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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说岳州山水诗论略

2010-08-15戴金波湖南民族职业学院湖南岳阳414000

名作欣赏 2010年29期
关键词:张说山水诗洞庭

□戴金波(湖南民族职业学院,湖南 岳阳 414000)

张说岳州山水诗论略

□戴金波(湖南民族职业学院,湖南 岳阳 414000)

张说岳州山水诗

张说谪居岳州时期的山水诗抒凄婉之情、发被贬之愤、展孤直情怀、露挺拔风骨、叙羁旅之思、诉怀乡之念,基本克服了前代及初唐以来山水诗创作所存在的局限,在诗歌意境的营造、比兴寄托的引进以及宏阔高朗的诗境和雄浑昂扬的气势追求上都做出了较大贡献,对唐代山水诗的创作乃至诗歌盛唐气象的形成均产生了重要影响。

张说是唐代初盛之交的重要诗人之一,他的诗歌创作体现了魏晋与齐梁诗风的结合及南北文学融合的发展趋势,他的山水诗则体现了对前代大、小谢及初唐四杰等山水诗人诗风的传承、借鉴和对唐大一统时代精神及个性化的追求,风格既凄婉清新而又昂扬向上。被贬荆湘,谪居岳州的三年,更是其山水诗创作的黄金时期,他的诗歌创作也达到了艺术的最高峰。本文拟对其谪居岳州时期所作的山水诗作一简略考察。

一、张说被贬及其岳州山水诗创作概貌

张说(667—731),字道济,一字说之,其先范阳人,代居河东(今山西永济),后徙家洛阳。武则天天授元年(690),应贤良方正举,以对策第一被录取入仕,历经武则天、中宗、睿宗和玄宗四朝,曾三次出任宰相要职。开元十八年(731)卒于尚书左丞相之职,终年六十四岁。他虽曾位列人臣之首,成为四朝元老,宰辅重臣,但是一生也仕途坎坷,先后两次被贬遐荒,一是长安三年(703),因不屈服于武则天和张易之、张昌宗兄弟的淫威,被武后配流岭南钦州一年有余。二是开元元年(713),因姚崇所陷,贬相州刺史,河北道按察使。开元三年四月,左迁岳州刺史。开元五年起先后迁荆州大都督府长史、幽州都督、河北节度使、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持节军节度大使等,直至开元九年(722)回朝,前后外放九年整①。

张说谪居岳州三年之久,湘湖文化中浓郁的精英文化意识,纯朴清雅的文化氛围,开放多元的艺术视角,锦绣江南的青山碧水,激荡着诗人的诗情,拓展着诗人的艺术视野。特别是还有一批同时被贬、志同道合的诗友,如赵冬曦、梁知微、王琚等的相互酬唱,更加激发了张说山水诗创作的热情。由于是从“庙堂之高”来到了“江湖之远”,他的山水诗与其以往的台阁应制诗相比已风格迥异,已少了许多功利化、形式化、政教化的色彩,增加了许多真实情感的抒发和深刻的人生体会。在谪居岳阳期间,迎来了张说诗歌创作的高潮时期,同时也是其山水诗创作的黄金时期,他的一些名篇佳作,大多是在这一时期创作的。据笔者粗略统计,张说谪居岳阳时期的山水诗创作现存约二十首(实际上肯定远远大于这一数字),约占到其现存岳州诗作总数(四十首)和其现存山水诗作总数(四十一首)的一半。这些山水诗的艺术水平也是他所有山水诗甚至所有诗作中最高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张说谪居岳州时期的山水诗,不仅标志着他的诗歌创作已经迈入了由初入盛的新起点,也标志着他是一位由初唐向盛唐过渡的重要诗人。

二、张说岳州山水诗的风格特色和审美追求

岳州时期是张说情感最为凄苦,内心充满哀愁、孤苦乃至忧惧的时期。开元元年左迁相州刺史时,张说感觉尚不至太过凄苦,因为相州地处河北道,人口六十万,是河北大郡,在天下诸道之中位次可列中上。而岳州属江南西道,处江南卑湿之地,全州人口不足六万,且地势荒远,人烟稀少,多属荒蛮未辟之地,经济、文化及社会诸多方面均未得到发展。作为玄宗登基的有功之臣,突遭此连番且越来越严厉的打击,心中的沉痛、悲苦之情是可想而知的。作为志大才高的诗人,这种情感郁结于内心,现实又无法改变,其化解的途径自然只能选择诗歌的浅吟低唱来排遣胸中的块垒。有道是悲愤出诗人,在此种境况下创作的山水诗,因为有了太多的悲苦感受和人生体悟,其风格特色和审美追求也呈现出十分鲜明的个性。

(一)抒凄婉之情,发被贬之愤

清人胡震亨《唐音癸签》评张说诗:“率意多拙,但生态不痴。”②悲凄的贬谪境遇中挥之不去的“归阙之思”使得张说的山水诗暗含愤懑凄怆的情绪。《唐诗纪事》说得更为直接:“说贬岳州后,诗益凄婉,人谓得江山之助。”③这些都说明,凄婉抒愤是张说岳阳山水诗的主要风格特色之一。

张说初到岳州的一些诗作就十分清晰地反映出这一特色,如其《对酒行巴陵作》:

留侯封万户,园令寿千金。本为成王业,初由赋上林。繁荣安足恃,霜露递相寻。鸟哭楚山外,猿啼湘水阴。梦中城阙近,天畔海云深。空对忘忧酌,离忧不去心。

诗人在这里借酒浇愁,语忘忧而实不可能。“鸟哭”、“猿啼”发语奇特,情景凄婉,既以此凭吊古人,感叹留侯、相如恩宠速衰的命运,同时又抒发了自己与其相似遭遇的忧愤和感伤,对“梦中城阙”的怨恨。再如《同赵侍御望归舟》:

山庭迥迥面长川,江树重重极远烟。形影相追高翥鸟,心肠并断北风船。

这首诗也是以山水景色描摹自己心灵感受的,但情景交融已至化境。山川、江树、飞鸟、行船,境界寥廓而悲怆,谪居之地与友人分别的断肠之痛已化为艺术化的凄婉悲凉之美。看得出,诗人其实也非常盼望像友人一样北归。即使是写山水风物的游览诗,也都显露出一种隐隐的凄婉之情,被贬之愤。如其《湖山寺》:

空山寂历道心生,虚谷迢遥野鸟声。禅室从来尘外赏,香台岂是世中情?云间东岭千重出,树里南湖一片明。若使巢由同此意,不将萝薜易簪缨。

表面看来,诗人在这里写的是自己心胸开阔,淡泊名利,但如果我们把它与前面的一些诗作关联起来读的话,就自然会感觉到其中隐含的自己被贬后的无助和无可奈何,只是不用发牢骚的形式来发牢骚而已,凄婉抒愤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罢了。

(二)展孤直情怀,露挺拔风骨

张说被贬岳州,正逢开元盛世之初,唐代较为清明的政局、强盛的国势以及由此形成的意气风发、舍我其谁的时代精神,在张说身上也有明显的体现,从而使其诗作在哀伤凄婉中还蕴含着一种孤直情怀和挺拔的风骨。如其山水名作《送梁六自洞庭山作》:

巴陵一望洞庭秋,日见孤峰水上浮。闻道神仙不可接,心随湖水共悠悠。

诗的头两句写景,后两句抒情。写景的两句中第二句也在含蓄地抒情。君山(洞庭山,亦称湘山)在这里被称作“孤峰”,这个“孤峰”就是作者谪居岳州时孤寂心境的升华,是意与象相结合的艺术形象,包含了诗人刻骨的孤独之感。目送友人乘舟远去,而诗人仍在伫立远望,满怀的惆怅无人诉说。三四句抒情也独出机杼。“闻道神仙不可接”看似写君山这一洞天仙境,实际是说梁六入朝好比得道登仙,自己虽然羡慕,却不敢奢望。“心随湖水共悠悠”则既写出了朋友去后的思念,又写出了自己不能脱离谪籍而返京的忧愤和惆怅。全诗诗情悠然而淡远,诗境清新而阔大,将别情挥洒于浑融的诗境之中,借写眼前景,微妙而真切地表现了被贬的孤苦和失望。本诗与其首次被贬岭南的一些诗作相比,已多了几分孤直、雄浑的气魄。后人对此评价甚高,甚至认为其有了一些盛唐诗的风骨,已可跟盛唐诗比美了。胡应麟的评价也许更客观一些:“至张说巴陵之什,王翰出塞之吟,句格成就,渐入盛唐矣。”④

谪居岳州后期,张说心境渐趋平缓,诗作也由凄婉变得清空起来,但清空之中,我们还能感受到一种英拔之气。如以下两首诗就较为典型:

水国何辽旷,风波遂极天。西江三纪合,南浦二湖连。危堞临清境,烦忧暂豁然。九围观掌内,万象阅眸前。日去长沙渚,山横云梦田。汀葭变秋色,津树入寒烟。潜穴探灵诡,浮生揖圣仙。至今人不见,迹灭事空传。——《岳州西城》

平湖一望上连天,林景千寻下洞泉。忽惊水上光华满,疑是乘舟到日边。——《和尹从事懋泛洞庭》

其人清空,其诗也清空。作者似乎以不居之岁而阅无穷之人,在一个空阔的时空中挥洒自如,一种雄浑阔大的诗歌境界得到了呈现。只有一个没有自责和悔恨的人才能远离心灵的煎熬和争斗,才能与自然山水同呼吸共生存,宠辱不惊,达到物我一体,亲密无间的程度。张说诗中虽有对圣恩的眷顾与期待,但并不都是向统治者卑躬屈膝、毫无尊严的妥协,而是希望伺机再起,重建功名,“唯有报恩字,刻意长不灭”(《岳州作》),表达的就是一种感时报国的豪迈之气。如其开元四年(716)所作《闻雨》,先是极写在穷冬寒夜里空斋闻雨时的忧思:“心对炉灰死,颜随庭树残。”情绪低落至极,然而诗人仍旧抱有把握自己命运的希冀,故在诗歌结尾处又振起一笔:“旧恩怀未报,倾胆镜中看。”正因为如此,张说在苦闷不已而寄情山水之余,依然对玄宗、对大唐王朝忠心耿耿:“双童有灵药,愿取献明君!”(《游洞庭湖》)

(三)叙羁旅之思,诉怀乡之念

远离家乡的游子总免不了时时会涌起怀乡思归的心理渴求。作为朝廷重臣、四朝元老,在正是能干一番事业的大好时代,却不能居庙堂之高,施展自己安邦治国之才,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而偏偏屡遭打击,被贬遐荒。在无人援引、寂寞无助的南方卑湿之地,张说的羁旅之思、怀乡之念可以说比其他任何人更为强烈。如《与赵冬曦尹懋子均登南楼》:

危楼泻洞庭,秋水照城隅。命驾邀渔火,通家引凤雏。山晴红蕊匝,洲晓绿苗铺。举目思乡县,春光定不殊。

诗的首联写近景。“危楼”即南楼(今岳阳楼),诗人用一个形容词“危”和两个出神入化的动词“泻”、“照”生动形象地突出了南楼高耸在洞庭湖边的气势和“洞庭天下水”的雄浑。颔联主要写诗人们的游乐之趣和友情之深。颈联写远景却用色彩映衬,红、绿相配,展示周围景色的艳丽,与首联的雄浑又相映衬。尾联是诗人生发的联想,实际上是抒心中之情。“举月思乡县,春光定不殊。”看到异乡明媚的春景,诗人想起了自己北方的家乡,此时此刻,家乡的春景也应该没有什么不同吧。诗人的羁旅之思,怀乡之念,从诗的形式上看,是由上一联自然引发的,实际上也是诗人谪居异地忧愤心情的自然流露。这种不着痕迹的流露,使诗的格调不但不因此而显得忧伤,反而把“红蕊匝”、“绿苗铺”的诗美境界延伸到了无穷无尽的远方。此时此刻,我们分明感觉到,怀着江湖沉沦、身世如萍的孤暌,正在对故乡春光的想象中寻找着故乡给予生命的温暖和庇护。

在流离迁转的悲情孤寂中,在远离乡园的荒僻贬所里,思乡念亲的情怀无时无刻不撞击着张说的心扉。张说触物生恸,即使是春暖花开、欣欣向荣的景象也不能使他与异乡亲近起来。如《巴丘春作》:

日出洞庭水,青山挂断霞。江涔相映发,卉木共纷华。湘戍南浮阔,荆关北望赊。湖阴窥魍魉,丘势辨巴蛇。岛户巢为馆,渔人艇作家。自怜心问景,三岁客长沙。

诗中描绘的都是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色,但这些并不能舒缓诗人的漂泊感和孤独感。触动诗人幽思的是那些岛户渔人,他们尚且能以巢为馆,以艇为家,而自己流落湖湘三年,只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匆匆过客而已,两相对比,难道不倍感凄凉?

迎来送往也是最容易勾起诗人的羁旅之思、思乡之念的,“容华因别老,交旧与年颓。梦见长安陌,朝宗实盛哉。”(《岳州别梁六入朝》)友人的入朝越发让诗人感到自己的彷徨失路,并不可避免地坠入了对往日盛况的追忆。在张说岳州山水诗中,重返故土的渴望与热切可以说随处可见、满纸皆是,如“形影相追高翥鸟,心肠并断北风船。”(《同赵侍御望归舟》)“离魂似征帆,恒往帝乡飞。”(《岳州别赵国公王十一琚入朝》)等,可以说思乡盼归已是贬谪诗人不舍的追求。

三、张说岳州山水诗对盛唐山水诗的影响

作为初盛唐之交的一位重要人物,在由初入盛的演进过程中,张说的作用是不可忽视的,这不仅体现在他的文学思想、位居文坛领袖的地位以及对后进文士的延引等方面,同时也体现在他的岳州山水诗创作之中。张说的这些山水诗抒凄婉之情、发被贬之愤、展孤直情怀、露挺拔风骨、叙羁旅之思、诉怀乡之念,艺术水平虽与盛唐山水诗大家还有差距,但比后继者张九龄、王维乃至钱起、刘长卿山水诗创作时间要早,有一定的先导作用。《唐诗余编》在张说《邕湖山寺》之“云间东岭千重出,树里南湖一片明”二句下评曰:“钱、刘清润之品,实本诸此,必以时代先后强画界分,盖未识其源流相接耳,如开、宝中王、岑、高、李诸作,即大历之先声也。”《诗学渊源》论张说诗曰:“初尚宫体,谪岳州后,颇为比兴,感物写怀,已入盛唐。”⑤均指出了张说山水诗高蹈遗世,开风气之先的价值和影响。

在唐诗发展史上,张说岳州的山水诗歌基本克服了前代及初唐以来所存在的局限于模拟、铺陈、缺乏风骨力度、情景相分离的缺陷,致力追求情景交融的完美诗境,并赋予模山范水的山水诗以全新的内涵,卓然独立,自成一家。他的岳州诗既不似沈宋贬谪时所作的流浪者悲吟,更无吴越名士游山玩水时的闲情逸致,而达到了含蓄中蕴含至理、淡泊中深藏愤懑的诗美境界。

首先,在诗歌意境营造上体现了由情景相隔向情景交融的过渡。张说在岳州时期有很多写洞庭湖的诗歌,如《游洞庭湖湘》:

缅邈洞庭岫,葱蒙水雾色。宛在太湖中,可望不可即。剖竹守穷渚,开门对奇域。……紫气徒想像,清潭长眇默。霓裳若有来,觏我云峰侧。

再如《游洞庭湖》:

这两首诗读后很容易令人联想起以大谢为代表的南朝山水诗。在景物特征的展现上猎奇求新,细致描摹,正所谓“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⑥若论其中意境,则仍有情景相隔之感,与盛唐山水诗相比,则差距甚为明显。

而前引过的七绝《送梁六自洞庭山作》也同样是写洞庭湖的,但显现的却是情景相融的绝妙诗境。“巴陵一望洞庭秋,日见孤峰水上浮。闻道神仙不可接,心随湖水共悠悠。”送别友人的离情别意之外,更深一层的是抒写个人的身世之感、贬谪之痛。而这种身世之感又自然无痕地融入到了山水景物之中,令人在赞叹洞庭秋景的同时,分明体味到了诗人内心的孤寂和忧苦之情。前人对此诗可以说是好评如潮,称其已是“盛唐篇什”,但此类篇什在其岳州山水诗中毕竟数量有限,而情景相隔,与初唐诸人相类似之作则更为多见。只能这样说,张说已经意识到了诗歌意境从情景相隔向情景交融演进的必要,他也正在向这一方向努力。在由初入盛的过程中,张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过渡性诗人。

其次,成功地将陈子昂提倡的比兴寄托引进山水诗,为盛唐诗人进一步将比兴寄托融入山水诗开拓了思路。如其《岳州九日宴道观西阁》:

摇落长年叹,蹉跎远宦心。北风嘶代马,南浦宿阳禽。佳此黄花酌,酣余白首吟。……鱼以嘉名采,本为美材侵。大道由中悟,逍遥匪外求……

张说忠君报国而屡遭贬谪,尤其是从宰相高位被贬遐荒,更使他满腹委屈悲伤。此一感受十分强烈地表现在以上诗作之中,甚至成为作品的主要精神诉求。长期的外放,时光在蹉跎叹息中过去,马嘶禽鸣,饮酒赏菊,白首老人只能借酒浇愁,强颜欢笑吟诗作赋。苍茫楚地一片阴霾,蒙蒙细雨阻隔了远望的视线,谁能卷去厚厚的阴云?浓雾掩盖的江面阵阵渔歌传来,樵夫的歌声消失在山林之中。鱼因有味美的名声而被捕获,树木因为材质上乘而被砍伐。人生之道由此体悟,逍遥的境界无需外求。在这里诗人化用了《庄子·山本》篇中“木以不材而终其天年”的典故,正是因为自己志大才高,宦名显赫,才招致政敌的构陷打击,无形中把典故提炼成为了自己语言的一部分,不仅使诗歌寄托深远,而且使诗句达到了精约简洁、婉曲工丽的艺术效果。

再如“形影相随高翥鸟,心肠并断北风船。”(《同赵侍御望归舟》)“朔风吹飞雁,芳草亦云歇。”(《和尹懋秋夜游邕湖》)“古木无生意,寒云若死灰。”(《岳州宴别潭州王熊二首》其一),等等,都是运用比兴寄托生动地刻画了自己谪居之时的愁苦、凄婉之情的。

再次,开始有意识地追求宏阔高朗的诗境和雄浑昂扬的气势,为诗歌盛唐气象的形成导夫先路。如前引《和尹从事懋泛洞庭》:“平湖一望上连天,林景千寻下洞泉。忽惊水上光华满,疑是乘舟到日边。”全诗就构思巧妙自然,前两句由“平湖”泛溢与“林景”垂映构成了洞庭自然景观的框架,并在“上连天”、“下洞泉”的动荡气势中形成了水天之间的蒸融交合,后两句新的观察角度与心理感受的出现,正是形成这一具有水天转换功能的浑茫开阔的空间条件。因而,随着天上的阳光突破阴霾,湖面上便具有了光华充溢的景象,平凡湖上泛舟也就变成了疑似身处“日边”的灿烂游历。由水至天,由林荫至光华的转换过程,恰恰是一种宏阔高朗的意境,展现的是一种昂扬向上的精神。此诗已具有了典型盛唐诗歌的风貌。

张说还有一些状洞庭、君山,写邕湖、南楼的岳州山水诗都写得气势磅礴、恢宏浑远。如“巴陵一望洞庭秋,日见孤峰水上浮。”(《送梁六自洞庭山作》)“水国何辽旷,风波遂极天。西江三纪合,南浦二湖连。”(《岳州西城》“湖上奇峰积,山中芳树春。”(《游邕湖上寺》)“山水传新霁,南楼玩初旭。夜来枝半红,雨后洲全绿。”(《岳州早霁南楼》),等等,显得气势恢宏,风格壮大。而这种恢宏气象、阔大意境在张说以前的山水诗中除曹操的《观沧海》以外是十分少见的。张说岳州山水诗已艰难地迈开了向盛唐演进的历史脚步。

同时,我们也还要看到,张说岳州山水诗在山水诗体裁形式的丰富发展上也有重要贡献。

唐前的山水诗几乎全为五言,张说的山水诗在诗体形式方面,五绝、七绝、五律、七律、排律均有创作实践。诗体形式的多样化,必然导致诗歌内在含蕴的扩充和与此相关的观物体验方式的变化。诗歌的艺术感染力也会大大增强。张说岳州山水诗中,五言、七言近体诗所占比例是比较大的,有的近体诗还达到较高的艺术水平。但是,对其他的诗体形式,他也敢于尝试,且有佳作传世。如其《同赵侍御乾湖作》,就采用了气骨充盈、婉转流畅的七言歌行的形式,全诗共二十七句,内容丰富,骨格劲健,雄奇豪迈,发语铺张扬厉,而场面宏阔。诗人在写景状物的同时还将诗思上升到了对人生、宇宙的哲理思索层面,令其在既备风骨的同时,更富深刻的内蕴。这也成为其创作上盛唐脚步渐近的标志性作品之一。

综上所述,张说在开元初年谪居岳州时期所作的一些山水诗,对山水诗向情景交融、独抒性情的个性化方向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在开创盛唐山水诗创作新风貌的过程中真正起到了承先启后的重大作用。

①尚永亮.唐五代逐臣与贬谪文学研究[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

②胡震享.唐音癸签[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③计有功.唐诗纪事[M].上海: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65.

④胡应麟.诗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⑤丁仪.诗学渊源[M].民国铅印本.

⑥刘勰.文心雕龙[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戴金波,湖南民族职业学院教育系主任、副教授,主要从事文艺学、中国古代文学的研究。

(责任编辑: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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