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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制体式 位本民族*
——论范文澜在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史上的特殊地位

2010-04-12林国华

山东社会科学 2010年2期
关键词:史学马克思主义历史

林国华

(山东省社会主义学院,山东济南 250002)

创制体式 位本民族*
——论范文澜在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史上的特殊地位

林国华

(山东省社会主义学院,山东济南 250002)

范文澜在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史上具有特殊的地位,具体体现在他“第一史官”的角色地位;贯彻阶级斗争理论、创立全新通史体系;具有民族色彩的治史风格;倡导历史主义思想等方面。深入探究范文澜史学思想,对于研究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形成、发展与特质有着重要的意义。

阶级斗争;通史体系;民族色彩;历史主义

在郭、范、翦、吕、侯马克思主义史学“五老”中,范文澜位列次席,在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史上地位颇高。目前对于范文澜史学地位的评价文章非常多,其中刘大年这样评价范文澜:“就历史学领域讲,郭沫若同志、范文澜同志可以并称为我们的开国一代的两位大师。他们都比较早地应用马克思主义研究历史,都精通中国丰富的文化遗产。毛主席制定的指导中国革命的一系列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给研究中国历史打开了宽广的道路。郭沫若同志、范文澜同志的许多工作都是在毛主席的直接关怀、指示下进行的,毛主席对他们的贡献都有重要评论。当然,郭老学术活动的领域要广泛得多,因而影响也更大。”①《范文澜历史论文选集·序》,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79年版,第 1页。此评价定位比较准确。在笔者看来,范文澜立足本民族历史,创制了建国前后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基本体式,标志着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一个重要的转折,一个里程碑。与其他马克思主义史家相比,范文澜在马克思主义史学史上的地位具有特殊性,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一、角色的特殊性

抗日战争的爆发是中国近代史的一个转折点,这一转折反映在思想文化领域则是要求弘扬民族文化,一切服从救亡。作为历史学家,范文澜自觉扮演了时代赋予的角色,在其《大丈夫》、《中国通史简编》、《中国近代史》等著作中,他既详述阶级斗争,又细书民族斗争,适应了时代的主题。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历史理论发生重大转变,从接受社会经济形态理论转向接受阶级斗争理论。早期马克思主义学者李大钊着力用经济因素解释中国历史,十年社会史论战中,马克思主义学者以马克思主义社会经济形态理论作为唯物史观的核心内容,侧重于论证“中国社会应与他国无异”,寻找中国历史与世界历史的共同性和一致性。到了 30年代以后,毛泽东思想开始成熟,强调阶级斗争理论,马克思主义学者开始把阶级斗争理论作为唯物史观的核心来把握。范文澜则是把这一理论用于历史研究的率先垂范者,他的研究时刻注释着毛泽东思想,印证着毛泽东历史理论,其《中国通史简编》完全可以被看作是毛泽东著名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一文的脚注。范文澜的历史研究对于马克思主义史学体制的形成,历史体系的构建和学术导向的确立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可以说,范文澜与党的最高领袖的关系是这种影响力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其所扮演的角色具有特殊性的主要表现。

关于范文澜与毛泽东的关系的研究文章有很多。①参见程龙:《毛泽东的学术知音范文澜》,《党史博采》2004年第 4期;陈其泰:《范文澜与毛泽东的学术交谊》,《光明日报》2001年 10月11日;陈其泰:《范文澜的学术交往》,《淮阴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 1期;陈其泰:《范文澜与毛泽东:学术的关联和风格的共鸣》,《当代中国史研究》2001年第 2期等。这些文章大都将他们的关系定位为“学术友谊”、“学术知音”、“学术共鸣”等。笔者认为,与毛泽东同一年出生的范文澜,与毛泽东在精神气质、学问偏好方面有诸多相似之处,正如许冠三所言“范的心灵最接近毛氏,在突出阶级斗争、强调人的能动性上跟得尤紧。其史学思想最具中国特色,他和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关系,颇类毛泽东思想之于马克思主义。”②许冠三:《新史学九十年》,岳麓书社 2003年版,第 370页。虽然如此,但如仅仅把他们的关系定位为学术关系,似不足以说明问题,他们之间自始至终还是革命阵营中上级和下级的关系,是革命领袖和文化战士的关系。范文澜的地位如同“第一史官”,他的许多工作体现了毛泽东的“直接关怀”和“指示”。其《中国通史简编》即是范文澜在延安时期出于干部学习的需要,承中宣部之命,在党中央和毛泽东关注下完成的,只用了五个月的时间,在写作期间关于如何写的问题,范文澜曾专门请教过毛泽东。“毛主席不止一次对他说,写中国历史要夹叙夹议,后来他就是依照毛主席的意见做的。”③参 见朱绍侯主编:《中古代史研究入门》,河南人民出版社 1989年版,第 724页;陈其泰:《范文澜与毛泽东的学术交谊》,《光明日报》2001年 10月 11日。《简编》出版时,毛泽东称之为“我们党在延安又做了一件大事”④陈微:《毛泽东与文化界名流》,人民出版社 1993年版,第 131页。。1940年夏秋间,范文澜应邀在延安新哲学年会上作了三次关于中国经学史的讲演。前两次毛泽东亲临听讲,并读了他的讲演提纲,第三次因病未到,但他给范文澜写了一封信云:“因为用马克思主义清算经学这是头一次,因为目前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复古反动十分猖獗,目前思想斗争的第一任务就是反对这种反动。你的历史学工作继续下去,对这一斗争必有大的影响。”⑤《毛泽东书信选集》,人民出版社 1983年版,第 163-164页。后来范文澜按照毛泽东所说,将提纲整理出来,连续发表在《中国文化》杂志上,以后便形成《中国近代史》一书。

在范文澜任延安中央研究院副院长兼历史研究室主任期间,毛泽东又指定他负责编选《中国国文选》,而且对入选的部分篇章也加以指定,“如《聊斋志异》和《西游记》中的一些篇章”⑥叶 蠖生:《我所了解的中国历史研究室》,载温济泽等编:《延安中央研究院回忆录》,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4年版,第 75页。。这部书完成以后,毛泽东特别撰写序言称:“现在文化课本出版了,这是一大胜利,这是凯丰,徐特立,范文澜诸同志的功劳。”⑦毛泽东:《文化课本序言》(1942,1,17),《毛泽东选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 1991年版,第 387页。范文澜不仅在其《中国通史简编》和《中国近代史》中以毛泽东的历史理论为指导,而且在他的很多论文中也注释着毛泽东的观点,如在 1940年《中国文化》第一卷第三期上发表的《关于中国上古历史阶段的商榷》一文,就是论证毛泽东在《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一文中对于封建社会的论断:“这个封建制度,自周秦以后一直延续了三千年左右。”他的另一篇论文《论中国封建社会长期延续的原因》,则注释了毛泽东“中国自从脱离奴隶制度进到封建制度以后,其经济、政治、文化的发展,就长期地陷在发展迟缓的状态中”的观点。他的《中国经学史的演变》一文还论证了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的文化观点。⑧见该文最后的“总结”部分,《范文澜历史论文选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79年版,第 296-299页。新中国成立以后,范文澜曾任近代史所所长、中国史学会副会长等职,他本人以及他领导的史学机构的研究工作,也都积极贯彻毛泽东思想。1956年,毛泽东向全国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范文澜在《学习》发表《百家争鸣和史学》一文,率先在史学界提倡这一方针。1958年哲学社会科学界也在配合形势搞“大跃进”,是年 3月 10日陈伯达在国务院科学规划委员会第五次会议上作了《厚今薄古,边干边学》的报告,4月 28日范文澜亦在《人民日报》发表《历史研究必须厚今薄古》一文,指出“厚今薄古是中国史学的传统”,“厚古薄今是资产阶级学风”,“厚今薄古与厚古薄今是两条路线的斗争”,诠释了毛泽东关于学术、史学必须致用,必须为政治服务的观点。因此,这篇文章很快得到毛泽东的高度评价,并在中共八大二次会议上讲话中赞扬了这篇文章,称“这篇文章讲的道理很重要,研究历史的人应该注意。”

正是由于范文澜与毛泽东这种特殊的关系,在“文革”开始的时候,毛泽东制止了陈伯达等人对范文澜欲施的迫害。1966年国庆节时,范文澜被安排上天安门参加庆祝活动,当时毛泽东即对范文澜说:“范文澜同志,有人要打倒你,我不打倒你。”在 1968年 7月 20日,毛泽东派女儿李讷到范文澜的住处传话,说中国需要一部通史,让范文澜继续著史。范文澜则为完成这一指示,抱病工作,不愿住院,终于积劳成疾,于 1969年7月 29日逝世,结果未能完成这一任务。①参见陈其泰:《范文澜与毛泽东的学术交谊》,《光明日报》2001年 10月 11日。可见范与毛的这种特殊的关系是贯彻始终的。

二、开创马克思主义通史体系

在马克思主义史学“五老”中,郭沫若最早以唯物史观为指导进行古史研究,吕振羽、翦伯赞在历史科学马克思主义理论化方面建树颇多,范文澜、侯外庐则对于中国马克思主义历史科学体系的建立做出了突出贡献。《中国通史简编》和《中国近代史》(上册)这两部著作是范文澜历经 20年反复锤炼打造的,影响了一代又一代读者,奠定了范文澜在马克思主义史学史上的重要地位。其中,《简编》版本极多,影响巨大。刘大年指出:《简编》“累计印数达好几百万册,在将近 40年的时间里,成了我们一部主要的历史读物”②刘大年:《范文澜与历史研究工作》,《刘大年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0年版,第 254-255页。。《简编》不仅在革命者阵营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当时,也引起了国统区的强烈反响。当《简编》的发行广告在国统区打出后,许多知识分子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而国民政府当局则惊慌失措,慌忙令人于 1947年 7月 17日在南京《中央日报》上炮制了题为《介绍一部历史奇书》(社论)对《简编》大肆攻击,社论 (传为陶希圣所作)说:“我们要告诉读者诸君,伪中央研究院主编的《中国史纲》(即《简编》,社论作者可能匆忙中将《简编》的名称误写成翦伯赞作品的名称——引者注),是一部亡国主义的宣传品。这部宣传品的宗旨在教导一般青年仇视祖国、背叛祖国,另觅外国做他们的宗主。”并列举《简编》两大“罪状”,一是“曲解和附会中国历史的材料,证明中国从古以来是一个不争气的民族,可厌恨的国土。……唯一的出路只是农民暴动。”二是“说明中国从来就没有统一。中国永远是割据纷争的,没有组织的国家。这样就替共产党割据称雄寻出历史的根据,而反对国民革命外求独立、内求统一的民族运动。”然后社论作者危言耸听地指出:“这部书如流传于青年之间,使青年厌恨中国、崇尚杀戮、主张割据、倾心外向。其结果将致一般青年坐视毛泽东共产党破坏中国领土,出卖中国主权,欢迎外国入主中原,更举兵为之先驱,而附和之。”据此断定:“指斥其为亡国主义著作,决非过甚之辞。”然而攻击未取得他们想要的效果,反倒刺激了人们去购买。上海新知书店的《简编》初版本2000册很快销售一空,接着又连着印了 2次,各 2000册,在两三个月之间,共印了 6000册,“这在当时上海的出版界也是颇不寻常的”③俞筱尧:《范文澜与〈中国通史简编〉》,《新文化史料》1986年第 2期。。由此,可以从另一面了解《简编》所引起的震撼。

《简编》之所以具有如此影响力,主要是因为范文澜贯彻毛泽东《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的论断,开创了一个全新的历史框架,即“以人民群众为主体、以经济为骨干、以阶级斗争为动力”的通史体系。这是范文澜的最大成就。具体说来主要体现在以下几点:

第一,注重经济因素在历史进程和历史变迁中的作用,把生产力、生产工具的变迁视作社会变动的最后之因,是唯物史观派史学基本的理论假设,是进行历史解释的重要的历史理念和富有效力的分析工具。范文澜的《简编》正是运用这一假设研究历史的首部通史著作。在这部通史中,经济史位于基础地位,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例如在论及唐代历史时,范文澜专修三节分别考察了初唐、中唐和晚唐的经济状况,揭示了这一中国历史上的朝代盛衰空前嬗变的动因所在。关于初唐,他叙述了均田制、租庸调制、商业、工业、货币、户口等方面的具体情形,说明盛唐局面的出现确非偶然;关于中唐,范文澜追踪了主要经济制度、经济因素的变迁,将之作为唐朝由盛转衰的关键;关于晚唐,他仍以分析当时经济状况为先导,进而描述了唐王朝趋于溃灭的命运。

第二,运用五种生产方式的理论划分历史阶段。1940年 5月范文澜的《关于上古历史阶段的商榷》一文,发表于《中国文化》第一卷第三期上。文章依据《联共 (布)党史简明教程》和毛泽东的“周秦以来”的论断,断定殷代是奴隶社会,西周是封建社会,同时对郭沫若所持西周是奴隶社会的观点提出商榷意见。文中的基本观点构成其“西周封建论”的基础。《简编》则具体划分了历史阶段:夏以前为原始公社会制度,夏商为奴隶社会,西周进入封建社会,封建社会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西周到秦统一;第二阶段从秦汉至南北朝;隋唐至鸦片战争是第三阶段。

第三,强调劳动人民是历史的主人,把阶级斗争理论作为研究历史的基本线索。延安版《简编》的目的之一就是“揭露统治阶级罪恶”。在《简编》的内容上,以反映“真实的中国人民的历史”为主线,否定了传统的以帝王将相为中心的“正史”,认为“这类书连篇累牍,无非记载皇帝贵族豪强士大夫大少数人的言语行动,关于人民大众一般的生活境遇,是不注意或偶然注意,记载非常简略。”④见《中国通史简编·序》,延安新华书店 1941年第 1版。《简编》首先在形式上对旧史进行了修正,由于“人民的历史,不是皇帝的家谱;历代纪元年号,显然以天下为皇帝私产,且时代距离,不易省察”,故此书对历代帝王直称姓名,年次全用公历。其次,《简编》把自周秦以来的 2000多年历史看作一部农民反对地主斗争史,肯定了劳动人民是历史的主人。范文澜花费大量笔墨描绘劳动人民的生活状态,尤其对历代农民起义记载颇详,认为“凡历史上的治,都农民起义造成的,所有的乱都是地主造成的。”①《中国通史简编》,华北新华书店 1948年版,第 12、13页。他举例说,西汉的文景之治,正因为秦末的农民起义,夺回了不少的土地;唐朝的贞观之治,正因为隋末农民起义,恢复了均田制;清朝的康熙之治,正因为明朝贵族官僚霸占全国极大部分上等田地,李自成提出均田口号,推翻明朝,满清政府代表汉奸地主向农民让步,实行更名田制度。“历史上所谓三个著名的治世,事实证明不是‘圣君贤相’,而是农民起义的产物”。②《中国通史简编》,华北新华书店 1948年版,第 12、13页。《简编》以阶级斗争为主线叙述历史,歌颂从古到今的农民战争,“以帝王为主人的历史”变成了“劳动人民的历史”,论证了当时正在进行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合法性,在当时起到了凝聚和鼓舞干部群众参加革命的作用。因此,该书出版后,毛泽东认为这标志着共产党人对于自己国家几千年的历史有了发言权,“也拿出了科学的著作了。”③陈微:《毛泽东与文化界名流》,人民出版社 1993年版,第 131页。对于马克思主义史学编纂,范文澜的著述树立了一个典范,使新中国成立以后,农民战争史成为马克思主义史学关注的中心,“新中国历史研究由于强调了中国农民的革命性以及他们在促进社会变革上的推动作用,从而‘从根本上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语言’。建立了评估和重视中国过去历史的标准。”④[英]巴勒克拉夫:《当代史学主要趋势》,杨豫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1986年版,第 217-222页。

《中国近代史》(上册)的叙述方式和指导思想与《简编》基本一致,书中着重叙述了帝国主义的侵略、统治阶级的卖国和人民的反抗,全书以阶级斗争为主要线索,辅以民族斗争和统治阶级的内部斗争,紧紧围绕帝国主义、清朝统治阶级和中国人民这三种不同的政治力量,描述他们各自的动态及其相互间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印证毛泽东所概括的中国近代史的“两个过程”说。它所缔造的马克思主义中国近代通史体系和提出的一些论断,影响了近代史研究达数十年之久。

三、着眼于中国的特殊性,具有民族色彩的治史风格

范文澜自身的学术背景和抗战前后的政治、文化的促动,使他的史学述作始终具有浓重的民族风格或中国特色。就学术背景而言,范文澜早年服膺浙东学派经史合一之学,师承黄侃、陈汉章和刘师培等人,曾笃信佛经,精研《文心雕龙》,文法修辞造诣高深。深厚的国学基础成为范文澜治史的民族风格的重要因素。促成这一风格形成自觉意识的直接契机源于抗战时期出现的“学术中国化”运动。在这一运动中,马克思主义史学思想发生了变动,由原来关注中外历史的一致性,变为侧重找寻中国历史发展的民族特点。而延安整风运动的要义之一就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一概念由毛泽东于 1938年 10月在党的六届六中全会上针对“教条主义”提出的。其后又在《〈共产党人〉发刊词》中提出了“马列主义的理论和中国革命的实践相结合”的命题,并多次使用了“马列主义的理论和中国革命的实践统一的理解”的提法。继而在《改造我们的学习》一文中倡导研究中国现状和历史。对全党规定了学习马列主义理论的方向。范文澜则积极实践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论,在研究中力求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简编》1951年版的序言中就指出“我们要了解中华民族的前途,我们必须了解中华民族过去的历史;我们要了解中华民族与整个人类社会共同的前途,我们必须了解这两个历史的共同性与其特殊性,只有真正了解了历史的共同性与特殊性,才能真正把握发展的基本法则,顺利地推动社会向一定目标前进。”

范文澜坚决反对把西方发展的历史规律套用到中国历史上,尽管在《简编》中他认为研究的目的之一是“说明中国古代社会的发展规律,与世界上别的许多民族同样”,但同时强调这“同样不等于一个公式”。⑤《关于〈中国通史简编 〉》,《新建设 》第 4卷第 2期 (1951年)。因此在《简编》的篇章安排上,他以朝代的更替来叙述中国历史的发展,在古史分期问题上也着力体现中国历史发展的特殊运动。他强调“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研究方法完全不是这样、马克思列宁主义确认任何民族的历史一般的都遵循着社会发展的共同规律,但是,同一性在自身中包含着差别性,即使一个细胞,在其生存的每一瞬间,既和自己同一而又和自己相区别,何况是不同民族的历史,怎么能若合符节呢?所以,各民族历史发展的规律性,一定是要通过各民族的特点以不同的形式表现出来,决不能削一个民族历史之足去适别个民族历史之履。”⑥范文澜:《看看胡适的“历史态度”和“科学方法”》,《范文澜历史论文选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79年版,第 256页。他批评尚钺的《中国历史纲要》的历史分期“用西欧历史作蓝本”。西欧是奴隶社会了,中国也就开始是奴隶社会;“他们那里是封建社会开始了,中国也跟着开始封建社会;西欧封建社会发达起来了,中国封建社会也跟着发达起来。”完全不考虑他们各自的特殊性。范文澜因此呼吁不能“削中国历史之足,以适西欧历史之履”①范文澜:《历史研究中的几个问题》,《范文澜历史论文选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79年版,第 215页。。

鲜明的民族风格还表现在范文澜的民族气节和爱国主义精神上,早在 1935年,范文澜就自觉运用历史著述来鼓舞抗敌精神,他选择了历史上一些具有高尚民族气节的人物,编成历史通俗读物《大丈夫》。该书的《凡例》反映了范文澜的宗旨,后来的《中国通史简编》、《中国近代史》等著作也基本遵循了这本书的《凡例》所确立的原则。在《简编》中,除重点描述历史上的农民反抗地主的阶级斗争外,还着力叙述民族间的战争。但是由于“长期在中国封建文化中兜圈子,使范文澜的学术研究没有能够完全摆脱传统思想的束缚。”在叙述中也表现出以汉族为本位,反满的倾向。《中国近代史》更是大书特书英、法、美、日等帝国主义国家对中国的疯狂侵略,也秉笔直书俄国对中国的疯狂侵略。即使在 50年代,中苏友好时期,他也不愿意改动,以至于被扣上了“亲美派”的帽子。②参见刘大年:《范文澜同志的科学成就》,《近代史研究》(第一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79年版,第 330页。

最能体现民族色彩的是范文澜关于汉民族形成的理论。在 50年代前期的理论界,斯大林关于民族问题的论断被认定为权威而不可撼动的。斯大林认为,“民族是历史上形成的一个有共同语言、有共同地域、有共同经济生活以及有表现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状态的稳定的人们共同体。”③《斯大林全集》(第 2卷),人民出版社 1953年版,第 294页。“在资本主义以前的时期是没有而且不可能有民族的,因为当时还没有民族市场,还没有民族的经济中心和文化中心,因而还没有消灭各个民族人民经济的分散状态和把各民族人民历来彼此隔绝的各个部分结合为一个民族整体的因素。”④《斯大林全集》(第 11卷),人民出版社 1955年版,第 289页。而这些论述却无法用于说明中国的历史。范文澜借鉴了斯大林的民族定义,但同时突破了权威的束缚,指出斯大林的一些论断是对欧洲历史的总结,依据这个原理来看欧洲的历史,毫无疑问是这样的,但是中国的历史则不同。他认为,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建立起一套从皇帝、郡守、县令到乡三老、亭长等一套系统,形成了强有力的中央集权的国家,除了三国和五代两个时期处于分裂割据状态外,秦汉以后的历史,统一是长期、稳定的;分裂只是暂时的。他得出结论:中国“自秦汉起,汉民族已经是一个相当稳定的人们的共同体”,具备了斯大林所指出的民族的四个特征。⑤范文澜:《关于中国历史上的一些问题》,《范文澜历史论文选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79年版,第 67页。这些结论反映了范文澜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思想为统领,实事求是研究具体问题的治学风格。

四、较早倡导历史主义思想

范文澜既是战时状态下马克思主义历史体系的创立者,又是较早对此体系过度发展的修正者。这一点与范文澜特殊的学术角色密切关联,与其民族本位的治史风格互为表里。50年代以后,范文澜与郭沫若、翦伯赞等历史学家一道,开始对这一战时历史体系展开反省。之所以如此,概因以范文澜为代表的历史学家身兼双重角色,既是学者又是革命者,正是由于他到延安之前,其“文人性格”就已经定型,学者的本色使他能够在对经典理论进行注经式研究的同时,多有独立之己见,在政治与学术之间保持着某种警惕,在坚持马克思主义史学革命性的同时,维护着科学性;在推崇“致用”的同时,捍卫着“求真”。

由于历史研究过于偏重阶级斗争,新中国建立之初,马克思主义史学界在评价中国历史方面出现了严重的偏差,具体表现为对于历史上的农民和农民起义,以天然的同情取代科学的分析,不分古今一律颂扬,而对于历代封建王朝及帝王将相则全盘否定,乃至出现“见地主就反,见封建就骂”(这种非历史主义现象范文澜概括为“片面反封建”)。到了 1958年“史学革命”则发展到要“打破王朝体系,打倒帝王将相”。面对这种情况,1959年 2月,郭沫若、翦伯赞发起给曹操翻案的讨论,来抵制“史学革命”。

针对史学界的这种混乱状况,郭沫若、翦伯赞等曾多次发文抵制和矫正。范文澜对非历史主义的狭隘阶级观点和“片面反封建”的反省则更为有意识,早在 1951年初,他即发表《关于〈中国通史简编〉》一文进行自我检讨。因为延安版《简编》制订的撰写旨题之一是“揭露统治阶级的罪恶”,所以几乎全盘否定了封建统治者。范文澜指出《简编》很多地方的叙述有“非历史主义的缺点”,进而说:“例如属于封建统治阶级的帝王将相就他们整个阶级的地位来说,没有问题是压迫人民、剥削人民的。但是他们中间的某一些人,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确实也起了推动历史进步的作用,如果一律否认或缩小他们对历史的贡献,那是不对的。”在检讨了“阶级观点”方面的非历史主义后,范文澜又检讨了他在处理古今关系上的非历史主义,他说,《简编》中“又有些地方因‘借古说今’而损害了实事求是的历史观点。本来‘借古说今’并不是绝对不可以,但如果简单地借古人古事来类比今人今事,这就不是‘一切都依条件、地方以及时间为转移’的历史的观察社会现象的态度,而是古今不分,漫谈时事了。”①《关于〈中国通史简编 〉》,《新建设 》第 4卷第 2期 (1951年)。范文澜认为,对于整个封建时代的历史应该采取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分析态度。他让助手漆侠以《正确认识历史上的封建统治阶级和封建王朝》为题著文公开批评这种“片面反封建”思潮,并充分肯定了封建统治的历史地位:“如果没有三千年的封建社会也就没有今天的新民主主义社会。”②载《新建设》1953年 7月号,第 27-31页。

针对 1958年后史学界泛滥成灾的“以论代史”的弊病,1961年,范文澜发表《反对放空炮》一文,倡导严肃学风,他指出“真正打得倒敌人的历史学大炮是经过切切实实研究的历史著作 (论文或书籍)。要造出这种大炮,必须对所要研究的历史事件做认真的调查工作,阅读有关的各种书籍,系统地从头到底读下去,详细了解这件事情的经过始末,然后用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观点方法来分析事情发生的原因和发展过程中发生的好的因素和坏的因素,判断这件事情的趋向是什么。”他认为必须要坚持毛泽东倡导的“有实事求是之意,无哗众取宠之心”的老实态度。③范文澜:《反对放空炮》,《历史研究》1961年第 3期。针对“史学革命”中提出的“打倒帝王将相,打倒王朝体系”的口号,范文澜再次挺身而出,在 1961年 5月首都史学界纪念太平天国革命 110周年学术讨论大会上,他愤怒地指责道:“阶级社会是由互相对立的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构成的。打破王朝体系,抹掉帝王将相,只讲人民群众的活动,结果一部中国历史就只剩了农民战争,整个历史被取消了。”他认为,这种论调好像是很革命的,实际上是主观主义的、非历史主义的。他说,马克思主义认为“历史是劳动群众的历史,这本是真理,但是把它绝对化、片面化,只承认历史上的劳动人民,不承认历史上的帝王将相,这就成了谬论。这种谬论应当受到大家的反对”。为此,他提出要“保”一些帝王将相,“保”一些封建王朝的问题。④《首都史学界纪念太平天国一百一十周年》,《光明日报》1961年 5月 31日。这篇讲话在当时振聋发聩,影响极为深广。

对于盲目崇拜“经典著作”,“把原理简单化,硬套公式”,尤其是“把外国历史硬套到中国历史上来的”教条主义,范文澜称之为“伪马克思主义”,予以严肃批判,鼓励史学工作者要敢于讲出自己的见解,他提出“我们应该把‘我’大大恢复起来,对经典著作也好,对所谓‘权威’的说话也好,用‘我’大大恢复起来,用‘我’来批判它们,以客观存在为准绳,合理的接受,不合理的放弃,尽管批判错了,毫无关系,错误是可以改正的。我们向外国学习也是一样,社会主义国家的好经验固然要学,资本主义国家有好经验我们也要学。我们要谦虚,但不是依草附木,我们要谨慎,但决不是吓得动也不敢动。我们要的是有批判精神的、能独立思考的谦虚和谨慎。”⑤范文澜:《历史研究中的几个问题》,《范文澜历史论文选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79年版,第 219-220、208-209页。他主张学习马克思主义应求“神似”而反对“貌似”,所谓“神似”,即是说要学习马克思主义“处理问题的立场观点和方法”,理论联系实际。求得“神似”的诀窍和钥匙就在于毛泽东的《实践论》、《矛盾论》、《〈农村调查〉的序言和跋》、《改造我们的学习》、《整顿党的作风》、《反对党八股》和《再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等几篇文章之中。⑥范文澜:《历史研究中的几个问题》,《范文澜历史论文选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79年版,第 219-220、208-209页。在范文澜看来,是因为“研究历史就是研究矛盾”。凡是矛盾,一定包含着普遍性,同时也一定包含着特殊性。普遍性就寓在特殊性里面。马列主义的经典著作,都是解决具体问题的记录,都是运用普遍规律和特殊规律密切结合起来解决问题的方法。而教条主义恰恰失足于“只承认矛盾的普遍性,否认矛盾的特殊性”。范文澜的这些论述,至今仍具有现实意义。

以上总结的范文澜学术的四大特征,亦可归结为范文澜对于马克思主义史学的两点意义:第一,范文澜的史学实践完成了马克思主义史学历史观和史学观的一次转换,即确立了以阶级斗争为核心的历史观,和学以致用、服从政治需要的史学观,集中体现了建国前后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基本特征。范文澜创制的史学体式,对学术史和思想史的影响都很深远。第二,范文澜以本民族历史为本位,对于马克思主义史学理论的许多探讨至今仍不过时,仍有启发。范文澜“板凳须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的治学精神也成为后学之楷模。这些都奠定了范文澜在马克思主义史学史上的特殊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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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145[2010]02—0031—06

2009-04-05

林国华,山东省社会主义学院教师、历史学博士。

(责任编辑:蒋海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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