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文化与传播——圣·克莱尔教授访谈*
2010-08-15李萌羽
李萌羽
(中国海洋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李博士:圣·克莱尔博士,作为路易斯维尔大学传播学系的资深教授,您的研究领域非常广,您能介绍一下您的主要研究领域和学术成就吗?
克莱尔教授:我做学术研究的目的是为了洞察、探究问题,找到解决问题的途径和答案。这一种责任意味着需要另外学习一门外语以便能够用这种语言读懂一些文献,我就要学习这门语言。我拿到学士学位时,对十一种语言已得心应手。我现在学习了二十八门语言,我将要学习的第二十九种语言将是汉语。就学术领域的内容来讲,当我试图解决一些跨学科的问题时,我将到课堂上学习其他领域的学科知识,并贪婪地阅读其他领域的书籍。我的老本行是语言学,但对自己在哲学、传播学理论、社会学、政治学、语言教育等领域的研究也颇感满意。能够在这些领域有所作为花费了我多年的心血,但是这个探究多学科的旅程是非常值得的。
现在我正在从结构认识论和结构本体论的角度研究符号理论。我想修订符号交互作用模式,从哲学的角度研究人类认知和符号处理的过程。这是我目前正在研究的问题。
李博士:您建立了自己的学术网站,目前有7万多人次访问您的网站,这表明您的研究在网络上也 产生了很大影响,您还建立了一个跨文化论坛网站,你认为网络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我的研究领域的责任之一就是复兴语言。我做 爱斯基摩文化研究而获得了博士论文,我研究了七 种北美土著语言,我也因之成了讲授土著语言组织 的成员。这个组织曾举办了一个讲授美洲土著语教 师的研讨会,有二三百位教师参加。会后我们出版 了与会成员的研讨成果,两周后我们把这一成果挂 到了网上。它产生的影响是惊人的,网站的访问量 达到了数百万次,访问者来自世界各地。网络加快 了解决问题的速度。 我们通过网络相互学习,信息共享在当代学术 研究中起了重要作用。我开设了一个个人网站,以 期共享学术信息,我还创建了一个跨文化传播研究 所,并在网上开设了跨文化论坛,栏目包括网络期 刊、网络专题讨论、网络教材。我们正在为这些期 刊、杂志争取刊号。 在一次哈尔滨的国际跨文化传播研究学术会议 上,一位来自伊朗的教授走上前来,说他现在在课堂 上使用我发表的一些东西。我认为更多的学者应该通过互联网分享知识。按照西方思维,人们拥有对自己思想及著作的版权,这是无可非议的,因为学者创造性的劳动应该得到认可。然而问题是思想的商业化运作和控制,使得一些读者阅读一些杂志需要花费很多的钱,这把一些经济在某一水平线之下国家的读者拒之门外。这是一个资本主义掌控知识的模式,这个模式是为少数人所操控、为少数人所服务的模式。因而我更赞成网络杂志的运行模式。网络杂志在知识分子中应该增加。
此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许多国家的文化传播方式迅速从印刷文化发展到传媒文化和视觉文化,网络杂志就是一种全新的传播范式。我的课就运用了课程管理软件,学生可以把他们的论文上传到校园网内部系统里,他们还可以把一些录音文件、电影剪辑片断、超连接、超文本的材料上传上去,这是传播在未来发展的方向,互联网促成了这种新的传播范式。
李博士:是否您的学术观点受芝加哥社会学派的影响很大,比如,我注意到您更倾向于从社会学的角度研究文化、语言、传播,为什么您认为社会学视角如此重要?
克莱尔教授:西方人喜欢把自己视为生命个体,他们喜欢这样想,他们所取得的一切成就应归功于个人努力。他们认为自己是自我造就的。这是西方思维的盲目性。事实是每个人成功的背后通常有六七个层面的人在发挥重要作用。在亚洲文化中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人们置身于一个由社会人组成的社会,必须在做事时考虑到他人,每个人是作为一社会群体成员的身份行动的。每个人具有社会自我和个体自我的双重角色。个体在更广的社会语境下所扮演的是一个和谐的角色。他要尊重也同样参与社会群体活动的他人。
芝加哥社会学派在美国学界的独特之处正在于此,它为美国文化提供了一种社会自我模式。欧文·高夫曼提供了一种绝妙的自我中心角色模式,他的同事们则进一步研究现代社会人的社会角色是如何扮演的。同这一研究模式相关的是德国的法兰克福社会学新学派,也是致力于探究个体是如何被社会化的,我对此非常着迷。它为人们该如何看待自我提供了洞见。但在社会结构的分析上这一模式还没有充分展开进行细化研究。仅仅了解人在现实中是如何被社会化的还不够,我还想知道这一结构和其他社会以及语言模式之间的关系。因而,我正在从事社会文本理论的研究,以探究人们在社会中扮演的各种角色。诸多社会学的研究模式表明这些角色是确实存在的。这只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发现,用一个一以贯之的社会和文化模式进行阐释分析这些角色的探索之旅刚刚开始。
李博士:您的一本书中谈到文化喻体可以被用来概括文化系统的总体特征,您能详细阐释一下这一观点吗?
克莱尔教授:有许多这样的比喻,可能会有不同的阐释。比如当代美国文化中“航程”这一喻体,但它不是一个根植于美国文化的核心喻体。“成长”作为西方思维的一部分,是一个核心的喻体。“进步”这一喻体,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它也和“成长”喻体有着密切的联系,它构成了美国人看取世界的本质内核。“旅程”或许是亚洲文化的一个喻体,却不是美国文化的核心喻体。基于此,我认为研究构成一种文化特征的主要喻体是一件富有洞察力的探索。美国文化的喻体有成长、机器,世界舞台、线性时间和欧几里的空间喻体等等。
中国也有其文化喻体,我的一个博士生正在研究这也课题,他正在梳理中国主要的文化喻体,并分析它们是如何反映中国思维和文化的一些总体特征。
李博士:您认为美国的传媒产业对美国当代文化有何影响?
克莱尔教授:传媒对美国文化的影响与社会化进程有很大关系。大众传媒在人们被社会化的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它提供了一种社会“剧本”,告诉人们应该怎样去表演。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影响以及它是如何改变美国文化的。一旦我能在细节方面具体阐释社会剧本理论,我就能阐明这些影响以及它们是如何发挥作用的。我们现在还没有做到这一点。
李博士:您能评价一下美国目前跨文化传播研究的现状吗?
克莱尔教授:语言学家喜欢研究理论和思维诸系统,许多传播学者则不擅长此道,他们提出了很多研究课题,但是用定量研究的方法来求证。他们并没有致力于对传播学中的一些重大的哲学层面问题的研究。我所创建的新网站试图研究这些问题,我从符号理论和探究人类传播行为中结构所起的重要作用着手。我正在构建跨文化传播模式,已经勾勒出了一个大纲,正在进一步进行细化研究。譬如,跨文化传播不是近期才有的现象,它始于古老帝国的商贸活动,我正在研究这一过程,梳理这一传播模式是从何时开始的,文化知识和交流风格在这些语境下是如何产生并通过文化扩散被人们所分享的。
李博士:中国学者和日本学者在跨文化传播领域越来越活跃,您怎样评价他们对此领域的贡献?
克莱尔教授:在跨文化传播领域每个国家都有一些领军人物。在日本,比嘉正宪教授是一个杰出的学者,他曾在很多国家生活过,精通西班牙语、葡萄牙语和英语。他对唤醒日本学界的跨文化交流意识做出了很大的贡献。霍纳信行教授也是如此,他们都是国际跨文化传播学会非常活跃的人物,我曾经担任该学会的执行主任长达十年之久。霍纳教授曾致力于研究各种形式的亚洲英语,他做得很出色,但在日本之外影响不大,如果他的杂志能做成电子杂志,他的贡献能更好地得到认可。
在中国,哈尔滨工业大学的贾玉新教授在跨文化传播学理论研究领域非常活跃,他组织承办了两次非常成功的国际跨文化传播研讨会,于2007年哈尔滨举行的国际跨文化传播研讨会的参会成员达七百多人,贾教授还指导了此领域的许多博士论文,对促进跨文化传播学科在中国的确立发挥了重要作用。贾教授现在是中国跨文化传播学会的会长。作为中国跨文化传播学会名誉会长的胡文仲教授是在此领域另一位有影响的学者,他在推动跨文化传播在中国的发展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值得进一步探讨,因为他的贡献远远不止这些。
美国罗得岛大学的陈国明教授现在是国际跨文化传播学会的执行主任,他是又一位致力于推动中国跨文化传播学研究的学者。他同广州的同行学者们协力做了很多工作,以期把中国此领域的研究推到最前沿。
最后,我们还应该提到上海外国语大学跨文化传播研究中心的顾力行和普罗斯教授,两位教授与上述所提及的学者们齐心协力,共同推动了跨文化传播学在中国的发展。
中国学者所创建的跨文化传播领域诸多研究模式非常好。但中国学者所需要做的是使他们的学会向国际化方向发展,能够主办重要的国际期刊。重要的不仅仅是质量问题,而是要得到国际认可。
李博士:目前全球化的趋势愈演愈烈,您如何看待全球化对当今世界文化与传播的影响,以及各种全球化理论?
克莱尔教授:全球化并不是新事物,全球文化传播的过程一直在持续。有两个全球化范式值得一提,首先,文化传播和影响的速度令人吃惊。这部分归因于现代文化之间的大规模信息传递和商品交换。其次,目前学者们所提出的现代性范式过于狭窄,基本限于经济模式,对目前全球化进展展示的是一幅不平衡的图景。它忽略了一种新的全球文化现代性的发展,这种新模式受多种力量的影响,譬如经济范式、全球经济贸易、现代化的建筑、高速公路、便利的交通和空中旅行等,但我目前正致力于研究文化现代性。
李博士:视觉传播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您能谈一谈它为什么重要?在传播中它起什么作用?
克莱尔教授:在西方文化的思维观中,逻辑在语言哲学中起着重大作用。逻辑是建立在演绎推理的基础上的。这就是在推理中为何有大前提、小前提以及结论的所在。人们认为这种理性思维的模式在解释人类如何思考方面行之有效。这是一种类推推理,人们首先假定某些概念、想法、形式、模式是一种来源,通过类同推理推导出一种新的东西。譬如,以太阳系为例,人们根据其他行星围绕太阳环行这一模式推导出在原子系统内电子环绕核子运行的模式。类推思维的重要性在于它是人们解决问题的主导模式。然而,视觉思维同言语类推在很多方面不同。在视觉思维中,人们构建了一个认知空间,并且在这个空间内组织、安排物象的空间位置,这也正是视觉类推的源泉。在西方思维观中(特别是罗道夫·阿赫姆模式中),人们以视觉空间的正方形的中心为视点,其他物象围绕着这一中心平衡、对称分布。西方视觉艺术家们熟知这一创作模式,将其运用于视觉作品创作中。问题是并不是所有文化都采用这种罗道夫·阿赫姆模式,很多文化中视觉空间是垂直从右到左安排的。跨文化传播中的视觉传播是一个新的研究领域,这也是我为此着迷的原因。
李博士:您能介绍并评析一下“文化网络理论”吗?
克莱尔教授:系统论告诉我们任何事物都不是孤立的,都是和更大的网络连接在一起的,系统内的各因子相互作用。目前大多数从事文化研究的学者都没有这种系统论意识,也没有意识到人类系统和非人类系统有着本质的不同。在商业、广告和大众传媒领域,这两个系统常常是合并在一起的,这向理论构建提出了挑战。文化网络理论是这种范式研究的开端,它把文化视为一个系统,并试图描述这个系统内各组成部分如何相互作用。除此之外,它还探讨富有创造力的各系统如何增生扩散出新系统。这适用于人类系统和非人类系统。学者们应该致力于系统理论研究,以构建出更好的人际传播和跨文化传播的范式。
李博士:您还有一个研究方向,称为“具身认知”,您能详细解释一下这一研究领域吗?
所谓“具身认知”是指人的大脑并不仅局限于头盖骨之内,而是和整个身体相连。大多数语言学家从语言学范式中推断出生物学信息,而真正需要做的是从中突围出来。我们需要做的是研究人们如何在生理上发声和接受视听信息,并根据此信息建立一个语言学的范式。目前语言学家对语言生理学层面的研究还主要是推断性的,缺乏对生理学的探究深度。目前我正在和医学院的同事们着手从生物学、生理学和化学的角度向外探究,以寻求语言学理论范式。
李博士:越来越多来自不同国家的访问学者到您的跨文化传播研究所在您的指导下工作,您如何评价他们的访问?
克莱尔教授:我们彼此相互学习。我们在一起共事,分享见解,从各自的思想库中探究美妙的见解,所以并不是指导与学习的关系。我们各有自己擅长的专业,但在其他领域却像个幼稚的孩子。譬如一个出色的语言学家,对系统论或社会学理论有可能会知之甚少。我们在一起共事,可以相互学习,这正是访问学者来此的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