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萧红创作中的“后花园”意象
2010-08-15胡笑彬
胡笑彬
(哈尔滨师范大学人文学院,黑龙江哈尔滨 150025)
浅谈萧红创作中的“后花园”意象
胡笑彬
(哈尔滨师范大学人文学院,黑龙江哈尔滨 150025)
在萧红的创作中,“后花园”这一空间意象随处可见,这一空间意象带给萧红的不仅是童年的快乐,更多的是对“家”的渴望,而“后花园”在地理上的边缘位置也决定了萧红“边缘化”的写作姿态。
萧红;后花园;家;边缘化
萧红这位生于东北边陲小镇的女作家,初登文坛便以其“越轨的笔致”引起了文坛“一次不小的新奇与震动”。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女作家,她在经历了人世间的31个春秋后便悄然离世了,但是她却用手中的那支妙笔为后世留下了近100万字的文学奇葩。纵观萧红的创作,无论是其短篇小说《家族以外的人》,还是其长篇代表作《呼兰河传》,亦或是散文集《商市街》,我们都能看到一个绕不开的空间意象——“后花园”。
一、别样的“后花园”
阅读萧红的作品,无论是那篇名作《生死场》还是倍受争议的《呼兰河传》,萧红笔下的世界大都呈现出有如东北寒冷大地一样的低沉、冷郁、荒芜、死寂,在这个世界里时间停止了,人们日复一日地挣扎在这生死的轮回场上。然而萧红只有在抒写“后花园”的时候,才呈现给我们另一番温暖的别样世界。
在萧红的笔下,后花园中永远是纷繁热闹的景象,“大红的外国柿子都红了,茄子青的青、紫的紫,溜明湛亮,又肥又胖,每一棵茄秧上结着三四个、四五个。玉蜀黍的缨子刚刚才茁芽,就各色不同,好比女子绣花的丝线夹子打开了,红的绿的,深的浅的……胭粉豆、金荷叶、马蛇菜都开得像火一般。其中尤其是马蛇菜,红得鲜明晃眼,红得它随时自己要破裂流下红色汁液来。”而那“金的蜻蜓”、“绿的蚂蚱”、“嗡嗡地飞着的蜂子”、“大红的蝴蝶”穿梭其间,又给后花园增添了一道亮丽的色彩。“后花园”不仅仅是一个热闹的世界,更是一个自由的、生机勃勃的世界。在这里所有一切的事物好像活了一般“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他若愿意长到天上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地飞,一会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个白蝴蝶。”这里大自然赋予了花、鸟、黄瓜、玉米、蝴蝶们自由的天性,它们都充满了无限的生命力,在属于它们的世界中自由自在地生长,它们不受任何来自时间、空间、人为的阻碍。
这样色彩缤纷、热闹非凡、生机勃勃的“后花园”,在萧红的创作中随处可见。有时萧红会对“后花园”作浓墨重彩的铺述,如《呼兰河传》中用一章的篇幅来描写后花园的景致,还有那篇以《后花园》命名的小说,对其作了详尽的描绘,而更多的时候我们见到的是对“后花园”作蜻蜓点水式的勾勒,如《家族以外的人》、《红的果园》等作品。不管萧红对“后花园”是如何的“淡妆浓抹”,“后花园”呈现出的永远是那样的明丽温暖。
二、“后花园”——“家”的渴望
“家”,对于有着传统儒家文化的中华民族来说就是生命之源,根之所在,情之所归。周作人在他的《无声老母的信息》中写了这样一个故事:据说,民间的红阳教传说无声老母是人类的始祖,日日召唤她的失乡迷路、流落在外的子女回到她的身边。周作人认为,这种“归根返乡还元”的呼唤是人类“母神崇拜”的遗留,是根植于人的本性的。[1]萧红作为华夏民族中的一员,对于“家”也有着这份独特的感情。
然而自童年起,“家”带给萧红的就是“寂寞”,茅盾就曾在《呼兰河传·序》中27次用“寂寞”来形容萧红及其作品。[2]幼年时期作为女孩的萧红,在出生之时便注定了其在父母家中的位置,“她非但没有得到双亲的温情,反而尽尝了冷漠乃至打骂。”她的母亲因她在家拿了几个馒头出去,就能拿火叉子把小萧红的胳膊给叉破皮;父亲更是“常常为着贪婪而失掉了人性,他对待仆人,对待自己的儿女,以及对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样的吝啬而疏远,甚至于无情”,以至于后来萧红甚至感觉到“父亲的眼睛也转了弯,每从他的身边经过,就像自己的身上生了针刺一样”。父母的冷淡、漠视,使萧红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家毫无感情,更多的是一种厌恶和憎恶,只有在祖父这里,萧红才知道了人生除了“冰冷和憎恶而外,还有温暖和爱”。
祖父是萧红童年唯一的关护者,正是祖父为萧红开辟了后花园这片童年的乐土。慈祥的“祖父一天都在后园里边,我也跟着祖父在后园里边”。有时萧红会和祖父在一起劳作;有时则自由地穿梭在草木之间,尽情地玩耍;而有时则是祖孙两人之间的玩闹嬉戏,“玩腻了,又跑到祖父那里去乱闹一阵,祖父浇菜,我也抢过来浇,奇怪的是并不往菜上浇,而是拿着水瓢,拼尽了力气,把水往天空里一扬,大喊着‘下雨了,下雨了’。”这时的“我”总会看到“祖父笑盈盈的眼睛”。而这“后花园”、祖父、“我”三位一体构成了一幅祥和温馨的画面,在这幅画里我们看到的是明媚的阳光和灿烂的微笑,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有的只是爱。因此对萧红而言,在某种意义上“后花园”才是真正的“家”,它已经取代了那个呼兰河畔的实体的张家。
然而当萧红逃离了父亲的家之后,她一直在对爱情的期望中追寻着属于自己的家,但是从萧军到端木蕻莨,带给萧红的总是从异乡到异乡漂泊的经历,居无定所、温饱匮乏的生活,在现实生活中经历了寒冷、饥饿、病痛和情感的多重折磨的萧红身心俱惫,于是“回家”便成为了萧红的冲动和渴望,因为“家”是她生命之根,“家”是她避风的港湾。然而,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回家”谈何容易,幸好上天赐予了萧红一支妙笔,让她尽情地书写对“家”的渴望,对“家”的回忆。但是当萧红提起笔来书写的却不是那个生于斯、养于斯的呼兰河畔的实体的张家,对于萧红而言,当她毅然决然地离开张家的时候,现实中的“家”就已经没有了,现实中的“家”也就不具备“家”的任何意义,反而那个不似“家”的“家”——带给童年萧红无限温暖和爱的“后花园”,弥补了幼年萧红对“家”的缺失,而魂牵梦绕在她心头的也就只有那个有着温暖和爱的色彩的“后花园”。“后花园”成了萧红永远的精神家园,是萧红“回家”的唯一目的地。
三、“后花园”——“边缘化”写作
在中国古典文学中,“后花园”始终是一个充满了“自由精神”和“异端思想”的地方。在一代戏剧大师汤显祖的《牡丹亭》里,主人公杜丽娘在“后花园”这个隐秘的世界里青春萌发、爱情苏醒,更激发了为封建伦理所不容的人性深处最原始的情欲。而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所建造的这座“大观园”中,宝玉更做出那些“乖张怪癖”行为。然而这一系列的在“后花园”中上演的有悖伦理的剧目,都源自“后花园”那赋有寓意的“边缘”地理位置。
在中国的传统建筑中,“后花园”的一个“后”字就突出了它边缘的位置。在居家者看来,前厅、正堂是办公、会客的场所,具有神圣性和公共意义,而“后花园”是闲暇时休憩的场所,在这里放松疲惫的身心是为了在前厅、正堂更好地立身处世,“后花园”也只是对前庭院、中厢房的一个补充和点缀。显然前厅、正堂形成了建筑的“中心”位置,而“后花园”则处于“边缘”位置。而也正是这一“后”字体现了、构成了“后花园”这一隐秘的空间本质,“后花园”的“边缘”位置使其难以接受来自“中心”的辐射,但另一方面,这种“边缘性”似乎又成全了“后花园”,因为惟其“边缘”,才会少了来自外界的限制和干扰,为其提供了无限的“自由度”和广阔的“包容性”。
同样,萧红的“后花园”写作也是一种“边缘化”写作,是其“异质”思想的体现。中国的三、四十年代,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正在上演着一场民族的正义之战,救亡图存成为了这一时代的最强音,也成为了文学创作中的母题。而当其他作家在对战争作着如实的书写的时候,萧红却沉醉于“后花园”的叙述中,表达她对于“家”的渴望,这一切是被主流话语所不容的,所以当萧红的《呼兰河传》、《后花园》出现的时候,被认为是“走下坡路”的表现。对于这样的批评,萧红有自己的解释,认为作家所写作的必须是自己熟悉的题材,而作家最根本的任务不单单是社会现实的反映,更重要的是“现在或是过去,作家写作的出发点是对着人类的愚昧”。[3]就是在这样的写作宗旨的引导下,萧红续写着其边缘写作的魅力。
另外,作为女性的萧红,她亲身体验和感受了女性现实生活中被压抑、被忽视、被冷落的处境,萧红曾经说过:“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自身的累赘又是笨重的!”[4]她的一生都在极力的摆脱“他者”的地位,反抗着男权主宰的中心文化,而“后花园”这一“边缘性”写作也恰恰反映出了萧红的女性独立意识。
在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中,“女性只是一个空洞的能指,她不指向任何的所指,又可任男性填充进任何的内容。她在社会及家庭伦理秩序中是被统奴的对象,在经济秩序中是依附在男人身上的寄生者,在文化层次上她只是一个被命名者。这个失去话语权的被压抑着的性别,呈现一种无名又无言的状态。”而萧红从最初的叛离父门,到后来离开萧军,萧红一直在努力挣脱着女性的附属地位,摆脱男权制的束缚,从而寻找着自己言说的方式。文学为萧红提供了一个契机,然而20世纪三、四十年代,大众文学成为主流,它无情地利刃了女性所特有的言说权力和言说方式,即便是像丁玲这样在“五四”初期写出了像《莎菲女士的日记》和《梦坷》这样具有浓郁女性色彩,且具有强烈女性自主意识的女作家,在三、四十年代主流意识形态的“感染”下,也很快臣服于“政治话语体制”,即“男性话语体制”,而放弃了自己别具特色的女性写作。但是萧红却没有屈服于这权威之下,仍然坚持着自己的写作理念,选择逃离“中心”,逃离“主流”,因为萧红认为只有走向这种“边缘”的写作,才能彻底摆脱“父权文化”对自己的“规范”和束缚,才可能找到那一份真正属于萧红自己的女性话语和言说方式。
在萧红的创作中,“后花园”这一意象不仅仅是萧红儿时的乐土,更是带给萧红温暖和爱的真正意义上的“家”,当萧红漂泊四方远离这个“家”时,写作就成为了萧红“回家”的唯一道路,正是在这“边缘”化的写作中,萧红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了“家”中,只有这里才是萧红生命的归依。
[1]张明高,范桥.周作人散文(第一集)[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2.
[2]萧红.呼兰河传·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
[3]李向辉.批评的批评:萧红研究回顾[J].兰州大学学报,2000,(4).
[4]黄晓娟.雪中芭蕉[D].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00.
[5]萧红.萧红全集[M].长春:时代文艺版社,1996.
Of Xiao Hong in the Creation of the“Back Garden”Images
Hu Xiaobin
(Harbin Teachers University,Harbin Heilongjiang 150025)
The creation of Xiao Hong’s“back garden”of this space imagery can be seen everywhere,this space imagery to bring Xiao Hong is notonly a happy childhood,andmore on the“home”desire,while the“back garden”in the geographical also decided on the periphery of the Xiao Hong’s“marginalized”thewriting attitude.
Xiao Hong;the“back garden”;home;marginalized
I207.4
A
1009-2080(2010)04-0027-02
(责任编辑:牛守祯)
2010-03-10
胡笑彬(1985-),女(汉族),黑龙江海伦人,哈尔滨师范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