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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70后”女性小说家话语方式探究

2009-09-09罗小凤

南方文坛 2009年3期
关键词:小说家底层话语

罗小凤

每一代人都要面对自己的“年代语境”,“70后”(即指70年代出生人)一代女性小说家无法不面对当下文学界对这一代的总体话语倾向。棉棉、卫慧等女性小说家对于青春、爱情和生活的游戏姿态已让“70后”罩上轻飘和浮躁的标签,然而,广西的“70后”女性小说家以自己独特的话语方式穿越了年代语境给她们的定位,映川、纪尘、锦璐、凌洁、蓝薇薇、杨丽达、冷月、黄芳、紫音、梁志玲、刘永娟等以执著于自己理想世界的童话书写,深刻解剖的人性思考,充满人性关怀的底层关注,展现拯救男性和女性自我拯救、叙述女性苦难史的女性意识写作等话语方式,构筑了广西继林白之后又一道亮丽的小说风景线。

寓言般的童话书写

映川一直痴心于书写童话世界的建造与破灭,充满了“寓言”色彩,正如陈晓明先生认为的:“从总体上来说,杨映川的小说一直在讲述一种女性的童话故事,这些故事明显带有女性幻想的特征,带有强烈的超越现实的愿望。”映川在《爱情侏罗纪》中所提供的背景“侏罗纪”距今约2.08-1.44亿年,属于地质学上中生代的第二纪,为小婵这个对现实的爱情视而不见,却寻求虚无缥缈之爱的女主人公形象的出场塑造了一个充满虚幻色彩和童话意境的遥远背景;《做只鸟吧》通过果果和树子营造的女性童话世界,宣告了女性“做只鸟吧”这个唯美、纯净的女性童话宣言;《只爱陌生人》中的白兰心拒绝身边谢远的爱情,却迷恋一个远在另一座城市里已被学校开除的研究生秦山,白兰心对秦山一无所知,只是一种沉浸于想象中的痴恋,远离现实世界,远离世俗纷扰,充满了童话般的浪漫情调……映川的爱情故事无不建构于虚幻的童话世界里,这些童话世界终将破灭,因而映川的小说充满了寓言色彩。映川不仅在塑造爱情故事时如此,在构造生活故事时亦是如此,如《我困了,我醒了》中塑造了一个充满人类温情的童话世界,每次遇到困难就睡觉的张钉生活在父亲、母亲和女友的温情中,最后心灵终于被这种温情唤醒了,这是映川小说下童话世界的初次胜利,彰显了映川小说中渴望逃避纷扰的现实世界,回到内心,回到纯真的童年记忆的写作理想。

童话式的现代寓言写作,不仅是映川的写作理路,纪尘、蓝薇薇、黄芳、凌洁等的小说也充满了这种童话书写色彩。蓝薇薇、黄芳的小说喜欢使用散文诗式的美丽文字叙述故事,营造了一个诗意而童话般的背景;纪尘的小说故事大多远离现实,唯美、理想化,颇富意味;凌洁的许多小说如《生命花》、《我欲乘风归去》等语调平实,婉约而温情,打上了梦幻化的光环。

广西“70后”女性小说家们虽然大多采用童话书写的话语方式,但是并不幼稚,而是以“童话”和寓言结合的方式更醒目更冷酷地揭示了生活的本质。童话背后是最终的破灭与虚无,童话的深层是现实的无奈与残酷。童话书写成为映川等小说家们揭示现实的一种特殊话语方式。

深刻的人性解剖

与90年代以来许多“70后”女性小说家的浮躁、飘忽,执迷于“蝴蝶的尖叫”般的欲望书写的写作倾向不同,广西的“70后”女性小说家们沉着地直击现实,理性地揭开现实的表层,犀利地解剖形形色色的生相背后隐藏的人性,锦璐、映川、凌洁等的小说都呈现了深刻的人性之思。

初读锦璐的作品,便惊叹于她凌厉的语言风格和冷静的叙述笔调,有别于当下文坛女性的绵软柔弱之风,她跳出了一般女性视角下的女性意识书写,以逼近残酷的写真,把笔掘向了思想和精神的层面,透视出入性深处的精神困境。锦璐笔下有一道独特的风景,那便是丰富而暖昧的意象,这些意象是锦璐深刻的人性思考的载体,意蕴沉潜而丰富,暧昧而一针见血,如“城市困兽”、“双人床”、“浴缸”、“男人尾巴”、“半空”、“口红”、“补丁”等。“城市困兽”犀利地剖开了城市困兽们的立体图像,高度概括了当下城市人时刻揣着怀疑、伪装、欺骗、相互利用等共同脸谱和表情的生活与精神现状。“双人床”本是男男女女们情爱的最后归宿,然而当下却已掠去了原始意义,成了两性情与欲、灵与肉战争的激烈战场,最后只剩下陆小冰们孑然一身的单人影。孙玮晶之于苏婕、汪晨之于陆小冰,都不过是物质的屏障,生活的跳板,苏婕和陆小冰都不约而同地在感情出现偏差后便开始清点男方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这是双人床的悲哀,爱情和婚姻的悲哀。“浴缸”则是欲望的象征和载体,邱大伟由于性障碍演出了一系列尴尬,锦璐以浴缸为突破口,展示了当代都市人的变异心理和畸形性格,沉重而惊心触目。“男人尾巴”化用了孙悟空的猴子尾巴,尖锐地掘出了人性的弱点。秦文道的表面风光掩盖不了他的农民出身,总在他的生活习惯中不经意地冒出来。“半空”意象更是蕴涵丰富,半空处于天堂与尘世之间,往上走是天堂,往下走是俗世,象征着人性的挣扎,喻示着人性的救赎之道。瓦兰一直在昏暗的直播间里藏匿着自己的杀人真相,始终垂在阳光与黑暗、生与死的半空;徐合为了解脱瓦兰,想让男人被板鹞拖上半空,但最后当徐合得知事实真相,他在困惑与失望中放逐了自己的肉体,让自己被板鹞送上了半空。这中间隐含的救赎意识折射了作者深沉的人性思考。“口红”是陈柳荚暗淡惨败生活的唯一点缀,是她在物质困境中寻求精神救赎的仅有力量,象征着连口红这样普通的物品都买不起的底层人正在努力地寻找精神救赎之道。“补丁”,是男权社会里女性友情的隐喻,也象征着生活的补缀。胡心眉、张招娣、王桂兰面对粗暴的男人、平淡的生活以彼此的友情来补缀不美满的爱情婚姻,上海知青胡心眉的生活方式为大家单调枯燥的生活打上了美丽的补丁……锦璐赋予了这些意象多重而深刻的内涵,寄予了她深层的人性思索,无不引人深思。

映川也有不少深刻的人性解剖之作,如《女的江湖》、《我困了、我醒了》、《不能掉头》、《宋响的玫瑰》、《为你而来》等,既保持了映川小说的童话书写特点,又富于人性思考。《为你而来》中主人公袁方雇侦探对自己进行调查这个情节无疑是人对自己的自我确认、自我省视,其中许多心理描写如袁方在二十八层高楼外窗台上装空调时想跳楼自杀的心理活动,传达了映川对现代人的心理困境与生存现状;《不能掉头》中主人公的杀人幻觉亦有异曲同工之妙,深刻地剖析了现代人的心理困境。

此外,黄咏梅的《一本正经》,谢凌洁的《幸福的嫁衣》、《怀念父亲》,纪尘的《演员莫认真》、《九月》、《205路无人售票车》等亦都直击现实,她们对人性的考察,决不是停留于表面化的呈现,而是很有层次性和纵深感地把解剖刀探入了人性的内部进行剖析,步步深入,深刻而引入深思。

悲悯的底层透视

20世纪90年代,集体性话语突然瓦解,个人性话语充分彰显,“70后”这群90年代刚刚踏上历史舞台的小说家们疯狂地高呼“回到个体”,一味关注自我的身体、欲望,卫慧、棉棉等成为一个年代的“话语使者”。难能可贵的是,广西的“70后”女性小说家们并没有像她们那样停

驻于肤浅的宣泄与展露,而是心怀悲悯,关注底层,关注现实,展现着动人的人性光环。

锦璐近年来非常关注生活在都市最底层的人物,《美丽嘉年华》中的陈柳英、《弟弟》中的小拖,《半空》中的徐合,《给我看看》中的廖书志等,他们没有地位做支撑,没有金钱做后盾,因此,他们虽然生活在城市里,却无法真正融入五光十色的都市生活,只不过一群都市的边缘人。锦璐通过对他们琐屑、庸常的生活本相的还原,呈现了作者对底层的真实人生性状的关注与思考。《美丽嘉年华》中的陈柳英下岗、离婚,做家务钟点工,勉强糊口却痴迷于“美丽嘉年华”的自我幻境中的她只能去化妆品柜台前享受免费的涂染试验,或在主人家变相“偷窃”唇彩,因此她失去了工作,最后由于在公交车上神使鬼差地拿了人家的口红而被抓进派出所,陷入更为凄惨的境地。《弟弟》中小拖从农村进入城市,对弟弟的母性本能让她在弟弟走失后为了再有一个弟弟而不断追寻,然而生活在底层的她,却只能靠出卖自尊、体力、身体器官还有青春和灵魂来实现自己的这个追寻。《半空》、《给我看看》等无不残酷而深刻地揭露了底层人的生活境况,鞭及人性深处,让人动心。

黄咏梅的许多小说也都关注那些生活于都市底层的人群和他们市井生活,如《骑楼》对居住于骑楼之中的小市民小商贩的生活、爱情的描写,展示了骑楼下底层人们充实和自足的生活状态;《多宝路的风》展现了多宝路上妈子、豆子、乐宜等市井人物的生离死别、爱恨情仇、世俗欲望等贫乏而又自足的卑微生活;《勾肩搭背》、《负一层》、《单双》、《非典型性爱情》等都展示了都市底层人的生态百相。

映川也密切关注底层,《干花》中通过一个小人物丘一凌尽职破案的“灰色的童话”展露底层人的生活细节,评论家张燕玲认为这篇小说“讲述着一个颇富有寓言意味的故事,灰色的生活境遇,小人物的无奈与绝望,在荒诞而夸张的故事中,在作者慧黠而谐趣的反讽中,给了读者一份真实而永远的伤痛……”;贺晓晴的《花瓣糖果流浪年》关注着底层女性韩月晴的打工生活与流浪轨迹,刘永娟的《别人的城市》对来自农村、寄居在城市杂物间里的蓝妹子的生活境况与命运遭遇的展示,都与“时髦”的“70后”青春叙事明显地拉开了距离,底层的关注让她们的写作更深刻,更内潜,更凝重。

新型的女性意识写作广西“70后”的女性小说家们大多不愿以“女性主义”、“女性意识”来框定自己,因为她们的写作完全不同于有些“70后”小说家的肤浅、浮泛,而是真正地展示女性经验,关注女性成长和女性命运,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女性意识写作”。她们一直在探讨着自己的路,在表达自我的生存经验和生命体验上已经用女性所擅长的话语组织开辟了自己的话语场地,她们在“女性主义”和“女性意识”的高呼声后默默地建构起自己的话语体系,高度自觉地拓展了女性话语空间,她们的新型女性意识写作有以下几种情形:

1拯救男性。映川的小说反对女性主义写作对于男权社会的反抗,写出了一系列以“拯救男性”为主题的作品,如《我困了,我醒了》中上善若水的卢兰对以沉睡逃避困难推卸责任的张钉的唤醒,《不能掉头》宋春衣对黄羊的拯救,《宋响的玫瑰》那个美丽优雅的裸体女人对宋响的拯救等都展现了现代女性新的精神取向。锦璐则从“拯救”的反面入手,以暴露男性的缺陷,昭示“拯救男性”的急迫性。锦璐笔下,男人都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如《一个男人的尾巴》里的秦文道庸俗不堪的本性,郭明义猥琐窝囊而又庸俗,《双人床》中的孙玮晶靠物质自慰满足自己,《浴缸漏水》里的邱大伟阳痿而虚荣,《给我看看》中的廖书志有着变态的窥视欲,《爱情跑道》中男人甲吃饭吸溜“像鼻腔里蓄了一滩鼻涕,总也舍不得擤出来”,男人乙有着恋物癖,MR.RIGHT则是朝三暮四的花心大萝卜、到处骗取感情的负心汉……虽然锦璐并未明确提出“拯救男性”的主题,在她的作品中在一定程度上彰显了这一主题。

波伏娃曾意识到“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而在映川们的笔下,女人不再由男人塑造,由男人决定其形成,而是开始以主导者的目光去“拯救男性”,真可谓女性意识写作的一大进步。

2女性自我拯救。映川的《三公里》传达了人间的真情只在于女性自身和女性间生死与共的友谊这个主题,言外之意即只有女性自我拯救才是出路。而锦璐也表现了这一点,她的小说《补丁》中胡心眉、张招娣、王桂兰三个女人爱情婚姻都不美满,只能以女性之间彼此的友情来补缀自己平庸琐俗的生活,不能不是女性的自我拯救;《美丽嘉年华》中的陈柳英无论是去化妆品柜台前享受免费的涂染试验,还是在主人家变相“偷窃”唇彩,都是她对自我的一种拯救,她想用口红织起她生活的帷幕,“遮住她自己,遮住她不想面对的人生”(《美丽嘉年华》);而锦璐的《弟弟》中的小拖虽然一步步地走向堕落,却依然保护着“乳房”这片圣地不被侵犯,事实上是对母性力量的维护,是对女性自尊的维护,是小拖的自我拯救;贺晓晴的《花瓣糖果流浪年》中的韩月晴则从一个摸爬滚打在社会底层的打工妹一步一步靠自己的独立、自尊和能力赢得了自己的事业,从而实现了女性的自我拯救。女性的自我拯救,正是女性意识的清醒自觉和理性省视。

3女性苦难史的叙述。广西“70后”的许多女性小说家们从未高喊女性主义,只是默默地叙写女性成长和苦难,关注女性命运和境遇,如纪尘的《缺口》、贺晓晴的《花瓣糖果流浪年》、刘永娟的《别人的城市》、锦璐《美丽嘉年华》、《弟弟》等都可谓叙写女性成长和苦难的历史性文本。纪尘的《缺口》,通过书写女性爱情的失去和生活的艰难,展示了女性本真的生命体验和痛楚的生活境遇。作品中满是男人留给女人的“缺口”,父亲和继父对母亲、陌生男人对疯女人、蓝甜甜的丈夫对蓝甜甜、卓飞对“我”,爱情、婚姻、生活无不布满“缺口”,女性的苦难在这“缺口”中无限地放大,直至放大成盛产疯女人的“斜阳坝”。“斜阳坝”、“缺口”都成了女性苦难和命运的象征。

陈晓明曾指出:“强调女性主义意识并不仅仅是回到女性封闭的内心世界,它完全可以而且应该在现实背景上展开女性主义叙事。应该促使那种软弱的、碎片式的和梦幻式的‘女性内心独自,改变成开放式的更有力度的对话。”无论是拯救男性,还是女性自我的拯救,还是女性苦难史的叙述,广西“70后”女性小说家们都已经站在现实背景上展开女性主义叙事,已经转变成开放式的有力度的对话,是广西“70后”女性小说家们为女性意识写作注入的新血液、新活力,真正接近了女性意识写作的本质层面。

广西“70后”女性小说家们以她们的创作实践铸造了独特的话语方式,又以独特的话语方式构造了独属于她们的一套话语体系和文本风景。这正是广西"70后”女性小说家们能够一步步走出广西,走向全国视野的根本魅力,相信这支“西部崛起”的生力军,会为当下文坛构筑更美的风景线。

[注释]

①陈晓明:《逃跑的童话——杨映川小说的反现代性取向》,载《南方文坛》2002年第1期。

②张燕玲:《广西双桅船》,载《百花洲》2001年第4期。

③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309页,陶铁柱译,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年版。

④陈晓明:《伤心太平洋·序》,3页,华艺出版社199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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