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原型理论看日语语言学术语“外来语”外延的模糊性
2010-04-12吴未未
吴未未
(东南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6)
从原型理论看日语语言学术语“外来语”外延的模糊性
吴未未
(东南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6)
日语语言学界对术语“外来语”界定的不一致反映出该术语外延的模糊性,这种模糊性体现了“外来语”范畴各成员之间的典型性梯度。从认知语言学的原型理论来看,这种典型性梯度源于“外来语”范畴的原型效果,而该原型效果是由日本人关于“外来语”范畴的理想化认知模式所促动的。
外来语;模糊性;原型理论;原型效果;理想化认知模式
在日语语言学中,“外来语①”(外来語)是一个常见的术语,一般被用来指称那些模仿欧美语言和近现代东方语言发音的词语 (如 “カメラ”(相机)、“GDP”、“ギョウザ”(饺子))以及日本人以这些词语为材料独创的新词(如“オールド·ミス”(老姑娘)、“ナイター”(夜间棒球赛)、“Health Mate”(健康伴侣)、“マスコミ”(大众传媒)、“アクティー”(活力号))。在某些场合中,“外来语”也会被用来指称由模仿欧美语言和近现代东方语言发音的词语与日本固有词(和語)或音读汉字词(漢語)混合而成的词语(如 “生ビール”(生啤)、“人気スター”(当红明星)、“あそBOY”(游戏男孩)),或者指称模仿古代东方语言发音的词语(如“肝臓”、“梅”、“寺”),或者指称用音读汉字词翻译欧美语言所得到的 “译词”(訳語)(如“自由”(liberty)、“血液銀行”(blood bank))。在少数情况下,“外来语”甚至会被用来指称那些仅仅借用欧美语言形式的日语表达(如“……つつある”(源于英语进行时)、“……させられる”(源于英语及物动词被动态)。由此可见,日语语言学界在术语“外来语”的界定问题上存在着意见分歧,即“外来语”的外延忽宽忽窄,体现出一定的模糊性。
那么,这种模糊性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它的产生是偶然现象还是必然现象?过去的研究在这个问题上没有给出答案。本文拟站在全新的认知语言学(Cognitive Linguistics)②立场上,尝试运用原型理论(Prototype Theory)去剖析术语“外来语”外延模糊性产生的认知机制,证明这种模糊性产生的必然性,揭示日语语言学界在术语“外来语”外延界定问题上意见分歧的本质,为语言学术语界定工作提供一些新思路。
一、原型理论简介
认知语言学所主张的原型理论是一种基于经验本位主义的关于“范畴(category)”问题的洞见,主要是指“原型范畴观”。
人们在思考的时候总离不开一种重要的认知过程——“范畴化(categorilization)”。为了提高认识事物的效率,人们并不是将事物当作个别存在逐个认识,而是将大量的事物根据其间的相似性分成数个类别逐类认识。通过这种归类作业,人获得了一个个范畴(即“概念”),形成范畴的认知过程被称为范畴化。
起源于古希腊亚里士多德哲学的经典范畴观把范畴看作是与人的主体性无关的、可以客观定义的充分必要属性的集合,这种范畴观具有过于浓重的客观主义色彩,无法有效解释范畴成员典型性(即作为该范畴成员的资格)的不均匀现象以及范畴间界限模糊现象。而原型范畴观则克服了经典范畴观的缺陷,十分重视人的主体性,认为范畴形成于人们凭借认知能力主动进行的与外部世界的相互作用之中,强调范畴化过程中“原型”的作用。这里所说的“原型”是指“范畴最典型成员的特征的抽象合成物或集合体”[1]。比如“鸟”范畴的原型就是“拥有两脚两羽的在空中飞行的产卵动物”。原型理论认为,在遇见新事物的时候,人们总是倾向于将其纳入某个范畴,做法是根据该事物与该范畴原型成员(即最具代表性的成员)的相似度大小将其置于该范畴的内核或外缘。这样一来,范畴各成员的典型性自然就有高有低,呈现出一定的梯度。比如,对于大多数西方人来说,“鸟”范畴中,知更鸟是原型成员,鸽子是典型性较高的非原型成员,而鸵鸟则为典型性较低的边缘成员。
在原型理论中,范畴各成员之间的典型性梯度被称为“原型效果”(Prototype Effect)。原型效果是人们对于某事物与某范畴原型成员之间相似度进行判断的结果,其根源是人的“理想化认知模式”(Idealized Cognitive Model),即“我们在描述和定义某对象时所运用的系统知识结构,是具有浓厚社会特色的框架复合体”。[1](P41)。一般来说,理想化认知模式是数个互相关联的具体的“认知模式”(Cognitive Model)③的集合体。
就某个事物来说,如果其性质与人们关于某范畴的理想化认知模式完全吻合,那么此事物就是该范畴的原型成员;如果两者吻合程度较高,那么此事物就是该范畴的较典型成员;如果两者吻合程度较低,那么此事物就是该范畴的非典型成员。这里所说的吻合程度取决于与该事物性质相吻合的具体认知模式的重要度和数量。某范畴中的非典型成员经常会同时被认为是其它范畴的成员,所以说范畴间的界限往往是模糊的。
认知语言学将原型理论运用于语言研究之中,力图通过人的理想化认知模式来解释与语言相关的各种范畴成员间的典型性梯度。下面笔者将运用日本人关于 “外来语”范畴的理想化认知模式去解释“外来语”外延模糊性所反映的“外来语”范畴成员间典型性梯度。
二、“外来语”外延模糊性的实质:典型性梯度
从原型理论的角度来看,日语语言学术语“外来语”的外延之所以显现出一定的模糊性,就是因为“外来语”范畴的各个成员的典型性之间存在着一定的梯度。
日语语言学界在术语“外来语”的外延界定问题上一向众说纷纭。下面列举一些权威的日本国语词典和语言学家的观点。
《日本国语大辞典》(小学馆)将外来语定义为“某种语言中的取自于外国语并且和本国语基本上同等使用的词语”,并且认为外来语虽然广义上也可包含音读汉字词,但是一般主要是指室町时代之后源自欧美各国的词语。该辞典还认为,在很多情况下,外来语也包括“一”、“高梁”、“餃子”这样的源自近现代汉语的词语以及 ‘オールドミス’、‘ナイター’之类的输出国所没有的“和制英语”(和製英語)。[2]可见,《日本国语大辞典》的观点是:相对于音读汉字词而言,无论是模仿欧美语言发音的词语,还是模仿近现代汉语发音的词语,抑或是日本人以上述两种词语为材料独创的和制英语,都更加具有被称为外来语的资格。
石野认为,“那些在非常久远的古代进入日语并且在发音上早已完全融入日语的词语在感情上很难被看作外来语”;[2](P11)“一般来说也经常将包含外来语的混种词(混種語)也视为外来语”;[2](P15)“外来语还可以被扩大解释。……一种观点认为译词应该包含在外来语之中。……另外一种观点认为所谓的 ‘形式借用’(形式的借用)应该包含在外来语之中。……或许这可以看作广义上的译词吧……这些译词也好,形式借用也好,包括在外来语之中也未尝不可,但是传统意义上的外来语仅仅是指在某种程度上忠实于源词音形的词语”。[2](P30-31)可见,石野将外来语的典型性分为五个档次,按典型性从高往低的顺序排列如下:在某种程度上忠实于源词音形的词语〈包含外来语的混种词〉在非常久远的古代进入日语并且在发音上早已完全融入日语的词语 〈译词〉形式借用。
坂田认为,外来语主要是指模仿西洋语言或近现代汉语发音的词语;没有任何一本外来语词典会将那些“以外国语单词为造词素、具有外国语所没有的形态和意义”的“和制词”(和製語)排除在外;“日本固有词或音读汉字词与片假名词混合而成的‘混种词’在多数情况下也被看作广义上的和制词”;“音读汉字词在狭义上被排除至外来语范围之外”;“译词在最广义上也可以被纳入外来语范围”[3]。可见,坂田将外来语的典型性做了如下排序:模仿西洋语言或近现代汉语发音的词语以及以外国语单词为词素却具有外国语所没有的形态和意义的和制词>日本固有词或音读汉字词与片假名词混合而成的混种词>音读汉字词>译词。
石绵将外来语定义为“由外国进入日语的”、“原封不动将外国语的音形替换成日语音形的”“日语化的词语”,并且认为外来语狭义上指称“源于西洋的东西”,广义上也可指称以音读汉字词为首的“源于东方的东西”[4],认可了以音读汉字词为代表的的模仿古代东方语言发音的词语的外来语地位,但同时指出:相比之下还是那些模仿西洋语言发音的词语更具有外来语资格。
通过以上权威国语词典和语言学家们的的论述,我们可以看出:既存在典型的外来语,又存在非典型的外来语,即“外来语”范畴各成员之间存在典型性梯度。基于以上各家观点,我们可以按典型性由高到低的顺序将外来语分为五个档次:模仿欧美语言或近现代东方语言发音的词语以及日本人以这些词语为材料独创的词语>模仿欧美语言或近现代东方语言发音的词语与日本固有词或音读汉字词混合而成的词语>模仿古代东方语言发音的词语>用音读汉字词去翻译欧美语言所生成的译词>仅借用欧美语言形式的日语表达。
三、“外来语”典型性梯度的根源:理想化认知模式
从原型理论的视点来看,“外来语”范畴各成员之间的典型性梯度正是该范畴原型效果的体现,而该原型效果是由日本人关于“外来语”范畴的理想化认知模式所促动(motivate)④的。
(一)日本人关于“外来语”范畴的理想化认知模式
日本人关于“外来语”范畴的理想化认知模式就隐藏在上述权威国语词典和语言学家的观点背后。下面笔者将通过六个具体认知模式的集合体的形式将该理想化认知模式揭示出来。按照重要度从高到低的顺序,这六个具体的认知模式排列如下:
认知模式1:外来语具有异族语言血统
认知模式2:外来语被当作日语使用
认知模式3:外来语是词语
认知模式4:外来语模仿异族语言发音
认知模式5:外来语历史短暂
认知模式6:外来语由日本固有词和音读汉字词之外的词素构成
上述六个具体的认知模式之中,模式1和2最为重要,如果一个语言表达的性质与这两条认知模式不相吻合,它就不会被认为是“外来语”范畴的成员。相比之下,模式3、4、5和6就不如模式1和2重要,即使一个语言表达的性质与这几条认知模式中的一条或数条不吻合,它只不过不被认为是 “外来语”范畴的原型成员,但是并不妨碍其被认为是“外来语”范畴的非原型成员。
(二)“外来语”范畴原型效果的生成
那么,“外来语”范畴的原型效果究竟是如何由日本人关于“外来语”范畴的理想化认知模式所促动的呢?根据原型理论,就一个语言表达来说,其性质与日本人关于“外来语”范畴的理想化认知模式吻合程度越高,其作为外来语的典型性就越高;反之,吻合程度越低,其作为外来语的典型性就越低。换言之,就“外来语”范畴的成员而言,与其性质相吻合的具体认知模式重要度越高,数量越多,此成员作为外来语的典型性就越高。一般来说,在衡量一个语言表达作为外来语的典型性高低的时候,与其吻合的具体认知模式的重要度比数量更起作用。
下面具体描述“外来语”范畴原型效果的产生过程。为了便于理解,以下按照典型性从高到低的顺序列举五种类型的外来语。
1.最典型的外来语
最典型的外来语是指模仿欧美语言或近现代东方语言发音的词语以及日本人以这些词语为材料独创的词语, 例如: 模仿英语 “cunning”、“club”和“GDP”发音的“カンニング”、“倶楽部”和“GDP”、模仿近现代汉语“餃子”和“痲將”发音的“ギョウザ”和“マージャン”、模仿近现代朝鲜语“沈菜”发音的“キムチ”、日本人将模仿英语“old”和“miss”、“night”和“-er”、“health”和“mate”发音的词语自行拼合而成的“オールド·ミス”、“ナイター”、“Health Mate”、日本人将模仿英语发音的词语“マス·コミュニケーション”的词形自行缩略而成的“マスコミ”、日本人将模仿英语词“active”和“merit”发音的词语稍加变形改造而成的“アクティー”和“MERRIT”等等。
这类外来语具有西洋或东方民族语言血统,与认知模式1吻合;在意识中被当作日语使用,与模式2吻合;外形为词语,与模式3吻合;发音模仿了欧美或东方语言,与模式4吻合;都是在近现代才进入日语的,与模式5吻合;不含有日本固有词或音读汉字词词素,与模式6吻合。也就是说,这类外来语与日本人关于“外来语”范畴的理想化认知模式完全吻合。因此,这类外来语自然成为“外来语”范畴的原型成员,即最典型的成员。
2.典型性居第二位的外来语
典型性居第二位的外来语是指将模仿欧美语言或近现代东方语言发音的词语与日本固有词或音读汉字词混合而成的词语,例如:将模仿英语词“business”、“cutlet”发音的词语与“街”、“豚”混合而成的“ビジネス街”(商业街)和“豚カツ”(猪排)、将模仿英语词“bus”、“boy”发音的词语和“貸し切り”、“あそび”混合而成的“貸し切りバス”(包车)和“あそBOY”(游戏男孩)等等。
这类外来语词形的一半来自欧美语言,与认知模式1吻合;在意识中被当作日语使用,与模式2吻合;外形为词语,与模式3吻合;发音模仿了欧美或东方语言,与模式4吻合;都创制于近现代,与模式5吻合。但是,这类外来语掺杂了日本固有词或音读汉字词词素,这点与模式6不吻合。因此,这类外来语不如第一类外来语典型性高。
这类外来语也常常被同时归于“混种词”范畴。
3.典型性居第三位的外来语
典型性居第三位的外来语是指那些模仿古代东方语言发音的词语,例如:模仿古代汉语发音的“牡丹”(BOTAN)、“肝臓”(KANZO)、“梅”(UME)和“馬”(UMA)、模仿古代朝鲜语发音的“寺”(TERA)、“味噌”(MISO)和“虎”(TORA)、模仿古代爱奴语发音的“鮭”(SAKE)、“樺”(KABA)和“栃”(TOCHI)等等。
这类外来语来自大和以外的民族,与认知模式1吻合;在意识中被当作日语使用,与模式2吻合;外形为词语,与模式3吻合;发音模仿了东方语言,与模式4吻合。但是,这类“外来语”古代就已进入日语,历史悠久,这点与模式5不吻合;而且由日本固有词或音读汉字词词素构成,这点与模式6不吻合。因此,这类外来语的典型性低于第二类外来语。
这类外来语也常常被视为“日本固有词”或“音读汉字词”范畴的成员。
4.典型性居第四位的外来语
典型性居第四位的外来语是指用音读汉字词去翻译欧美语言所生成的译词,例如:翻译英语词“society”、“liberty”和“blood bank”而生成的“社会”、“自由”和“血液銀行”等等。
这类外来语表达的是来自欧美语言的概念,与认知模式1吻合;在意识中被当作日语使用,与模式2吻合;外形为词语,与模式3吻合;创制于近现代,与模式5吻合。但是,这类“外来语”并未模仿欧美语言发音,这点与模式4不吻合;而且由音读汉字词词素构成,这点与模式6不吻合。由于认知模式4比认知模式5更为重要,因此这类外来语的典型性低于第三类外来语。
这类外来语也常常被视为“译词”或“音读汉字词”范畴的成员。
5.最不典型的外来语
最不典型的外来语是指仅借用欧美语言形式的日语表达,例如:借用英语进行时的 “……つつある”、借用英语虚拟语气的“……かのように”和借用英语及物动词被动态的“……させられる”等等。
这类外来语来自于欧美语言,与认知模式1吻合;在意识中被当作日语使用,与模式2吻合;于近现代通过欧美作品的翻译进入日语,与模式5吻合。但是,这类外来语并不以词语形式呈现,这点与模式3不吻合;并未模仿欧美语言发音,这点与模式4不吻合;而且也不是由日本固有词和音读汉字词以外的造词素构成,这点与模式6不吻合。因此,这类外来语比第四类外来语典型性更低。
这类外来语也常常被视为“形式借用”范畴的成员。
四、结 语
综上所述,本文采取认知语言学研究范式,站在原型理论的立场上,用“理想化认知模式”这种人类普遍的认知机制解释了日语语言学术语“外来语”外延的模糊性,得出结论:“外来语”外延的模糊性体现了“外来语”范畴各成员之间的典型性梯度,这种梯度源自该范畴的原型效果,而该原型效果又促动于日本人关于“外来语”范畴的理想化认知模式(可分解为六个具体认知模式)。本文基于充分尊重人的主体性的原型范畴观,从认知层面上挖掘了日语语言学界在术语“外来语”外延界定问题上意见分歧的根源,揭示了“外来语”外延模糊性的存在依据,希望能在语言学术语建设方面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注:
①本文中的“外来语”为日语语言学术语,并非是指汉语中的“外来词”。
②随着认知科学的发展而兴起的崭新的语言学理论,批判结构语言学和生成语法的纯客观主义,提倡经验本位主义,重视人的主体性,通过人的认知机制来把握语言现象。
③即在规定某个概念时起作用的社会期待。
④认知心理学用语,指促使生活体向目标行动的心理过程。
[1]河上誓作.認知言語学の基礎[M].东京:研究社,1996.32.
[2]石野博史.現代外来语考[M].东京:大修館書店,1983.6.
[3]坂田俊策.外来语辞書の分類[A].日本語学論説資料(30-4)[C].東京:論説資料保存会,1993.
[4]石綿敏雄.外来语の総合的研究[M].东京:東京堂,2001.7-11.
【责任编辑:向博】
Abstract:The various definitions of the Japanese linguistic term of Gairaigo show the vagueness of its extension and the different categorical levels of the members of Gairaigo.This difference,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rototype Theory,originates from the prototype effect of the Gairaigo category,which is motivated by the ideal cognitive patterns of the Japanese people related to the Gairaigo category.
Key words:Gairaigo; vagueness; prototype theory; prototype effect; ideal cognitive patterns
ON the Vagueness of the Extension of the Japanese Linguistic Term Gairaigo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rototype Theory
WU Wei-we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Southeast University,Nanjing,Jiangsu,210096)
H 36
A
1000-260X(2010)06-0132-05
2010-08-11
江苏省教育厅2010年度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指导项目 “基于认知语言学视角的日语外来语研究”(2010SJD740010);东南大学外国语学院获得博士学位人员科研启动基金(1117000094)
吴未未(1975—),男,江苏南京人,东南大学日语教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日语语言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