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国际形势与中国外交的调整

阎学通

首先感谢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法学院给我这个机会，能够和各位老师和同学见面，就当前国际环境变化和我国外交政策调整问题进行交流和探讨。

我估计大家最关心的就是金融危机对我国产生的影响。一个奇怪的现象是，金融危机给我国的经济造成了巨大影响，但我国的国际地位却上升了。广东感觉得最深刻，2008年进入金融危机以来，出现了“孔雀东南飞”的现象。广东的许多企业关闭了，大量的工人失业，资金转向了东南亚。我国失业严重，就业困难，股市大跌。我国的股市从六千多点跌到一千三百点，跌了近80%，而美国只跌了40%多。金融危机给我国经济造成这么大的打击，但同时带来的一个结果是什么呢？这就是我国的国际地位上升。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为什么经济危机给我们带来经济困难，对我们构成严重打击，我国的国际地位却不降反升呢？其实道理非常简单。国际环境对每个国家都是一样的，当全球经济恶化时，给每个国家都造成打击。一国受多大的打击和别国受多大打击之间的比例是最重要的。也就是说，如果别国受的打击大于该国，该国就是幸运的，这就是有利于一国崛起的环境。我们国家需要的是一个崛起的环境。崛起的环境与发展的环境是不一样的。

崛起是什么呢？崛起不是说一国自己比自己越来越好，而是一国比别国越来越好。你们都是考上来的大学生，你们最有体会了。你能不能考上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不在于你考了多少分，而是在于你比别人多了多少分。你今年比去年考的分数高，但如果今年录取分数线提高了，你可能还是考不上。你今年比去年考的分数低，但今年录取分数线大规模下降，你考得低照样考得上。中国崛起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呢？就是中国赶超美国的一个历史进程。

我们先了解一下我们对环境的需求是什么，然后才能知道环境对我们的影响是什么。如果我们国家只想发展，我们只需要能挣钱的环境就行了，现在的环境非常有利于发展。为什么呢？发展是说自己比自己强，什么叫发展，你去看非洲，非洲国家都在发展，连索马里海盗都在发展，索马里海盗说过去他们劫船没有手机，现在用手机了。但是非洲的发展，从没有电视到有电视，非洲国家却更加边缘化了。那么中国要的是什么呢，我们不想发展的结果是越来越边缘化，而是要赶上美国。那么崛起和发展的区别是什么呢，崛起是能够缩小和世界上最强大国家之间的距离。如果不能缩小，那么发展就实现不了崛起，实现不了民族复兴。我想跟大家说，我们要想缩小和美国之间的差距，不光是需要我们自己努力，而且需要别的国家自己搞不好。所谓“国修而邻国无道，霸王之资也”。我们老是说，中国崛起跟美国霸权不是零和关系，政治上可以这么讲，事实不是如此。举个例子，我们老说我们不挑战美国的世界领导地位，这是我们的基本政策，这就是为什么2003年我们提的是和平崛起，后来到2004年改成和平发展了。你会发现，美国人说，我不在乎你说你挑战我还是不挑战我，我关心的是，结果是你挑战了我还是没挑战我；如果你不挑战我，2008年奥运会你们不应该金牌第一啊。你把我从金牌第一的位置上挤了下来，还告诉我说你不挑战我。

中国为什么要跟美国争世界最强的地位？很多同学会问我这个问题。我给大家两个理由，第一个理由，如果中国能实现民族复兴，恢复我们国家当年历史上世界第一的国际地位，我们中国老百姓就能做到少干活多消费。美国因为有霸主地位，只要日子不好过就印钱，不用干活，印一张纸拿到国外，就能换到东西，然后缺东西了就印钱到国外去买。反过来讲，为什么大家愿意接受美国这张纸呢？为什么你辛辛苦苦劳动，把生产的产品送到美国去换回了几张绿纸，你会愿意呢？这就是美国霸主地位决定的，因为它有这样的霸主地位，所以人人相信这张绿纸不会成为废纸，它还能换成东西。这就是为什么美国已经基本上不生产日常用品。它只印绿纸，别国生产，它用绿纸换就行了。

第二个理由，这是一个政治要求。中国的老百姓有一个要求，就是要求政府把这个国家建设成世界第一强大的国家。有人说这个要求有点太高了吧，不现实。这不是现实不现实的问题。中国的历史会让中国人认为，不当第一就是历史错误。中国在历史上这么多次都是世界第一，怎么到现在就不是世界第一了呢？

我自个的经历是这样的：我的孩子是在美国长大的，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回国，不知道自己是中国人，回国以后就瞧不起中国人，一下飞机就说：你看你们中国人，随便扔垃圾，也不排队等出租车，大伙一起抢，出租车不够吗？回到家里，进门就一大堆的不愿意。当时是冬天，它嫌暖气太热，我就说你把窗户打开，她就去找那个调节空调的按钮。咱们都是集体供暖，哪有自己调节的？她就发火了——“我难道没有控制自己家里温度的权利吗！”我说社会主义集体供暖，你那点基本人权我们还就是不保障。就这样一个瞧不起中国的孩子，回国一年，思想就发生变化了。有一天回家跟我说：爸，唐朝的时候我们是个超级大国呀！我说没错，史学家说中国在唐朝时期科技发明量占世界的36%，美国现在才占40%。她听完讲了一句话，差不多噎死我——爸，你们怎么干的，把国家干成这样？我说，闺女，这不能怨我们，我们接手的时候它就不行了。你想一下，一个美国长大的小孩，当她知道自己是中国人，知道祖宗曾经非常辉煌，她不能接受，为什么我们就不如我们的祖宗呢？

所以鸦片战争以来，一百多年里，中国的仁人志士提出要实现民族复兴。民族复兴不是说重新回到汉唐那种生活，汉朝是没有椅子的，宋朝才开始有椅子。不是说我们要恢复到汉唐没有椅子的水平，坐在地上吃饭。复兴不是这意思，是要回复汉唐时期中国在世界上唯一独大的地位。如果我们祖宗做得到，那为什么我们做不到？这就是中国老百姓非常朴素的感情。美国参议院外委会前主席拜登说，你们说中国崛起不对，中国是在实现复兴，当我们的国父在这块土地上建立美利坚合众国的时候，中国就是当时世界上的超级大国。他说的是乾隆时期的中国。乾隆时期中美之间是不可比的，那个时候，对中国来讲美利坚合众国就是现在非洲的第三世界国家，一点都没有可比性。

我们今天的国际环境是什么呢？如果我们不想实现民族复兴，我们今天的国际环境就非常好，我们可以像很多发展中国家一样，我们不搞国防建设，我们只想挣钱，然后我们花钱买一个大国给我们提供安全保障，像日本那样。这次美军的普天间基地搬迁，得日本人出钱。日本说我们不想当老大，花点钱，美国给我们作保护，我们就做二流国家。如果放弃民族复兴，我们没有什么太大的困难，关键问题是中国人不放弃民族复兴的目标，中国人不能接受中国不是世界最强大国家，为什么？就是一点，因为中国人说，我们要尊严，我们是人，我们活在世界上，我们需要别人尊重。所以你看这次温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的讲话，说政府是为了让人民活得更幸福更有尊严，这句话说了之后，国际国内媒体都在炒作。不是炒作幸福两个字，是炒作尊严两个字。为什么？两个原因。我们已经30年不提“尊严”这两个字了。过去的30年里，政府没说过改革开放的目标是让中国人在世界上有尊严。这次政府说了，我们要让中国人有尊严，尊严是政府的工作目标。外国人就问：中国人要尊严，尊严的基础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得到别人的尊重？我想问同学们，你尊重一个人是因为什么呀？是因为他钱多吗？钱多的人你就尊重他吗？你们班上是最有钱的同学在班里最受尊重吗？在中学你会发现，多数情况下是最有钱的同学在班里常受欺侮，最有尊严的同学常是能打架的。为什么能打架的孩子受尊重呢？国际社会的尊严靠什么来获得？拿钱买得来吗？我举个例子，我们到索马里去打海盗，派了四艘巡洋舰。在索马里海域，什么办法是最经济的维护商船安全的方法？最便宜的方法就是给买路钱。你给海盗钱，海盗说，你给我们钱，我们不劫你。这不是最便宜的办法吗？一艘船才要400多万，一个月算他们劫两艘船，一年也就24艘船，加在一起1个亿用不了。你一年给索马里海盗1亿，他说我保证劫别人的船不劫你的。买路钱才多少钱？飞机起飞一下，光油钱几十万。用军舰去护航，是成本最高的。但是为什么大国都用军舰护航？维护的是国家和民族的尊严。用钱买的航运安全是没有尊严的。如果实在没办法，私下给钱都不说话，谁都不会在国际上大肆宣扬。为什么呢？因为那是没有尊严的事。你看美国和俄罗斯在索马里反海盗，为什么被认为是最有尊严的国家？他们把海盗打死了。打死海盗，才被认为是最负责任的国家，不打死海盗，被认为是不负责任的国家，给钱的被认为是没有任何责任感的国家。

如果中国想实现民族复兴，我们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环境呢？我们的目标是中国实力不断发展，与美国的实力差距缩小，最后能够超越美国。有人说，你为什么老跟美国比？问题是，你不跟美国比，不超越别人，你实现得了民族复兴吗？你超越柬埔寨又能怎么样呢？你超不超越柬埔寨跟你民族复兴没关系。别说是超越柬埔寨，超越日本都实现不了民族复兴。因为民族复兴的定义非常大，是恢复中国在历史上世界最强大的地位。只有超越最强大的国家，中国才能实现民族复兴。如果我们要的是这样的目标，我们的国际环境是什么呢？我们跟美国的矛盾就变成了一个结构性矛盾。他是霸主保卫战，你是挑战霸主，你是挑战方，所以这样我们之间形成一个结构性矛盾。他要维持一极格局。我们过去说搞多极格局，多极格局就是把美国从一极格局中最大的地位上拉下来，咱俩平起平坐，美国怎么能愿意呢？

这样我们的国际环境就存在一个问题，如果你不是要变成第二个日本，变成跟着美国走的国家，美国就问了：你不是一个听我领导的国家，你说我不防范你、不遏制你，不阻止你发展太快，我怎么办？美国国内有两派，叫作遏制派和接触派，遏制派说，不遏制中国发展，最后就是中国挑战美国世界霸主地位，取代美国成为世界最强大国家。接触派说，中国是遏制不了的，遏制是要把一个国家围起来，可是中国已经融入世界体系，中国经济是全球化世界经济的一部分，你怎么把他挑出来遏制？遏制派就说，遏制不了，就拖住他，让他慢一点。于是，美国的战略就变得非常明确，叫双轨战略。经济上我遏制不了你，那好，我跟你共同发展。经济咱们合作，用鲍威尔的话讲，咱们是战略伙伴。军事上，中国就是美国的防范对象。我不让你获得军事快速发展的条件。美国遏制我们的方法非常简单：你搞军工，搞科研，我挡不住你。但是我不让你借助国际力量来发展你的国防。这次刚刚召开的中美战略对话，中方和美国讨论的一个重要问题是什么呢？就是关于解除对华高技术出口的限制。美国人说 “我们会考虑”，但他是做不到的。商务部决定不了，这是安全委员会决定的。美国的一个原则就是只卖中国已有的技术。中国没有的就不可能卖，水平一样的技术也不卖。报纸天天都是说，美国老这样卡着高技术不卖给我们，贸易平衡问题解决不了啊。美国人说，你可以买我的苹果、大豆、小麦啊。美国老让我们买这些东西，技术它是不卖给我们的。为什么呢？因为这些技术可以用于军事。

有的同学可能会问，美国为什么要在军事上遏制中国呢？道理就是，缺乏综合国力的国家是没有可能成为世界超级大国的。只要把中国变成第二个日本，让中国变成一个单一实力国家，一个依赖经济基础作为主要实力的国家，中国就不可能挑战美国霸主地位。历史经验已经很清楚，日本至少是在1988年，早的话1985、86年，就取代苏联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我们说中国今年超过日本GDP，日本GDP已经二十多年世界第二了。可是日本没有一天是世界第二大国。在这期间，GDP低于日本的苏联、俄罗斯、中国，都成了世界第二大国。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当年的苏联和今天的中国是综合实力国家。只有综合实力国家才有可能成为超级大国，所以美国说，我不能让你中国国防不发展，但是我起码让你发展得缓慢，使你经济和军事有巨大的差距。这样你挑战我，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是你做得到和做不到的问题。所以美国对我们封锁的办法非常简单，就是跟全世界说，只要你们跟中国搞军事技术合作，我就来跟你商量，中国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钱。你甭卖给他，你卖给我。卖给我，我还让你占点便宜，卖给中国，你得给他运去。你卖给我，你都不用运，你就地拆了就行了。捷克的发动机，以色列的预警飞机，乌克兰的航母，任何东西，你中国没有的，我只要情报到手，一定把它挡住。

这样我们就理解，中国跟美国之间的结构性矛盾，决定了我们今天最大的政治环境。中美的结构性矛盾使我们难以改变我们在政治上受到美国的遏制。与此同时，随着我们国家经济实力的发展，经过这场金融危机，别人沉下去，我们显起来。用现在的说法叫作中国的国际地位“被提升。”“被提升”的一个结果是导致了中国威胁论重新上升和中国责任论开始出现。

先说中国威胁论问题。东亚国家越来越担心中国的实力发展。我上个月去美国，美国人说，你们周边国家跟你们说双边友好，到了美国都说希望美国防范中国发展。公开这么讲的是李光耀。李光耀在新闻记者招待会上这样讲，要求美国平衡中国。李光耀这次刚访问完中国，接见记者的时候照样还是这个观点。越南已经开始邀请美国一起讨论如何在南海共同遏制中国。蒙古经济上依赖我们，在军事上，告诉美国要警惕中国军事上的扩张。韩国的李明博总统对中国说改善两国关系，到了美国就说，由于小布什忽视东亚，八年之内导致中国势力过度扩张。所以我们必须有一个清醒的头脑，中国崛起强大的过程中，欢迎中国强大的国家是少数国家。国家之间的关系是利益关系，中国的崛起和快速发展，美国担心的是中国取代美国的霸主地位，能欢迎吗？嘴上可以说希望中国变得发展、繁荣、强大，这只是半句话，后半句是：希望中国繁荣、稳定、强大得不如美国。我们说一超多强，有哪个强国欢迎我们比他强大呢？都希望自己比美国强大，但都不希望别人比美国强大。还有一些国家，不一定是强国，是美国的盟友，会希望中国比美国强大吗？美国是他老大，他能愿意别人比他老大还强吗？也不可能。再有一些跟我们离得远的国家，中国崛起不崛起，跟他没关系。他不反对你，但是他也不会支持你，因为跟他没关系。那么，什么样的国家会支持我们中国崛起呢？是那些在中国崛起中得到好处的国家。

我们的国际环境越来越受我们自己影响。这次金融危机使得这一点显得更加突出。今天，中国的作用在我们的国际环境中是第一影响因素。我们的国际环境已经不是别人干了什么使我们好和坏。我们的环境好与坏，是我们干了什么使他好与坏。商务部的同志经常讲，我们现在遇到的经济环境是卖什么什么便宜，买什么什么贵。为什么呀？你买得多，你一买，价钱就上来了。你卖得多，就把价钱砸下去了。我们每年生产的鞋和袜子可以供全世界60亿人穿，都穿不完。不要钱，随便穿都穿不完。那怎么办呢？只能廉价卖。我们卖的量大，买的量也大。中国威胁论很大的一个原因是我们跟周边国家实力差距拉开，特别是当我们军事实力明显拉开，他们感到恐慌。我们国家有一个重要的外交原则叫作不结盟外交政策。我们跟任何国家不是盟友。盟友就是：如果有人欺负你，我出来替你挡。如果有人对你发动战争，我自动站在你方帮你打。我们是不结盟的。我们告诉所有国家，别人欺负你，你别想指望我，我是不可能帮你的。我们告诉周边国家，当你面临别人入侵的时候，中国肯定不帮你。那他就问，你军事实力比我强大，不帮我也就算了，我怎么知道你的军事力量不是用来对付我的呢？你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怎么解释他都不会相信。这是一个最大的问题。所以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要不要给周边国家提供安全保障。这是你自己决定不是别人来替你决定的。

第二点，中国责任论。金融危机之前很多人就说，中国已经不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中国不能再跟发展中国家争资源，不能再像发展中国家那样从国际社会贷款。这次在哥本哈根，美国代表说，美国当然要向发展中国家提供应对减排的资金，但是不包括中国。记者问何亚非，何亚非当时就反击说，这些人连基本常识都没有，我们中国能跟你借钱吗？我们中国不跟美国借钱，我们还会把钱借给第三世界。然而我们借钱给第三世界的经济标准是什么呢？这是很重要的一个问题。我想问大家，在汶川地震之后，在网上挨骂的是捐款多的人，还是捐款少的人？都是那些以百或千为单位捐款的人，骂那些以万为单位捐款的明星。明星捐2万肯定挨骂，而你捐2000元就能受表扬。你捐1000元单位还发给你证书，明星捐2万肯定挨骂——他们一年挣一千多万，才捐2万？为什么捐得多的人挨骂呢？道理在于，任何一个社会，大家都认为有钱的人应该多出钱。比如说闹个灾、村里盖个小学、修桥、铺路，都是大户人家出钱。叫有钱出钱，没钱出力。中国现在是世界第一大外汇储备国，两万四千亿。别的国家说，你那么多钱，干啥不能给我点花啊？我们说，我辛辛苦苦挣出来的啊！我凭什么给你花？但是你的道理到他那儿不适用。他说，你不把钱掏出来，我骂你总可以吧？你可以选择花钱，我们不骂你，你也可以选择不掏钱，宁可让我骂你？这是你的自由，你自个儿决定吧。

我们有一个概念，说我们是发展中国家，人均GDP世界第100多名，凭什么用发达国家的标准要求我们？人均GDP是个管理概念，在政治上不说明任何问题。在政治上，它是个欺骗性概念。举个例子来讲：我在小区里买一个豪宅，然后在小区里发布公告说，“通知诸位，由于我们家买了豪宅，咱们小区的人均住房面积已经大规模提升了。我为小区的住房改善做了最大的贡献”。这行吗？有一个人会感谢你吗？人均GDP概念出现了一个什么大问题呢？我们中国说“由于我们人均GDP世界100多名，所以我们是发展中国家，我们不应该用发达国家标准援助第三世界。”但是第三世界国家不这么看，第三世界国家说，你中国外汇储备世界第一，你经济规模世界第二，你的出口世界第一，你怎么会是发展中国家？发展中国家能办成世界最好的奥运会吗？发展中国家能办成世界最好的世博会吗？发展中国家能干最豪华的，发达国家都干不了的事，到底是发展中国家有钱还是发达国家有钱？大家想一想，一个国家的强大与否，跟人均GDP有关系吗？美国如果吞并了墨西哥，人均GDP跟着就下降，美国是更强大了还是更衰落了？中国人均GDP低，把中西部三分之二不要，让它独立，马上我们人均GDP就上来了。这样我们国家是更强大了还是更衰弱了？我们长期讲人均GDP，所以我们是发展中国家，时间一长，我们不知道它在国际政治中起了什么作用，然后就发生了一个问题。人家说，你甭跟我说人均GDP，列支敦士登人均GDP多，你在地图上找都找不到，没有一个国家盼着列支敦士登去援助他们。汶川地震后，你捐款多和少的理由，得是别人能接受的。你是影星，你捐2万就不行；你是个学生，你捐200元，大家都接受。

身份是个大问题。金融危机之后，中国的国际环境面临一个重大问题就是中国的身份问题。我们是发展中国家，还是发达国家？是个普通大国，还是一个新兴超级大国？这已经变成了一个现实的政治问题，因为你的身份，决定了你以什么样的行为被国际社会所接受。是不是负责任大国，不是说你是不是负责任，是别人说你是不是负责任大国。主动权不是在我们手里头，这是我们面临的大问题，我们当然愿意坚持发展中国家的身份，但是坚持面临的是困难越来越大。世界上除中国人之外，普遍认为中国是个发达国家而且是个新兴超级大国或正在崛起的超级大国，如果我们跟他认识不一致，认识差距就带来矛盾。还以哥本哈根会议为例。哥本哈根会议，我们坚持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什么叫共同？共同就是减少二氧化碳排放，大伙都应该共同承担。但是责任有所不同。责任是什么呢？减多少减多快，谁出钱，这个责任不一样。那么我们坚持的是什么身份呢？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的责任是不一样的，发达国家承担的责任大。马上人家就问了，你这原则我们接受，但是你算哪类国家啊？你应属于应快速减排的呢，还是慢速减排的呢？你应属于出钱的呢还是领钱的呢？你是属于多减的呢，还是少减的呢？我们怎么说？如果说我们是发展中国家，人家说你凭什么是发展中国家啊？在德克萨斯开会，关于气候的变化会议，非洲代表公然在会议上攻击中国说，我们在技术能力、经济规模、二氧化碳排放量方面，都跟中国不是一个等级，凭什么把我们非洲跟中国放在同一等级？把非洲大陆54个国家加一块能顶上中国吗？把非洲54个国家加一块，一年出口多少？整个非洲的出口不如中国一个国家的出口。大家都知道，国际经济制度有两个最重要的国际经济机构，一个是世界银行，一个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是管致富的，世界银行是解决基本生存的。世界银行的官员相当多的都是发展中国家的，来到中国开会，在上海一下飞机就拿中国开玩笑：飞机落错地方了吧？咱们不是在发展中国家开会吗？这不对吧？这是发展中国家吗？你看虹桥机场，哪里是发展中国家啊？有发展中国家有磁悬浮的吗？

国际环境对我们崛起应该说是越来越不利，大家要求中国承担更多的国际责任，这一点我们还没有思想准备，不准备承担，而我们一旦不承担，不是和发达国家发生冲突，就是和发展中国家发生冲突，于是我们在国际上将处于孤立状态。2008年12月在巴厘岛开世界气候变化大会，会场上最难受的是美国代表，因为美国代表来之前，受国务院的指示，绝不能签署巴厘岛路线图。于是各国代表全体一致攻击美国，有的代表竟然提出，美国要是不参加合作，他们就滚蛋。美国代表最后实在顶不住压力，美国政府实在没办法，他们还是签了。我们当时做梦都想不到，第二年就轮到咱们。在哥本哈根，美国代表说：我们是世界第一大二氧化碳排放国，我们有不可推卸的全球减排责任，但是提醒大家注意，明年，至少不晚于后年，我们将不再是第一大二氧化碳排放国，有一个国家将成为第一大二氧化碳排放国。说谁呢，谁都知道，所以我们在哥本哈根会议上就遭到了很多国家的攻击，包括许多发展中国家，特别是小岛国集团。小岛国集团要求温度不增加1.5度，我们的立场是2度，然后他们就说你们不顾我们的死活。他们说你是大陆国家，水涨个半米你们国家没关系，我们不行啊，我们整个岛就淹没了。

这样就出现了一个问题，我们中国在世界上的分量已经使我们构成了全球性的影响。你就必须考虑，当你力量不这么强大，你不能直接影响别人利益的话，他不会关心你强大不强大，你们干什么没关系，现在你的影响力已经到了仅次于美国的地步，他能不关心你干什么吗？受益者说，中国强大好，中国崛起好，像委内瑞拉呀，伊朗呀，希望中国强大，抗衡美国；但不受益国家就不支持你。这就是为什么责任论不仅仅是发达国家提出的要求，发展中国家也要求中国承担更多责任。我们在国内有一种错误认识，认为做一个负责任大国，这是中央政府提出来的口号，我们要做一个负责任的世界大国。很多人不支持这个政策，认为负责任我们要吃亏。你负责任，你给人钱，我们赚钱去给人家花，老是援助，我们不是吃亏吗？我想告诉大家，负责任大国是指首先对中国人自己负责。负责任大国是说为自己老百姓负责，不是说为别人负责，为别人负责的结果别人肯定说你是不负责任大国。举个例子，大家都还记得咱们2008年关于食品安全问题，2008年我们国家开了一次外事工作会议，50年来没有过，历来都是叫使节工作会议。是把各省的一、二把手找来开会，说国内国外两个大局合为一体，这是中央的判断，各省的政策已经不仅仅影响到省，还影响到中国，影响到世界，影响到我们在国际社会的形象、关系和利益。当年最突出的问题就是中国食品安全问题。全世界好多国家都在抱怨说中国食品有毒，毒饺子、毒大米、毒虾米、毒衬衫、毒玩具，中国没法出口了，中国卖的东西都有毒，谁买啊。质检总局的领导出来开新闻记者招待会解释，不解释还好，越解释越麻烦。他说，我们对美国的食品出口已经做到了安全率99%，对欧洲出口安全率99.8%，我们国内的食品安全率已经超过了85%。这下麻烦来了。外国人能相信我们从85%合格率的食品里面挑出99%合格的食品吗？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第二问：连中国人毒死都不怕，还怕外国人毒死吗？有这样的国家吗？对外国人负责不对中国人负责，能被外国人认为是负责任的大国吗？

在国际社会上，要表现出让人家认为你负责任，你首先得在中国的国家利益上表示寸步不让。我们今天面临的一个问题，用美国人的话讲，中国是全球问题的原因，还是全球问题的解决出路？这是美国人问的，背后的话当然是攻击我们。但对我们来讲我们必须反过来想，如果美国说的这些话被全世界这么认为，我们的环境是越来越有利，还是越来越不利？我们怎么做全世界才会认为中国是帮助他们解决全球问题的出路，而不是导致全球问题的原因？这不是说的问题，是你做什么才能让人这么认为的问题。比如说二氧化碳的排放，现代技术只能解决经济增长不超过5%的速度可以保证二氧化碳排放量不增加。我们中国的GDP增长，金融危机之后还是8.7%，今年肯定10%以上。二氧化碳排放量不可能减少，只能增加，所以你看我们政府提出的标准是，减少GDP单位的二氧化碳排放量。每单位GDP的排放量减少一点那可以做到，但是当GDP每单位减少5%，而GDP总量增加了10%时，GDP总量的二氧化碳排放量还是有增无减。我们必须制定面对现实能够有助于我们的政策。我们面临这样的问题是越来越多，不是越来越少。比如，我们在二氧化碳排放量不可能减少的情况下，如何想办法解决吸收二氧化碳的能力。我的孩子是学生物的，她说人类面临的最大的威胁，在气候变暖问题上，现在还不是二氧化碳排放量增长速度太快，而是地球生物对二氧化碳的综合转化能力下降太快，地球上的所有植物是需要二氧化碳的，没有二氧化碳是生长不了的。我们大规模砍伐原始森林，使得二氧化碳排放的转换能力下降太快。人类把树都伐光了，二氧化碳排放后整个地球转化二氧化碳的能力下降了，所以这次中美达成一个协议，就对我们有利。这是个关于全球森林问题的会议，是关于如何保护植物从而把10%的二氧化碳转化的会议。跟美国达成的这个协议对维护我国的形象有积极作用。

我们面临的国际环境的变化，很大程度是我国实力上升带来的，是我们实力上升速度导致的。当我国实力相当于美国十分之一的时候，我的实力增长10%，我与美国实力差距缩小1%。当我的实力是美国二分之一时，我的实力增长10%，我与美国的实力差距缩小5%。当我的实力相当于美国的91%时，我的实力增长10%，就超过了美国。现在我们已经进入了崛起的冲刺阶段，我们和美国缩小差距的速度加快。过去我们的基数太小，10%增长没有什么影响，我国现在已经是到了接近美国一半的水平，这样它感觉很严重。特别是在美国负增长的情况下，你说它是什么感觉？为什么美国肯定二氧化碳排放量能减少？它GDP总量在减少，所以能减少。中美实力缩小速度加快，摩擦就加大，实际摩擦的领域就扩大。

我们举个具体的例子就是中国和日本。我们的国际环境还不完全取决于中国和美国的关系，最主要的是周边国家还有日本。我们跟日本的关系在小泉时期是最困难的。因为小泉时期是中国超越日本的时期。那五年，我们先是进口超过它，然后是贸易总量超过它，然后是全球贸易总量超过它，然后是外汇储备超过它，经济重大指标一项一项超过它，我想问大家，日本是什么样的国家？日本是一个单一实力国家，它的全民族自豪感只建立在经济实力上。当它经济实力被别人超越了，它全民族靠什么自豪啊？它没什么，它最怕的是别人在经济实力上超过它，而中国超过它的先从经济上超过它。这时候是最困难的。当我们超越过去之后，日本也知道不接受不行，去年一个日本教授写了一篇文章，说日本人应该调整心态，接受日本经济不如中国。为什么呢？中国人口是日本的十倍，日本1.1亿，我们是13亿。这位教授做了一个历史分析，他说过去1500年里边，只有这150年是特殊情况，日本经济规模超过中国，而其他的1300多年都是日本的经济规模小于中国的。所以日本人应该接受这样一种现实。说归说，老百姓感情转变没有那么容易。所以现在的调查结果，政府关系改善了，但日本老百姓对中国的好感呈下降趋势，没有好感的人数还呈上升趋势。为什么？谁都不愿意看别人赶过自己。得过一代人，这代人得是在中国比日本强的情况下长大的，他就接受了。我们其实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次是冷战结束后中国和俄国的关系。俄国人从心里不能接受——你本来不如我，怎么一下子就比我强呢？他不能接受，那时候莫斯科出现很多杀害中国人的事。我不是说俄国人、日本人不好，哪国人都一样。当年在美国，日本经济赶上来的时候，美国人居然就无缘无故开枪打死日本游客。什么都不为，就因为日本人比他有钱，他接受不了。今天中国游客到了日本银座，进去买东西大包小包，你想日本老百姓什么感觉？我一辈子都没进过那店买东西，你买那么些，你哪来钱啊？他不能接受。日本老百姓谴责日本企业：你们一点爱国心都没有，你们把企业全都迁中国去了，导致日本空心化。日本企业说：我是企业我得挣钱，在日本投资我不挣钱，我不投中国投哪儿啊？我投你这我赔钱我怎么投啊？中国崛起的时候面临一个现实，就是你超越一个国家，它心里不能接受你，你要赶上的国家它防范你，比你弱的国家恐惧你。历史上每个大国的崛起都是面临着威胁论的，没有哪个大国的崛起是欢迎论的。美国是在二战期间帮助被德国纳粹侵占的国家解放所以得到欢迎。不然，它也不可能。美国崛起的初期也是英国跟它对着干，也不欢迎美国强大。不光是德国日本在二战时期不受欢迎，美国初期也不受欢迎。

所以我们可以理解，中国想要崛起，希望民族复兴，想塑造一个有利于我们的环境，就不是过去说的要融入国际社会、适应国际社会，而是要塑造国际社会，让它从不接受你到最终接受你，并且最后欢迎你。这靠宣传解决不了，你得干点什么。咱们今天讨论的第二个问题是关于中国外交政策问题。面临这样的一个大变化，我们外交怎么调整呢？去年胡主席在第十一届中国外交使节会议上的讲话提出四个“力”的说法：外交工作要提高我们的政治影响力、经济竞争力、文化融合力、道义感召力。仔细分析发现，经济已经不是放在第一位了，第一位是政治影响力，第二位才是经济竞争力，也就是说不像以前那么说外交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现在的提法是经济要为国家利益服务，就是说不仅仅为国家的经济利益服务，也得为政治利益服务。另外几项，文化和道义都是跟政治相关的，不是跟经济相关的。这个政策怎么落实呢？最重要一点就是说我们要解决一个为大家关注的软实力的问题，就是国家形象问题，负责任大国问题。这时候，我们跟原有的政策形成一些矛盾。

第一个矛盾就是韬光养晦。现在面临的是韬光养晦能否执行。有的同志说，韬光养晦在当时小平同志提出来的时候是非常有效的外交战略，1989年，我们花钱请非洲国家的领导人到中国来，都没有一个人来。钱其琛同志有效地执行小平同志的韬光养晦政策，到了1994年，全世界领导人排着队要来中国。这就是当时的成就，确实了不得。三年根本性改变了我们国际孤立的状态。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在外交部问起来，钱其琛大家很熟悉。这是因为那么困难能这样，三年能把它解决，绝不是谁都能做到这样。这确实是很不容易的。现在问题是，今天中国的状态和那时已经有了根本性的区别。那个时候是中国领导人想去开会，没人请你去开会，现在中国领导人开会开得忙不过来。一年光领导峰会就有多少个，所以把二十国峰会从一年两次改成一年一次了。国家领导人出去开会，天子出朝，地动山摇，得多少人为他服务啊？我们今天的环境不是没人访问，有人抱怨你不让我来访问，抱怨访问次数太少，所以当初的策略到今天就不合适了。我们面临着是不是应从韬光养晦转向谦虚谨慎。谦虚谨慎这个原则，做人、做国家都可以，而且可以做永久性原则。韬光养晦不行，韬光是说你把刀藏着，别人看见，你说这是木头刀，不快；养晦是弄团气挡在前面，让别人看不见。你光明正大，挡着干什么啊？挡着肯定要干什么事啊，肯定不是好事啊，你怎么解释都不行。这是我们面临的一个问题。

第二个，小平同志提出不当头，永不当头，现在你怎么处理不当头还得承担国际责任？承担国际责任你还说不当头，这是一个很大的麻烦。国际社会是一个无政府社会，责任和权力是对等的，承担多少责任就有多少权力，承担了领导的责任就有领导的权力，现在让你承担领导责任而不给你领导权力，你干吗？让你增加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的资本，但是不给你增加股份，不增加你的投表权，你干吗？你不可能干啊！让你中国带头减排二氧化碳，告诉你这个减排的速度和标准不由你决定，你干吗？你不能干啊！现在国际社会最主要争夺的东西已经不是自然资源了。争夺的首要东西是国际规则制定权。咱们先别说这个油田能开发不能开发，咱们先制定规则，什么国家有权开发，什么国家不能开发。

第三条，不结盟和睦邻友好这对关系怎么处理？睦邻友好对我们的重要性是什么？自古以来，大国崛起，有两个最基本的战略，一个叫远交近攻，一个叫睦邻友好。远交近攻是什么呢？隔着一个国家，跟下一个国家友好，咱俩合伙把这个国家吞并了。把它吞并后，再跟另一个国家友好，然后再把这个挨着的国家吃掉。这是战国时期的战略。实际上，英国的殖民统治也是这个战略，殖民主义都是这种。第二种是什么呢？就是春秋时期齐国的战略。齐国怎么称霸呢？它不能兼并其他国家，春秋和战国最大的一个区别，就是战国时期吞并国家是合法的，而春秋时期吞并国家是不合法的。春秋时期采取的策略是什么呢？以我为中心，我跟周边国家都搞成同盟，我是盟主，那当然我是世界第一，因为不能吞并，所以那个时候就是睦邻友好政策，不能搞远交近攻。你把周边国家都变成敌人，你怎么结盟，结盟肯定得从跟自己挨着的开始，远交近攻那是吞并战略，睦邻友好是结盟战略。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联合国宪章明确规定，不能吞并其他国家领土，潜规则是不能改变边界，这就是为什么伊拉克吞并了科威特，美国带着全世界把伊拉克打回去。如果吞并战略不行，意味着远交近攻作为崛起战略已经无法实施，那你靠什么呀？就得靠睦邻友好。睦邻友好就是我跟周边国家关系比离我远的国家关系好，越近咱俩关系越好。就像中国传统的家族关系，以自己为中心往外，同姓的堂兄堂弟，母亲和姑姑家的叫表兄表弟，然后再往外走再加一个字，越来越远。以自个儿为中心往外画圈，出了五服就不是亲戚，所以关系越近就越好。睦邻友好就是说，跟我越近的关系越好，离得远的关系就差点。现在不结盟对于我们和周边国家搞睦邻友好构成一个障碍，为什么？我们强它弱，如果它强你弱，问题不大，它不怕你，我可以跟你友好，你强它弱，这时候你不结盟它恐惧就来了。所以我们现在的外交政策还在研讨中，因为2008年发生的金融危机，形势每天在变化，所以我们得进行调整。在整个外交政策中我们还有一个特别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我们国家到底要不要接受所谓的G2格局。温总理已经非常明确说我们不接受G2概念。我国长期说我们在推动的是多极化。政治上这么说是对的，你不能说两极化，两极化说谁啊？美国跟印度两极化你干吗？你肯定不干。美国和俄罗斯两极化你干吗？你也不干。我们说多极化，是因为我们是多极之一。今天来了一个问题，很有可能国际格局不是多极化，有可能是两极化。为什么呢？从实力上看，如果中国经济以10%增长，7年就是翻一番，到2017年12月，世界上GDP超过十万亿的国家只有两个，就是美国和中国。第二，到2017年全世界军费开支超过1千亿美元的，除了中国和美国，很难有第三个国家。中国国防开支现在800多亿，别说每年10%增长，每年5%增长，到那时候也过1000亿了。所以，经济规模超过十万亿，国防开支超过千亿的这样两个国家，你说你不是超级大国，别人接受吗？这个时候不是你说不说，是你面临一个最大的现实，客观上的这个差距，我们怎么来对待。是让这个两极格局变得更加坚实，还是说我们把它破坏掉？从我们来讲，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是它来了你怎么办的问题。我们不会像美苏那样成为军事对抗的两极关系，但是我们之间一定是所谓和平的竞争关系。没有竞争是不可能的。

最后我稍微总结一下。我们国家面临的国际环境发展趋势是什么呢？我们今后20年实现民族复兴的速度可能会加快。我告诉大家，实现民族复兴，不是需要几百年才能做到的事，政治学、国际关系学中有一个理论：世界中心转移说。这个学说发现，人类世界在现代社会，一个世界中心维持不了一百年，肯定转移。我们过去说中国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没说分多久。国际关系理论发现，世界中心在现代化条件下超不过一百年，大概是八十到一百年。美国成为绝对的世界中心是1991年，美国想把这地位维持一百年是做不到的，现在能不能维持八十年都难说。我们看看历史，在二战结束时，苏联上千个城填被夷为平地。德军炸苏联，炸得城里一栋楼都没了，跟日军当时炸中国还不一样。我们比苏联1945年的条件要好得多，如果策略正确，应该二十年左右能实现这个民族复兴的目标。但至于能不能实现，没人能保证。大国崛起的过程就是一个不确定过程，一方面我们看到民族复兴的希望很大，可能会加速，另一方面，我们面临的风险仍然没有消除。苏联虽然没有跟美国平起平坐，但是属于同一个等级，结果怎么样？日本还没能爬到跟美国一个等级，就开始衰落了。我们会不会重复苏联的历史、日本的历史，没有人能保证，就是怎么努力避免让它发生的问题，要接受它们的经验教训，不能重复它们的错误，这样我们就有希望了。

最后我想说，你们年轻人跟我有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你们比我生得晚，你们看到中国崛起的机会比我多。如果我再活30年还看不见中国崛起的最终实现，我会觉得那是非常遗憾的事。为什么呢？一个人活着，关心他活着的时候国家的状态，一个人没有必要关心他死以后的国家。为什么呀？因为人死后的历史可能是无限的。你想一想，人类历史是不断进行下去的，如果按我们刚才说的，世界中心是转移的，中国即使有一天成为世界超级大国，也不可避免跟美国一样最后得失去超级大国的地位。历史上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几千年历史是这样。既然是一会儿强大一会儿不强大，那我们操心死后的事干什么呀。我们就问一件事，你希望你赶在中国强大的时候活着，还是希望你赶在国家倒霉的时候活着？你不希望你活着的时候看着国家强大吗？你死后，国家衰落不衰落跟你有什么关系吗？那是你子孙后代去做的事。你说，我这一辈子把这倒霉都承担了，让后辈强大吧。你怎么就保证你后代比你强呢？如果后代肯定比上一代强，中国怎么一会儿兴盛一会儿衰败呢？谁都不能保证子孙后代比自己强。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们就理解了为什么我们每一个人作为普通的公民都要为国家尽一点力，就是希望在我们活着的时候看着国家强大。国家强大对你有好处，国家强大对每个老百姓都有好处。你说国家强大有害处，那咱希望国家强大干什么呀？作为年轻的同学们，在拜金主义非常盛行而成为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时候，我们应该有一点抱负。我不是要求大家都上战场打仗，重要的是你自己能有一个正确的人生观，就是怎么处理自己和国家的关系。比如，在美国有很多人对政府不满意，但是这些对政府不满意的人不会说美利坚共和国是坏的。政府是政府，国家是国家。而我们中国有一个很不好的现象，在国外我碰到很多这种人，他对政府不满意，最后转移成了恨这个国家，然后恨中国人，恨自己为什么是一个中国人，这样的人很多，这样的人我觉得是最没劲的。

下面咱们是不是问点问题？谢谢！

Q：我们中国正在走向民族复兴，也正如阎教授所说的，今后我们的民族复兴会加快，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大家也不可忽视的一个重大问题是台湾问题，我知道阎教授是比较激进的一派，算是主战派，请问阎教授，台湾问题对我们民族复兴的影响是什么？你认为台湾问题应该如何得到解决？谢谢。

A：我们国家是一个很奇怪的国家，我们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无力实现国家统一的大国。我们国家不仅在台湾问题上实现不了统一，我们连国家最基本的主权都统一不了。国家有政治统一、经济统一，经济统一最典型的标志就是货币统一。连秦始皇都知道要实行车同轨，货同币，文同字，国家要统一，必须要这样，国家要强大，必须得这样做才行。我们现在有四种货币——台币、港币、澳币、人民币。我们连最基本的经济统一都做不到，经济都不可能，政治更不能，经济统一比政治统一要容易得多，这是第一。第二，从发展趋势看，台海发生战争的危险几乎是零，不太可能。但与此同时，台湾统一的可能性也急剧下降。马英九比我大一岁，马英九说他有生之年不允许台湾跟大陆统一。只要他身体状况比我好一点，我就甭想看到统一，对不对啊？现在根据调查，马英九上台后，台湾自己的调查，在台湾认为自己是台湾人的人呈上升趋势，就是认为自己是台湾人、不是中国人的人是上升趋势不是下降。马英九上台之后，支持台湾独立的人数是上升趋势不是下降趋势，所以从这意义上来讲，台湾问题给我们崛起造成的困难，我想不能低估。但是我们能不能够创造一个历史奇迹，在不实现国家统一的情况下成为超级大国，我不知道。我相信钱其琛的一个说法可能是有道理的，他说实现民族统一是实现民族复兴的前提，也就是说你连统一的前提都没有，你能成为世界超级大国吗？一个合格的超级大国连自个儿都管不了，还管得了别人吗？所以我觉得恐怕统一台湾是我们在民族复兴这条道路上必须要迈过去的一个坎。你要不迈过这一个坎，统一不了台湾，我觉得我们想实现民族复兴是非常困难的。

Q：您以什么样的标准来说明中国成为霸权的收益大于成本？

A：霸权是非常负面的一个词，所以现在我们不说霸权。别人要是这样，那就是霸权；我们这样，叫作领导。美国也一样，他说他这样就是世界领导，别人那样那就是霸权。所以霸权一般都是说别人不说自己，比如说如果别人挣钱，你说这是获得的剩余价值，是剥削行为；你要挣了钱，你说我这是利润。说到中国为世界提供领导，到底是收益大还是收益小，这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理论——过度承担国际责任，将导致大国衰弱。这是个共识，就是地理面积的扩大，必然提高你的管理成本，罗马帝国当年的衰弱，就是由于当时的技术使得它的远征军再向外扩展，边际成本大规模上升，拓展不了。而它一拓展，这国家就完了。对中国也是一样，中国提供世界领导，得在自己的能力基础上，不能超越这个能力。如果用孔子的话讲，就是你得中庸，提供的领导得和你的能力相一致。有人问平衡的边际在哪啊？怎么能知道呢？对领导来讲，这叫艺术。领导不是科学，什么叫艺术啊，毛泽东讲这是弹钢琴，你看拉小提琴那叫艺术，那不叫科学。咱们有一个说法，当时说是全国人民跟党走，全党跟着小平走，小平跟着感觉走。摸着石头过河，为什么小平同志跟着感觉走？我想问你，小平说了，我在全国最高领导位置上，我不跟感觉走我这跟谁走啊？领导叫作什么？领导叫作领导艺术，艺术就是凭着感觉做的。领导人每天桌子上报告一大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每个部门都说他的那个建议是对的，你做不出判断谁的就比谁的好，这个51，那个49，你判断不了，你就是凭感觉，根据经验，根据感觉，这事就这么做了，有风险我做主。至于说中国给世界提供领导为什么会是收益大于成本，取决于你提供的这个领导是不是在你能力范围之内，在你能力范围之内你就必然是收益大，因为国际社会是权力和义务相平等的，你能提供领导，获得那样的权力；你承担那个责任，你就获得那样的权力。

你承担那项责任，你就获得那项权力，所以你不可能吃亏，问题在于你提供得了还是提供不了，现在西方世界都关心中国能提供一个什么样的领导，这是个大问题，是中国能不能提供比美国更好的领导。美国是一个霸权是一个坏蛋，人家说，我们不知道将来中国强大是比美国好还是比美国坏啊？没人知道，所以说，你只要提供的领导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你肯定利大于弊，就是这么简单，如果不是利大于弊，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想当官。连我们同学都想当个班长，你说班长有什么好处啊，没好处他能干吗？肯定是有好处的。

Q：阎教授，我之前看过一篇报道，说中国的财政收入占GDP的比例，在世界上是数一数二的，我们也知道奥运会、世博会，也只有靠一个强大的政府的支持才能够完成，而网上也流传着一些关于大政府、小国民的评论，我想问的是，庞大的政府规模是否是中国完成民族复兴的有利因素？

A：政治学中，政府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不是个新题目，自古以来都在讨论。普遍认为政府太大了不好，但是怎样的比例才合适呢？我不是做这个研究的，我很难回答，但是你说的这个问题，关于大社会小政府这个问题，做到什么样最合理，对每一个国家来讲恐怕还不太一样，所以你要我给你一个比较明确的答复，这超越我知识的范围，我真是回答不了。但是我自己有一个感觉，根据我的经验，我们千万别搞精简机构，精简机构的结果肯定是政府机构更大，比如说80年代的时候我们精简机构，说国务院有108个部级单位，你别精简，精简完最少109。为什么？肯定得成立精简委员会，又多一个部门了。所以我自己认为，搞精简机构在中国只会使机构越来越大，不会越来越小。要想解决，恐怕不是靠精简机构，得有别的措施。

Q：我是中大的学生，我想问两个问题。中国的外交战略一直都是口号型的，像以前的输出革命，到现在的和谐世界，都是很空洞的，一直在喊口号式的东西，就是感觉中国的外交理念是远远落后于中国的外交实践的。请问阎老师，中国作为一个崛起中的大国，是否应该放弃韬光养晦，是否应该提出一个属于中国的大战略？又该提出一个怎样的大战略？第二个问题是，在亚太地区，中国如何对待构建东亚共同体？有哪些顾虑？

A：我们的外交政策是根据环境的变化，根据我们的地位变化进行调整的。我认为没有一个可以重复的成功大战略。我们提出了和谐世界的政策目标。从学术上讲，人类社会从来没和谐过，怎么可能让60亿人都和谐呢？但是从政治上讲，这个提法有个优势。你提出和谐世界的目标，别人没法攻击你，就像你提出永久和平的目标，没法攻击你一样。别人不能说我想让大家和谐是一件坏事吧？别人最多是批评我说这很难实现，但他不能说希望人们和谐这是一个坏事。因此，和谐世界的提法有一个道义制高点。第二点，如果说大战略是什么，领导人要问我，我的建议就是，我们坚决执行2005年在和谐世界提出的同时提出的和谐社会的政策。把和谐社会作为我们国家的中心工作，以建设和谐社会取代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我们就能够推进这个战略，为什么呢？和谐世界的基础首先是国内和谐，国际和谐首先是中国自己国内先和谐。和谐社会起的最大的作用，就是让中国成为一个国际社会认为宜居的国家。现在咱们搞宜居城市，宜居国家的目的是什么呢？宜居国家才能成为样板，如果我们永远只是一个别人认为只能来旅游和投资生产的国家，我们是不可能成为别人样板的。所有的大国，它真正能够成为一个领导国，它一定在世界具样板作用。美国在西方世界就是一个样板，别人都效仿它的民主、政治、自由。苏联是当时社会主义国家的样板，是十几个、二十几个社会主义国家效仿的样板。中国不是说要自己推广自己的模式，通过什么方法把中国的思想，中国的文化、中国的理念、中国的形态推广出去，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跟基督教学习，老想把别人变得跟自己一样。我们还是应该遵循孔子的教导，“来而不拒，不枉教之”。自己把自己的文明程度提高了，搞成一个文明社会，你跟我学，我不会不教给你，我绝不到你那里去教你。你如果是世界最和谐国家，最强大国家，最富有国家，你放心，你都不用说，他们排着队到你这里学。人们有盲从心理，只要你成功就认为你就是对的，一句话，我们如果能把国内建成一个和谐的社会，我们就必然成为世界范围内一个人们自愿学习的样板。我这个年龄跟你们的年龄不太一样，就是我经历的中国的历史多一点，你们是没看到50年代时社会是怎么样。我小时候，中国是没有小偷的。说出来你们不信，世界上没有小偷的国家，你们去芬兰，芬兰就没有，芬兰人说了，只要是偷东西的，肯定是外国人，芬兰人是没有偷东西的。芬兰人今天维持着一种传统，就是出门的时候门上挂一小扫帚，告之家里没人。在中国我们现在敢吗？我小的时候，我妈妈是在门上写着，钥匙在脚垫下，谁来谁开，因为没电话啊，亲戚朋友来了进不去门怎么办呢？有个亲戚来了，送点礼啊，送点什么啊，带点东西，因为那时候物资不太丰富嘛，大家相互分享，这家给送点米啊，那家送点鸡蛋，来了锁门怎么办呢？就拿钥匙开门进，搁在桌子上，完了锁门走，钥匙还搁那里。那么多卖鸡蛋的，卖大米的，就没有一个开门进去偷东西的。都是穷人，卖大米卖鸡蛋的，能有钱吗？没钱，都农村来的。50年代很多人的自行车是没有锁的，没人偷。现在北京，是不是北京人有一个重要标志。丢两辆自行车以上的才算北京人，丢一辆都不算。你说大战略是什么？我认为大战略就是说把中国建成一个和谐社会，把和谐社会作为国家的首要目标。

Q：阎老师，刚才你说了，中国要争取世界领导，是中国老百姓的要求。但是我想问，你认为这种民族情感，在我们这个崛起的过程当中，是不是会越来越强烈，而导致给中国政府的决策造成压力，会造成一些冒进或者说带来一些压力？

A：我想跟大家说，西方都在说中国的民族主义强盛，民族主义上升。我自己认为，中国是一个民族主义非常弱的国家。你看看，韩国人的民族主义我们比得了吗？韩国输球，你看看哭成怎样呀？咱们输球无所谓啊，咱们反正一次也赢不了，是不是啊？美国老百姓是自己花钱买国旗，咱们得街道居委会花钱分国旗，他都不一定挂。美国有点事，老百姓自个儿就在门前把国旗挂上了。没有人要求，没有人组织。我们是有组织都不一定挂出来。我去夏威夷开会，开会的时候歌手唱歌，一战的英雄们，站起来两个老头，80岁还是90岁都不知道。一战的英雄唱完了，又轮到二战的英雄们。咱们国家有那事吗？你看咱们现在，有一个电影、有一个节目在说朝鲜战争吗？朝鲜战争，我们三十六万战士把生命搭在那，获得了中国的安全环境。朝鲜战争改变了中国挨打的状态。彭德怀讲，这场战争的结束，标志着帝国主义列强靠军队打败中国的历史彻底结束。历史被他说着了，从朝鲜战争结束，没再发生过外国人入侵中国的战争。这场战争后中国才改变了挨打的状态。现在呢，我们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八十周年的庆祝活动，从头到尾，连一首唱志愿军的歌曲都没有，连一件志愿军的服装都没穿。这三十六万将士死在朝鲜战争为的是什么呢？没这三十六万人的死，有咱们今天这个安全吗？我们中国是一个民族主义极弱的国家，你说网上有一点给政府的压力，跟美国比，不是小巫见大巫吗？每天奥巴马面临的是什么压力？奥巴马前天为什么开新闻记者招待会？因为美国老百姓说了，你看看罗斯福举行了993次新闻记者招待会，你上台一年了，你就开一次！吓得他赶紧出来开新闻记者招待会。中国网上这个压力，跟美国民族主义对政府外交的压力，如果说让我做个定量的比较，我们顶多能到美国20%就不错了。我们不是民族主义压力太大，我们是民族主义没什么压力。如果跟美国人比，我们有一点特别应该值得注意，就是美国是每个人的自我责任感特别强。在美国，没当过兵是耻辱，说你没为国家效过力。竞选总统，别人攻击一个候选人没当过兵，他就得想尽办法编出个理由说为什么没当过兵。他就不敢说，我没当兵我怎么啦？中国军人有这种社会地位吗？为什么美国军人有这种社会地位？因为美国人认为军人是以他的生命来维护全民族的安全。这就是美国人的政治观念。每一个人都有责任为全民族的生存，为国家提供公共服务。我清华有一个受到政府一点惩罚的教授。有一个学生问他：政府对您这么不好，您怎么还这么爱国？这个老师回答说：“你知道爱国是什么吗？国家是由人民、土地、文化、传统和政府构成的。难道就因为政府对我不好，我就不爱这块土地，不爱这个文化，不爱这个人民，不爱这个传统了吗？不说中国话了吗？不吃中国饭了，改吃西餐了吗？这么多内容构成的一个国家，你在这个国家长大，你怎么可能不爱她呢？”我告诉大家，爱国情感不是教出来的。爱国是人天生的本能。咱们现在分成三组搞兵乓球比赛，一组出一个人。我想问你，你是希望你那组出的那个人赢，你还是希望你那组输？你肯定是希望你那组赢。因为我们是群体性动物，群体性动物需要合作才能生存，像狼、像蚂蚁、像蜜蜂一样，由于合作才能生存，几千年下来，我们形成了群体认同性。群体认同性由什么决定呢？我请教了一下搞生物的人，才知道是由我们的脑垂体后叶荷尔蒙决定的。也就是说，你让两个中国人，一个犯罪分子一个优秀党员，两人一起看奥运会比赛，中国队赢时，他们俩肯定都高兴。中国队输了，可能这个犯罪分子比那个优秀共产党员更生气，因为党员还比较有修养，忍着不表现出来。荷尔蒙决定着一个人爱的情感变化，不是思想觉悟决定的。这就是为什么每个人会爱自己的家庭，爱自己的社区，爱自己的这个城市，爱自己家乡，不用教也会爱。国家只不过是在最上面的那个政治单位。你可以不爱国，你不爱国以后你有一个大痛苦。一个人任何民族主义都没有，任何国家都不爱，你将面临着一个大问题——你看奥运会比赛会有劲吗？谁赢你能乐吗？你爱你女朋友没有理由，你爱国家也这样，爱本身就是盲目的，要什么理由啊？所以我跟大家说，我在学校我从来不说什么爱国主义教育，它是人天生的，民族认同和爱国主义情绪从哪来的呢？是青少年时期成长环境决定的。人的这个民族认同，就跟你的口味一样，它不是说是谁教给你的。同样是一个孪生兄弟，一个在广州长大，一个送到四川，十八年之后，一个吃辣，一个吃甜，那是生活环境决定的，他们两个人都有一个什么呢？都有一个形成口味的能力，就像人，都有一个爱国家的能力，但他爱哪个国家，不是由他说的，是他的生活环境决定的，他在哪长大，就爱哪儿。就是这么简单。我在美国教中文时，班上许多中国孩子是家长就怕孩子数典忘祖送来的。他们在美国长大，你让他们爱中国很难做到。我问他们，你们看奥运会比赛希望谁赢？他们说，那看谁跟谁比，中国队和美国队比，那我们当然希望美国队赢。中国队跟日本队比，那我们当然希望中国队赢。这很朴实。对于他们来讲，中国是第二民族认同，美国是他们的第一民族认同。所以我跟大家说，有人攻击你，说你民族主义，你也别觉得心里不痛快。我是民族主义和你不是民族主义，不过是爱的社会群体不同。爱没有什么对与不对的，因为爱是感情，是非理性的。人是情感性动物，想不爱做不到。我在美国上学，一个中国籍老太太卖饭。我一般不买饭，都是自己做，那天考试，实在来不及，我就买了一份饭，也就三块钱。这老太太看我是中国人，就告诉我说，哎呀，你学好了一定回国啊，回国报效国家。我当时想，你怎么不回去呢？这老太太给我讲了个故事，告诉我为什么要回国。她说：当年我老头上理发店理发，进门突然发现大家对他的态度不一样。这是1964年，后来他才发现，报纸上说中国爆炸了核武器。就是因为中国爆炸核武器，我们华人在美国才有地位，才有尊严。这老太太估计也没受过什么高等教育，也没受过什么政治教育，是非常朴素的一个人，她就是因为青少年时期是在中国长大的，她就希望这个国家好。所以有一个说法，叫不出国不知道爱国，你到了国外会更容易体会到这一点。一个人可能发现自己的家有很多的缺陷，这如同自己的妈长得没别人的妈漂亮一样，但他还是喜欢自己的妈妈胜过别人的妈妈。谢谢大家。 （根据录音由陈寒溪、邓莉整理，并经作者本人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