒家孔子、孟子等有关的诗论之外,历代的《诗经》注疏传序都难逃其疑。虽然姚氏疑古的观点不尽妥当,但是姚氏的坚执和理性都是令人钦佩的。姚际恒在《自序》中历述各代著述,最后说:“今日折中是非者,惟在《序》与《集传》而已。”姚际恒的疑古精神最重要表现就是反《诗序》与攻朱《传》。其中尤以朱熹《诗集传》遭受到最大与最多的质疑。
据统计,姚际恒对朱熹《诗集传》的批评主要是涉及到题旨和篇义,一共约有85篇。如《诗经·召南·小星》,朱熹认为其旨是:“南国夫人承后妃之化。能不妒忌以惠其下,故其众妾关之如此。”此诗之意为颂扬后妃之德。朱熹在《诗经集传》里不过是谨守诗序之说。姚氏极力反对,并订正其诗旨。其后的方玉润和崔述受到姚氏的影响。方玉润在《诗经原始》里,同意姚际恒关于《小星》是为“小臣行役作”,并详细描写“小臣”“戴星而行”的景象。而崔述则在精神上继承了姚氏的疑古风气,如梁启超云:“清学正统派,打着‘尊汉’、‘好古’的旗号,所以多数著名学者,大率群守《毛序》。然而举叛旗的人也不少,最凶的便是姚立方,著有《诗经通论》;次则崔东壁(述),著有《读风偶识》;次则方鸿蒙(玉润),著有《诗经原始》,这三部书并不为清代学者所重,近来才渐渐有人鼓吹起来。据我们看,《诗序》问题早晚总须出于革命的解决;这三部书的价值,只怕会一天比一天涨高罢!《诗经通论》我未得见,仅从《诗经原始》上看见片段的征引,可谓精悍无伦。”[1](P260)梁启超把姚际恒、方玉润、崔述三人放在一起论述,并且还提到《诗经原始》与《诗经通论》的具体联系。夏传才则称三人为超然于各派之外的“独立思考”派,其云:“超出各派斗争的潮流,不带宗派门户偏见,能够独立思考,自由研究,探求《诗经》各篇本义,并且有显著成绩的学者,有姚际恒、崔述、方玉润。姚际恒、崔述、方玉润三家著作,不为当时的潮流所左右,不为传统传疏所束缚,以求实的精神寻绎文义,对各家注疏逐一辨析。他们大胆怀疑,穷委竟原,谨严自守,又自由立论,从而打破前人一些谬误的成说,探求了一部分诗篇的本义。开拓了《诗经》研究的一种新的学风。”[2](P228)
二 姚际恒说诗方法和内容对方玉润影响甚大
崔述、方玉润不仅在精神上继承了姚氏的疑古作风,而且还继承了姚氏说诗的方法和内容,尤其是方玉润。姚际恒对方玉润影响最大的是以文学说诗的方法,他在《诗经通论·自序》中说:“诗何以必加圈评予亦以明诗旨也。知其辞之妙而其义可知;知其义之妙而其旨亦可知。学者于此可以思过半矣。”姚氏采用了圈评的方法,从文学角度解说《诗经》,方玉润的《诗经原始》就是步其后而有所发展。
不仅如此,在对《诗经》一些名篇的赏析中,姚氏颇有文学的眼光,时有妙悟,评点独具慧眼。方玉润的评点明显继承了姚氏以文学说诗的风格。例如《周南·桃夭》篇,姚氏评:“桃花色最艳,故以取喻女子;开千古词赋咏美人之祖。”方玉润评:“一章艳艳。开千古词赋香奁之祖。”二者都以桃花喻娇艳的女子,并指出日后此方面的词赋都受《桃夭》诗的影响。再如《卫风·硕人》,姚氏评:“千古颂美人者,无出其右,是为绝唱。”方玉润评:“千古颂美人者无出此二语,绝唱也。”二者的点评简要而精确。又如《王风·君子于役》,姚氏评:“日落怀人,真情实况。”方玉润评:“傍晚怀人,真情真境,描写如画。晋、唐人田园诸诗,恐无此真实自然。”很明显,方玉润继承了姚氏的评说方法,并有所发展。
其次,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引用姚氏的观点不计其数。林庆彰说道:“清末的方玉润治《诗》的理念和姚氏非常相近,方氏大量引用了姚氏《诗经通论》中的说法。民初胡适、顾颉刚等人,研究《诗经》,主张从民歌的角度来探讨《诗经》的真相,这点当然受郑樵、姚际恒、方玉润等人的影响。晚近,以文学的角度来研究《诗经》,揭开二千年来教化说的面纱,自是受到姚氏等人的《诗经》研究方法的启发。”[3](P17)如《诗集传》以淫诗说《诗》的问题,姚际恒总论《郑风》时评云:“历观《郑风》诸诗,其类淫诗者,惟《将仲子》及此篇(《溱洧》)而已。《将仲子》为女谢男之诗,此篇则刺淫者也,皆非淫诗。若以其迹论,《召南》之《野有死麕》、《邶风》之《静女》、《鄘风》之《桑中》、《齐风》之《东方之日》,亦孰非邻于淫者,何独咎郑也?盖贞淫间杂,采诗者皆所不废,第以出诸讽刺之口,其要旨归于“思无邪”而已。特以陋儒误读《鲁论》‘放郑声’一语,于是坚执成见,曲解经文,谓之‘淫诗’,且谓‘女惑男’,直是失其本心,于以犯大不韪,为名教罪人,此千载以下人人所共恶者,予更何赘焉!”方玉润总论《郑风》亦云:“《郑风》古目为淫,今观之,大抵皆君臣朋友师弟夫妇互相思慕之词,其类淫诗者,仅《将仲子》及《溱洧》二篇而已。然《将仲子》乃寓言,非真情也;即使其真,亦贞女谢男之词;《溱洧》则刺淫,非淫者所自作,何谓为淫耶?然则圣言非欤?窃意《郑风》实淫,但经删定,淫者汰而美者存,故郑多美诗,非复昔日之郑矣。其《溱洧》一篇尚存不删者,以其为郑实录,存之篇末,用为戒耳,此所谓‘放郑声’也。宋儒不察,但读‘郑声淫’一语,遂不理会放字,凡属郑诗,悉斥为淫,举凡一切君臣朋友师弟夫妇互相思慕之词,无不以《桑中》、《濮上》之例例之。遂使一时忠臣贤士义夫烈妇,悉含冤负屈于数千百载上,而无人昭雪之者,此岂一时一人之憾?愚故特为标出,宁使得罪后儒,不敢冤诬前圣。世之有志风雅者,当能谅予一苦衷也。”姚氏和方氏二人的说诗基本上是一致的。《诗经原始》中言及:“最后得姚氏际恒通论一书读之,亦既繁征博引,辩论于序、传之间,颇有领悟,十得二三矣,而剖抉未精,立论未允,识微力浅,义少辩多,亦不足以针盲起废。乃不揣固陋,反覆涵咏,参论其间,务求得古人作诗本意而止。不顾《传》、亦不顾《论》,惟其是者从,而非者正,名之曰‘原始’,欲原诗人之意也。”[4](P227)二者的关系不言而喻。
方玉润与姚氏二人共通的解诗方法是了解“诗人之意”,但两者的立场却不尽相同。姚氏重在思想上了解“诗人之意为何如此”的原则,而如何达到圣人之教;方玉润是重在文学上了解“诗人之意为何如此”的原则,非有特定的目的来述说。可见方玉润受到姚氏释《诗》方式的启迪,但因立场不同,使得方氏对姚氏说《诗》之法,在接受之余指出姚氏释《诗》“剖抉未精,立论未允,识微力浅,义少辩多”的缺失。
三 姚际恒古史考辨精神对顾颉刚影响深远
民国时期的顾颉刚在说诗上亦受姚氏“涵泳篇章,直寻文绎”方法的影响。林庆彰在《姚际恒与顾颉刚》中说道:“这种寻绎本文以求诗旨的研究法,自与朱子、姚际恒的方法相通。但以民国初年的学术风气来观察,自是受姚际恒的影响较多。”[5]当然顾颉刚受到姚氏更重要的影响还在于他怀疑权威的精神。秦汉以后,中国学术中存在两种对立的风气。一是以司马迁为代表的“考信”之风。他在《史记·伯夷列传》中明确说:“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艺。”他发扬孔子“多闻阙疑,慎言其余”、重视文献徵验考核的精神,在撰写《史记》过程中,面对有关上古历史的各种歧异说法,不盲从、不附会,力求通过比勘抉择,找到一种有儒家典籍记载为依据,有古老传说和历史遗迹可验证的、比较可信的古史说法,做到“疑则传疑,盖其慎也”。[6]司马迁的“考信”态度和方法,是儒学朴素理性精神在史料考辨上的体现和发扬,对于后世学者有深远的影响。另一种是俗儒“嗜古成癖”的风气,喜欢附会、铺张上古传说,总想把历史拉得越远越好。三国谯周著《古史考》,对《史记》讲五帝觉得还不满足,便附会出“五帝”之上,还有“燧人、伏羲、神农”为“三皇”。还有人伪造古籍,如东晋出现的伪《古文尚书》。针对这种附会、杜撰的说法,很早就有学者提出辨伪史、辨伪书的论点。比较突出的有宋代学者欧阳修、郑樵、朱熹、吴棫都对伪古籍或杜撰的古史说法提出怀疑,开始出现疑古风气。明以后,出现王应麟、姚际恒、阎若璩、崔述等人,都有辨伪、考信的著作。其中,姚际恒《诗经通论》中的古史考辨对顾颉刚有特别重要的影响。
顾颉刚在晚年还作了这样的回顾:“我的学术工作,开始就是从郑樵和姚、崔两人来的。崔东壁的书启发我‘传’、‘记’不可信,姚际恒的书则启发我不但‘传’、‘记’不可信,连‘经’也不可尽信。郑樵的书启发我做学问要融会贯通,并引起我对《诗经》的怀疑。所以我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敢于打倒‘经’和‘传’中的一切偶像。”由此他归结说:“《古史辨》的指导思想,从远的来说就是起源于郑、姚、崔三人的思想。”顾颉刚敢于向传统史观提出挑战,大胆疑古辨伪,归根到底靠的是理性和科学的方法;其基本精神就是科学启蒙精神,即大胆怀疑,独立思考,实事求是,按事物的本来面貌认识事物;对于前人的观点和见解,不论是权威尊长,也不论是古今中外,都不迷信,不附和,一概采取分析的态度。这与姚际恒在《诗经》研究中所表现出的独立思考和不为传统所囿的精神在某些方面是一致的。
古史辨派《诗经》研究的批判矛头始终对准作为封建文化学术代表之一的传统《诗经》学,而传统《诗经》学的核心内容就是关于《诗经》的经学观念,所以破除经学观念和对于《诗序》的迷信也就成为古史辨派《诗经》研究首当其冲的任务。这与姚际恒《诗经通论》的基本观念立场也是一致的。“《诗经》不是一部经典,从前的人把这部《诗经》都看得非常神圣,说它是一部经典,我们现在要打破这个观念”[7](P577)顾颉刚比姚氏更加彻底,姚氏怀疑前代的各种经典注疏,经典诗学,但是却不怀疑诗本身,并且把它奉为经典,在这个层面上顾颉刚的疑古更进一步。当然古史辨派也有自身的缺陷,有的地方怀疑过头,因而像杨向奎所指出的造成“玉石俱焚”。另外,没能将考辨古史与现实的考古发现相结合,致使“古史辨”在一定程度上变成“古书辩”。顾颉刚虽然也明白考古工作、地下实物对于古史辨伪的重要性,但他慨叹自己“没有余力加入”,自己只把工作缩小到“一小部分——辨伪史”。
[1]梁启超.十三清代学者整理旧学之总成绩一[A].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C].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影印,1990.
[2]夏传才.清代诗经研究概说[A].诗经研究史概要[C].台北:万卷楼图书有限公司,1993.
[3]林庆彰主编.姚际恒及其在近代学术史上的地位[A].姚际恒著作集序[C].台北:中央研究院文哲研究所 ,1994.
[4]方玉润.诗经原始.上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
[5]林庆彰.姚际恒与顾颉刚[M].台北:中国文哲研究集刊 ,1999.
[6]司马迁.史记[M].长沙:岳麓书社 ,1988.
[7]顾颉刚.古史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责任编辑:张玉秀)
I 222.2
A
1009-9743(2010)02-0004-03
2010-05-12
吴超华(1982-),女,汉族,福建漳州人。琼州学院人文社科学院助教。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先秦两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