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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朽”,还是“经典”?

2010-03-21郭玉斌

文学自由谈 2010年3期
关键词:端木蕻良端木生死场

●文 郭玉斌

《文学自由谈》真的很自由,看了署名“言子”的刚发在第2期的文章《速朽与永恒》,我禁不住也想“自由”一下。

我猜测作者系女性,并且是多愁善感、泪腺丰富的女性,不然何以“每次读《呼兰河传》都要落泪”?于是对文章的理性有了一点点怀疑,这该不算“男权思想”吧。文章的主旨是:萧红的文字是“永恒”的,而当年曾讥讽过萧红的文字不如自己的萧军与端木蕻良的文字则是“速朽”的。对此我只能赞同一半,或一半稍多一点儿。我赞同的是萧红的文字不朽,在这一点上,我、鲁迅、言子以及广大喜爱萧红的读者达到了高度的统一。至于说萧军、端木的文字“速朽”就另当别论了。言子言称,“对萧红已经比较了解,对她的主要作品也理解得差不多”,并且写过一篇相关的随笔,并且“读者反映”良好。这我相信,但对萧军、端木及其他“东北作家群”的作家了解多少呢?

凡“速朽”,就不会“永恒”,就不会是“经典”,这一点作者也与吾心“有戚戚焉”。但问题在于究竟什么是“经典”?我的理解是“经典”应该有两类,一类是“文学史经典”,一类是“文学经典”。“文学史经典”是在艺术上可能并不圆熟,但作为一种特定的文学史现象,引起时人或后人的关注。“文学经典”是作品的内容与形式达到完美的统一,独创的艺术成就足以传世,其魅力弥久不变又常读常新。以此为标准来衡量萧军与端木的代表作,萧军的《八月的乡村》可谓文学史经典,而端木的《科尔沁旗草原》则可称得上是文学经典,何“朽”之有?

《八月的乡村》1935年在上海出版的时候,抗战小说极为稀缺,因而它与《生死场》一道被看成是“号角文学”、“先声文学”。小说正面描写了东北一支抗日游击队在血的洗礼中成长的历程,揭示了“不战即亡”的严峻真理。由于它开辟了崭新的题材领域,再加上鲁迅作序热情推荐,小说出版后,产生了极大的阅读轰动效应。当年就有年轻人怀揣着《八月的乡村》走上了抗日战场,足见这本书的影响。就是在今天,在哪本中国现代文学史中不列“抗日文学”?而说起“抗日文学”我们又哪能不首当其冲地提及萧军及其《八月的乡村》?萧军在散文《飘零》中称萧红是“一个给予她的民族、国家以及人类带过一些光和热的作家”,而萧军又何尝不是这样一位作家呢?所以不仅文学史没有忘记萧军,就是历史也不会忘记萧军:1993年重庆出版社推出的“世界反法西斯文学书系”收入《八月的乡村》,200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的“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周年丛书”中又收入该书。就是去年,华夏出版社的“中国现代文学百家”丛书还出版了《八月的乡村》呢,有这样“速朽”的作家吗?

再说端木蕻良。端木的成名作是1936年在上海发表的短篇《鸶鹭湖的忧郁》,小说中的人道主义温情即使今天看来仍放射出骄人的光彩。虽然端木比二萧成名稍晚,但其创作才华却很早就显现出来了,那就是他在1933年仅用了4个多月就完成的30万字的长篇小说《科尔沁旗草原》。小说以史诗性的结构、磅礴的气势和急剧变化的画面,反映了东北草原一富豪的兴衰史。这部小说成了端木的代表作,而他当时年仅21岁,正在清华读大二呢。《科尔沁旗草原》几经辗转,直到1939年才得以出版。虽然小说并不像《八月的乡村》那样引起过阅读的“蝴蝶效应”,但它却经历了时间的淘洗,渐成经典。

夏志清在他的《中国现代小说史》的“中译本序”中因遗漏了萧红而痛悔不已:“四五年前我生平第一次有系统地读了萧红的作品,认真为我书里未把《生死场》、《呼兰河传》加以评论,实是最不可宽恕的疏忽。”看重萧红的夏志清也很看重端木,他说:“就文字观点来说,端木蕻良是非沦陷区语言最丰富的作家。”他还特别谈到端木的《大江》:“第一章对长江的地理描述和第六章对一群伤兵在旱地里寻水的描写,其文辞之瑰丽和刻画之深透,求之于近代其他中国作家,再无第二人。”(《中国现代小说史》第270、271页,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而司马长风对端木也倍加推崇:“他(端木)的短篇小说,具有东北作家共有的粗犷和豪放,但却独有东北作家所缺乏的精雕细刻的形象描写。如果一般的小说是用画卷构成的,他的小说则是用泥塑雕刻的人物和场景构成的,较任何同代小说家的作品更凸出更生动,更有重量感,更有虎虎迫人的立体感。”(《中国新文学史》中卷第76-77页,昭明出版社,1978年版)更有王富仁的长文《文事沧桑话端木——端木蕻良小说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3年第3、4期),马云的专著《端木蕻良与中国现代文学》(北京出版社,2001年版)……这么多海外、香港、大陆的著名的文学史家和学者推崇端木,有这样“速朽”的作家吗?

端木毫无疑义地是“东北作家群”中除萧红之外的最优秀作家,就连“东北作家群”的二号人物都“速朽”了,那么东北作家群还会有谁不“速朽”?哪管是写出《边陲线上》、《幼年》的骆宾基,写出《依瓦鲁河畔》、《生与死》的白朗,写出《第七个坑》的罗烽,写出《没有祖国的孩子》的舒群,写出《东北之谷》的蔡天心,写出《流亡者之歌》的穆木天,写出《万宝山》的李辉英……让言子一言,当年在上海滩上威风凛凛的“东北军”,除了萧红外竟“全军覆没”!我只能对言子言曰:“您别逗大家伙儿乐了!”

的确,无论是萧军,还是端木,还是“东北作家群”的其他作家,其文学成就都无法与萧红相比,就是把萧红以外的“东北作家群”的作家绑在一块儿也不一定赶上萧红。但我们不能因此说他们“速朽”。若文学成就不如萧红的作家都“速朽”的话,中国现代作家不“速朽”的恐怕剩不下几个喽。

以上说的是大关节,以下再顺便挑点儿小毛病,以免以讹传讹。

首先,是言子文章中对极力反对的萧军、端木二人与萧红关系的定位问题。言子认为他们是萧红的情人,而非爱人。言子很善良、很有正义感,对萧军、端木欺负萧红很生气,于是替萧红不认他们做丈夫。可当事人萧红、萧军、端木可不这么看。萧红确实说过萧军是他的情人,她在散文《欧罗巴旅馆》中明确地说道:“他——郎华,我的情人,那时候还是我的情人。”可不久他们搬出旅馆,搬到商市街25号,此后他们的小日子过了起来,这是他们正式婚姻生活的开始。萧红在散文《黑列巴和白盐》中提到他们新婚时,萧军用黑面包涂上一点白盐当奶油,学着电影上那样度蜜。又有萧红散文《搬家》为证:“等他买木拌回来,我就开始点火。站在火炉边,居然间我和小主妇一样调着晚餐。油菜烧焦了,白米饭是半生就吃了。说它是粥,比粥还硬点,说它是饭,比饭还黏一点。这是说我做了妇人,不做妇人哪里会烧饭?”而后来端木与萧红结婚,为了给萧红一个名分,特意在汉口的大同饭店举办了简朴而热闹的婚礼,艾青、胡风、池田幸子等参加了婚礼。萧红与萧军在一起生活了6年,与端木一起生活了4年,尽管没登记领证,但在战时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合法夫妻。言子再怎么说,也是向情向不了理呀。

其次,是萧红未婚夫的姓氏问题。言子说萧红未婚夫叫王恩甲,根据一定是林贤治的《漂泊者萧红》了。文章说:“读完林先生的《漂泊者萧红》,才知道我那篇随笔里参考的资料也有错误。”言子很谦虚,对林先生也“尊敬”,认为林先生是“一个敢于说真话有着独立意识的思想者,他对萧红应该有独特的解读,不会人云亦云吧”。是的,言子的“参考的资料”确实“也有错误”。一个经过多人严格考证都已定论的事实,却一错再错,那就是萧红的未婚夫叫“汪恩甲”而非“王恩甲”。这原本是个不大的问题,却能看出一个人治学是否严肃。

第三,言子文中说:“‘九一八’后,萧红和萧军流落上海,与鲁迅通过数封信后,拜见鲁迅,成了鲁迅的家中客,他们把自己的小说《八月的乡村》和《生死场》交给鲁迅。”这里便出现了时序混乱的问题。萧红的《生死场》1934年9月9日完稿于青岛,并在青岛寄给了在上海的鲁迅。二萧在寄鲁迅的第一封信中就曾询问鲁迅能否看一看他们的作品合集《跋涉》和萧红的手稿,那手稿就是后来的《生死场》手稿。鲁迅1934年10月9日回信说:“我可以看一看的,但恐怕没有功夫和本领来批评。稿可寄‘上海,北四川路底,内山书店转、周豫才收’,最好是挂号,以免遗失。”由此可见,萧红的《生死场》手稿根本不是1935年在上海面交鲁迅的。

第四,言子认为《八月的乡村》是“萧军当时的得意之作”,此言谬矣。1953年《八月的乡村》再版,萧军在“后记”中写道,“这是一枚还嫌太楞的青杏”,就是在当时萧军也是并不认可它的,萧军在再版“后记”中说:“感念已故的萧红,她那时代我辛苦地缮清原稿,并给我决定性的鼓励!因为自己写完这小说后,心情很坏,不满意它,曾想焚毁,或者重新写过,是她阻止了我,才得和读者见面,才得流传到今天。”诚然,从艺术的角度来看,《八月的乡村》存在着明显的缺憾,比如:人物形象不够丰满,有脸谱化倾向;语言直白,没有嚼头;结构不紧凑,有点像短篇的连续,等等。关于这些,作者本人也意识到了。并在后来的创作中使那枚“青杏”成熟起来,那就是萧军1937年出版的长篇小说《第三代》(1957年改名为《过去的年代》,后被改编成12集电视连续剧)。

台湾《中央日报》1994年1月10日刊登了署名李家的文章《萧红和她的四个男人》,文章说端木与萧红结合是名利心驱使的,就是想借萧红的名气来使自己出名。实际上端木在1937年就被评为当年最受欢迎的小说家了,也就是在端木认识萧红前就已经成名了,何须借助萧红的名望?那只是想当然的说法而已。而言子所说的“几十年时间里,人们之所以还记住萧军和端木蕻良,完全是因为他们和萧红的关系”,也有类于此。读着这样的文字,给我的感觉就好像小孩子吵架,啥狠实说啥,只图一时的解气。言子认为对萧红有所伤害的人,就该统统“Pass”掉。我很理解言子对萧红的一片“深爱”,但过于情绪化,就会妨碍对事实的认识和客观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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