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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遵宪与湖南新政

2009-11-13谭元亨

关键词:历史地位黄遵宪新政

谭元亨

摘要:黄遵宪不仅是中国近代史上杰出的外交家、诗人,也同样是出类拔萃的政治家、思想家。这主要表现在他担任湖南按察使、参与主持湖南新政之际。他首创了中国近代警察制度、在组织时务学堂、南学会中功不可没,而在鼓励实业、扶持民族资本的发展上,亦有不少可圈可点之处。湖南在新政年间,“民智骤开,士气大昌”,与他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关键词:黄遵宪;湖南;新政;历史地位

中图分类号:G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055X(2009)03—0060—04

写毕《客家文化史》中关于“客家与戊戌变法”一章,意犹未尽,觉得有必要将黄遵宪在湖南新政中发挥的作用梳理出来。既往戊戌变法的研究中,鲜有专门黄遵宪的论述,当弥补这一遗憾。

从戊戌变法而言,黄遵宪的贡献可以归纳为三个层面,首先是舆论上的准备,除开康梁鼓吹变法外,黄遵宪作为中国近代史上杰出的外交家,不说其外交活动,仅就其所撰写的40卷50余万字的巨著《日本国志》而言,在主张学习日本、变法自强上亦为这舆论准备作出了重大贡献。1894年之际驻法公使薛福成对该书大加推崇,并在代作的序中称其为百年来少有的“奇书”。该书正好出版在戊戌变法的前夕1895年,成为维新派强有力的思想武器。所以,我在“客家与戊戌变法”中强调,在变法的前夜,客家人已积极参与了。

第二个层面,当是在北京发生的“百日维新”,主角自然是康有为、梁启超,先锋乃至为此殉难者,则是谭嗣同等在菜市口喋血的六君子。而六君子之一刘光第,则是四川的客家人,在清代由福建武平迁到四川富顺县的,武平是闽粤赣“客家大本营”中的一个客家县。所以说,在戊戌变法的最高层面上,客家人亦不曾缺席。本来,黄遵宪也要加入这一行的,因为翰林院待读学士徐致靖在给光绪皇帝保举“通达时务人才”时,把黄遵宪与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张元济等五人一并写进奏折里,并称黄遵宪“于各国政治之本原,无不穷究,器识远大,办事精细”并为光绪皇帝任命为三品京堂出使日本,上京奉旨时,病倒在上海,未能再北上,否则,百日维新终结,菜市口上的“六君子”则会成为“七君子”了。只是由于各国使馆的干预,他才未被杀,但慈禧太后已密令其爪牙蔡钧搜查了他的家,而且把他也关了两天,只是慑于各方压力,才把他“放归”回乡。

第三个层面,则是戊戌变法在基层的呼应,当时,全国仅有湖南一省搞得风生水起,努力推行新政,走在了变法的前列成为戊戌变法的“热身”。湖南新政,在光绪皇帝心中是颇有分量并寄予厚望的,当湖南巡抚、江西修水的客家人陈宝箴“被人胁制”,不得不应付顽固派的攻击时,光绪皇帝还谕饬他“坚持定见,实力举行,慎勿为浮言所动,稍涉游移”可以说,正是几位客家人,把湖南新政办得有声有色,其中身体力行者,当推时任湖南按察使的黄遵宪。在他奉旨北上时,南学会一主讲皮锡瑞被迫离开,写信给他,称“公去后无人护法,中丞不能常至,讲学一事,未知能否复行。”

从这信中可以看出,黄遵宪在其中举足轻重。

因此,在涉及三大层面所发挥的历史作用中,黄遵宪在湖南新政中所建立起来的功绩,是最重要的。如果说陈宝箴是湖南新政中的主将,那么,黄遵宪则是湖南新政的灵魂。少了这一部分,不足以体现这位历史伟人在思想上、政治上丰姿。过去,关于黄遵宪的评价,一般只停留在外交与文学上,而最足以表现他历史人格、敢作敢为、锐意革新的湖南新政,每每被忽略或者轻描淡写带过一笔,这显然是不公正的,有失偏颇。有了湖南新政,黄遵宪不仅是一位出色的外交家、著名诗人,而且是出类拔萃的思想家、政治家,这方是对这样一位历史人物全面、中肯的评价。

从我们所占有的历史资料来看,黄遵宪的历史功绩最为突出的一项,是在中国首创警察制度。他为了整顿湖南治安,清理刑狱,特设置了保卫局,以“去民害,卫民生、检非违,索罪犯”,并亲拟《保卫局章程》40余款。虽然这个保卫局只存在三个月,可在中国警察史上,已是不朽的开篇了。后来,直到20世纪,天津才有类似的制度建立,但已比湖南晚了很多年。

创立与主持时务学堂,也是黄遵宪在湖南新政中最突出的一项。虽然创立者并非他一人,但力荐梁启超、李维格分任中、西学总教习,则是他所为,从而确定了这一时务学堂锐意变法的政治方向,功不可没。

而组织“南学会”,使之不仅作为一个救亡御侮的政治组织,甚至带有地方议会性质,当是万马齐暗的封建王朝里惊世骇俗之举。

还有出版《湘学新报》、《湘报》令湖南“民智骤开,士气大昌”,黄遵宪是下了大力气的。与此同时,筹办新式水陆交通,建设湘粤铁路,设立武备学堂、训练民团、开矿……等等,引入西方的先进制度,扶持民族资本的发展,这也是与黄遵宪分不开的。

保卫局与课吏馆,均是湖南新政中政治方面的重大举措。由于黄遵宪担任外交使节多年,对西方的先进制度有较深入的了解。其时,中国沿袭千年的保甲制度已经不适应时代的需要,维持不了社会的安定局面,黄遵宪创立保卫局,自是仿效西方的近代警察制度,为了避免反弹,他们来了个“托古改制”称“今西国有警察部,无不与《周官》暗合”。以暗渡陈仓。黄遵宪拟订的《保卫局章程》发在《湘报》七号亦称“亦在官民合办,使诸绅议事,而官为行事”,章程中确认:“设议事绅商十人,一切章程由议员议定,禀请抚宪核准,交局中执行。其抚宪批驳不行者,应由议员再议,或抚宪拟办之事,亦交议员议定禀行。”

该保卫局在长沙府城中设总局,城中、东南、西北及城外设分局。另附设迁善所,收容失业者与犯人。其职责是,逮捕杀人放火、斗殴盗窃、奸淫拐骗及其他破坏活动的罪犯;监视无固定职业、行迹可疑的人;维持社会治安,消除聚众喧杂之事,注意卫生、交通等。陈宝箴、黄遵宪称保卫局“为凡百新政之根柢”可见重视之程度。

保卫局设立后,“各局员绅倍极谨慎,日夜严饬巡丁,校巡街市,城中无赖痞突,渐皆消迹”当日的评估,应是中肯的。

与西方警察制度不同的是,保卫局是官方所倡导,“商为之助”,这与中国的国情有关,旨在保护刚刚兴起的民商工商业,所以“凡开办数月,商民咸便之。”梁启超更在《戊戌政变记》中认为“各国民政之起,大率由民与官争权,民出死力以争之,官出死力以压之。若湖南之事势,则全与此相反”。谭嗣同在《记官绅集议保卫局事》中则说“参以绅权”是“一切政事之起点,而治地方之大权。”

湖南保卫局于1898年7月27日(六月初九)正式开办,至百日维新后停办,维持了约三个月,却揭开了中国近代警察制度的第一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历史印记。

直到1902年5月,袁世凯才又在保定设立了类似的警务总局。1905年,八国联军在交还天津的条件下,提出天津周围20公里不得驻扎中国军队,袁世凯玩了个花招,军队不行,警察总可以吧,社会治安无论

如何还得维持,于是,化军队为警察,最后终于以“巡警”之名,派了3000警务人员,进驻了天津。这当是中国警察制度创立过程中的一段奇事。

当年10月8日,亦已又祭起“新政”的慈禧太后,终于下令设立“巡警部”。这样,中国的警察制度就这么沿袭了下来。

湖南新政另一政治举措,是设立了课吏馆。陈宝箴当时指示黄遵宪“课吏馆之设,欲使候补各员讲求居官事理,研习吏治刑名诸书,而考其所得之浅深,用力之勤惰,第其等差,酌给奖资寓津贴于策励之中,其才识高下亦因之可见。”陈宝箴旨在“整顿吏治”,当时罢黜了好几个贪官昏吏。他责成黄遵宪总理“课吏馆”之事,黄遵宪也以“时事当需才之秋,朝廷已深知不学无术之弊,若统全省官吏而科之,推科举之变格,宏课吏之规模,教于未用之先,询以方用之事,察吏之外,兼以所学之浅深,课其政之殿最”

以上文字,引自《黄公度廉访会筹课吏馆详文》,亦可看出课吏馆的宗旨与作用。具体的是,其各课,为学校、农工、工程、刑名、缉捕、交涉六类,前三项与启蒙有关,以开导官僚们;刑名、缉捕则与保卫局同旨;至于交涉,则为“通商、游历、传教一切保护之法”。这大致是培训、监督等功能,当是一种改良。湖南新政颇以“整顿吏治”为要旨。课吏馆正是为此而设,其间,常德府知府文杰“在任多年,匿比匪人,声名甚劣”被革职,湘潭县丞代理等亦因“举动荒谬”遭罢免。

新政中,政治举措当是重中之重,黄遵宪的远见卓识与历史作用,也就表现在这里了。

时务学堂是湖南新政的重要举措,其对学堂制度的改革,启蒙思想的传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内中,黄遵宪堪为中流砥柱。当年在上海,他就慷慨解囊,捐助了一千元,作为《时务报》的活动经费,到湖南办时务学堂,他岂能不全力以赴。

他力荐戊戌变法的主帅之一梁启超担任该学堂的中学总教习,自然,他是深知梁启超的思想与才华的,这里,有他的《致汪康年书》的一段话为证:

宪经到湘,即闻湘中官绅有时务学堂之举,而中,西两院长成属意于峄琴(即另一位西学总教习李维格)、任公二君子,此皆报馆中极为重要之人。以峄琴学行.第所见通西学者凡数十辈,而求其操履笃定、志越纯粹、颇见儒者气象者,实无其伦比……任公之来,为前议之所未及,然每月作文数篇,付之公布,任公必能兼顾及此。此于报馆,亦无损碍,并气公熟虑而允许之。

汪康年当时是《时务报》经理,黄遵宪不能不找他,其实他与梁启超有不少矛盾。几经交涉,梁启超于1897年11月终于来到了湖南,拟定了《学约》十章,大力鼓吹变法,为百日维新作舆论准备。

黄遵宪亲自赋诗给尚还年轻的梁启超,称:

三千六百钓鳌客,

先看任公出手来。

在时务学堂之后,于1898年2月开会的南学会,被誉为地方议会的雏形,是在陈宝箴、黄遵宪等支持下组织成立的,南学会招生额为40人,报考者竟达4000,可见日后在湖南的影响。作为学会的四位主讲之一,他讲的是政教。

根据史录,他说讲演的题目是:

《论政体公私人必自任其事》(分两周讲)

从题目即可看出其份量了。讲演中,他认为周代以前,“传国极私,而政体乃极公”,及至晚明,“政体则甚私”,当予以变革。他抨击帝王“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

“骄淫昏聩,至于不辨菽麦,亦靦然肆于民上,而举国受治焉”,讲演中,他大力抨击了明清以来的地方官员的委派制度。

梁启超对这么一个政治组织是交口称赞的,其在湖南写信给汪康年,称:“此间新办南学会,右帅、公度(黄遵宪)、研父(徐仁铸)皆入会,诚盛典也。”在《戊戌政变记》中更称,组织这一学会,“连群通力,发愤自强”。而黄遵宪在上述演讲中亦强调该学会“以联合之力,收群谋之益”的必要性,推动维新变法。

与此同时,黄遵宪还利用《湘报》作配合宣传。在《湘报》第五十三号,即是农历三月十六,他通谕各府厅州县一体张贴劝禁妇女缠足,以“开一乡一邑之风气”。客家女子是不缠足的,作为客家人的他,当更深恶痛绝这一千年陋习。

关于时务学堂与南学会,梁启超日后有文字予以总结:

自时务学堂、南学会既开后,湖南民智骤开、士气大昌,各县州府私立学校纷纷并起,学会大盛。人人皆能言政治之公理,以爱国相砥砺,以救亡为己任,其英俊沉毅之才,遍地皆是……然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湖南之士之志,不可也。

湖南新政、尤包括经济上的重大举措。

黄遵宪是1897年7月被任命湖南长宝盐铁道,后又任湖南按察使,至1898年6月13日,由徐致靖保荐上京,因病滞留上海。在湖南有将近整整一年时间。期间,他与陈宝箴、陈三立及学政江标等人,各方面所推进的变革,却三言两语说不完。

经济上,黄遵宪是力主开发地方资源,鼓励创办实业。他身体力行,申办了湖南矿物总局,并得到了清朝政府的批准。湖南山多田少,物产不丰,但多出“五金之矿”,而过去土法开采,不仅工巨利微,且破坏甚大。

矿务局被批准后,把企业分为官办、官商合办、官督商办三种,这是洋务运动的老路子。结果,前两种因体制问题,官员徇私,经营不善,只有后一种,才获利不少。所以,逐渐交给商人开采,从而令私人企业陆续有了立足之地。

除矿务外,新式水陆交通,创立了小轮公司;还敷设湖粤铁路、设立武备学堂,训练民团,另外,自长沙至湖北蒲圻、咸宁、江夏等县站,还设置了有线电报。

可以说,湖南新政,使该省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各个方面,都出现了崭新的现象,成为戊戌变法在地方的唯一亮点,与黄遵宪参与主事是分不开的。梁启超早有定论:“凡湖南一切新政,皆赖其力。”

黄遵宪在短短一年时间,做了他力所能及的一切,而这,也就酿成了大祸,以至戊戌变法失败后,他被参奏为“奸恶”,差点也成了刀下鬼。陈宝箴被“赐死”,黄遵宪则被“放归”,没多少年,也因病早早辞世了。

湖南新政虽只这短短一年,在湖南的历史上却是当用如椽之笔写下来的。对于湖南在日后的辛亥革命、土地革命的影响,可谓深远。我们完全可以说,没有这一年的“民智骤开,士气大昌”,又怎有日后黄兴、蔡锷、宋教仁等的脱颖而出,还有毛泽东、何叔衡、蔡和森等的冲天一啸呢?黄遵宪通过对《日本国志》,表达了他要在中国寻找萨摩、长洲——明治维新中出了杰出人才的两个地区的愿望,他果然找到了,那便是湖南。

湖南新政,对于湖南成为中国20世纪人才辈出并引领风骚的革命圣地,可以说是一次前哨战,为20世纪推出一批洪种大吕式的伟人作了充分的准备。我们甚至可以说,湖南新政,称得上20世纪革命的一所大学校。

袁世凯称帝,给其致命一击的,正是护国将军蔡锷于云南举义。可又有几人知道,当黄遵宪请来梁启超,在时务学堂讲课时,当年仅15岁的蔡锷,竟步行350里地,从邵阳来到长沙,成为梁启超40名学生中年龄最小,也是日后最有作为的一位,教袁世凯下台的,正是师生两人在文、武两条战线珠联璧合的精心之作。与他同年去世、大他八岁的黄兴,当年受湖南新政的影响亦可想而知,其时他正在气象颇新的两湖书院。而新生政年间,著名的政治家、亲手制订民国《临时约法》的宋教仁,在新政夭折后的第三年,居然在常德参加府试时,在试卷中写有“不惜杀一人以谢四万万同胞,不惜杀一人以安万世之天下”,矛头直指卖国之“老佛爷”与误国之李鸿章。

愤而蹈海,曾写有《警世钟》、《猛回头》的陈天华,仅22岁出任一纸风行的《苏报》主编的章士钊……众多的湖南英才俊杰,无不成长或成熟于那样一个新政的氛围中。

一位著名史学家说过,近现代史上,正是湖南人与广东人平分秋色,此语不假,广东人中,自包括了黄遵宪在内。他在湖南新政中的功劳,再怎么高估也不为过。直到今天,朱鎔基总理仍极力称赞当年的湖南新政。可以说,当年的新政对于湖南而言,对于湖南人才的造就,当是一个伟大的节点。

湖南之所以成为近现代中国革命的“火车头”,当是在其新政开间蓬勃而起的动力:湖南在20世纪出了那么多政治、军事、文教的卓然而立的命世之才,也同样托庇于新政年间思想的活跃。

(责任编辑:余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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