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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耀与新加坡华文教育①

2010-04-11

海外华文教育 2010年4期
关键词:李光耀华语华文

沈 平 洪 明

李光耀(Lee Kuan Yew)作为新加坡共和国成立后的第一任总理,执政时间长达25年,将原来一个缺乏资源小港口改造成为一座举世公认的花园城市。在这个美丽的花园国家,华人人口却是世界上除了中国(包括港、澳、台)以外最集中的,在全国总共484万的人口中,华人人口约占77%。华文教育也因此成为新加坡历史和当前文化教育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且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表现出不同的形态。其现行的在国民教育体系中实施“双语教育”的华文教育政策也是当代海外华文教育中颇具特色的一种形式。李光耀对这一政策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作为华人的后代,李光耀继承了东方文化传统,作为西方教育制度下诞生的精英,他接受了西方的文化理念和价值观。李光耀的双重文化背景对新加坡的华文教育影响可谓深远。本文试图从新加坡华文教育的“双语政策”、“华语运动”、“教育分流政策”和“华语教学改革”四个方面,阐述和分析李光耀在上述政策和实践形成和发展中的作用,为当前方兴未艾的华文教育研究增添一种新视角。

一 李光耀的竞选经验与新加坡的双语政策

李光耀在其参政初始就认识到华语、华文问题对一个政党和候选人的重要影响。在新加坡独立之前,由于殖民地政府独崇英文教育,使受华文教育者有志难伸,难以进入主流社会。在华文教育受到刻意歧视的情况下,争取华文教育的合理地位也演变为政治斗争主要形式的一种。

1955年,李光耀参加了丹戎巴葛选区的竞选。当时有一名叫“蓝天”的对手,是华中学生,和李一样是客家人。他向李挑战,要和李在丹戎巴葛选区一起用华语辩论。李光耀后来回忆说:“当然,那对我来说可能会是一场灾难,所以我回避了他。这是我经历的第一次震撼。”(蔡志礼,2006:11-12)这次经历也促使他在大半生的时间里孜孜不倦、坚持不懈地学华文,以便可以和大多数人民直接沟通。可以说人民行动党早期顺利获得执政权离不开华文教育民众的支持。1955 年5月11 日, 在该党举行的立法议院选举的群众大会上,秘书长李光耀告诉听众:“在新加坡受教育者之中,过去似乎受英文教育者多支持进步党与劳工阵线,而受华文教育者则支持人民行动党。”(刘培栋,2005)该党领袖在竞选广播与街头群众大会上的演讲里,都以华校学生与受压迫的工人代表自居,声明要为他们争取合理的待遇。且再三表明要维护母语教育,该党的竞选政纲第10 条表明要争取免费教育,所有学童均应受免费及强制性教育至16 岁止, 并维护每一民族有发展其自己文化之权利。

因此,在新加坡独立后,人民行动党对语文问题的处理可以说是慎之又慎。李光耀深知华文教育选民对大选结果的巨大影响力,但他对立国初期的新加坡的发展方向有更深远的考量。为了塑造国民对所属地方的认同感,加强国民的凝聚力以及各族之间的和谐沟通,更重要的是为了吸收外来投资以发展经济,英语便别无选择地成为支配政治、社会、教育、商贸发展的第一语言。

因为行动党群众大会的听众大多数是华校生与受华文教育的工运分子,李光耀不仅自己努力学习讲华语,更鼓励人民行动党新生代用华语发表演说。1981年,他在对安顺区补选中失败的工作人员分析原因时说:“我所学的第一个政治课是:在国会里的演讲,效果比不上我下乡访问时发表的演讲。国会里的演讲比较能够引起报章、现场观众和一部分知识分子的兴趣。但是,当我亲自到各选区访问,在街上和甘榜里向人民解释政策的时候,……问题才算是解决了。我们因此能在多次大选中获胜。”(蔡志礼,2006:175)

为了维护各族的文化传统,保存亚洲文化的特质,新加坡政府自1963年开始实行“双语政策”,所谓“双语政策”简单地讲就是以英语为第一语文、以英文作为基本教学媒介语、以包括马来文、华文、淡米尔文等在内的新加坡人所使用的“母语”为第二语文、仅为单科课程教学的语文教育体系。华文教育在基础教育领域是每个华裔学生的必修课,学生根据自身的学习能力修读不同程度的华文课程。新加坡“双语政策”的推行与新加坡独特的政治和文化制度以及李光耀的个人成长的历程都是相耦合的。

二 李光耀的文化认同与新加坡华语运动

语言与文化是密不可分的。关于李光耀的文化认同问题,有学者认为(董怀平,1998),在新加坡现代化初期即60-70年代,贯穿于李光耀思想中的文化认同,与他近年在国际论坛上阐述的“亚洲价值观”的文化内涵是极为不同的。具体表现是在现代化初期将代表中国古典文明的汉字与家族制度视为现代化建设的障碍;以西方的行为标准和价值尺度来塑造有利于现代化事业的一代新人;在政治制度与社会理想的选择方面,更倾向于一种西方模式。

但近期也有学者(周加李,2006)提出不同观点,认为李光耀在新加坡60-70年代的文化思想与近年来所推崇和宣扬的“亚洲价值观”思想并无实质区分。如有不同,也只是完成现代化的新加坡对传统价值观在国家现代化中应扮演什么角色,有了更明确的观点和丰富的经验。而传统价值观对一个国家在现代化初期、中期、后期所扮演的角色本来就不尽相同,传统文化在现代化初期呈现某种程度的阻碍和负面作用,进入现代化之后,传统价值观将演变成进步和积极的因素,成为增强国家凝聚力、抵御国外文化侵袭、培养国家认同的有利手段。新加坡的建国之路也基本符合这一规律,不能因为李光耀早期对传统文化的不合理因素的批判而对其文化认同一贯性加以否认。

笔者认为,李光耀本人一直是实用至上的奉行者,他的文化认同也与他当下的经历紧密相关。早年,他在英国留学时,因不懂华文而产生深深失落感。在来自世界各地的华人中间,他发现文化失落程度最明显的是那些不会讲华文甚至是方言的华人,他们也因此与中国失去了联系。在李从政后,他发现“受英文教育的人似乎有一种不安和犹豫不决的心态。他们终生所讲的、所思想的,都是依靠他们所学到的语文。可是,这种语文并不是他们自己民族的。”而受华文教育的人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问题,特别是当他们在公众场所演说时,那种自信能够感染在场的每个人。(李光耀:1999,362)李光耀对华文所承载的价值观的认识和他自身的文化认同随着新加坡现代化的进程而不断演变。在经历了建国初期对西方文化的推崇和学习后,他逐渐发现英语所承载的西方文化并不完全能在新加坡得到根植和认同。反之,李光耀认为这种由母语带来的自信能帮助国民处理现实的社会问题。他说“我们现在有必要为……每一个学童保全他对其根源和背景的了解,使他能够建立信心,面对这社会的好些问题。……并作出他必须作的决定。”(李光耀:1999,379)在中西文化剧烈碰撞的新加坡,如何使国民具备理性的判断力,对各种文化中精髓的吸收和对糟粕的抵制是李光耀始终思考的问题,而坚持推行母语教育是他认为解决该问题的根本之道。李光耀在多个场合反复重申尽管自己英语讲得比华语好,但内心并没有西方的价值观念体系,有的是东方的精神价值体系,永远不可能成为英国人。因此李光耀相信学习母语能加强新加坡国民的自信心和归属感,这对于一个刚刚独立的小国来说无疑是至关重要的。

建国初期的新加坡,占人口77%的华人虽同属一个民族,却讲着包括闽南语、福州话、粤语等各式方言,大大影响了华族的凝聚力;也给以方言作为家庭用语的华族学生学习华语带来困难。新加坡政府于1979年开展了推行华语运动。前10年的主要目标是推行华语代替各种方言作为华族的共同语,促进华人的团结合作。李光耀坚定地推行这一运动,因为他认为,华语能够把各方言集团的华人集合起来,华语能使大家想起我们是拥有5000多年悠久历史的古老文明的一部分;并且能有效帮助华族孩子减轻学习负担。90年代之后,李光耀推动华语运动将重心由“少讲方言”转移到“认识文化”的层面上,着力协助受英语教育的华人更有效地掌握、运用华语。李光耀用自身经历告诫那些认为学华语无用的人说“只有那些不会讲华语、又不懂华文的新加坡人,在国外受窘或被人嘲笑之后,才能体会到种感到欠缺和失落的心境。那时,他们的年纪已经不小,要学华语就不容易了。”(蔡志礼,2006:100)可见,李光耀自身文化认同的转变是新加坡大力推行华语运动不可忽视的动力之一。尽管人为放弃华族方言至今仍受到许多学者的争议,但李光耀本人却始终坚信华族讲华语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三 李光耀精英教育与新加坡教育分流

新加坡现行的华语教育制度是与新加坡的分流教育制度紧密结合的,也是从推出至今备受争议的一项政策。这项政策的核心内容是根据学生在小学的分流考试中主要科目的成绩(包括华语科目本身)来决定该生将在下阶段修读何种程度的华文课程(主要分为基础华文、高级华文和华文B)。因此,很多新加坡华语教育人士指出,这种教育制度无疑是剥夺了华族学生学习华语的基本权利,认为在这种精英主义的分流教育理念下,英文与华文的社会地位越发悬殊,华族语言文化的传承将出现问题。

做为该项政策的力推者,李光耀有其独到看法。其本人作为早年接受西方英语教育的精英分子,他认为,即使在发达的加拿大等地,能熟练掌握双语的人士也少之又少,而作为小国寡民的新加坡很难承受教育资源的浪费。基于客观存在的学习能力差异性的考虑,新加坡的分流教育体系应对不同学习能力的孩子予以不同的双语要求。天资聪颖的孩子应掌握更高的母语水平,资质中等的学生则以英文为主,母语为次;天资较低的孩子则只学习一种语文,即英语。因此尽管李光耀强调母语学习的重要性,但他同时也指出:在新加坡,有效地掌握双语(华语、英语)的人不超过百分之三到五。双语程度还可以的则有百分之二十到三十。其余的人只有一般的英语水平和低水平的华语,或是只有一般的华语水平和低水平的英语。(蔡志礼,2006:105)因此,对大多数资质平庸的学生来说,要求他们掌握高水平的华语必然会降低其作为谋生工具——英语的水平。他说“根据亲身的经验,……如果我单单只学英文,譬如说我达到100分,那我学华语和马来文时,我就不可能每样都达到100分。我花越多时间学习另一种语文,我的第一语文的得分就会降低。”(蔡志礼,2006:23)在将英语作为教学语言的新加坡,如果学生因为学华文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而导致其他科目成绩降低甚至无法达标在李看来无疑是得不偿失的。

近年来,随着华语在世界上的应用范围不断拓展,新加坡也在最近20年中不断扩大修读高级华文的学生范围。从1979年小学分流考试中8%的学生修读特别华文课程发展到2008年将特别华文课程和快捷华文课程合并后约有40%的学生能够高级华文课程。另一方面,随着对多文化背景下外语学习研究的进一步深入,传统观念中母语是学习外语障碍的观点已不再科学,反之提出母语是学习外语的有效支持。因此,李光耀的精英教育思想中对双语学习的认识和看法应该还有待商榷。

四 李光耀学华语经验与新加坡华语教学改革

李光耀从1942年开始自学华文,一直坚持至今,为新加坡国民树立了孜孜不倦学习华语的榜样。而他也根据其及其周围人学华语的经验对新加坡的华语教育改革提出很多建议。首先,他认为华语要尽早开始学习。一旦错过了学第二语言的关键期,后来想要补上常常需要事半功倍。他说自己年轻时失去了学华语的机会,成年后才学习,很难讲得流利、应用自如。此外,如果没有时常应用就容易生疏,会忘记学过的词语。因为成年后的学习很难根深蒂固。而其子女学华语的经历就与自己截然不同。李光耀两个儿子从小进入新加坡著名的传统华校南洋小学学习,长子李显龙在服役的10多年内,除了同华裔军人以华语闲谈之外就没有使用华语。不过他从政后,很快就地重新掌握华语文。次子也进军队服务,也没有用华文,过后他加入新电信。但他到中国时,能跟东道主轻松地以华语进行交谈。李说:“这就证实了我的想法:如果你从小就开始学习,并能够保持这种(华语文)能力到18岁,那么纵使你与它失去联系长达10至20年,你还是很快地可以重新掌握、应用。”(蔡志礼,2006:53-55)

其次,通过掌握拼音来解决华语的发音问题。早年李光耀本人学习华语是没有拼音的,就连查字典都必须学会部首和笔画来查。一个人华语的发音很大程度上受到华语教师的影响,很难获得标准的发音。李光耀也在多个场合强调,新加坡人要讲真正的华语而不是新加坡华语。1992年华文教学检讨委员会发表《王鼎昌报告书》中就建议把原本到了小学四年级才学的汉语拼音,提早在小四之前教导。

最后,提倡充分应用科技手段辅助学华语。李光耀认为自己是通过苦读的方式来学华文——以繁体字认读,以注音符号来学习发音。如今,学生学习华语有了新工具,如金山词霸、一声通软件;李光耀大力提倡借助科技手段辅助华语学习,提出在具备了这些设备和工具的时代,最需要具备就是听和讲的能力。只要学习者能够理解,会讲这种语言,就可以无往不利。(蔡志礼,2006:43-45)当前新加坡的华语改革中谈及较多都是加强学生的听说及阅读能力,而写这一较为复杂的程序可以借助电脑的拼音输入来完成。

2009年11月,李光耀在为新加坡华文教研中心主持开幕式时指出,新加坡当前面对的挑战是如何引导以英语为家庭用语的孩童对华文学习产生好感,从而乐意去学习这门语文。

他认为,一种可行的方法就是先引起这些学生对华文的兴趣。他也承认,政府早年在推行双语政策时,以为所有学生透过死记硬背就能同时学好两种语文的教学方法,是走错了方向,并表示他将在有生之年把过去的错误完全纠正过来。可以预见,在将来的新加坡华语教学改革中,将更加注重学习的趣味性和实用性。李光耀试图通过自身及周围人学华语的经验和独有的影响力为新加坡国民特别是中小学生学习华语创造更科学的方法和更理想的环境。

五 结 语

在李光耀的影响下,为了强调人力资源对新加坡发展的重要性,新加坡自建国以来实行的“双语政策”尽管在保留华族文化方面显现了一定的成效,但母语成为外语也成为尴尬的事实;而“分流政策”下对华文学习权利的人为限制也备受争议;为增强华人凝聚力进行的“华语运动”对华人方言的刻意摈弃导致华人社会失去维系祖居地乡亲的纽带……以上种种特立独行,都令世人对新加坡华文教育充满兴趣。但身为新加坡总规划师的李光耀始终用其政治影响力和自身学华语的行为鼓励本国人民在现行制度下最大程度的学习华语,达到吸取东方价值观的目的。进入二十一世纪后,一方面随着中国世界影响力的扩大,华语作为除英语外主要语言受到广泛的重视,新加坡因其原有华语教育的基础在和中国的合作上一直走在各国的前列,中国苏州的新加坡工业园区的成功建设和运营已成为中新合作的典范。另一方面关于多文化背景下双语学习的理论已日趋完善,母语对第二语言的学习已不再如从前被认为是天然的障碍而成为一种有益的经验。新加坡华人学华语将得到更多华人的认同,华语作为家庭用语的地位不断得到增强,不仅利于提高学生的华语水平也将保证优秀华族文化的有效传承。

蔡志礼主编.学语致用——李光耀华语学习心得[M].汕头:汕头大学出版社.2006.

刘培栋.新加坡华语文与新加坡政治[J].东南亚纵横.2005,(8).

董怀平.李光耀在新加坡现代化初期的特征与文化选择[J].求是学刊.1998,(1).

周加李.李光耀的文化认同与新加坡现代化的文化选择[J].南洋问题研究.2006,(2).

联合早报.李光耀40年政论选[M].北京:现代出版社.1999.

新加坡急迫扭转双语教法折射华语国际地位提升.中国华文教育网http://www.hwjyw.com/info/news/200911/t20091120_33769.shtml. 2010-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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