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江总督署《关帝圣庙重修碑记》考

□叶永坚

金石铭文，是古之文书档案流传至今的重要载体。古建筑的最初建造或后期修缮增益，多勒石铭刻，以记其事，使得建筑流脉得以明晓。南京中国近代史遗址博物馆内，有碑刻十余通，内容上溯三国，下迄晚清，跨越1600余年，既是珍贵的篆刻书法艺术品，也是十分重要的历史文献和史实佐证。

2002年冬，在维修景区太平湖西侧一独立小院内建筑时，发现该建筑顶部有烟火熏蚀的痕迹，疑似旧时庙宇焚香燃烛所致，继而在院内发掘出石碑两通。经辨认，系清顺治年间两江总督郎廷佐为记述在署衙西侧重修关帝庙事所立。一为《关帝圣庙重修碑记》，另一为时人为重修关帝庙捐资者名录。由此确定该建筑为关帝庙旧址，至晚是清初所建。两碑堙埋地下200余年，字迹漫漶，虽几经研读，仍有阙漏存疑。

为避免望文生义，贻误后人，2009年夏，笔者多次冒雨对其中史料价值较高的《关帝圣庙重修碑记》的字迹进行识别、研读，力求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将该碑通篇断句，以消除存疑，考出此关帝庙建筑之本源。古汉语本无标点，读通古文，要在断句。若断句顺畅，则顿开茅塞，这是古文献研究的基本功。古代碑记除记录史实外，其余内容多颂溢之辞，且讲究行文对仗，其中规律不难掌握。经对《关帝圣庙重修碑记》仔细诵读之后，渐渐理出头绪，作断句如下：

自古帝王创业垂统，奕业云仍绵亘靡极。或以为圣明英睿之谟，元良弼亮之力。不知

上帝寔授之，百神咸助之。盖溟漠中所为辅翼赞襄者，殆居多焉。我

大清定鼎燕京，奄有匡夏。声教东渐西被，不数载而莫不尊亲彼神灵之协，畀有炳如日星者。 初任总督 擎宇马公始筑箭圃此地，以励将士。首建

关帝神庙其间，经之营之，春秋烝尝，晨民拜谒，罔有不庄以肃者。迨 公谢政之后，奉祀鲜入，日渐圮侧。予以樗材幸叨巨任，而敢弗广其规模，恢其制度，以似以续也乎？自戊戌夏月，鸠工伊始，暨今岁三月乃克告成。计构殿凡三楹，厢屋凡四间。神马神卒等像，大约画属，捐俸以为之者。由是而过庙下者，正容敛手，无不在上在前而怀瞻仰之忱焉。由是而入庙中者，长踞焚香，无不如临如履而笃俨若之敬焉。彼焉神明，鉴其精诚。为之将者，好谋能断，我车既攻，我马既同，无之非干城胆心之保也。为之士者，披坚执锐，一可当百，百可当万，无之非熊罴彪虎之卒也。自今以往，四方绝域，胥沐

主化，而海不扬波矣。畿甸侯绥，偕歌《大有》，而旅不赍粮矣。且也男耕女织，老安少怀，指日而睹唐虞成周之美俗矣。猗与休哉！猗与休哉！

敬以是告相继而莅斯土者是为纪

时

顺治已亥季春中浣之吉

钦命总督江南江西等处地方军务兼理粮饷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郎廷佐撰

这其中较前人所录碑文，填补阙漏存疑、校正讹误十余处，为南京中国近代史遗址博物馆之内这一重要文献实物的考订迈出了一步。

从碑文中我们可以得知：此碑立于清顺治十六年（1659年）农历三月中旬某日，时任两江总督的郎廷佐撰写。浣，沐浴。古人以一月三休沐，分上浣、中浣、下浣，借称一月中之上旬、中旬、下旬。

郎廷佐所记，是关帝庙重修的情况，此庙始建于何时，文中虽有交代，但语焉不详。据碑文所记：“初任总督擎宇马公始筑箭圃此地，以励将士。首建关帝神庙其间，经之营之，春秋烝尝，晨民拜谒，罔有不庄以肃者。迨公谢政之后，奉祀鲜入，日渐圮侧。”查《清史稿》，郎廷佐前掌辖两江区域主官马姓者两人，即马国柱和马鸣佩，未见“擎宇”者。又考，马国柱，辽阳人，顺治四年（1647年）七月加兵部尚书，移督江南、江西、河南三行省，顺治十一年（1654年）致仕。马鸣佩，顺治十一年（1654年）十月加兵部尚书，移督江南、江西，十三年（1656年）五月以目疾罢，康熙五年（1666年）卒。笔者分析（有史料佐证）认为，碑文中所记“初任总督擎宇马公”当指马国柱。理由有三：

一是“初任”二字，当作“首任”解。清廷对江南地区的掌控，在马国柱之前，有明降将洪承畴出任过“招抚江南各省总督军务大学士”，但初步划分出两江总督统辖范围的，则是自康熙四年马国柱始。至于其后任马鸣佩，郎廷佐不应称之为“初任”，而称之为“前任”更妥。

其二，以古人姓名与字号的习惯，多有相关对应的。如众所周知的诸葛亮，字孔明；张飞，字翼德；关羽，字云长；李白，字太白，等等。清代两江总督中的于成龙，字北溟，取于《庄子》：“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陶澍，字子霖，澍、霖，及时雨也。张人骏，字千里，骏，良驹也。不一而足。马国柱或马佩鸣的字号，虽未见载于史册，然以“擎宇”对“国柱”，甚为贴切，符合古人的姓名习俗。

其三，史载马国柱初到江南，“驻防兵与民不相习，国柱善为抚戢，令行禁止，兵民相安”。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马国柱有可能通过在督署旁建造关帝庙这样的举措，吸纳汉族文化，消弭民族矛盾，进而达到巩固地方政权之目的，并取得了实际成效。

碑文虽出自清初，距今不过300多年，但其中的行文遣句仍有不少的差异。如“偕歌《大有》”句，初读不甚通畅，尤不解“大有”作何解。经查阅多种资料，方知“大有”为《易经》中的元亨大吉之卦，主盛世吉祥，预示丰收稔熟之年。这样一来，“偕歌《大有》”就与上一句“胥沐主化”在文意上自然对应了。是时清兵入关不过15年，民心未附，迫切希望全国，特别是作为经济支柱的江南地区保持稳定，“指日而睹唐虞成周之美俗”。碑文记述重建此关帝庙，其用意不外乎一是重申以清代明，犹如成汤、周武取代夏桀、商纣，实乃君权神授之理，二是宣化百姓，表明官府崇祀武圣关帝，含化忠义仁恕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