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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悲剧的铸造者

2010-03-21宋小武

文学自由谈 2010年3期
关键词:悲剧战争爷爷

●文 宋小武

人海茫茫,人心浮躁。在文学跌入边缘化的今天,中国的老少爷们儿忙于生计,无多少闲暇,更有五光十色的娱乐活动在争夺全社会的业余空间,加上作家们常常写出来的东西或粉饰现实疮痍,或回避矛盾玩文字游戏,乃至于专拣文化人开涮,在文坛上制造出鸡犬不宁的氛围来吸引人们的眼球。诸如此类,大倒读者的胃口,使不景气的中国文学雪上加霜,早已失去原有光环的中国作家渐渐沦为弱势群体,读长篇小说对很多人来说,不啻为一种奢侈。尽管如此,顾影自怜的专业和业余的作家们仍以千余部的长篇小说年产量蜂拥投放市场,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自费出的卡拉OK——自娱自乐书。数量虽蔚为壮观,但大量是无人问津或时髦瞬间的文化垃圾。而真正的好书,可谓凤毛麟角。近读《文学自由谈》(2010年第2期)黄自华的评论文章《我忏悔,但我无罪》,评论对象是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打破碗碗花》,作者署名刘成见,这个名字在文坛上很陌生,显然是新手,倒引起我浏览的兴趣。黄自华的文章定性说:“《打破碗碗花》是一个亵读人性的乱伦故事……故事中,男女主角的心灵被强大的罪恶感撕噬得鲜血淋漓,但他们是无罪的。”整篇文章像一篇律师的辩护词,翻来覆去都在为小说中的所谓“兄妹恋”进行辩护。小说内容不是打官司的材料,是非并不重要,关键是文学和审美。乱伦的兄妹恋虽然有一定的吸引力,但早有《雷雨》这样的名著写过了。且看现在的电视剧,一个剧火爆了,便会冒出若干跟风的货色。军人的痞气,地下党的狡诈,一个时期成了荧光屏的主流卖点。

我带着姑妄看之的心情拿起《打破碗碗花》读下去,读完后总算明白了,小说写的完全不是什么兄妹恋,它写的是一场人间悲剧。小说文笔不错,叙事流畅,特别是语言隽永富有诗味儿。描写的是一个内地打工妹来到广东谋生,遭到种种欺凌,几乎走投无路,幸亏得到台湾来大陆经商的一中年男子的慷慨援助,几经周折她和他成为一对恋人。小说很自然地引出居住在大巴山的爷爷和奶奶,他俩年轻时私定终身,但由于贫富悬殊遭到富家男方父母的反对,爷爷一气之下参加了国民党的军队,打算混出个一官半职后再与心爱的姑娘结婚。哪知一失足成千古恨,爷爷参加的国民党军队是中国内战的失败者,人民解放军以雷霆万钧之势渡过长江横扫南中国。当时已成为连长的爷爷所在的部队,驻扎在家乡附近的一个小县城,他得知奶奶已怀孕的喜讯,便向长官请假回家乡和奶奶成婚。正当爷爷购买好结婚物品,满心喜悦夜不能寐,只等天明赶回家乡完婚的时刻,部队突然紧急开拔,急行军奔向不知何处的远方,生离死别的人间悲剧从此拉开了序幕。

爷爷所在的部队被解放军一路猛追溃逃到大海边,奉命渡海到台湾。爷爷在不遵命便要被处决的情况下,给奶奶留下一封血书后,含泪渡海去了台湾。怀着身孕的奶奶闻讯奔到海边,捧着血书望海痛哭。一个失去未婚男人的少女,一个怀着孩子的大姑娘,是不能被家人和乡亲所接受的,她只好改名换姓隐居在巴山深处,生下孩子,继而有了小说中的孙女“我”。小说中有两个重要道具:仁麒和仁麟两只玉佩,它们是爷爷和奶奶的定情信物。通过麒麟玉佩让书中的“我”和“他”成为恋人,也由于麒麟玉佩的逐渐解密,使他震惊,他并不完全了解爷爷的婚姻细节,误认为她是自己的亲妹妹,乱伦的羞愧使他选择了自杀。其实爷爷去了台湾,终身未娶,而是把一个战友的遗孤留在身边,收为螟蛉,义子长大后结婚生子才有了他。小说结尾虽真相大白,但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已经满含羞愧地去了另一个世界,故事曲折哀婉憾人心魄,令人掩卷叹息……

奶奶和爷爷一个在巴山,一个在台湾,几十年隔海相望,至死不能相见,是生离的惨痛;“我”和“他”邂逅相逢,情投意合,本可结成一对美满伉俪,却又因为似是而非的“乱伦”压力,而走向自绝,是死别的凄凉,可谓双重悲剧。

我不明白,小说的故事写得清清楚楚,怎么被黄自华说成是一场兄妹恋?大约黄自华在写评论文章时就没有仔细读原著。这让我想起当今的文坛,小说固然不景气,评论界更是萎靡,所谓的评论家们要么是跟风,要么是应景,甚而至于在根本不看作品的情况下,煞有介事地写出洋洋洒洒的所谓的评论文章来。或隔靴搔痒,或驴头不对马嘴,或这个“司机”、那个“懦夫”不着边际地引用洋人的格言,让人如坠五里雾中。真正的评论家应该是既学识渊博,具有真知灼见,又能超凡脱俗,不趋炎附势、不随波逐流、不为稻粱谋,这样堂堂正正的评论家当今有几个?黄自华是不是评论家我不知道,但他那不着边际而又滔滔不绝的派头倒是当今评论界的一个典型反映。《打破碗碗花》表现的不是肤浅的兄妹恋,它蕴藏着更深刻的主题。

《打破碗碗花》中的双重悲剧是谁铸成的?作者没有点明,但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悲剧的罪魁祸首当然是战争,但战争是双方的事,究竟该哪一方来负责?毛主席说:“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拿这个观点解释历史的是历史的唯物主义,站在这个观点的反面的是历史的唯心主义。”十分明显,这个历史唯物主义换句话说,就是:成则为王败为贼。按中国历史学家们固有的战争观,区分战争的性质是正义与非正义。其实说穿了这个正义与非正义的关键还是看成功与失败。成功了兆民拥戴,失败了天下喊打。刘邦、朱元璋造反成功了,人人高呼万岁;黄巢、李自成失败了,世人称为贼寇。以此类推,如果希特勒称霸了全球,世界历史就得改写。中国历史从来就是胜利者编修的,浩瀚的二十四史,哪一部不是胜利的后朝对失败的前朝的杜撰?胜利者理应尽情炫耀自己的英明伟大,失败者活该承受无尽的声讨鞭挞。《打破碗碗花》中的悲剧责任理所当然该国民党承担,因为人民解放军是正义之师,所向披靡;国民党不得人心,一触即溃,已经被追到海边了,你还跑什么?干脆举白旗投降不就行了。举白旗并非一无是处嘛。在日本冲绳旅游胜地玉泉洞琉球国王村就树立了一个举白旗的少女英雄雕像。“二战”后期,美军包围冲绳,这个少女在危急时刻毅然高举白旗走出山洞,呼唤乡亲停止抵抗,从而挽救了乡亲们的生命。她被冲绳人民视为英雄。白旗一举万事大吉,爷爷和奶奶不就可以平安团聚了么?书中的悲剧也就不会出现了。当然建国后的清匪反霸,特别是肃反运动,以至于后来的“文革”,爷爷连同奶奶恐怕是难以幸免的,不过那是后话。

黄自华在《我忏悔,但我无罪》的文章中说,共产党和国民党的战争中“其实没有哪一方是真正的胜利者”。这话糊涂!共产党明明打败了国民党嘛,试看当今的荧光屏上,成天炮火连天血肉横飞,展现人民解放军横扫蒋军的电视剧让人目不暇接,好不酣畅淋漓!当年国民党残军凭借台湾海峡负隅顽抗,人民解放军正待乘胜渡海,要不是朝鲜战争爆发,台湾早就一举解放了。中国的历史学家一贯宣扬,凡是为了统一的战争都是正义的,解放台湾自然是绝对正义的战争。为了让《打破碗碗花》中的悲剧永远结束,祖国统一必然是最后结局。黄自华的文章说:“在战争演进的进程中,任何牺牲都好像是天经地义的,这就是战争伦理的制高点。一个家族,一个村庄,一个城市的兴亡在战争中变得无足轻重,何况普通百姓。”这话说得还不糊涂,战争是政治的继续,政治家考虑的是天下兴亡的大事,没有那么些“人性”、“人情”、“人道”之类的婆婆妈妈废话。伟大领袖毛主席当年考虑的不只是解放区区台湾,而是解放全人类。何况“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苏修忘我之心不死”、“日本军国主义者亡我之心不死”、“英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甚至“印度反动派”也“亡我之心不死”……满世界的反动派都“亡我之心不死”。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伟大统帅巨手一挥,号令全党、全军及全国人民“准备早打、大打、打核战争”直到用“农村(亚非拉)包围城市(欧美苏)”一举消灭“帝修反”。伟大导师甚至引用《红楼梦》中纤弱的林黛玉小姐的话“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来阐述国际上的严峻形势,精辟幽默而生动。杜甫诗云:“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亘古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他们的胸襟和气魄都是一样宏大的。不过有点小小的遗憾是:国际上规定,对宇宙间发现的新星命名,科学家、文学艺术家等人,只要够条件均可在他们生前用他们的名字给新星冠名,而有两种人则要在他们死后一百年,有了良好定评之后方可列入候选,这两种人就是政治家和军事家。当然这个规定很可笑,政治家和军事家向来是睥睨天下大气磅礴的,他们不会考虑死后一百年什么新星命名的事,只要生前一言九鼎所向披靡就行了。

《打破碗碗花》像一杯高级香茗,细细品来余味深长,战争铸造出千千万万的悲剧,而铸造战争的往往就是政治家和军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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