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无”与“虚化”
——论白居易对佛道观照方式的理解及运用
2010-04-03左志南代永正
左志南,代永正
(1.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成都 610064;2.新汶矿业职工大学,山东莱芜 271100)
“空无”与“虚化”
——论白居易对佛道观照方式的理解及运用
左志南1,代永正2
(1.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成都 610064;2.新汶矿业职工大学,山东莱芜 271100)
白居易思想驳杂,与佛道关系密切,其对于佛道思想的吸收,是侧重借鉴佛道观照世界的方式,即“空无”与“虚化”。而白氏始终不曾具有融通佛道的思想意识,这种缺失使其晚年思想始终处于一种矛盾,这正是后人以“畏死”、“白俗”评之的原因所在。
白居易;观照方式;空无;虚化
白居易思想的驳杂历来为学界所关注,也有大量的论著、论文涉及到白氏对佛、道思想的吸收,尚永亮先生的《论白居易所受佛老影响及其超越途径》一文即是其中代表。但相关论述,大多只是囿于白氏以“实用主义”对待佛道学说的范畴。此外,在白居易对佛、道思想的具体理解及运用的研究方面,马现诚先生《论白居易的人生态度与儒道佛的交融》一文可谓其中代表,马著旨在说明白氏以实用主义人生态度实现了对儒道释三教的融合。但如果对白氏作品进行全面详细的考察,我们可以发现,白居易晚年是处于一种矛盾的思想状态中,虽在表面上是豁达通脱的,但其作品中又弥漫着一种伤感与孤独,诚如万曼先生所指出:“白居易晚年的作品,虽然表面上是优游暇豫的,但是仔细咀嚼,总会感觉到在他那些闲适的诗篇中隐藏着一种苦味。”[1]6假若白氏思想真正达到了融合三教的高度,那这种矛盾的思想状态又应作如何解释?因而,白居易对佛、道思想的具体理解及运用,无疑是一个有待继续深究的问题,亦是深入研究白居易思想不可回避的问题。
白居易的思想虽未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但他立足儒家,对佛道思想的理解和运用却深得精髓。他的这种理解及运用分别着重于佛道思想观照外物的“空无”和“虚化”。但白氏对于佛道思想仅仅停留在了“用”的层面上,这使其始终没有具备调和佛道的自觉意识,而这正是其晚年矛盾心态的成因。作为一个以诗名世的诗人,他对佛道观照方式的言说是通过诗歌这一形式来进行的。本文力图通过对白居易诗歌的解读,来对白居易关于佛道观照方式的阐释进行细致的考察。
一、“空无”:白居易的佛教观照方式
“空无”是佛教思想的一个本质性的特点。佛家认为,一切事物都是“空无”的,因为它们都是“因缘和合”而成,即都只是各种要素的短暂组合,刹那生灭,没有质的规定性和独立实体。佛家之“空无”观,是从世界万物的构成要素出发,即从钱钟书所谓“分散眢论”出发,得出万物皆空而不实的结论。钱先生认为,此种“分散以明本无”的“分散眢论”乃为佛氏之惯技,西方哲理名家亦常陷溺于此而不自知,其实都是有见于分而无见于合。[2]440-444佛家的理论是通过这样对世界万物“生”的解构,来达到对生存的重新认识,从而达到对“生”的否定,以此来实现对死的超越。《金刚经》所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即从缘起性空的角度认识到万事万物皆为“空无”不实,由此而悟无我无人无法,转而摒弃此生。
白居易考取功名走上仕途后,官场的险恶、家庭的变故、人生的无常,使他倾心佛学,从中寻找安身立命的精神支柱与慰藉。他到处游历寺院,广结方外之交,并深研佛学,虔诚修持,寻求净心修养与脱苦避险之法。他在元和十一年作的《答户部崔侍郎书》中自叙与崔侍郎“在禁中日,每视草之暇,匡床接枕,言不及他,常以南宗心要,互相诱导。别来闲独,随分增修,比与曩时,亦似有得。”[3]968文中多言在“禁中日”即为元和二年授翰林学士到元和六年去职丁母忧的这段时间,可见白居易在早年即对佛教的理论有所关注。但是白居易的学佛并不专注于某派学说,而是兼收并蓄,他官太子少傅时作《画西方帧记》表示愿为“一切众生”修弥陀净土业,说“极乐世界清净土,无诸恶道及众苦。愿如老身病苦者,同生无量寿佛所”[3]1496,但他的《画弥勒上生帧赞》又自称“弥勒弟子乐天”[3]1475。弥勒净土即上界兜率天,与弥陀净土是有区别的。这也可以看出他所追求的超生之地并不固定。他在杭州听灵隐寺道峰讲《华严经》,作《华严经社石记》,称道峰劝十万人转《华严经》一部,十万人又劝千人诵《华严经》一卷,“予即十万人中一人也。”[3]1429但他又宣扬律学。晚年经常吃斋、持戒,过宗教戒律生活,如他在《斋戒》一诗中写道:“每因斋戒断荤腥,渐觉尘劳染爱轻。六贼定知无气色,三尸应恨少恩情。”[3]793
虽然白居易对于佛教思想的吸收并不专注于某一固定的宗派,但是佛教的“空无”观照方式却为他所继承,并随着他后期仕途的跌宕而屡屡形诸于诗篇,而他对佛教思想的阐释也是通过诗歌这一形式来进行的。元和十年,白居易在江州贬所所做之《放言五首》其四曰:
谁家第宅成还破,何处亲宾哭复歌。昨日屋头堪炙手,今朝门外好张罗。北邙未省留闲地,东海何曾有定波。莫笑贱贫夸富贵,共成枯骨两如何。[3]319
这首诗正是用佛教轮回转化的“空无”观照方式来为自己求得内心的解脱,以此来消除因人生失意而产生的苦闷。值得注意的是,这首组诗是白居易在极端愤懑情绪下创作的,这种不自觉的对佛教“空无”观照方式的运用,正表明早年学佛经历对白居易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同年所作的《宴坐闲吟》曰:“赖学禅门非想定,千愁万念一时空。”亦是对佛教“空无”观照方式的阐释。
如果在元和十年白居易对佛教思想的吸收是排遣现实失意的苦闷的需要的话,那么在他晚年完全对现实失望后,佛教“空无”的观照方式则成为了他看待外部世界的一个重要方式。他对佛教思想的服膺也慢慢成为了发自内心的自觉行为,他研读佛经,并在晚年以官俸重修龙门寺。《五灯会元》卷四将其列为佛光满禅师法嗣,并称赞其长庆年间所作之《与济法师书》曰:“尝致书于济法师,以佛无上大慧演出教理,安有狥机高下,应病不同。与平等一味之说相反。援引《维摩》及《金刚三昧》等六经,闢二义而难之。又以五蕴十二缘说名色,前后不类,立理而征之。并钩深索隐,通幽洞微,然未覩法师酬对。后来亦鲜有代答者。”[4]221如果没有济法师酬答白居易问题的文章,尚可以散佚来推测的话。那么“后来亦鲜有代答者”的现象却说明了白居易所问问题的深刻。随着他对佛学经典研究的深入,他也自觉地运用佛教的观照方式来看待外物。其作于长庆二年杭州刺史任上的《寓言题僧》曰:
劫风火起烧荒宅,苦海波生荡破船。力小无因救焚溺,清凉山下且安禅。[3]430
“劫风”乃是佛教所言之“风劫”也,佛教认为世间之破坏系由火、水、风等三大灾所次第破坏,风劫为其中之一。“破船”出《众经撰杂譬喻》卷上:“时有二人欲至他国,傍载至于中流,值遇恶风吹破船舫。诸贾客取所依用以自济,时下座道人得一板木。上座语言:‘佛说法恭敬上座,汝与我板来,不畏犯戒也。’下座道人闻是语已,便自思惟:何者为重,护戒为重。思惟是已,我宁当慎护佛教而死,即以板木献上座,下座便没海水中。水神见道人持戒如是不违佛教,将是道人至于岸上。因此道人至诚持戒故,一船贾客皆得不死。水神赞道人言:‘汝真是持戒之人也。以是证故宁持戒而死,不犯戒而生。”[5]553a“清凉山”出《华严经》:“东北方有处,名清凉山。从昔已来,诸菩萨众,于中止住。现有菩萨,名文殊师利,与其眷属诸菩萨众一万人俱,常在其中而演说法。”[6]241b在这首七言绝句中,白居易将自己熟悉的佛经的典故反其意而用之,言自己并非水神,也救不了受苦之人,只能自己修行,求得自己内心的安宁。从中我们不难看出,白居易对佛学经典的熟悉程度是相当高的。其作于大和二年的《观幻》曰:
有起皆因灭,无暌不暂同。从欢终作戚,转苦又成空。次第花生眼,须臾烛过风。更无寻觅处,鸟迹印空中。[3]587-588
眼前所有的一切随着时空的流转都会化为乌有,欢乐会化为悲伤,而悲伤也会被时间的流失所湮没无闻,所有的一切像风过烛灭一样的短暂,而消逝了的事物就像是鸟儿在空中飞过一样,不会留下任何的踪迹。这正是对佛教“空无”观照方式的一种阐释。他在大和六年所作之《重修龙门香山寺毕,题二十二韵以记之》中写道:“南祖心应学,西方社可投。生宜知止足,次要悟浮休。”[3]700《庄子·刻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成玄英疏曰:“夫圣人动静无心,死生一贯。故其生也如浮沤之蹔起,变化俄然;其死也若疲劳休息,曾无系恋也。”[7]541后以“浮休”谓人生短暂或世情无常。在这首诗中,虽然其所用典故的直接来源是《庄子》,但其所要表现的思想却是人生的无常,这与佛教思想中的“空无”思想是一致的。
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虽然白居易所吸收的佛教思想是很杂乱的,但他对佛教思想的整体把握却是深中肯綮。
二、“虚化”:白居易的道家观照方式
所谓“虚化”,是使一切对立与差别在较大的视野层次之中变得相对或者说无限缩小,因此“虚化”并不是完全否定区别与对立,也仍然承认较小境域层次中的对立与差别,这是道教“虚化”观照方式与佛家的不同。以佛道对“人生如梦”的解释为例,道家所谓“人生如梦”,盖如庄生所谓“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即视野层次扩大之后乃悟今是而前非,今日为觉而此前为梦。而佛家所谓“人生如梦”则如《金刚经》所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即从缘起性空的角度认识到万事万物皆为“空无”不实。故依道家之说,知“人生如梦”则觉此前所思所欲,意义极为微小(即被“虚化”),转而追求人生中更为实在本色之意义;依佛家之说,知“人生如梦”则悟无我无人无法,转而摒弃此生而求来世之往生极乐。
白居易虽然被《五灯会元》等禅宗灯录列为禅门弟子,然而白居易对道家“虚化”观照方式的阐释和使用却远超其对佛家“空无”的阐释和吸收。真正对白居易思想性格产生了深刻影响的,正是《老子》、《庄子》这两部道家元典所蕴含的丰富的哲学、人生思想。白居易的诗文创作中,直接取材于《老子》、《庄子》的诗文数量是很多的,甚至有直接以读《老子》、《庄子》命名的诗篇。如《读〈庄子〉》、《读〈老子〉》、《读〈道德经〉》等。白居易对道家思想的接受方面,比较明显的是对逍遥适性、委顺随物的直接歌赞及其对逍遥适性、委顺随物思想的领悟和服膺,其诗歌中表达这种思想的的诗句不枚胜举,如:“形骸委顺动,方寸付空虚。”[3]96“人心不过适,适外复何求 ?”[3]111“不学坐忘心 ,寂寞安可过 ?”[3]120“常闻《南华经》,巧劳智忧愁;不如无能者,饱食但遨游。”[3]135“百年慵里过,万事醉中休。”[3]427“委形群动里,任性一生间。洛下多闲客,其中我最闲。”[3]639“心适复何为?一咏逍遥篇。”[3]679
除开这些明显表示对道家思想的表述外,白居易对道家“虚化”观照方式的阐释过程中,“虚化”慢慢成为了他晚年观照外部世界的主要方式。李清良《中国阐释学》从阐释学的角度论述《庄子》的思想时指出:“存在境域与阐释语境变化,则意义亦必变化。庄子正是利用此一理论作为其思想基础,反复申明意义的相对性、有限性。整篇《齐物论》,讲的都是这个道理,整部《庄子》,也主要讲这个道理。”[8]134而白居易则抓住了《庄子》这一观照方式,并将其运用到自己对生活的观察与思辨中去,这使得白居易的晚年诗歌中呈现了理趣浓郁、思辨色彩鲜明的特点。我们看其《禽虫十二章》的第六章:
蟭螟杀敌蚊巢上,蛮触交争蜗角中。应是诸天观下界,一微尘内斗英雄。[3]859
这首诗运用《列子》、《庄子》中的典故,以此来说明阐释语境变大,意义则变小的道理。首句出自《列子·汤问第五》:“江浦之间生么虫,其名曰焦螟。群飞而集于蚊睫,弗相触也,栖宿去来,蚊弗觉也。”[9]157次句之典故出自《庄子·则阳》:“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7]891-892白居易创造性地将这两类在人类看来很渺小的动物列在一起,说他们的厮杀与争夺在我们人来看来是很微不足道的,而当我们站在一个更高的高度(诸天)来看人世间的争名逐利,我们也会觉得所有的争夺都是没有意义的。白居易应用的方式正是通过存在境域、阐释语境的转化来重新审视某一事物意义的方式。白居易屡屡通过视角的转化,即阐释语境和存在境域的变化来重新看待外部世界,以得出迥异于自己以前所见的结论,如:“莫入红尘去,令人心力劳。相争两蜗角,所得一牛毛。”[3]619“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3]598如果站在一个更高的高度来看尘世间所有的争夺,会觉得像我们看蜗牛角上的蛮国与触国相争一样,所争微不足道,所得亦如牛毛一般微不足道。
存在境域与阐释语境的变化会引起主体存在意义的变化,而这种变化有空间和时间之分。上述所讲的情况只是白居易从空间角度的扩大来实现对其所观照对象的重新认识。但还有一种情况即是站在时间转变的角度来发现原有事物的新意义,即视野层次扩大之后乃悟今是而前非,今日为觉而此前为梦。白居易对道家这种观照方式的阐释和应用是他“中隐”思想的内核,陈寅恪先生在《白乐天之思想行为与佛道关系》一文中所言:“乐天之思想,一言以蔽之曰‘知足’。‘知足’之旨,由老子‘知足不辱’而来。盖求‘不辱’,必知足而始可也。”[10]337这种“知足”实际上就是用对以前存在方式(思想、行动)的否定来彰显对现实存在状态的满足。其会昌元年所作之《寄潮州杨继之》诗中云:
相府潮阳俱梦中,梦中何者是穷通?他时事过方应悟,不独荣空辱亦空。[3]809
在吞噬性的时间面前,位极人臣与远谪他方皆如梦境,醒后化为一场虚空。人之一生即是如此,待时过境迁,荣耀和屈辱都会化为一场空。这是白居易在他去世前第五年所作,是他在“从心所欲”之年对自己看待外物之方式的不自觉的展示。而这种不自觉的展示却正可以从反面说明他对道家“虚化”观照方式的阐释已经深深影响了他的人生观。类似这样的言说尚有很多:
向夕前褰帘卧枕琴,微凉入户起开襟。偶因明月清风夜,忽想迁臣逐客心。何处投荒初恐惧?谁人绕泽正悲吟?始知洛下分司坐,一日安闲直万金。[3]717
鱼能深入宁忧钓,鸟解高飞岂触罗。热处先争炙手去,悔时其奈噬脐何。尊前诱得猩猩血,幕上偷安燕燕窠。我有一言君记取,世间自取苦人多。[3]717
白居易在其晚年,多站在阐释语境与存在语境的转化的角度上,对人生进行重新审视以得出新的见解。
从上面的论述中,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白居易关注个体生命存在方式的思考特点,使他对道家思想的阐释是着重于对“虚化”观照方式的继承和发展。
三、“空无”与“虚化”的交织——对佛道观照方式的运用与白居易晚年思想特点
白氏身以儒者自命,又亲近佛道,儒释道思想在他身上有没有得到融合甚至升华,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马现诚先生认为白氏“非功利的审美态度”,使他“联结并融合儒道佛三教,最终使三教思想在其身上合为一体”[12]。倘若白氏达到了融通儒道释三教的思想高度,那么他晚年思想“十分复杂而充满矛盾”[13]64有当作何解?通过对白氏运用佛道思想的考察,笔者认为白氏始终缺乏调和佛道思想的自觉意识,而这正是造成白氏晚年思想特点的主要原因。
这里之所以用“交织”,而不是用“融合”,是因为白居易对佛道思想的借鉴是站在实用主义立场上的应用,着眼点在于自己心灵的解脱,而没有像程颢理学思想形成过程的描述“泛滥于诸家,出入老释者几十年,返求诸《六经》而后得之”的更高的终极关怀。葛兆光先生在论及唐人理论兴趣衰退时说:“首先,是贵族知识阶层的瓦解与普通知识层的兴起,这些充满了实用精神和进取精神的士人阶层的崛起,使整个社会不再有脱离实用的纯学术兴趣,他们那种为改变身份与存在状况的知识把握,导致了知识的简约和实用风气。”[11]134白居易便是如此,他更没有建构新的哲学理论体系的明确意识。他对佛道思想的这种借鉴特点使他没有能够上升到新的哲学高度来思辨自己的存在境域,这也使他在晚年没有真正的走出人生的困境——或沉迷于丰裕的生活而坠入庸俗的境地,或在悲伤、怨叹的漩涡中挣扎。而这正造成后人对白居易两种批评。一为苏轼“白俗”之讥,一为赵翼“畏死”之嘲。
“白俗”之讥:苏轼在《祭柳子玉文》中写道:“元轻白俗,郊寒岛瘦。嘹然一吟,众作卑陋。”[14]1938与苏轼意见相类似的还有葛立方,他在《韵语阳秋》中指出:“白乐天号为知理者,而于仕宦升沉之际,悲喜辄系之。……观此数诗,是未能忘情于仕宦者。”[15]566朱熹也说:“乐天 ,人多说其清高 ,其实爱官职,诗中凡及冨贵处,皆说得口津津地涎出。”[16]3328这正是因为白居易在对道家“虚化”观照方式的阐释时,着重用眼前富足的生活来彰显自己对已往存在方式的否定,以此来麻痹自己,以求得心灵的安宁的表现。晚年的白居易在庄子“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的思想启示下,以“不材”为自我定位,并以“虫全性命缘无毒,木尽天年为不材”来定位自我;又吸收老子“知足不辱”思想,以“忘荣知足委天和,亦应得尽生生理”来劝诫自我。这诚然使他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自我开解,但这也使他的很多诗歌千篇一律,格调不高。如“瓶中有酒炉有炭,瓮中有饭庖有薪。奴温婢饱身晏起,致兹快活良有因。”[6]677-678“睡足斗擞衣,闲步中庭地。食饱摩挲腹,心头无一事。”[3]471诸如此类的诗歌还有很多。
“畏死”之嘲:清人赵翼曾有诗云:“香山与放翁,晚岁澹容与。语语不畏死,正是畏死语。”[17]1039这实际上是白居易在对佛教“空无”观照方式的阐释特点决定的,万事万物皆为“空无”不实。因而白居易在诗中屡屡咏叹生命的渺小、脆弱、无法主宰所带给他的迷茫与苦闷。但人毕竟不能没有生命的目的与意义,不能没有自己的“终极关怀”,所谓“终极关怀”,按西方学者的解释即是:“凡是从一个人的人格中心紧紧掌握住这个人的东西,凡是一个人情愿为其受苦甚至牺牲性命的东西,就是这个人的终极关怀,就是他的宗教。”[18]297终极关怀的丧失、人生意义的迷惘,所带给人的必然是心灵的苦闷、矛盾与挣扎。白居易的晚年就是在这心灵的苦闷、矛盾与挣扎中度过的,他因绝望而百无聊赖、无所寄托的苦闷,与竭力超越苦闷的努力交织与一起,时而委顺任化、随遇而安的情绪占了上风,时而内心的苦闷、痛苦、矛盾又被外界的变化唤醒,这种复杂的情感变化也一再体现在于其诗歌中:
手里一杯满,心中百事休。春应唯仰醉,老更不禁愁。弄水回船尾,寻花信马头。眼看筋力减,游得且须游。[3]710-711
林梢隐映夕阳残,庭际萧疏夜气寒。霜草欲枯虫思急,风枝未定鸟栖难。容衰见镜同惆怅,身健逢杯且喜欢。应是天教相暖热,一时垂老与闲官。[3]750
诗人因人生意义何在的迷惘情绪所引发的关于时光流逝的伤感,时时折磨着他。他对佛教“空无”的阐释与接受并未解决人生意义何在这一难题,也并未使白居易走出精神上的苦闷、迷茫与焦虑。
因而白居易对佛道思想的阐释是“空无”与“虚化”的交织,这种“交织”使他的诗歌在旷达中夹杂着庸俗与不绝如缕的哀伤,使他的思想复杂而矛盾。作为一个经验主义和功利主义者,他出入儒家经典、诸子百家、方外之教,起最直接的动机就是为了当下的“用”,是为了解决现实生存中的疑难和困境。他总是希望在“躬行践履”中迅速完美的完成和实现自己所要达到的目的,从而使审美情感和现实伦理得到巧妙的结合。朱熹云:“学之之博,不若知之之要,知之之要,未若行之之实。”[14]222这种强烈的实践特征和经验特征,是对传统思维模式的一次很好的总结。很显然,白居易的经验主义与功利主义思想,正是这种传统思维模式在当下最具体的表现。而且这些思想成为表达其快乐哲学取之不尽的创作资源和情感资源。但不容否认的是,白居易的这些思想,如果仅仅从思想史的理论角度来看,根本就没有超出相关传统思想的范畴。因而,他对佛道思想的阐释只是“空无”与“虚化”的交织,而不是创造性的“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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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Bai Juyi’s complex thought has the close relations with Buddhism and Taoism,his characteristic of aborb Buddhism and Taoism’s thought is stresses in profits from Buddhism and Taoism contemplation world way,that is bareness and empty.Bai Juyi has not the consciousness that fused the Buddhism thought and Taoism thought,and this kind of characteristic causes his old age thought to be in throughout one contradictory condition,This is the reason that posterity appraise him by“the common custom”and“the fear death”.
Key words:Bai Juyi;contemplation way;bareness;empty
(责任编辑:许瑶丽)
Bareness and Empty:On BAI Juyi’s Understanding and Applying of Buddhism and Taoism’s Thought
ZUO Zhi-nan1,DAI Yong-zheng2
(1.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of Sichuan University,Chengdu 610064;2.Xinwen Mining industry University for Workers and Staff,Laiwu,Shandong 271100,China)
I207.22
A
1672-0539(2010)02-010-05
2010-03-22
左志南(1981-),男,山东泰安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唐宋文学。代永正(1981-),男,山东泰安人,讲师,主要从事哲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