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哲族教育研究综述
2010-08-15郑丽洁
郑丽洁
(北京师范大学 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北京 100875)
一、赫哲族概况
赫哲族是我国人口较少的民族之一,根据2000年第五次全国人口普查统计,赫哲族人口为4640人 (不包括军人),其中3759人居住在黑龙江省。主要分布在同江市的八岔赫哲族乡、街津口赫哲族乡、饶河县的四排赫哲族乡、抚远县的抓吉村和佳木斯市郊的敖其村,少数散居于佳木斯的桦川、依兰、富锦等县。在国境外有和赫哲族自称相同、语言相近的俄罗斯的那乃人与赫哲族隔江而居。
赫哲族先民自古繁衍生息在由黑龙江下游、松花江下游、乌苏里江流域所形成的三江平原。历史上,渔猎一直是赫哲人主要的生计来源——他们以鱼、兽肉为食,皮制衣,长期过着不定居的渔猎生活。新中国成立后,赫哲族人逐渐定居在风景优美的三江沿江地区,政府已经统一为当地居民兴建了民居。目前,赫哲族所聚居的一些地方已成为著名的旅游风景区,如街津口赫哲族乡,当地的赫哲风情、传统手工艺也是其主要旅游资源。
赫哲族多源多流,两汉时所称的肃慎、晋代所称的揖娄、南北朝时所称的勿吉、隋唐时所称的黑水靺鞨、野人女真等古代民族,均与赫哲族先世有历史渊源关系。赫哲族与我国北方各民族一样,原信仰萨满教,相信万物有灵,随着社会的变迁和科学教育的深入,萨满活动在赫哲人生活中已经逐渐消失。
赫哲语属阿尔泰语系满-通古斯语族满语支,分奇楞话和赫真话。现在能讲赫真话的人已极少,现在在街津口赫哲族乡中心校中教授的赫哲语主要是奇楞话。历史上没有出现过与赫哲语匹配的文字。现在只有极少数老人通本民族语言,其他人皆使用汉语文。[1],[2](PP.120-123)
二、赫哲族教育的研究内容
按照曲木铁西和黄秀华 (2009)对少数民族教育分类的框架,少数民族教育为少数民族传统教育、少数民族现代教育以及少数民族教育相关学科研究对象所构成。[3](PP.17-22)以此,赫哲族教育研究的主要内容可以大致分为对赫哲族传统教育的研究、现代学校教育的研究和其他相关学科的研究。
关于赫哲族传统教育历史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三种教育形式——赫哲族的社会教育、过渡教育和学校教育。这三者基本上是按时间先后顺序出现,但也有重叠交叉。社会教育为赫哲族自远古以来在生产劳动和口头说唱中进行的一种社会化的模仿教育形式;到了清代后期,私塾教育伴随满、汉等外来民族开始传入赫哲地区,成为向日后正规学校教育过渡的教育形式,20世纪50年代的扫盲教育也被归为过渡教育的一种;而学校教育,则自清朝设八旗官学开始,经历了清朝时期、民国时期、日伪时期,直到建国后才有大规模的正规学校教育发展起来。但这三种教育形式并没有非常清晰的时间分界线,而是连续变化,某些时间段内还有同时存在的状态,只不过各个时期内几种教育形式所占的比例各有不同。因此可以说,赫哲族教育中现代的学校教育与之前并没有严格界限,而且也正在变迁的社会环境下逐渐形成自己的特点。
以下参考各类研究文献,归纳总结出三类教育形式的研究内容。进而对赫哲族现代学校教育与社会环境变迁的情况进行综述。
(一)社会教育
我国著名的教育学家陶行知先生的生活教育理论认为 “生活即教育”,“在生活中找教育,为生活而教育”,关于赫哲族古代社会教育的研究大多认为这里的 “社会教育”同样具有类似的教育属性。这其实并不同于辞海中现代意义的 “社会教育”(除学校教育以外的社会文化机构对青少年和人民群众所进行的教育)。这类研究是通过对历史文献资料和口碑材料进行搜集整理而完成的。
姜洪波 (1991)将古代赫哲族的社会教育分为生产教育、德育教育、文化教育和宗教教育等,各种教育的对象、途径不尽相同。就生产教育而言,一方面是对学生进行有关生产的基础知识教育,一方面是 “学生”之间所进行的生产技能教育。德育教育 (此处的德育也不是指现代意义上学校中的德育教育)包括在生产领域 (主要指渔猎)中的许多需要人们遵守的习惯法和生活领域中的礼节,这些不成文的规矩不是法律,但它在约束赫哲人生产、生活方面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在漫长的生产实践中,赫哲人创制的文化包括天文历法、图案艺术(包括图画、图案、雕刻等)和文学艺术,这些都成为赫哲人进行文化教育的重要内容。古代赫哲人普遍信仰萨满教,认为万物有灵并且直接或间接地接受了萨满礼仪和萨满乐舞。[4](PP.122-124)
童姗 (2008)对现有文献 (口碑)资料进行整理后将赫哲族的社会教育按形式区分,归纳为口头教育、游戏教育和家庭教育等。口头教育主要是在带领青少年从事渔猎或其他生产活动的同时,由年长者将自己总结提炼的生产经验传授给学习者,通过这种言传身教,使赫哲人的下一代逐步掌握各类生产知识和生产技巧。所谓 “游戏教育”是指赫哲青少年在 “寓教于乐”的游戏形式中学习渔猎生产知识,比如叉草球、摔跤、夏季射草靶、冬季射雪人、滑雪、赛拖日乞 (狗爬犁),其实都是实际渔猎过程的影射和预演,通过这些游戏,赫哲青少年锻炼出了从事生产劳动所必须的体魄和能力。关于有人提出的家庭教育不属于社会教育范畴一说,童姗认为家庭是赫哲青少年接受社会知识教育的重要场所,家庭教育涉及生产、生活及手工制作多个方面,还有习俗和道德的习得等,因此是赫哲青少年社会教育的重要部分。[5](PP.150-153)
关于这种社会教育的特点,综合相关研究,认为赫哲族的社会教育具有随意性、血缘性、原始性、均等性和应用性的特点。[6](PP.122-124)赫哲族青少年通过其生活中各种形式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地掌握了本民族的语言,接受了族群的文化,学习到了其生产生活所必须的技能。社会教育占主流的时期相当长,那时完全没有特定的教育机构来负责对青少年的教育,文化代际传递的一切都是在生活中完成的。
社会教育占赫哲青少年全部或大部分教育职能的时期,赫哲族一直处于相对封闭和流动性较小的社会环境中,以渔猎为最主要的生活来源。所以说这种教育形式也是和其生产力发展水平和简单的社会结构相匹配的。篇幅所限,此处不具体详述古代赫哲人的渔猎文化、社会结构的具体内容。
(二)过渡教育
如果按时间划分,这种过渡教育就是赫哲族从全部教育形式都为社会教育的状态直到新中国学校教育成为赫哲族下一代主流教育形式之间的一段时间内,曾在赫哲地区出现的私塾教育,以及20世纪50年代的扫盲教育。
私塾教育于清代后期伴随 “封禁令”解禁后关内人口进入三江平原的附属品传入赫哲地区,相对于社会教育而言,赫哲地区的私塾教育完全是在学习借鉴满、汉等外来民族传统教育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几乎都是使用满、汉语教授儒家蒙学,极少有赫哲人接受私塾教育。姜洪波认为赫哲人中私塾教育发展缓慢的原因主要有经济因素、思想因素和环境因素。其中经济因素是由于赫哲人生活长期自给自足,没有多余的财富积累来支付有偿私塾教育,清末民初的时候赫哲家庭两极分化现象严重,只有哈番等富裕户有能力送孩子接受私塾教育。思想因素主要表现在一些赫哲家长认为孩子读儒家蒙学的这些书不重要,参加渔猎生产才比较重要,因此民初时期,就算正规学校教育逐渐也在赫哲地区开展起来时也极少有赫哲人上学。这种现象和当时的环境直接相关,私塾教育和学校教育都要求学习场所相对固定,学习内容系统,学习时间连贯,但赫哲人当时还传袭传统的渔猎生产和流动的生活方式,居住分散,这样的环境也是使私塾教育在赫哲人中难以开展的原因之一。所以这种没有官方干预,伴随外来人口自发形成的教育形式很快就自生自灭了,有记载的开办了的私塾大多几年时间就被迫停办。但不能否认,这种新奇的教育形式和教育内容曾经深刻地影响了赫哲人的教育观,也为后来解放前后赫哲地区学校教育的发生发展提供了基础和借鉴意义。[6](PP.111-114)
扫盲教育是在20世纪50年代特殊的政治环境下产生的一种党和国家为了提高少数民族文化素质所强制执行的过渡形式的教育。刘智文等人的研究认为这不仅是一次疾风骤雨式的识字运动,也不是一次简单的文化补习,而是人们追求崇高的精神生活的一次大检阅,大洗礼。综合赫哲族扫盲教育研究的文献可以看出,这类教育形式具有政治性、群众性、多样性的特点。首先,扫盲教育是在各级党组织的直接领导和组织下进行,上至领导下至普通群众必须坚持到底。其次,“入学人数应达到应入学人数的百分之八十”这样的具体人数要求使得扫盲教育开展得轰轰烈烈,影响极广,成为一次全民性质的学习活动。第三,当时的赫哲人在并没有减轻劳动强度的同时还要如此深入地学习,只能靠闲暇时间和利用多样的空间用各类学习方式进行 “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分散学习。但是40余年后的20世纪90年代赫哲地区仍有相当部分的文盲、半文盲存在,这一方面是由于广大赫哲族劳动人民劳动工作量极大,难以有时间看书学习,导致重新成为文盲或半文盲;一方面是由于 “知识无用论”导致一些人的积极性下降。[7](PP.104-107)对于20世纪50年代扫盲运动的回顾与研究可以为我国当代扫盲工作提供有益的参考与启示。
(三)学校教育
学校教育在教学目的、教学手段、课程设置、师资配备和教学质量等方面本质区别于赫哲地区民间自生自灭的私塾教育。是一直以来赫哲地区青少年接受 “系统知识教育”(这并不是否认古代赫哲人社会教育的内容不系统,而是指现代意义上学科分类的 “知识”)的一种手段。
1.解放前的学校教育
伴随着清政府在各地设置八旗官学,1695年(康熙三十四年)第一任黑龙江将军请在墨尔根设立左右翼官学各一所,赫哲地区每年额送兵丁编入八旗接受官学教育,这被视为清朝在赫哲地区创办教育之始。主要使用满语授课,教授骑射,教学方法也采取准军事学校性质。光绪年间始用汉语。但这种有限的封建教育很少在当地各少数民族中产生什么值得一提的影响[8](PP.97-104)。1900年沙俄以武力攻占当时黑龙江以北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原中国领土,使得黑龙江两岸的各个民族开始在俄罗斯的文化同化政策下接受教育。所使用的 “文化侵略政策”使得相当一部分三江流域人民归于俄人,“其一切行动言语,无不与俄相同”。有忧患意识的有识之士开始在各少数民族地区推行新式教育,直到辛亥革命成功后,教育部特别成立蒙藏司,黑龙江流域大力兴办新式教育,以 “开启民智,固守边疆”。[9](PP.38-44)
1907年 (光绪三十三年)赫哲人在苏苏屯创办了本民族有史以来第一所小学,随后其他村落也先后创建小学,但和私塾教育对赫哲人的影响类似,这类学校中赫哲学生极少,大都是满、汉学生上学。教学内容也从 “满语骑射”的准军事教育逐渐转变为汉文化的儒家蒙学。[8](PP.97-104)
民国时期,学校教育经过了几十年的发展,课程设置已演化为更类似西方的新式教育,开始强调德育、智育、体育等方面,也贯穿了民国 “留意儿童身心之发展,培养国民道德之基础,并授以生活必需之知识技能”的强国思想。赫哲族的学生也逐渐多了起来,但仍多来自官吏或富裕的家庭。[10](PP.100-104)
日伪时期东北全部沦为殖民地,对这一时期赫哲学校教育的研究都将其定性为日本帝国主义的奴化、同化教育,即所谓的国民义塾教育。日本统治者在东北通过突出德育教育、效忠仪式、日语教育等等手段,企图以 “文治”手段来笼络民心,培养“优质国民”。但同时由于统治残暴,致使伪满洲国内人口急剧减少。[10](PP.100-104)
姜洪波认为总体来说,解放前学校教育的特点也是政治色彩浓厚,有明显的为统治阶级服务的倾向[11](PP.41-45)。但解放前的教育曾起过无可替代的历史作用,为解放后赫哲地区学校教育的普及与提高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并且也培养出了许多赫哲英才,比如毕天民、赵汝昌、吴连贵和乌·白辛等均在科学、医学、文艺领域取得了卓越成就[12]。
2.解放后的学校教育
随着东三省解放,新中国解放后的学校教育蓬勃开展起来,社会各界纷纷支持。从适龄儿童入学率,女童受教育率,学生出校率等数据看 (姜洪波,转引1958年调查数据),那时的基础学校教育是很普及的。姜洪波还指出,与解放前诸时期的学校教育相比,新中国的学校教育在教育方法上消除了体罚,这是个巨大的进步;在教育目的上也显著区别于以往—— “解放后,党和政府是从提高赫哲全民族文化素质出发、是从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培养赫哲族一代新人的战略高度考虑兴办教育的” 。[11](PP.41-45)
1998年,赫哲族率先实现 “普九”目标,成为全国10万人口以下第一批完成“普九”的民族之一。夏杰 (2002)经过对黑龙江人口较少民族(主要是指 “八五”末期没有通过 “普九”的赫哲、鄂温克、鄂伦春和柯尔克孜四族)的调查后指出这成绩是 “各级领导和有关部门的重视、落实分级投入的资金以改善办学条件、调整教师队伍、强化学校管理、开展素质教育、坚持依法治教”等原因综合起来取得的。[13](PP.11-14)
刘帅东和李伟佳 (2004)在对街津口赫哲族基础教育当时的现状进行调研后指出,街津口基础教育虽然在硬件、德育工作、教学科研工作、师资培训工作和控制辍学率工作 (以下简称 “控辍”)方面已经取得一定成果,成为佳木斯市级规范化学校,但在硬件上仍然无法达到省级规范化学校的标准,教研教改方面也有待加强,应该搞好学校常规管理加强教师队伍建设,继续加强 “控辍”力度。[14](PP.88-91)
在金龙日 (2009)总结的赫哲族教育60年发展纪实中指出,自新中国成立,赫哲族从濒临灭亡到成为中国第一批实现“两基”的民族之一。如今儿童入学率和赫哲族学校的教育教学质量都有了明显提高,每年都有一批赫哲族学生升入大专院校学习。硬件条件也在近年来不断得到提高,均按国家一类标准配备,班班实现多媒体教学。教师队伍的建设和教师综合素质的提高都得到了切实有效地加强和提高。[15](PP.13-15)
解放以来赫哲族基础教育所取得的一系列成就都与党和政府各方面的支持以及赫哲人民自力更生的努力分不开——总结起来各类有关研究都会得出类似的结论。
(四)社会变迁与赫哲族教育
新中国成立后,发生在赫哲族自古以来聚居地区的社会、经济、政治、自然环境等发生了 “翻天覆地”的变化,对于这一时期的实证性研究关注于赫哲族地区的社会变迁,包括赫哲人民生计模式、文化与社会环境的改变。与此同时,赫哲族教育也相应发生了变化与调整。
多个研究都表明,自古以来最具有赫哲族特色的渔猎文化正在逐步消失,渔猎经济的困境使得赫哲人的生计转型成为必然。从物质层面到精神层面,这种特别环境下孕育出的赫哲族渔猎文化都在消失[16](PP.36-40)。高鑫 (2007)从生态人类学角度分析这种地区环境变迁的主要原因是人口问题,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松花江下游流域的第二次移民浪潮 (第一次为顺治年间开始至伪满时期);渔业、土地、水等自然资源权属不清造成的污染,无节制开发等造成的自然资源破坏。[17](PP.1-4)因此,在这种传统生计被替代的情况下,提出了一系列对应策略,对未来生计方式的选择,通过政策引导来解决以往同样由于政策而造成的问题。由此可见,政策调节无论是推动变迁、造成问题抑或是寻求解决出路,都具有相当大的影响作用。
这种巨大的社会变迁也对教育产生了影响。赫哲语的使用在十几年前的研究中就显示出使用人数越来越少、运用范围越来越少以及各方面对保护赫哲语言认识不足的状况。[18](PP.130-132)何俊芳 (2002)在实证了这种语言在持续消亡的趋势后认为造成这种情况的社会文化因素是使用人口基数少,生产生活方式改变,混合家庭 (赫哲族与其他民族,主要是汉族通婚所形成家庭)的大量增多,没有本民族的文字和赫哲人本身语言观念发生了改变——从珍视自己的语言到认为自己的语言不实用。[19](PP.30-35)综合如上研究,都提到在现代文明中,赫哲族传统文化各方面的传承都面临着挑战。[20](PP.22-24)
在新课改为民族文化进入学校基础教育课程体系创造了政策空间之前,学者们提出的应对文化传承的对策有通过旅游发展和政策引导,这与应对环境变迁与生计模式的改变所提出的策略不谋而合。即在以绿色旅游业为发展策略的同时,一方面可以改善之前粗放式经济开发所带来的环境变化,另一方面可以客观上激励赫哲族人民自觉自愿地承担起文化传承的责任。
而政策上对民族传统文化保护最显著的对应策略就是从学校教育入手。新一轮基础教育课程改革明确提出了国家课程、地方课程、学校课程三级管理制度,这在政策上保证了校本课程的生成空间。根据国家教育部 《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纲要》精神和《同江市基础教育课程改革试验工作总体方案》,确定了同江市在街津口和八岔两个民族乡中心校开设了赫哲族民族语言和传统文化系列课程并制定了校本课程开发方案。[14](PP.88-91)2005年,该校本课程 《赫哲族民族文化课程》印刷出版。该 《课程》分语言、历史、传统体育、歌曲和物产五部分。其中语言部分因流传原因,目前只收录了部分赫哲语言,用汉语拼音和汉字表现,后四部分用汉字表述,这宣告了 “赫哲族结束无书面语历史”。[21]时至建国60周年,街津口赫哲族乡中心校的学生们用本民族语言表演了基于赫哲族传统民歌改编的两首歌曲,这是一份特别的礼物,同时也意味着,在学校中开展的民族语言教育获得了一定成果。[22]
但同时,赵鹤龄、韩竹 (2009)等人也从改进教学角度针对赫哲族语言课程的现状提出了在语言传承方面仍存在许多困境与挑战,包括:没有合适的语音标注方式,学习语境日渐缩减,民族语言学习存在某种文化窘境,没有体现出遵循语言学习规律和缺乏制度上的激励机制等。[23](PP.185-188)这些困难与挑战在实践中如何改进,是今后各学科综合研究,特别是教育学研究为实践进行指导的重点内容。
因此,通过校本课程来促进民族文化传承的方法还需要进一步实证的跟踪和评估才能得到对实际效果的了解以及为进一步实施文化传承制定策略和方向。
综上所述,在经历了社会教育、过渡教育与学校教育的变迁之后,赫哲族教育在当代已经进入新的时期。我们可以通过以上所提到的研究较为清晰地理出一条赫哲族从社会教育过渡到当代正规学校教育的主线。以及各个学科,包括教育学、教育政策、社会学等都以赫哲族教育为主题进行的有自己专业视角的研究和观点。因此可以说,赫哲族教育是一个与很多学科都有关系的研究领域,但这众多研究的基本意义与目的都是为提高赫哲族教育质量做出贡献。所以,目前虽然已经完成 “普九”,但“控辍”工作仍然艰巨,如何提高教育质量和学生的综合文化素质,做出让赫哲人真正获得发展的教育,并且注重赫哲族传统民族文化在教育中的传承,不仅是基础教育,还包括高等教育和职业教育这一完整的学校教育体系和所有研究者,应该持续关注的事情。
三、赫哲族教育研究的历程与现状
从中国知网上能搜到的已有文献上看,专门对赫哲族教育进行研究的力量主要集中在黑龙江省,黑龙江省民族研究所的姜洪波副研究员,从20世纪80年代起即开始对赫哲族自古以来的教育历史进行详细的资料收集整理和研究工作,为保存赫哲族教育史料并且开拓发展今后的少数民族教育有着重要的意义,同时也是了解赫哲族自身文化的重要途径。多本有关赫哲族等东北少数民族社会、文化、历史的书籍出版,如 《赫哲族拾珍》、《赫哲族社会历史调查》、《东北教育通史》、《赫哲族简史》、《赫哲族现状与发展研究》等资料集也为赫哲族教育研究提供了基础文献资料和实地考察数据。新世纪以来,对历史的反思逐渐多起来,关于过去几十年在赫哲族地区,甚至整个东北平原上的经济发展以及其所带来的环境后果和赫哲人民生计模式转变的研究成为赫哲族研究的热点。关于这样大环境下的赫哲族传统文化的研究也方兴未艾,进而引出了对赫哲族教育的反思。整体说来,关于赫哲族的研究越来越注重于可持续的发展问题和民族文化的保护和传承问题。
但总体来说,有关赫哲族的研究仍然存在资料来源范围狭窄、理论探讨深度不够和研究问题视角不够全面和系统的问题。众多回顾性研究所引用的材料大都来自于上文提到的几本书和姜洪波等人的研究并陷于罗列基础文献、数据资料的窠臼中。近年来的研究对基础文献、数据的深入挖掘程度还较浅,从现有的研究中很难看到综合和深度的观点,这使目前对赫哲族教育的研究虽然有少量调研和实证的材料基础,但鲜有具解释力的理论和有说服力的倡导出现。在赫哲族教育的研究之外,有相当一部分研究力量集中于赫哲族生计模式的变迁和民族传统文化本身的研究。这几类和赫哲族有关的研究分属于区域发展、民族学、文化研究、社会学、教育学等学术领域,因为学科分野,所以所运用的方法和理论背景也各不相同。但若以赫哲族为研究对象,就不能在研究某一方面时全然不顾该民族的其他侧面,从而在考虑问题时缺乏整体和系统的视野。
另外,以上每个研究中都会在最后提出一些倡导性的建议,而由于研究者看问题的视角和研究立场的不同,建议内容会呈现较大的差异性。总体说来,各类研究建议的方向都可以提炼概括为 “经济类型由突进粗放的竭泽而渔转变为注重环境保护的可持续绿色产业,大力发展旅游业等第三产业,同时各方面都要加强政策引导”,每项研究的具体建议这里不赘述。但关于赫哲族教育的研究则大多数着眼于教育内容本身,思考的主要内容是教育质量的具体提高和传统民族文化的传承,而相对较少考虑教育过程所在的自然、社会环境已发生了天翻地覆变迁后教育本身应该起什么样的作用以及做出如何调整。
在赫哲族教育方面,我们可以通过对文献的梳理较为清晰地得出一条历时性的发展路线 (但仍有时间序列上的断裂),但是缺少横向的比较研究。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赫哲族教育工作取得了巨大的成就,这种成就背后的原因应该是很值得其他兄弟少数民族学习和借鉴,并且对政府制定教育政策有着重要的参考意义,但鲜见这方面的对比研究和追踪研究。目前赫哲族的教育虽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仍然存在着实际困难和很多问题,有着很大的发展空间,这些都需要研究者通过具体和系统的考察后提出有建设性的意见。但现有教育研究中对实际问题的深度剖析却难以出现;对具体的解决方案、切实的行动和对执行效果的持续关注和描述更为寥寥。这导致很难从非新闻报道的严肃学术研究中了解到目前赫哲族学校教育的教育状态和研究者独立思考的成果。这使得对当代赫哲族教育的研究有流于资料积累而少有实践研究和创新研究的趋势。
四、对赫哲族教育研究的评论及其启示
(一)研究内容
从内容上看,有关赫哲族教育的研究缺乏全面性。关于该主题有几个明显集中关注的话题:古代的社会教育、赫哲地区的私塾教育以及解放前后一小段时间内的学校教育对比。但对文革时期的教育、“普九”及 “控辍”期间的教育研究却鲜见踪影,这使得在历史序列上的研究造成断档。另外,像许多其他研究一样,关于文革时期对少数民族教育的影响的研究也集体缺席。赫哲族成为第一批“普九”的人口较少民族之一,这是1998年十大少数民族新闻。这样的 “普九攻坚战”能够取得令全国瞩目的成就,对其成就背后实际的教育实践的研究应该能对少数民族教育提升提供宝贵经验。但直到如今关于这样一些特殊历史时期的教育实践,有见地的学术研究还尚未出现。对当代赫哲族教育的研究,非常偏重于政府的政策视角以及记录由于有力的政策扶持而产生的一系列成果,这很容易成为政策解读和数据罗列而不是实证分析,鲜见真实、一手的资料或来自学校、教师以及学生视角的研究,而实际上,后者才是赫哲族教育的主体和未来。
(二)研究态度及立场
从研究者的学术态度和倾向上看,对于清末民初至20世纪50年代建国初期这一时期的教育研究带有明显的政治倾向性。姜洪波 (1996)总结解放前各时期的教育目的为 “清朝时期,学校教育是以培养能为清政府服务的既懂满文又懂汉文、文武兼治的良民为宗旨;民国时期,是培养以 “忠”“效”为核心的诚实国民为起点;日伪时期,则是以培养能够为日本侵略者效犬马之劳的亡国奴才为动机……与之相比,解放后,党和政府是从提高赫哲全民族文化素质的角度出发,是从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培养赫哲族一代新人的战略高度兴办教育的。”[9](PP.38-44)这一总结既一针见血,也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和政治意味,反映了当代少数民族教育史研究的一贯口径和倾向。
然而若只看文章中提供的实例,则可以发现,除了自然发展起来的社会教育,其实自清代起的学校教育 (此处不包括自生自灭的私塾教育)就已经很明显具有有意识的阶级统治和政治倾向了,而且教育手段都很类似:体罚从私塾教育到建立新中国的学校都一直存在,当然我们不排除现在依然存在的可能性,虽然研究中却非常确定地说已经消灭了;对统治政权效忠的仪式一直都在进行;直到现在,德育特别是思想政治教育,仍然是学校中的重中之重;[11]语言上,无论是清朝还是民国或日伪时期,都不是本民族语言教学。清朝时试图寻找通满、汉双语的教师,然而非常困难。[13](PP.122-124)这一状况直到1988年四排小学始有赫哲语教学才改变,但1997年中断,[24]2002年起又在八岔和街津口开展少量赫哲语教学并推行校本课程,我们应该承认并欣喜于这种对本民族语言回归的重视可以说是一种进步。那么近百年来,赫哲族的教育实质之进步,还体现在哪些地方,赫哲族其他方面传统文化的传承之路在哪里,值得深入研究。
另外,研究者站在自己的学科角度上提出的建议难免带有本学科特有的价值取向。且毋论这些建议最终作用的影响力有多大,作为研究者,在提出自己建议的同时,应该考虑到研究客体,即赫哲族本身的诉求以及其他方面的发展,使自己的观点更加全面和系统。
(三)教育在社会变迁中的作用
白山黑水间自古以来就一直处于不断融合不断变迁的状态,就像赫哲语是融合了大量满语、蒙语和古亚洲语的成分,[1]而实为一种混合语一样,赫哲族也是以通古斯北支为主体,包含了满、鄂伦春、蒙、汉族及古亚洲人的成分,在长期历史进程中逐渐形成的多源流的民族融合体。当代赫哲人仍然还在不断融合新的血统和新的文化,绝不可能固守一种固定的文化模式。那么作为人口数量较少民族的赫哲族,在面对更加快速的民族融合和文化变迁,教育在其中起到什么样的作用,需要研究者进一步摸索并且与实践相结合。
从赫哲族教育形式和内容的变迁中我们可以发现,这与当时的社会环境需要直接相关。以清末的私塾教育为反例,作为日后学校教育的基础,固定地点集中教授传统儒家蒙学,适合农耕生产模式的社区,但这种模式和内容并不适合在渔猎生产模式的地区开展,因此很快就自生自灭了。[5](PP.150-153)解放后社会主义义务教育的开展,也是一种集中教学的模式,教授全国统一的基础教育知识,用了几十年时间终于使赫哲族的教育得到普及,也符合这几十年来让渔猎民族聚屯而居的少数民族政策。现在面临着愈加多元化的社会需求和价值取向,少数民族教育的模式和内容应该做出何种调整才能与此时的社会环境相匹配并为本民族更好地发展而服务,这需要有前瞻性的研究和思考。
(四)其他教育形式和内容的研究
从赫哲族教育的研究中可以看出古代社会教育中的很大部分功能——包括德育教育、生产知识传授等已经在当代让渡给了学校教育,甚至连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和语言都要成为学校教育的一部分。这样的效果如何,我们如何应对这一现象所带来的影响,当今少数民族地区的学校教育如何界定自己在当地新一代成长以及整个文化传承中扮演的角色,家庭教育、社会教育等其他形式的教育在当代如何更好地发挥作用,由此衍生出来的一系列问题需要持续的思考和讨论。
一直以来对赫哲族基础教育关注较多,并且由于数代人的持续努力,赫哲族基础教育已经取得了非常令人瞩目的成就。但由于各种原因,少数民族的学前教育、高等教育以及职业技术教育等其他领域的教育较少有人关注,而这部分教育的成果又对民族地区的发展有着重要意义,因此,对赫哲族其他教育内容的学术研究和实践探索有待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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