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中的“人”与“诗意”
——关于城市文学想象与建构的讨论
2010-08-15殷国明
殷国明,等
(华东师范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241)
城市中的“人”与“诗意”
——关于城市文学想象与建构的讨论
殷国明,等
(华东师范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241)
随着现代城市化进程的日益加剧,城市已经成为了人类生活主要的栖息地。长久以来城市文学对城市的想象和建构一直都有悲剧化和悲情化叙述的倾向,但人类一直没有放弃在城市中寻找诗意的可能。城市中的“人”与“诗意”是城市文学想象与构建的一个重要且颇具争议的话题。通过对城市中的“人”与“诗意”的讨论,我们力图用一种新的创意和想象,来建构新的诗意,实现人类在城市诗意的栖居。
城市文学;城市;人;诗意①
主持人的话:城市美学的提出
殷国明
(华东师范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241)
如果把现代城市文学想象为一首诗的话,那么开首的必然是一段悲剧和悲情的叙述——这从 19世纪欧洲文学创作中能够找到众多的呈现,充满烟雾的天空,肮脏的街道、污水横流的贫民区,以及人欲横流的社会、人性的堕落和道德的沦丧,从巴尔扎克到波德莱尔,城市一直被笼罩在丑与恶的阴霾之中,与诗意的乡村与田园形成鲜明对比;但是,令人不解的是,人类并没有由此放弃城市,城市也没有在悲剧和悲情的想象中消亡和堕落,反而日益繁盛起来,逐渐成为人类生活的主要栖息地,特别是中国的崛起和中国城市化的迅猛进展,标志着人类步入了一个真正的都市时代。
人类选择了城市,并不意味着放弃诗意。
都市文学想象与美学建构就是这种文化语境中发生和出现的。也许这一切如同城市本身一样,是以人为主体、并通过人的创意和想象构建出来的。
此时,世博会正在上海举行,“城市使生活更美好”的主题词铺满了上海的大街小巷,但是,什么是更美好的生活?没有诗意的城市生活会不会美好?城市的诗意在哪里?又如何建构城市的诗意?………这是一系列问号,也是一系列感叹号,更是无穷无尽的逗号和句号,等待我们去思考、书写和论证。
一切都发自于人、依赖人和为了人。于是,我们为“人”和“诗意”打上了引号,意味着在一种新的城市文化空间中的人类的存在方式,也意味着需要一种新的诗意的创造。我们的思考也是一种链接,用一种新的创意和想象,来建构新的诗意,实现人类在城市诗意的栖居。
城市,我们从哪里寻找诗意
张雨
(华东师范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241)
城意味着驻守,诗意来自追忆——坚守着那些已经死去的庙宇 (农耕时代的信仰)、坚守那些作为创业见证的建筑,坚守那些隐喻着血缘伦理的巷子,坚守那些可以贴上标签的爱情以及作为坐标的职业……
市意味着流通,诗意来自未知。房子,道路,山水,植物与动物不再具备田园时代的诗性生命,他们失去了泛神的言说的能力,他们被人安排在他们应该出现的位置——实现一个更具野心的意图:一种可以生产的可以复制的可以大众化共享的诗意。
在很长的时间里,在城市覆盖世界时,诗意的面孔极其尴尬。诗意如同钟摆,摇晃在城与市之间——确切地说,摇摆在农业文明与工业文明,政治与经济,贵族与平民,手工与科技,自然与生产,计划分配与市场运转之间。
然而,一种无休止的追忆让诗歌面无血色,甚至一张最小面值的货币也可以擦净怀旧者精心覆盖的胭脂。但是,如果因为未来的不确定性而堕入虚无主义,用胃代替眼睛的享乐美学将让我们远离诗意。而这并不足惜,因为,如果诗人无力,饿死诗歌仅仅是扼死夜游者的梦呓。但是,城市不可以没有诗意。
我们不仅需要堆积财富的房子,更需要住人的房子,为了不和汽车一起跑步,为了可以看见更远的天空,我们不仅需要房子,还需要更多的空地。为了干净的粮食和水源,还要守卫活着的村庄与山川。这是城,城意味着坚守,坚守的东西不仅包括那些文明产生以来人们梦想的秩序、公正与尊严,还应该坚守未来……在博物馆和纪念馆周围,儿童们应该有纪念未来的博物馆——他们自己是创造者,他们可以用橡皮泥建造属于他们自己的学校,公园,房子,江河与山脉……供儿童游乐的地方,除了集合父母们口袋里的货币,还应该集合孩子们心灵中的梦想。
在现代城市,人们紧紧围绕着市场的旋律,维系了一种封闭的逼仄的生活:劳动——购买——消费——再劳动——购买——消费。在这个紧张地轮回中人失去了凝视的沉思的时间。所以,个体应该主动反对一种流通性的生活。可以从以下两方面做起:
留白意识:现代人有贪婪的填空意识——这种意识成为个体实现的标志。创新,制造,生产。建筑,产品,书籍,软件……我们用自己的劳动和智慧填充着自然的社会的精神的所有空间,每个人都参与了这部现代史诗的创作。当这部史诗成为每个人的需要,当这部史诗堵塞了世界的所有空间时,这部没有空隙的作品最终成为阻碍我们呼吸的梦魇。所以,留白是种必要,留白是现代生活产生诗意的来源之一——它和忍耐、节制、悲悯相关。
复调意识,时间差意识:我们能否主宰自己的生活?一个很重要的体现是,生活的节奏控制了你,还是你调节着自己的生活节奏。如果是后者,那么时间差很重要,你必须在残酷的物理时间之外,为自己寻找生命的时钟,让它与你的工作在恰当的时间保持时间差,个体的时间与生活形成参差的对照而不是对称,个体的生命节奏与社会生活形成复调,而不是共鸣!
工业时代的诗意是物质与货币、权力与理性、知识与符号层层选择层层堆积的金字塔,意义与形式用极权主义的方式获得升华,而找到自己时钟的人注定成为诗人,因为他找到了与世界相处的最好方式——复调:这不是消极退隐,不是随波逐流,而是个体唯一可以获得的真实存在,也是现代诗意最民主的体现方式。
诗意与城市的文化空间
汪娟*
(华东师范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241)
美国城市学家林奇在一本讨论城市的专著中,给城市下了六个定义:城市是历史进程的产物,城市是人类群体的生态学存在,城市是生产与物流的空间,城市是互有关联的决策系统,城市是竞争场所,城市是力场。这六个定义,其实是互为补充和相互解释的,不仅说明城市是一个复合体,而且还指出了城市的生长特性。这也就是说,城市是历史的产物,是在漫长的文明进程中逐渐成型的。城市成为人类的良好居所,城市还为人类创造众多的生活方式。人类居住在一个不断生长的城市中,随城市的生长而生长,并因城市的不同性格而形成迥然相异的审美风格。城市人就像自然界中的不同生物,彼此竞争,又彼此共荣。
曾经有人说:“城市的空气使人自由。”都市生活为个人提供了创造性的表现空间。尽管在都市中人变得孤独、冷漠,却也因而增加并发挥了个人的自治、自主能力,提升了个人自由与发展自我意志的机会。城市为个人提供了广泛的社会舞台,使个人人格有了许多不同层面的成长空间,同时强调效率、理性与自我利益。但是也要看到城市中越来越多的逆人文态势:能源短缺,环境污染,贫富悬殊,真情缺失,友爱难求,诚信危机,怀疑永恒的种种现象存在,这就是我们所处的城市中的复杂语境。
亚里士多德认为:一个好的城市,是一个能够让人面对完整人生的场所。人们也日益明显地感受到城市这一独特的空间对人的各方面的影响。而文学也以最为感性的方式来表达人们对这一空间的各种体验。文学是关乎人类心灵的领域,是关注人的命运、心理、矛盾、悲剧的领域,它为流浪的心灵寻找栖息安放的家园,并抚慰那些痛苦的灵魂。如果一个民族失去了自己的精神家园,失去了族群认同的民族传统和记忆,它内部的成员必然会陷入无根的焦虑或在漠然中漫漫消解自己族群的特征。
人要获得诗意的栖居,只能是内在心灵和外在世界的和谐中获得。在某种意义上,空间也是文学创作本身的一个主体本身。城市的生活中没有诗意,没有抵触人类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是很可悲的。而都市诗意的书写更多的是一个空间的概念,不追求永恒,追求是占据空间。它将都市人属于精神和心灵层面的困难、茫然、困惑、孤苦、寂寞、无助、无奈等等,书写到绝对和极端。这个绝对和极端不一定是生死的选择,不一定是发泄与喧嚣的处理,它是在特定的城市环境里将人类精神和心灵的层面深入而广阔地展开,将人类的生命与灵魂紧贴一体,坚持有方向的灵魂书写,为心灵内在的力量作证。因此,我们也可以这样理解:都市中的“诗意”其实就是一种回归自然生命的物质和利益,甚至超越了各类文化对人的自然生命的束缚,让人回到感性,回到此岸,回到现在,回到生命的过程中,让生命自身呈现与言读,在体验与描述中真正揭示生命存在的本质,这种诗意不是一种轻飘飘的伪浪漫主义,而是有着让人们在“物质都市”与“欲望都市”中能守望内心最美的东西,获得一种精神上的升华。
城市诗意的人性关怀
许秀清*
(华东师范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241)
“宫殿里有悲哭,茅屋里有歌声”——人的幸福,是由精神支配的,不取决于物质的多寡。诗意是个人的感受,没有一个大众的标杆。城市的人感受的诗意是个性化的。
城市的诗意只有通过体现于每个人都能在城市中寻找到与内心的精神契合的一隅,才会有诗意的生活。因此城市的建设,不仅要能够作为人类文明发展的重要标志、集中体现国家的综合实力、政府管理能力和国际的竞争力。我认为,城市的意义更重要的在于让所有到达城市的不同的人都能寻找到生活的空间。城市的建设是由一个一个的诗意的空间连缀而成的。我到过许多的城市,我也感受过许多作家笔下的城市,他们都能够给予我不同的诗意体验。大连,是一座薄熙来执政以后,经过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拆建,通过举办时装节等全国性的盛世而崛起闻名的城市。她的海滨路依山傍海,景随境迁,美轮美奂,达到了人与自然的高度和谐。可是,我们甚至只要透过大连候车大厅的窗户就能看见一墙之隔的车站背后的小巷中污水横流,垃圾遍地,棚屋鳞节比次。虽然这样的城市死角到处可见,但是我不以为这就是城市应该拥有的。城市首先应该是一座经过精心设计的富有文化价值的、整洁的空间。我说我喜欢上海,是真心的欢喜,因为我感受到了她的自由、时尚和规范。“茫茫如人海,自在一身藏”,是我对上海最动心的感悟。当然,我知道,如果没有一张每个月都按时打入工资、同时有我在高度自律的掌控下而足够花销的银行卡,我是没有这样的底气大踏步的走在上海滩上的,我就会一如那些千方百计想留在大都市的众多的蓝领、白领们一样的艰辛、彷徨,步履匆匆,为有属于自己的蜗居拼命。“贫穷而能静静地听着风声,也是快乐的。”这是海德格尔“人要诗意地栖止”的形象阐释。可是,今天,我们又有多少人能够坦然面对这样的贫穷?享受这样的“诗意”?美国电影“当幸福来敲门”,讲述的是一个因贫穷而离异带着儿子的单身男人的创业史。他的成功期限是六个月。电影讲述这个单身拖油瓶的城市男人在六个月的试用期里既没有工资又不能确定是否被录取,而且二十人竞争一个名额的挣扎奋斗生活,充满艰辛、立志却又蕴含着深厚的人性的温暖。电影没有太多的渲染这个男人成功的喜悦,电影的结尾是父子两人从一座豪宅中出镜,对话着天文的常识,那般的平凡而不动声色,但谁都能感受到主人翁成功的自信和一如既往的对孩子的爱。可是这让我联想起我国在加速城市化背景之下发生的一幕幕的悲剧:重庆的“钉子户”、北京大兴弑亲案、昆明维稳村官丧命案等等,在这里财富成为真正的灾难了。我以为城市就是要有这样的正义精神和激励机制,虽有压力,但不为贫穷而失去尊严,更不能因为生活压力而失去爱的能力,让每一个人能够通过自己的勤奋和努力梦想成真,这才是人间正道、公平正义。我期盼的城市是具有包容性的富有张力的充满人性温暖的绿色空间,每一个人都能在这个空间寻找到自己诗意的生活。
在水泥森林里寻找诗的影子
朱宏伟*
(华东师范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241)
就在日益被水泥铸就的森林包围的时刻,不少人会感叹、哀怨,对着在街巷里乱撞的风声,轻吟“无可奈何花落去”,追忆田园时代的诗意的远逝。这种感叹,实质上是一种病态,也是一种秀,而从另一个角度看来,这恰是一种对于在水泥森林里寻找诗的影子的努力。这一行为本身也就构成了诗意。
我们缘何会来到如此的城市?街窄屋小,压抑窒息。人们穿行于街上,神情恍惚,行色匆匆,互不关心,看似无人会想象诗的世界,正如同本雅明在《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里描述的那样。不由得想起那盛时的长安,城池巍峨,一条宽达150米的大道贯穿全城,由皇城朱雀门直通到外郭明德门,东、西两市,商贾云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生活得安逸自在。大诗人一个个行走于酒肆歌馆,城以外,大量诗人的佳作正在不断地向长安传递。霎时间,仿佛唐时的长安成为诗的城市,长安的居民终日浸淫在诗歌的海洋中,今人甚至发愿要“梦回唐朝”。然而历史真是这样吗?其实,我们也知道,我们对于历史的想象,亦是建立在对现实世界的批判基础上的。而诗歌在田园时代也是有其不同的归属的。
翻看城市的发展史,我们可以知道城市的兴起与商业有着紧密的联系。随着资本的日益强势,现代城市吸纳了大量的社会资源,必然会引起更多的人前来争夺,正如兽的世界里对于水、食物的争夺一样。城市中的人因此格外紧张,时时戒备,处处小心。但是,城市中的人并未丧失田园时代人们身上的热血,在僵硬的面具之下,他们的心里也有柔软的空间。人类在资本的压迫之下,在机器的驱使之下,必然会呼唤、保持自己内心昂扬的精神力量与对彼岸的信仰。而“诗”一定意义上正能够为这力量与信仰提供一个栖身之地。
由“诗”字的结构,我们不妨做个大胆的文字游戏,将“诗 ”与“持 ”、“时 (詩)”、“特”做一个联系,可以看到四字具有相同的音旁,在意义上或许也会具有一定的关联。《毛诗序》释“诗”时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志,《说文》解为“心之所止”。由此可知,诗恰是心中的理想、理念。诗需要坚持、持守。按照同样的逻辑推演,诗应是时代的产物,具有时代的审美特征,在不同的时代应该有不同的表现。诗也应是一种独特的把握,体现出诗人特立独行的精神与品质。
后现代主义理论最大的贡献之一就是把诗的话语权分配到我们每个人手中。因此,我们就有了一个可能性,即建构属于自己的诗意的可能性。田园已毁,田园时代的诗意已经丧失了其现实可能性,故而我们建构的必然将是一种有异于此的诗意。
这种诗意又有何特征呢?我思索良久,若有所得,奈何最后决定还是把它保存在心里比较好。究其原因,无非是害怕这种言说成为话语之后会在公共空间里失去控制,迷失自己的方向。
月光不加区分地照耀着今时与往日、田园与城市。作为已经在城市生活的我们,实在不妨在感慨之余,继续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水泥森林里、霓虹灯下寻找属于自己的诗的影子。
用主动的善意建构城市中的诗意
文娟*
(华东师范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241)
钢筋水泥构筑的冰冷城市逼迫得活动于中的人们如同陀螺,在公交、地铁、私家车上烦躁、疲惫地冲撞,清晨急于赶往不同的工厂、商铺、写字间等谋生的场所,傍晚时分又如折翅的倦鸟奔回各式各样的或狭小或宽敞的居所——谋生动力的给养间。城市是战斗的丛林,身在其中只有遵守优胜劣汰的惨烈竞争法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抽象成了最简单原始的谋生关系,大家互为工具和敌人,尔虞我诈成了仅有的生活哲学,冷漠、闭锁成了精神生活的常态。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大多的城市人变得麻木、焦躁、歇斯底里,有的甚至精神失常。在城市的物质日益地富足的历程中,城市人的精神日渐地荒芜。被理性开发形塑出来的城市消费景观到处蔓延着绝望的呼救,城市人的精神之殇期待着疗救的药方。
对于现代化城市阴暗面的揭示、批判从来就没有停歇过,但没有建设性的批判做不了治病的药方,反而成了另一种可怕的城市生活摹本教材,使得精神重创城市,人更加地相互猜疑、提防,更为冷漠和贪婪;田园牧歌式的古典诗意一样不能成为疗救的药方,因为她有太多的不合时宜。市场经济的发展,使得中国的城市化进程不断向纵深推进,城市正以其巨大的吸附力把一个又一个的郊区村庄收编,乡土社会、农耕文明已经成为风干的枯叶,被行进中的历史遗弃在阴暗的角落,与农耕文明紧密相连的田园诗意已经没有了生存的土壤。即便把欲望化城市的大街小巷刷满恬静优美的唐诗宋词,亦挽留不住步伐匆匆的城市人的眼球,况且由工具理性宰制的更多商人还在盘算着这可以粘贴上多少平方米的广告、可以转化成多少的 RMB。城市人的精神之殇只有用城市式的诗意才能得到根本性的救治。
然而城市式的诗意不是一个即成的话语符号,不能让我们直接用来宣传学习,而是一个动态的重新发现、创造、实现的建构过程。城市人的精神创伤主要来源于个体物质化欲望不断膨胀带来的惨烈竞争,那么疗救精神创伤的城市诗意只能在这样的城市语境之中进行建构,她形成存在于城市生活的种种细节之中,需要每一个城市人打开冷漠闭锁的心门,用克制私欲的理性思辨和主动的善意行为参与到构建之中,从日常生活场景的点点滴滴做起。比如在拥挤的公共交通中主动地避让、在资源消耗的过程中尽量地节约、在相互的竞争中尽可能地公平、在被需要援手的时候主动地提供帮助,用灿烂的笑脸和明媚的心态迎接每一天的工作、学习和休闲。工作中给同事一个鼓励的眼神、一句夸奖的言辞、一个力所能及的支援是诗意,学习上师生间的知识传授和文化精神品格传承、同学间的学理争论等是诗意,公交车上给比自己更需要位置的老人、孩子、孕妇等让座是诗意,给陌生的问路者耐心地指点行走路线是诗意,做受了委屈的朋友的忠实听众是诗意,在公园的长椅上聊天晒太阳是诗意,这样的列举是不能穷尽的生活细节,城市中的诗意就寄存于此。这一切诗意的实现,需要的是一颗主动行善祛除私欲的心,在消费时代的欲望化生活图景中做到这一点非常的不容易,但这是我们得到精神救赎过上诗意生活唯一途径,带着绝望感的人们试着尽力地去奉行,点滴善意的积累终会成溪流、成小河、成汪洋。总而言之,城市的诗意建构需要每一个城市人在日常生活的点滴中主动的善意付出。套用鲁迅那句流传甚广的名句做结束:城市中原本没有诗意,参与建构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诗意。
世俗中的诗意:城市诗意建构的另一种构想
张惠苑*
(华东师范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241)
之所以提到城市诗意的想象和构建,就在于大多数人认为在闹哄哄的,光怪陆离的城市,诗意已经离我们的生活越来越远。原来丰满、立体的人,在城市的搅拌机下,变成了马尔库塞所说的“单向度”的人。这里我要提出的疑问是,诗意真的在现代都市中走失了吗?诗意已经沦落到要靠我们用想象来重新建构的地步了吗?
首先,要找出提出这个疑问的思想根源。我们要跳出现代性批判的角度,换个思维方式来考虑这个问题。人们认为在现代都市中人成为没有诗意的单向度的人,是因为现代工具理性造成的异化现象,其中蕴含的是对现代性的批判,认为在前现代性社会中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其实在这里我们进入了一个思维的误区,无论是在前现代性,还是后现代性的社会,人遇到的困境在现实生活意义上是没有太大改变的,人的生活内涵是具有相对稳定性的。只是人们接受了后现代性的洗礼,进入了后现代性的思维狂欢中,才会先入为主地将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人的生存状态,用现代性的恶果来概括和总结。结果就是人们站在对现代性批判的语境中,先入为主地将自我定位为单向度的人,而没有考虑到如果抛开现代性与后现代性的思维圈套,就单单放眼现实生活,城市生活中的诗意其实从来没有离我们远去。
没有离我们远去,那么在城市中我们的诗意应该在哪里寻找?我认为城市的诗意存在于城市世俗生活当中。在世俗生活的场景中寻找诗意才是城市诗意的真正所在。可能有人会反驳,在海德格尔的解释当中,诗意是凌驾于现实生活之上的存在,怎么能存活于热闹喧哗的世俗生活当中,世俗与诗意应该是两个相悖的概念。我认为,为什么人们总是处在诗意缺失的焦虑当中,就是因为人们将诗意抽象化,高雅化,个人化,没有看到诗意是多元的,诗意不光是存在于个人的冥想当中,也需要世俗土壤,甚至正是世俗的土壤,才能让诗意在生命之重中展现生命之美。例如,在池莉的《生活秀》中,来双扬日夜颠倒的生活可以说跟诗意的生活相去太远,但是正是这毫无诗意的世俗生活,让我看到了一个在吉庆街买鸭脖子的女人,身上展现的坚韧、善良、成熟的人性美,谁能说这种美不是人性美的诗意再现。王安忆近几年在上海弄堂里的深度挖掘,也在展现上海精致生活背后的粗糙一面。但是这种粗糙并不妨碍人们对上海的诗意想象。如《闺阁》中在龌龊弄堂里那间“有着订时打蜡的梨木家具,把手上套着豆绿色、红莓花布饰的冰箱,以及白府绸底上缝制的红草莓的床罩”的房间,展现的就是母女二人,在世俗中所保持得一种诗意的生活姿态。还有《老西安》中,贾平凹没有看到西安城里耸立的高楼,绚烂的霓虹灯,而看到的是栖落成群乌鸦的古城墙,是土坯斑驳,凉满被褥、衣裳、裤衩的铁丝缠绕的四合院,听到的是死狼声吼叫……高亢激越的怒吼中撕不断扯不尽的幽怨沉缓的秦腔。贾平凹在西安城中找到了雄浑、厚重的苍凉诗意。所以城市生活中不缺诗意,问题就在于我们要跳出思维的误区,回到生活本身去聆听,体味。你会发现有一种诗意,是沉潜在世俗生活当中,不会流失的。
诗意想象:“霓虹灯”下的“欲望空间”
王苗*
(华东师范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241)
“上了白漆的街树的腿,电杆木的腿,一切静物的腿……revue似地,把擦满了粉的大腿交叉地伸出来的姑娘们……白漆的腿的行列。沿着那条静悄悄的大路,从住宅的窗里,都会的眼珠子似地,透过了窗纱,偷溜了出来淡红的,紫的,绿的,处处的灯光……”[1]
“向西望,叫人猛一惊的,是高高地装在一所洋房顶上而且异常庞大的霓虹电管广告,射出火一样的赤光和青燐似的绿焰:Light,Heat,Power!”[2]
上海这座摩登都市,在现代文学中是倍受作家青睐的。作为文学想象的都市空间,上海的“诗意”是如何被呈现?我所选取了,穆时英和茅盾笔下的上海经典片段,通过比较来审视两位作家对上海都市空间“诗意”的复杂心态。以此阅读这种“诗意”的特征和呈现方式。
从发表时间上看,穆时英的《上海的狐步舞》发表时间在 1932年 11月;茅盾《子夜》的初版本由开明书店 1933年 1月出版,文本中故事的发生时间是 1930年 5月
-7月的上海。可以说,两位作家描写的几乎是同一时间段的上海。穆时英发出了“上海。造在地狱上面的天堂!”的感叹,茅盾也在小说中用抒情式的口吻“这天堂般五月傍晚”来形容上海。两位作家不约而同地用“天堂”来修饰上海,可见,上海对外来人有着致命的都市诱惑力。同样从上海的毗邻浙江而来的两位作家,在上海的生活境遇却是大不相同。茅盾从水乡乌镇到大都市上海,工作稳定,婚姻家庭生活也波澜不惊。稳定的收入和已有的名望,保证了茅盾的生活和精神上的充分余裕,因而对上海的都市感觉是满足而抒情式的。相反,穆时英写《上海的狐步舞》时,还是个 20岁的穷学生(上海光华大学中文系)。生活来源的很大一部分要靠稿费,生活的压力和年轻人的活力,天然地促使穆时英感受到上海的“天堂”是造在“地狱”之上的。穆时英的“地狱感”不仅是物质层面上的缺乏和未满足,也包含着西方宗教上的“地狱”是各种“欲望聚居之所”的意思。因而,穆时英的感叹不免夹杂着“被诱惑者”的惊喜,又有着未得到满足的失落。
更有意味的是,两位作家都有意或无意地夹杂了英文。而这夹杂的英文,在笔者看来正是理解这两段文本的关键词,理解两位作家笔下的“上海诗意”的钥匙。穆时英用“revue”,这个英文中原意是“滑稽剧”的词,来描写一片白花花晃眼的女性大腿,她们“擦满粉的大腿交叉地伸出来的姑娘们”,这个典型的诱惑者的姿态,在作者看来是“滑稽剧”的。这种滑稽感从何而来呢?为什么穆时英不直接用中文的滑稽剧,而偏用英文呢?在摆弄英文之外,作者的用意何在呢?这些粉白的大腿的姑娘们,在赤裸裸地呈现她们的肉体之外,却有着欲迎还拒的“交叉者”的羞涩,这也许是revue的来源。穆时英借用它种语言来表达作家的个人主观感受时,除了遮蔽自身之外,更是彰显了他者文化的主宰地位。
同样,茅盾立志要实现“把正确的时代情形写出来”[3]的宣言,《子夜》中的上海最引人瞩目的是“Light,heat,Power”这组霓虹灯广告。当初,这组广告是什么人创造,是中国人的创意还是外国人的创意?为什么产品而创作?这些答案已经不可得知。然而,这组广告本身也许是茅盾的天才创意,是他为上海这座摩登城市所做的虚拟广告。事实上,这组英文的广告是如此准确地概括了上海的都市欲望特征。洋房的顶上,出现一组英文的广告,也许理所当然。然而,作者有意将它写入小说,就生出很多意味。Light固然是大都市——上海摩登的重要体现。霓虹灯带来的不仅是大都市的繁华夜景,更重要的是霓虹灯下的感官刺激。浪漫的知识分子在现代的霓虹灯下感受到欲望的诱惑,这是都市的魅力。同样,都市的光在穆时英那里,是“都会的眼珠子”。“眼珠子”的比喻可谓高妙,因为眼睛既是女性身上最具诱惑力、最美的部位,也是“看”这个功能的感官,在这里,都市的“光”是欲望的偷窥者。穆时英在茅盾写实的基础上,对“都市里的光”做了更细腻更“诗意化”的想象。
自然,茅盾在“light,heat,Power”渐进式的隐喻中,也对上海的欲望空间做了准确的描述。假如说,light在茅盾的笔下更多的是写实式的客观呈现,那么“heat”“Power”则是在此基础上引申出的无限想象空间。Heat从人与人的接触中产生,是火花,或者是欲望炽热和膨胀的表征,其中的想象万千。都市的五光十色,自然刺激着外来者的欲望追求,谁不想拥有这些光和热呢?而拥有这些,自然是 Power权力的实现。由此,茅盾笔下的上海和穆时英笔下的上海“诗意”想象有着惊人的一致。在这座充满诱惑的城市,他者的文化已经影响塑造了这座城市欲望。或许,在两位作家的一致背后,都隐含着,民族文化自卫心态。仿佛都市的欲望化,都是西方文化的诱因。是西方文化的欲望直观化,导致了中国传统文化压抑内隐欲望的大爆发。由此,上海的城市“诗意想象”的另一个特征,就是后殖民文化心态的显现。
上海作为摩登都市空间,是充满感官的刺激和诱惑,是欲望的诱惑。所不同的是,茅盾打着现实主义的旗号,以写实笔法貌似客观恶记录来呈现上海的空间欲望。而穆时英则是以西化的感官直现来描写,两位作家是殊途同归。
上海的摩登是不容置疑的。从 20世纪开埠以来,上海就成为一座“声色光电四溢”的欲望城市。在现代,上海有着最摩登的生活方式,集中着当时全中国最多的报纸刊物,有着“百乐门”,“新天地”等最时髦的娱乐场所,更为重要的是穿梭于这些娱乐空间的摩登女性。由此而来,这座摩登的城市,带给知识分子最浪漫的都市想象。在上海这座都市里,有着最新鲜的感官刺激,最不可预知的浪漫邂逅,最戏剧化的人生机遇。生活在这座都市里的人,都在这种“梦境”中期待着“最诗意”的人生。这种“诗意”来源于被称为“冒险家的乐园”的上海,它给予人能满足欲望的空间和机会。同时,这种“诗意”也源于欲望的满足和疏解,源于人生戏剧化起伏中的快感和痛感。
时间过去了将近 90年,如今的上海都市,除了租界不存在之外,很多旧日的“光晕”依旧不曾消褪。事实上,租借也许由很多新的韩国人、日本人、欧美人所聚居的小区所替代,其内质也许未变。可能,还有加强的趋势。逝去的建筑 (舞场、百乐门,三大百货公司)等,逝去只有表层的,这座城市的“欲望魅力”依旧在改头换面中存在,不断地有新的外来者,来这里寻找“梦想”。这在我看来,就是城市的“诗意”。人悠游于城市“欲望空间”中,感受自身“欲望”更猛烈的驱使,就是“诗意”,也是对人的信心。
充满张力的都市诗意
徐从辉*
(华东师范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241)
城市作为空间是社会的产物,“空间是政治的”(亨利·列斐伏尔语)。在信息化城市不断崛起的当下,正如曼纽尔·卡斯特所指出的:“信息空间历史性的出现正逐渐取代城市空间的意义。”当空间的“爆炸”成为城市的日常景观,人们精神的原乡越来越为万象纷呈的幻像所取代,于是个体日益被“脱出”,诗意的销蚀也就成为必然。这些也逐渐走向人们的常识。问题的关键在于:在一个诗意逐步消亡的当下城市,人们如何留存和寻找诗意?
老子在二千多年前就指出:“五色令人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而抑制人们的私心和贪欲的办法就是返朴归真,使民无知无欲。荡涤其中的愚民成分,其返朴归真的美好愿望也被时代的发展远远地抛在脑后。然而我们也由此想到一个关于主体的问题。福柯在晚年曾提出主体重建的问题,主张“促成新的主体性形式”,“将我们自己构造为自主的主体”。虽然重建的主体仍处于权力关系之中,但还具有规定自身认同、驾驭其身体和欲望及借助自我技术来发展一种自由实践的能力,这和社会场域的限制形成一种辩证关系。作为一种“想象的共同体”的“诗意”需要借助主体自然、适性、能动的生活来结束它的流浪。我以为这是延存和寻找诗意的一种方式。
海德格尔言:“这个时代是由诸神未到,由‘上帝缺席’来界定的。……然而,上帝的缺席预示着某种甚至更为不祥的东西。不仅诸神与上帝逃遁了而且神性的光芒也黯然失色了。世界之夜的时代即是贫乏的时代,因为它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贫乏。它已经变得如此贫乏,以至于它已不再能把上帝的缺席当作一种缺席来识别了。”随着“诸神的消失”和“世界的没落”,“无家可归状态变成了世界的命运”。然而,这个时代究竟是从此走向没落还是在巨大的转型之中?会不会有“新的偶像”的建立?我们还都不可知。
此外,城市空间的生产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城中人的“诗意”危机也和城市空间生产的逻辑形成紧张关系,城市空间的生产仍有能动的可能性,当两者之间彻底失衡时,必将有新的形式取而代之,从而产生新的诗意。
同时要指出的是:我们应从一个相对宽泛的角度来把握“诗意”这一概念,否则容易把它沦落为一种符号的思辨游戏而失去和现实生活对话的能力。在我看来,诗意的内涵和外延是流动的。不同的国度、时代、地域、人们各有自身的诗意。国王有国王的诗意,平头百姓有平头百姓的诗意。历经沧桑的老人对孩童天真微笑的一瞥是诗意,恋人的凝眸一笑也是诗意。当下的城市生活,觥筹交错、品茶论诗是一种诗意,踽踽独行、打打酱油也是一种诗意。关键在于它是一种本心的回归,是心灵和梦想的对接,它拒斥被异化、符号化、功利化。在存在形态上,我认为它可以是转瞬即逝的“诗性乍现”,比如爱情的“放电”;也可以是“绵绵无绝期”的“细细的喜悦”与哀愁,比如怀春少女的喜悦的等待,比如戴望舒《雨巷》式的忧伤。凡此等等,诗意游弋于现代意义上的“人性”和前现代的“神性”之间,和生活现实之间充满张力。
[1]穆时英.上海的狐步舞[J].现代,第 2卷第 1期,1932,(11).
[2]茅盾.子夜[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6,(6).
[3]茅盾.我走过的道路[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1).
[责任编辑:张伯存]
Abstract:W ith the process of urbanization in China becomingmore dramatic,generally speaking,Cities have been becoming some main habitats formany bodies.For a long time,there is a kind of tendency bywhich citieswere described and imagined by some writers in a tragic and grief style.However,human beings always are seeking for ascertain possibility which peoples who living there want to lead a poetry lives.Human being,eithermen orwomen,and poetry,composed an important and controversial subject-matterwhich expressed bywriters in their imagination and narratives.After discussed about this,we attempt to construct new poetry by a new creation and imagination and achieve away of life filled by poetry inmodern cities forpeople.
Key words:Urban literature;Cites;Human being;Poetry
The“Human Being”and“Poetry”in C ities——The Discussion about the Imagination and Construction of the Urban Literature
YIN Guo-ming,etc.
(College of Chinese literature,East China NormalUniversity,Shanghai 200241,China)
I206.6
A
1004-7077(2010)04-0006-09
2010-06-25
殷国明(1956-),男,江苏常州人,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主要从事文艺学、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张雨,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2009级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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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娟,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2009级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生。
*[作者简介]许秀清,副教授,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访问学者。
*[作者简介]朱宏伟,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2009级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生。
*[作者简介]文娟,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2009级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生。
*[作者简介]张惠苑,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2009级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生。
*[作者简介]王苗,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2009级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生。
*[作者简介]徐从辉,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2009级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