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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歌中人生礼仪的文化研究

2010-08-15杨俊光

大连大学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吴歌新娘礼仪

杨俊光

(大连大学英语学院,辽宁大连 116622)

吴歌中人生礼仪的文化研究

杨俊光

(大连大学英语学院,辽宁大连 116622)

吴歌中有很多“仪式歌”包含了人生不同年龄阶段所举行的不同仪式上所唱的人生礼仪歌,而婚姻礼仪是人生礼仪中最重要的一次,它在吴歌作品中经常出现,十分繁褥。其形成及所反映的内容有深刻的历史原因,既有传承性,也有变异性;既蕴涵了深层的文化内涵,同时体现了吴地水乡古朴的民风特色。

吴歌;人生礼仪;婚姻礼仪;文化

一、引言

吴歌是吴语地区民歌、民谣的总称。吴歌中有很多“仪式歌”,仪式歌,顾名思义,是在举行一定仪式时所唱的歌,是仪式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有些仪式歌虽然随着社会生活的变化,已经逐渐消失,但它反映了一定历史时期人们的信仰习俗、文化心态、民间风俗。这些仪式中包括人生礼仪,所谓人生礼仪是指人生不同年龄阶段所举行的不同仪式。人在一生中要通过一些重要的阶段,典型的阶段如诞生、成年、结婚、死亡等。吴地对人生礼仪十分重视,有所谓“三分光,两不见”之说,“三分光”是指一个人一生中有三次重大礼仪特别风光,那就是满月剃头、结婚成亲、死后丧葬。这三次重大礼仪中,只有结婚仪式自己清楚,其它两次自己浑然不知,因此叫“两不见”。吴歌中体现人生礼仪的篇章很多,以下只着重探讨其中最重要的一次礼仪,即“可见”的那一次——婚姻礼仪,以此来探究吴歌中人生礼仪的深层文化内涵。

二、婚姻礼仪的文化阐释

婚姻礼仪作为一项重要的“通过仪式”,是社会和家庭为个人通过一生的重要阶段而设置的礼仪和习俗,历来备受重视。《礼记·昏义》曰:“昏礼者,礼之本也。”“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传统的中国社会以家庭为基本单位,而家庭幸福、种姓繁衍和社会安定都是依赖婚姻来实现的。中国人重视婚姻,称婚姻为“终身大事”,而婚姻礼仪是人们用以规范婚姻关系的重要手段,因而婚姻礼仪也被看成是人生的根本大礼。封建社会的婚礼,是在周代确立的“六礼”基础上,历经千百年的时间发展成的具有丰富内涵的婚姻礼仪和习俗。

所谓礼,就是关于伦理道理、传统习俗、章法制度的说教和规定。“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其中,“纳采”是“采择之礼”,即男家有意,请媒妁去女家提亲;“问名”是询问女方姓名和出生的年、月、日、时,以便占卜男女双方的“八字”是否相合;“纳吉”是用占卜的方法确定这门婚姻是否吉祥,并把结果告知女方,决定缔结婚姻;“纳征”是交纳聘礼定婚,正如《礼记·昏义》曰:“纳征者,纳聘财也。征,成也,先纳聘财而后婚成”;“请期”是男家择定成婚日期并请求女家同意;“亲迎”是新郎亲自去女家迎娶新娘。此种婚姻礼仪是中国民间最重大的人生礼俗,在汉民族中普遍存在,只是在内容和形式的繁简上或有差异。

旧时吴地的婚嫁,基本上也是按照“六礼”进行的,这一点从吴歌所反映的婚嫁的各个环节中就可以看出。比如说“请八字”,很多吴歌中男女结私情之始都有这一情节,如叙事吴歌《白杨村山歌》中有这样一段:“郎说道:‘姐呀,我搭侬同年同月同时辰,前世里姻缘早注定。今朝有缘千里来相会,姑娘年庚八字请侬摸出来。’姐说道:‘郎呀,年庚勿囥随身边,要讨八字到奴家里。’……”回到家后,“姐说道:‘郎呀,奴爹爹姆妈阿哥阿嫂勿在家庭里,侬要讨年庚八字让奴自己写起来。’……年庚八字写完成,授在摇船哥哥手中心。姐说道:‘郎呀,这张八字带回家去陈香炉下压一夜,奴搭侬五百年前头共一家,这张八字带回家勿要叫算命先生合勒排,奴搭侬自拣自中自称心。’”[1]19-22过去吴地民间的婚姻先要由男方请媒人讨女方年庚,即所谓的“纳采”,然后将年庚帖子连同红米、千年芸一起,供在自家灶王爷座下,三日之内如果家中平安无事,甚至包括无碎碗破瓶之类所谓不吉利之事,才可再议——请算命先生去合婚,看八字是否相克。上面所举的这段吴歌,男女主人公因为是自由恋爱,所以没有“纳采”之礼,即请媒人去提亲,也没有请算命先生将“八字合勒排”,而是“奴搭侬自拣自中自称心”,可见具有一定的反传统性,但有些方面还是不能免俗的,比如六礼之二的“问名”也还是少不了的。过去,人出生后没有身份证、户口簿之类,通常是孩子出生三个月后,父亲为他/她起名,并将出生的年、月、日、时写下保存起来,这就是民间所谓的“庚帖”,由于过去是用天干、地支来记录时间,年、月、日、时共计八个字,所以称之为“年庚八字”,而“问名”也就被叫做“请八字”。直到现在,吴地的婚俗,特别是在农村,仍流行着合八字,讲究生肖相合、相克的传统习俗和禁忌。

在另外一篇叙事吴歌《五姑娘》中,五姑娘的哥哥杨金大迎娶“辣椒心”的情节,则把旧日里吴地农村的婚俗——从媒人上门提亲到娶亲入洞房的全过程,表现得十分生动和形象,歌中唱道:“桃红柳绿百草青,媒婆姆姆上仔杨家门,花言巧语话仔几船舱,女家就是摇篮圩对过格张家门。伊话张家姑娘生来俏里俏,还囥仔两箱子格私房雪花银。鱼生四两各有主,摇钿树要种勒拉杨家门。杨金大心里比吃仔蜜糖还要甜,办仔几桌酒水请媒人,里镬里烧格冰糖赤豆糯米饭,外镬里煨只三年前格陈鸭五、六斤。大红绣花格绫罗织锦送进女家门,订亲像聘玉皇格公主下凡尘,杨金大要拿四四十六个盘来带,拿个丈人阿爸当仔太老皇亲。迎新娘格花轿花花绿绿抬进来,高升百响噼啪噼啪象雷响,丝弦家生敲敲打打三里外全听见,上门格诸亲好友人人看得眼睛馋。红绿牵巾七尺能格长,一头是新郎一头是新娘,送进洞房为格是百年好,一对雌雄猢狲合仔一根臭肚肠。正日迎亲鞭炮放,二朝会亲聚一堂,三朝见面呒大小,八十岁格公公亦好勒新床浪跹跟斗来豁虎跳。……”[1]176-177

这段吴歌基本唱全了吴地婚礼的整个过程:既有请媒、谢媒,也有男家在迎娶前行“纳征”之礼。向女家下聘礼,吴地称之为“送盘”,所谓盘,即装订亲礼品用的长方形的木制盘子。杨金大送给女方家绫罗织锦及“四四十六个盘”,以此表示自家实力雄厚。选好吉日良辰后就是“亲迎”之礼了,迎亲之时,用花花绿绿的花轿将新娘抬进,用江南丝竹奏乐助兴,拜堂时用中间扎有同心结的红绿牵巾,红男绿女,各执一端,同入洞房。按吴地旧俗,拜堂用红绿牵巾,以此寓意夫妻同心偕老。有这样一首《拜堂歌》:“红绿牵巾六尺长,两边一对好鸳鸯,中间打个和合结,一对夫妻百年长。”[2]期间还有礼赞者唱曰:“传代归阁”,此时已有盛米之布袋(全新染青布袋),铺在地上,让新人踩袋过去,一路要接连传袋,相递而前,并唱:“传袋,传袋”直到袋子传到洞房里面,此所谓传袋(代)也,此俗寓意便在“传粽(宗)接袋(代)”四个字上,从中不难看出古代巫术的影子。

还有一首《太太长》这样唱道:“一拜天、二拜地、三拜家堂、和合神,四拜夫妇同到老,红绿牵巾进房门。坐床、撒帐、挑方巾。”

这里的礼仪颇见吴地风俗,比如所拜的和合神,是指喜堂正面的墙上悬挂的和合二仙的画像,和合的形象是蓬头笑面的两人,一人手持荷花,一人手捧圆盒,取和(荷)谐、好合(盒)之意。至今,苏州寒山寺还留有一块青石碑,上面刻着两人的画像和名字,苏州老百姓称之为“和合二仙”,“和合”为“荷盒”之谐音,人们将他们视为夫妻和合之神,作为婚礼时膜拜的偶像,结婚拜堂时一定要拜天地、和合——拜天地以示庄重,拜和合寓意夫妻和谐、感情深厚。[3]249

入洞房后的习俗,主要是新郎、新娘开始面对面以夫妻相处的仪式,其中重要的有坐床、挑方巾、饮交杯酒、撒帐、坐花筵等一系列礼仪。其中的“挑方巾”是新郎、新娘首次正式见面的仪式,即新郎用甘蔗或秤杆将新娘遮头盖面的红方巾挑去,用甘蔗挑方巾取“节节高”之意。用秤杆挑是因为秤杆上标明斤两的星星,是由天干、地支配合而成,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再加上福、禄、寿三星,恰合十六之数(旧制十六两为一斤),用秤杆挑方巾寓意为称心如意、大吉大利。

至于为什么新娘头上要蒙上一块红方巾,有人说那是为了避邪,有人说是因为姑娘怕羞,还有人说是古代血缘婚的遗存。

古人崇信鬼神,认为万物有灵。嫁娶既然是人生重要的礼仪,倘有恶鬼邪神作祟,则非同小可。特别是嫁娶过程中,新娘从娘家到夫家,一路之上谁能担保没有邪神恶煞相附呢?这种想法也许就是吴地传统婚礼中许多避邪风俗得以产生与流传的原因。新娘以红方巾盖头遮面,起源与功用恐怕就与避邪有关。古人以为新娘从娘家嫁到夫家一路上会碰到不少煞神骚扰,头上蒙一块红帕,就能趋吉避邪,煞神见了会畏惧而去。红色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是吉祥喜庆之色,具有避邪功能。在整个婚礼过程中,新娘都是被红色笼罩起来的,头顶红盖头,身穿大红袄,路上坐的是红色的花轿,迎亲归途上路过庙宇、祠堂、坟茔、井河、桥梁等处,要用红毡遮挡,拜堂前还要跨火盆等等,这些都是防止新娘受到邪气的感染,也确保新娘不把邪气带到新郎家,造成不祥的后果。

另一方面,以盖头方巾遮面,也颇合新娘怕羞的心理。结婚对于女性来说,是人生一次较大的改变,是其从一个单纯的少女到为人妇、为人媳的转变。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突然跨入一个陌生的环境,特别是中国古代的婚姻是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缔结的,结婚时女性才第一次跟自己未来的丈夫相见,这更是增加了“羞”的程度,薄薄的一方红巾盖上头的刹那,要遮的还有女性的新婚之羞。时至今日,在吴地某些郊县农村还有出嫁盖头遮面的习俗,这一旧俗,正是古代婚姻礼仪的活化石,使我们得以窥探到最早的婚姻礼俗——血缘婚的影子。城市女孩出嫁时虽已不再遮盖方巾,但却常以轻纱遮面,而且同样要新郎来将其揭开,从这一现代气息中仍透露出传统习俗的韵味。可见,作为一种中国传统婚姻仪式中的一种,“挑方巾”所产生和引发的文化意义,已经深入到中华民族的内心当中,成为一种美好爱情和婚姻的象征,成为民族“好奇心理”的一种最为美好的意象,随着人们对传统文化的重新发现,这一悠久的婚俗传统再次受到现代人的青睐。

过去,新娘花轿临门之时,还有撒谷、豆、钱、果、草节等物的习俗,叫作“撒谷豆”。此俗起于汉代,古人以为新娘到男家时,如果三煞在门(即青羊、乌鸡、青牛三煞),则新人不得入,倘若冲犯了这三煞,会有损尊长且断子绝孙。于是有人想出了撒谷豆这一招,以谷豆和草禳之,则三煞自避,新人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进门了。此俗在吴地变异为撒帐,只不过撒帐是在新娘、新郎拜过天地进入洞房之后。当新郎、新娘拉着红绿牵巾缓缓步入新房,挑巾坐床之后,就由掌礼或委托男女双全有福之人,执金银盘,将盛于盘内的金银钱以及瓜子、花生、栗子、枣子等杂果一把把地抛撒于喜床周围,还要边撒边唱:“帐撒东西南北中,洞房花烛喜相逢。”[4]99据《戊辰杂钞》记载:“撒帐始于汉武帝。李夫人初至,帝迎入帐中共坐,饮合卺酒,予告宫人,遥撒五色同心花果,帝与夫人以衣裙盛之,云得果多,得子多也。”[3]253今天,在吴地的某些农村,还保留着撒帐的习俗,有些地方虽然不再撒帐,但从向新郎、新娘撒纸花、撒彩色纸屑等新俗中,仍能窥见撒帐古俗的影子。

撒帐后还有一个重要仪式:饮交杯酒,交杯酒原叫合卺,历来看作是婚礼的重要项目。卺,原是匏瓜一剖为二做成的酒杯,杯底以红绿丝线绾同心结相连,新婚夫妇用卺作酒杯轮换喝酒。匏瓜苦不可食,用匏瓜盛酒,寄寓了同甘共苦之意。另外,匏是古代八音之一,用作笙竽,以匏瓜作酒器,还寓有音韵调和、琴瑟好合之意。吴地民间的“交杯酒”是古代“合卺”的民间变体,有的是把两个酒杯用红线拴在一起让新郎、新娘同饮,有的是让他们各饮半杯,然后交换酒杯饮完另外半杯。饮交杯酒标志着新婚夫妇一起生活的起点,此仪式上,一般由掌礼或喜娘来唱,如:“一斟酒,百年夫妻到白头。二斟酒,福禄长寿共千秋。三斟酒,子孙满堂尽封候。”

吴地婚俗中有婚后回门的习俗,或当天回、或第二天、第三天回,其中以第二天回门居多,前面所引的《五姑娘》歌中就有“二朝会亲聚一堂”之句。另外,吴地还有闹洞房的习俗,所谓“三朝见面呒大小,八十岁格公公亦好勒新床浪跹跟斗来豁虎跳,”讲的便是闹新房。

闹房几乎是婚姻礼俗中必不可少的环节。民间俗信认为,闹房不仅能增添新婚的喜庆气氛,还能驱邪辟恶,保佑新郎、新娘婚后生活兴旺发达。据文献记录和民俗调查,闹房之俗几乎遍及我国各地。所谓闹房,也就是男女老幼聚集在新房,可以不讲礼法、对新郎新娘恣意戏谑取乐,进行一场新房中的狂欢。闹房的对象尽管不只针对新娘,但新娘无疑是“闹”的主要目标,古书中也有称闹房为“戏妇”的。有的闹房只动嘴不动手,有的既动口又动手,行为出格,花样繁多。中国人一向对性讳莫如深,但闹房时却一反常态,对大众来说,闹新房就像正常伦理被悬置的节日一样,对新郎、新娘来说,闹新房则有性启蒙的作用。有学者指出,闹房是“对年轻人性愚昧、性无知的一种恶补”“肩负着进行紧急性教育的使命”“闹房中的种种戏谑,其目的也许正是为了破除新婚夫妻间的羞涩感‘趣之情欲’……为生儿育女去努力。”[5]65尽管新婚人家都怕闹房,却又不得不接受它,不管人家怎样闹,都不能发脾气。闹房似乎具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性质,民间流传着“不闹不发,越闹越发”及“人不闹鬼闹”的说法。有学者认为,人们之所以不能抗拒闹房,不只是由于受民俗信仰的影响,闹房习俗的出现和存在有着更深层的必然性和合理性,很可能是古代群婚制的一种遗存。在原始时代,人类处于群婚制时期,每一个男子属于每一个女子,而每一个女子也同样属于每一个男子,人们享受着充分的性自由。而当个体婚代替群婚以后,这种自由被剥夺了,但可能会保留这样的习俗,即每到特定的节日会开放几天,这时男女可以打破夫妻界限,重温昔日群婚的生活。在这个期间,有性要求的男男女女,可以你追我逐,尽欢尽乐。但节期一过,又得规规矩矩,服从个体婚制的礼俗,安于夫妻家庭的两性生活,这就是所谓的“节日性放纵”[6]。而闹房很可能就是其中的一种,是对群婚制时期那种性自由的怀恋和重温。“在结束群婚制之初,二人世界的甜蜜,很可能便是以新婚头几天这种性的共享为代价的。个体婚是以痛苦的承诺换来的文明进步、闹房是新的婚姻制度从原始群婚制母腹中带来的奇异‘胎记’。”[5]65闹房是吉日的一个热闹场面,三朝过后则一切恢复正常。如今,这一古老的婚俗依然流传而未有大的改变。

吴地婚俗的特色还表现在其独特的水乡韵味,娶亲时不仅用花轿还用船。因吴地水网密布,大小湖泊星罗棋布,船是人们主要的交通工具,也是娶亲的工具,但娶亲之船绝非一般的木船,而是特制的花船,船上张灯结彩,装饰得十分喜庆热烈。有一首《十二月打船娶新娘》的吴歌,便是唱请雕花匠打船雕花,准备娶亲的,歌中以12个月份起兴:“正月打船娶新娘,船上阿哥请仔格雕花匠,前舱要雕梅花开来迎新春,后舱要雕得鲤鱼睏勒茭草旁。二月打船娶新娘,船上阿哥请仔格雕花匠,前舱要雕杏花开来白如霜,后舱要雕得鳜鱼赖窝清水坑。……”[4]183娶亲船吹吹打打、浩浩荡荡一路摇到新娘家来迎娶,新娘还要唱哭嫁歌。我国许多地方都有哭嫁的习俗,新娘上轿或上船一定要放声大哭。这一哭嫁之习,有不少专家指出,是古代劫夺婚的遗风,新娘上轿或上船,也总是要父兄或娘舅等男性亲族抱上去,据说这也是劫夺婚时代留下的印记,就连传统婚俗中的红绿牵巾,也是由劫夺婚时捆绑妇女的绳索演变而来,只是到了后来才成为象征爱情的牵巾。

吴地的哭嫁歌哀怨委婉,蕴含着吴地水乡古朴的民风特色,在长篇叙事吴歌《白杨村山歌》里专门有一大段“哭嫁歌”,对吴地哭嫁习俗描绘得非常全面:“外头轧腾轧腾三轧腾,里厢娘囡淘里哭嘤嘤。听哭的人轧呀拼,着前头听哭的轧进里房门,后头短的听勿着拿仔三块碌砖垫脚跟,大岁数的听勿着气忿忿,贴牢壁脚隔壁听。嫁出囡俉我娘挂心肠,声声句句叮嘱囡姑娘。娘道:‘囡呀,侬到夫家宅里做大人,时时刻刻要留心。头通鸡啼翻翻身,二通鸡啼落起身,头梳梳来面净净,三通鸡啼头光面滑出房门。’娘道:‘囡呀,推出房门黑沉沉,走出房门满天星,台子揩得四角清,扫仔地皮壁角畚。侬勿要倒拖鞋跟开大门,侬勿要散披衣裳出大门,若拨东邻西舍叔叔伯伯来看见,说道某人家新讨媳妇做啥直梗能。’……”“嫁出囡俉哭出浜,做娘叮嘱姑娘两三声。娘道:‘囡呀,倘有客人上亻那夫家门,叫侬小小丈夫上上镇,买鱼买肉买荤腥,拿转来起起劲劲待客人。勿要砰薄刀来掼砧墩,客人吃在肚里勿安稳。背后说道某人家新讨媳妇拍子丑来直梗能,下转再也勿到伊拉门。小囡呀,远的客人要留过夜,近的客人要留吃点心,男客人转去姑娘总要起起身,女客人转去姑娘总要送到场角根。客人回家讲起咪咪笑,说道某人家新讨媳妇到底做人好。’”“栗子花开来瓣瓣歪,膝馒头落地谢姆妈。‘姆妈呀,奴身体生得像杨树棒,今朝哪能着连裙连袄这身大衣裳?奴双手伸出来像老树根,今朝哪能好戴夫家七重金子八重银?奴小短细小勿像人,今朝哪能好到夫家宅里做大人?’”[1]52-59从中可以看出,哭嫁歌里既有母亲对即将远嫁的女儿的劝慰和生活常识、人情世故的教导,又有新娘舍不得离开母亲、恋恋不忍离家的真情流露。

还有一首名为《一只花船摇进浜》的哭嫁歌也很有水乡特色:“一只花船摇进浜,四面花窗亮澄澄,提起金锣敲三记,娘房里小姐哭三声。娘叫囡圄勿要哭哉,再歇三年抱外孙。回头爹爹声,大红裙子绿飘带;回头姆妈声,坐桶脚盆坐外孙;回头哥哥声,千朵桃花一树开;回头嫂嫂声,青菜秧,白菜秧,种勒园里不久长;回头隔壁小姑娘声,拆散淘伴呒心相。黄昏戌时勒浪娘房里,半夜子时路浪行,曰出卯时拜家堂。”[4]182-183这首歌不仅反映了吴地哭嫁歌的主要内容,而且从歌中我们还可以了解到吴地婚礼的许多民俗事象。如吴地水乡娶亲时花船靠岸须敲锣三下,以示娶亲船已到,让女家做好准备,且嫁妆随船而行,嫁妆里甚至连将来生孩子后的坐桶、脚盆等木器家什都准备好了。黄昏娶亲,子夜还在“路浪行”,日出卯时便“拜家堂”了。古代黄昏以后娶亲的习俗,在今天吴地的许多地方仍可看到其孑遗。

至于为什么选择黄昏成婚,《白虎通义·嫁娶篇》曰:“婚姻者,何谓也?昏时行礼,故谓之婚也。”婚,原作“昏”,女字旁是后人加上去的。因为过去举行婚礼都是在黄昏,故而写作“昏礼”。可以想象,被恩格斯称之为“人类所经历的最急进的革命之一”的“从妻居”到“从夫居”的变革,在当时会遭到怎样的反抗,为了便于偷袭抢劫便只能利用夜幕的掩护。《易经·爻辞》有歌谣曰:“屯如,道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嫁。(《屯》六二)先张之弧,后说(脱)之弧:匪寇,婚媾。(睽)上九)”,正是这种夜间劫夺的写照,而昏时行礼正是这种劫夺婚形成的风俗。其实汉字中也透露出当年劫夺婚的秘密,如“娶”字,本作“取”,从手、从耳,是以手提耳、手到擒来之意,作为象形字,它原来画的是割取俘虏耳朵的形象,《周礼》就说:“获者取左耳”;《说文》解释“娶”为:“娶妇也,从女、从取。”又注“取”字为“捕取也”,所以“娶”字的本义应该是“取女”。将婚配说成男人“取”女人,从中似乎也可窥见劫夺婚的影子。劫夺婚虽随时可以进行,但毕竟黄昏或夜里偷袭抢劫新娘最为便利。试想,有男子骑马挟弓,以暴力求婚,女子岂有不哭之理。这种因被掳的惊恐、痛苦而发出的呼救之声,便是哭嫁习俗的原始形式,而后来新娘或忧或喜、或假或真的哭泣,则都为此呼喊之延续、变异,掠夺婚后来也仅仅作为习俗礼仪,形式性地留存下来,变成了“假劫真婚”。

应该说,自从母系社会过渡到父系社会后,妇女就一直处在社会非常不利的地位,女从男居,这是女性社会地位跌落的最为突出的表现。女子启程离开娘家的时刻,是她人生的转折,从此她便结束了少女时代自由自在的生活。对于女子而言,离开生养她的父母,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家族里去生活,这在家长制的社会里,无异是从自由人沦入到奴隶般的境遇里去。此时,她不但哭自身的悲苦,也哭身为女子的不幸命运。但逝者如斯,任凭姑娘们如何哭喊,母权制已一去不复返,姑娘时代的快乐生活也不再延续,等待她的将是一种陌生的、苦难的、不自由的生活,值此之际,哭与嫁便结下了不解之缘。当然,从被抢掠时呼救的哭喊,到形成作为婚仪的“哭嫁”,再由“哭嫁”逐渐发展到完整的“哭嫁歌”,那是一个相当长的过程,但我们从吴地的哭嫁歌中还是看到了一种古老的遗风,并且时至今日,即便婚恋自由、生活幸福,有些地方却仍不改哭嫁之俗,它已凝固为婚姻礼仪中一种不可或缺的仪式。也许,顺利地按照习惯完成转变人生状态的仪式,本身就是“喜”,同时也意味着“福”吧。

三、结语

人生礼仪绵延不绝,结婚是人生途程中的一件大事,其礼仪十分繁褥。婚礼习俗的形成,有深刻的历史原因,既有传承性,也有变异性。随着社会的发展和观念的改变,有些仪式已经消失或淡化,有些仪式则被赋予了新的含义或具有了新的形式。但传统的力量终究是强大的,民俗心理定势根深蒂固,尽管社会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民俗作为一种深层的文化,却还保留着某些历史的陈迹,从中我们仍然可以看出其古老的源头。

[1]吴哥学会.江南十大民间叙事诗[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

[2]江苏省常熟市文化局.中国白茆山歌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2:55.

[3]姜彬.吴越民间信仰民俗[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 1992.

[4]金煦.苏州歌谣谚语[M].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 1989.

[5]蔡利民.掀起你的红盖头:中国婚礼[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

[6]程德祺,许冠亭.婚姻礼仪与性[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1994:41.

A Cultural Study of the“Rite of Life”in the Wu Ballads

YANG Jun-guang

(Department of History,LiteraryAcademy,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130012,China)

TheWu Ballads contain many CeremonialBallads sung in the rites of different ages.Among these life rites, the nuptial rite is the most important one.The ballads of nuptial rite appear frequently and complicatedly.The for mation and contentof the ballads of nuptial rite have deep root in history,both inheritable and variable,embody the deep cultural connotation and ancient folk customs in theWu regions of rivers and lakes.

the wu ballads;rite of life;wedding ceremony;culture

I276.2

A

1008-2395(2010)03-0028-05

2010-03-08

杨俊光(1967-),女,大连大学英语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比较文学及翻译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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