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识异彩:李健吾批评论
2009-09-09韩伟杨晓燕
韩 伟 杨晓燕
在中国现当代文学批评史上,李健吾的文学批评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真实存在。他那散漫洒脱的印象随感式批评和讲求理论性、系统性、科学性的现代批评形成了鲜明的比照。他是一位独具个性魅力的批评家。他似乎是有鉴于普遍的“严肃”,才有意追求比较散漫洒脱的美文式批评文体。散漫洒脱的创作式批评是李健吾有别于其他批评家而独具的美学风格。这种批评对批评家提出很高的要求,它实际上是批评家的个性和才情的共同展示,是批评家在深刻地思考作家、作品的基础上所进行的一种批评家自己的生命意志活动。王尔德在《作为艺术家的批评家》一文中指出:“批评,在这个字眼的最高意义上说,恰恰是创造性。实际上,批评既是创造性的,又是独立的。……说真的,我要把批评称为创作之中的创作。”身为作家、批评家的李健吾既不讲究宏深的理论构架,也不注重社会历史学派式的资料考证。他的批评鲜见条分缕析、逻辑严密地归纳或演绎,相反,他注重对文本的整体感悟。他往往能够直入文本,与文本进行深入的情感交流。作家的文学感悟性又使他的批评有一种超然飘逸的禀性,让人觉得新鲜、素朴而又亲切。李健吾的批评是一种荷马式的“寻美的批评”,也就是说他的批评更近乎是一种美学创造而不是一种批评分析。
走近历史:重识李健吾批评
李健吾是现代文学史上少有的全才。他的一生的成就是多方面的,小说、散文、戏剧、翻译、文学评论与法国文学研究,几乎可说是无不精到。著译超过百种,字数超过千万。尤其是他那通脱跳荡的文笔,让许多人倾倒不已,小说家林斤澜、翻译家冯亦代、评论家唐浞诸人,都曾经有意模仿过他的文笔。可以说,李健吾对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影响是全方位的,其意义可谓深远。
李健吾是怀着一腔对文学艺术的挚爱而走上批评道路的。这种批评主体的直接介入,往往少却了判断的冷静,多增了热情的灌注,隽永深沉或酣畅浓烈的感情,则玉成了他的批评特色。李健吾的批评是京派批评的典型代表,情感的逻辑,诗化的语言,如大海的波涛,起伏激荡。文艺批评集《咀华集》、《咀华二集》集中体现了李健吾批评文章的美学风格。这两本集子里所收的文章大多是散漫抒情的随笔体,这种文体深受法国散文家蒙田的影响。蒙田著名的《随笔集》旁征博引,纵览古今,记录了作者对人生的思考、读书的心得以及各种社会风俗人情,处处融贯着作者的真性情、真见地。各章长短不一,结构较为松散,语言自然流畅,能涉笔成趣,抒发哲理般的感悟。这种文体风格与李健吾的批评文章相比照,我们发现,李健吾的批评的确有追慕蒙田式的随笔体的痕迹。李健吾本人在谈及蒙田对他的影响时,亦有此说。他反复申述:蒙田指示我们,我们对于人世就不会具有正确的知识,一切全在变易,事物和智慧,心灵和对象,全在永恒的变动之中进行。……一个批评家应当记住蒙田的警告:“我知道什么?”惟其知道的东西有限,他才不得不客客气气走回自己的巢穴,检点一下自己究竟得到了多少,和其他作家一样,他往批评里放进自己,放进他的气质,他的人生观。李健吾对法朗士之印象主义创作观的肯定,帮助他从事了与纯美思想相适应的鉴赏印象式的批评活动。
对文学批评,京派的另一位文学大师沈从文先生持这样的观点,他极力反对两种批评家,“一为与商人或一群一党同鼻孔出气的‘雇佣御用批评家,一为胡乱读了两本批评书籍瞎说八道的‘说谎者”。他说,“我认为:写评论的文章本身得像篇文章”。批评“应当从欣赏出发,看能得到的是什么。不宜从此外去找原因。特别不宜把这些去问作者,作者在作品中已回答了一切”。他认为“凡是用什么‘观点作为批评基础的都没有说服力,因为都碰不到问题”。沈从文主张创作式批评和李健吾的随笔式批评的批评精神是一致的。他们的批评文章的共同特征是随意赋形的结构在诗性语言的激活下,形成一种不可抗拒的阅读张力。谈到文学批评时,李健吾指出,“犹如书评家,批评家的对象也是书。批评的成就是自我的发现和价值的决定。……一个批评家是学者和艺术家的化合,有颗创造的心灵运用死的知识。……(批评)本身也正是一种艺术”。李健吾对批评抱着认真而虔诚的态度。在他的批评被别人所批评或指责时,他决然地说:“我菲薄我的批评,我却不敢过分污渎批评本身”,这是他坚定的回声。在李健吾看来,批评的独立性在于,批评是人类独具的一种“官能”,它是一切创造更新的根源。他曾经在评论集里引用了王尔德的一段名言:没有批评的官能,就没有艺术的创造。……所有良好的想象的作品,全是自觉的,经过思虑的。……因为创造新鲜形式的,正是这种批评的官能。创造的倾向是重复自己。每一新派的跃起,每一艺术应手的形态,我们全得之于批评的本能。……每一新派出现的时候,全都反对批评,殊不知它之得到它的根源,正仗着这种批评的官能。只仗着创造的本能。我们得不到新东西,得的只是重复。
本着这种纯真的批评理念,李健吾提出了“文学的尺度”这一概念,尽管未作理论上的系统说明,却在批评实践中处处贯彻了它。这使他即使面对的是大作家,也从不放低艺术的标准。他说:“巴尔扎克是个小说家,伟大的小说家,而严格而论,不是一个艺术家,更遑论乎伟大的艺术家。……然而福楼拜,却是艺术家的小说。”他还说:“司汤达是一个热情的人,然而博爱为怀,不惟抒情,而且说教。”这表明他对艺术的要求苛刻而精深。
在面对“为艺术而艺术”的责难时,李健吾所以能“一笑置之”,是因为他原本就没有放弃对人生的追求。正如他所说:“一切是工具,人生是目的。”文学总不能离开人生而存在。论及戏剧,他的看法是“一出好戏是和人生打成一片的。它挥动人生的精华,凭借若干冲突的场面,给人类的幸福杀出一条血路。人生最高的指示在这里,人生最深的意义也在这里”。李健吾选择法国作家莫里哀、福楼拜、司汤达、巴尔扎克等作为研究对象,所反映的亦是他对人生的厚爱。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李健吾在批评实践中已经建立了“人生的尺度”,这一尺度与其“文学的尺度”结合在一起,成为评判文学的基本准则。
现代批评强调忠实于文本,强调理性和科学。的确,文本一旦产生,就成了一个独立的存在。批评和创作有着本质的不同,但两者作为整个文学活动的主要实践,又不可避免地发生着交互作用的关系,它们的和谐共处能够促进文学的繁荣发展。李健吾的文学批评实践表明了他的这一理想。他企图强调的大体在批评之于创作的独立性和超越性。他慎重地从事着他的批评和创作活动。他对批评有着“公平”的期待。他说:“批评最大的挣扎是公平的追求。但是,我的公平有我的存在限制,我用力甩掉深厚的个性,希翼达到普遍而永久的大公无私。”0他的批评充分体现了这一批评原则。
巴金是他的老朋友,但他和巴金亦有论争。面对巴金的批评,他曾经写文章(《答巴金先生的自白》)予以解
释和回应。但当他面对巴金的文学世界时,他不恭维也不引证。他用“自我”去贴近,通过自己的心的感悟、体验说出真诚的话语:巴金先生不是一个热情的艺术家,而是一个热情的战士。他在艺术效果本身以外,另求所谓挽狂澜于既倒的人世的效果;他并不一定要教训,但是他忍不住要喊出他以为真理的真理。李健吾在作具体的作家批评时,往往把两个或者几个量级相当的人物放在一起,用生动的比喻作以比照分析。这样就使得他的批评文章既活泼又形象,富有艺术的质地。譬如他在谈到茅盾和巴金这两位现代文学大师时说:“读茅盾先生的文章,我们像上山,沿路有的是瑰丽的奇景,然而脚底下也有的是绊脚的石子;读巴金先生的文章,我们像泛舟,顺流而下,有时连你收帆停驶的功夫也不给。”面对这样的批评文字,我们仿佛在读一首纯然的抒情诗、一篇意境淡雅的抒情散文,但同时我们又领略到了睿智精巧的哲理感悟。
李健吾对周作人等提倡的小品文亦有不恭之词:“就艺术的成就而论,一篇完美的小品文也许胜过一部俗滥的长篇。然而一部完美的长作大制,岂不胜似一篇完美的小品文?”李健吾认为:只劝人去追随袁中郎,这不是“发扬性灵”,而是“销铄性灵”李健吾对沈从文有赞扬,称他是“走向自觉的艺术的小说家”。而沈从文亦认为李健吾是他小说的最好读者。在当时,沈从文的作品不被主流批评家所看好,是被边缘化的对象。用当时盛行的现实主义批评标准来考察沈从文的文学作品,实际上是对沈从文作品的亵渎。李健吾不唯时尚,他从纯美的视角出发,对沈从文的作品进行了堪称经典的解读。李健吾对沈从文的评价,呼应了沈从文的创作追求。这体现了他们的强烈共识。李健吾对沈从文的创作有这样的描述:“他热情地崇拜美。在他艺术的制作里,他表现一段具体的生命,而这生命是美化了的,经过他的热情再现的。大多数人可以欣赏他的作品,因为他所涵有的理想,是人人可以接受,融化在各自的生命里的。”他还说:在《边城》里,“一切是和谐,光与影的适度配置,什么样人生活在什么样空气里,一件艺术品,正要叫人看不出是艺术的。一切准乎自然,而我们明白这种自然的气势之下,藏着一个艺术家的心力。细致,然而绝不琐碎;真实,然而绝不教训;风韵,然而绝不弄姿;美丽,然而绝不做作。这不是一个大东西,然而这是一颗千古不磨的珠玉”。李健吾以其批评家的敏锐和作家的文学感悟力参透了《边城》这篇现代文学经典的价值之所在。李健吾可谓是慧眼识“珠玉”。
李健吾是一位重视批评直觉的批评家。直觉是创作主体特有的情感活动,它“离理智作用而独立自主”,却能凭借表现的能力,在凝神观照中达到对于物的精神把握。李健吾对何其芳的推崇,就是对于直觉的推崇。这是因为何其芳超越了他所学哲学专业的逻辑羁绊,达到了一般作者很难达到的艺术纯粹性。因此,何其芳表白自己没有是非之见,只喜欢事物而不判断事物时,李健吾对此深表赞同,从中揭示了直觉的特点:“经耳目摄来,不上头脑,一直下到心田。”这使李健吾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伟大的艺术家,根据直觉的美感,不用坚定的理论辅佐,便是自然天成,创造惊天地泣鬼神的杰作。”“一个作者可以不写一句理论,这不是说,从开端到结尾,他工作的过程只是一团漆黑”,明确的思想意识同样是照亮创作之光源。
李健吾也是一位重自足的批评家。自足是对实用世界的隔离,形成一种单纯而又完整的审美世界。李健吾写道:“一件艺术品——真正的艺术品——本身便须做成一种自足的存在。它不需要外力的撑持,一部杰作必须内涵到了可以自为阐明。塞万提斯没有替他的小说另外说话,他们的作品却丰颖到人人可以说话,漫天漫野地说话。”在分析现代作家的创作时,李健吾对“自足”难以存身的现状曾有深刻体认:“不幸生在我们这样一个时代,满腔热血,不能从行动上得到自由,转而从文字上图谋精神上的解放。甚至于有时在小说里面,好像一匹不羁之马,他们宁可牺牲艺术的完美,来满足各自人性的动向……忘记艺术本身便是绝妙的宣传,更想在艺术以外,用实际的利害说服读者。”李健吾没有把艺术不能自足的原因完全归罪于作家,因为作家失去了自足所需之“平静的心境”。他也没有放弃自足。他往往肯定作家的正义感,却又惋惜他们艺术上的不完美。巴金以写序的方式说明作品,李健吾认为这是“战士”的作法,而非艺术家所为。萧军常以“题旨的庄严和作者心情的严肃喝退我们的淫逸”,李健吾看出了他的身上存在两种人格:“一个是不由自主的政治家,一个是不由自主的字句画家。他们不能合作,不能并成一个艺术家。”我们发现,李健吾的批评从来不像茅盾、周扬,会为作品的思想倾向,降低对作品艺术性的要求。一方面,他没有忘却正义,良心;另一方面,又没有忘却审美,艺术。他使用了双重标准,并且两个标准不可相互代替。这既为他肯定一切进步力量提供了保证,也为他维护艺术的完美,提供了视角。“艺术是一个无情的女神,半心半意不用妄想她的青睐。”容不得作家分心,容不得形象破裂,构成了李健吾所谓自足艺术的前提和条件。
李健吾是一位很重视批评艺术的批评家。关于这一点朱光潜曾赞誉李健吾说:“书评成为艺术时,就是没有读过所评的书,还可以把评当作一篇好文章读……刘西渭的《读里门拾记》庶几近之。”另外,我们从李健吾评废名的文章中,也可以看出他对艺术和谐的重视。李健吾说,由于废名“特别着眼三两更美妙的独立的字句”的创造,而且这些“字句可以单自剔出,成为一个抽象的绝句”,这结果只具有了“思维者的苦诣”,而“失却艺术所需的高度的谐和”国。
李健吾的诗歌批评也是独树一帜、与众不同的。李健吾把读诗当做“免俗”看,承认自己是一个俗人,但诗却改变了他:“诗把灵魂给我。诗把一个真我给我。诗把一个世界给我,里面有现实的憧憬,却没有生活的渣滓。这是一种力量,不像一般文人说的那样空灵,而是一种充满人性的力量。好像一把菜刀,我全身是铁,就欠一星星钢,一点点诗,做为我生存的锋颖。我知道自己俗到什么样无比的程度。人家拿诗做装饰品。我用它修补我的生命。”诗是文学桂冠上的明珠。在李健吾看来,诗也是彰显他生命意义的明珠。
面对无产阶级性质的文学创作,李健吾的肯定态度已经明朗化。他评叶紫,赞扬其顽强拼搏的精神:“叶紫并不孤独。正因为平凡,正常,永远在反抗,他才可贵。”李健吾对茅盾的分析,已看出他对无产阶级文学有着某种程度的认同。他称赞茅盾“在思想上成为社会改革者,在精神上成为成熟读者的伴侣,在政治上成为当局者的忌畏”。
李健吾的文学批评价值还表现在他以“建设”为目的的文学批评观上。李健吾标榜文学是一种自由的事业,他对来自作家的反批评往往表现出超然的谦恭风度。他能很好地克制自己。他要求自己:“第一,我要学着生活和读书;第二,我要学着在不懂之中领会;第三,我要学着在限制中自由。”这种克制和谦恭的批评风度,
让人顿生钦佩之情。
当然,李健吾的文学批评也有着明显的不足之处。他的优点正是他的缺点。批评毕竟不是自由的文学创作,批评是建立在对文本的科学分析之上的。任何脱离文本的批评,都是不足称道的。对于文学批评标准,李健吾说道:“什么是批评标准?没有。如若有的话,不是别的,便是自我。”这种过分强调印象的感悟式批评,削弱了批评的科学理性。这就使得李健吾的文学批评价值大打折扣,但他那华美富丽的批评文笔和那独具个性的批评精神又成就了他在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上的重要地位。他无疑是中国现代富有才情的著名批评家。
辉映当代:李健吾批评的当下意义
李健吾的文学批评不唯时代、不唯政治、不唯关系,而是实实在在为艺术服务,它是真正的文学的艺术。这和当下枯靡不振的文学批评形成了鲜明的比照。在谈及当代文学批评的现状时,著名青年评论家李建军说:“在当代中国,文学批评几乎成了谎言和欺骗的代名词,而所谓的‘文学批评家则成了被市场雇佣的文学神话和文学骗局的制造者。文学批评家与作家为了最大限度地获得商业份额和声望资源,心照不宣地利用消费时代的极具影响力的传媒手段进行文化欺诈。他们睁着眼睛说瞎话,硬是要把无论精神品质还是艺术形式都鄙陋不堪的作品说成《红楼梦》,硬是要把那些虽然写了许多作品但文学成就并不高的作家奉为大师。”这就是当下的文学批评现状,批评家失去了批评个性。作家和批评家,相互之间进行着恬不知耻的话语抚摩和腐败性合谋。他们之间互相吹捧,彼此极尽言语之能事,“大师、天才”等语汇竞相兜售。“批评家从作家那里尝到了甜头,作家也从批评家那里得到了好处,但他们的这点可怜的所得,却是以对文学事业的背叛和对读者的伤害为代价的。文学批评的失职和堕落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后果和问题:不仅使批评失去读者的信任,失去‘公信力,而且还对作家肆无忌惮地粗制滥造提供了安全保护和精神支持。”客观一点讲,当下文学批评这一病态症候的出现,与时代商业大环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市场的功利性瓦解了文学的超功利性。市场使人们乐于把文学定格于满足快感的欲望功能,人们因厌弃以往的仆役于意识形态的位置而耻谈使命和责任。文学主动向世俗迎合,小市民化、庸俗和浅薄成为文学的时尚。小市民作家的大量出现,并持续地走红就是明证。文学的纯洁性和圣借性遭到了空前的污渎。时代呼唤有良心、负责任的作家和批评家来对抗和克服市场伦理对文学的消解与异化。
此外,当下文学批评的失语,与新时期以来的文学狂欢的落潮也有着很大的关联,“多少显得有点放纵的文学正在急速地失去读者的信用”。“相当文学作品不再关心公众,它们理所当然地也失去公众的关心。他们随心所欲地编织和制造适当消费的需要,他们忘却记忆并拒绝责任,他们在现实的逃逸既潇洒又机智,既避隐现实的积重,也避隐自身的困顿。”当前的文学不缺乏游戏、轻松和趣味,也不缺乏炫奇和刺激,而独独缺乏对文学来说是致命的东西。作为物质世界不可缺少的补充,文学营造超越现实的理想世界。文学是拯救世道人心,或者匡正时谬、重铸民魂不可或缺的手段。文学的这一社会功能及其价值的下滑、甚至丧失,给社会和公众思想意识形态带来很大的困惑。文学的严重“缺钙”,造成了社会普遍意义的“缺钙”。面对文学发展的现状,文学批评家应该义不容辞地扛起匡正文学的大旗,为文学,也为社会释放批评精神的热能。这正是李健吾批评的精髓和风骨所在。
当然,时下也有一些像李健吾一样的真正的批评家。这些批评家的出现为当代文学的发展起到了“症候分析、治病救人”的作用。譬如李建军、王彬彬、林贤治、阎真、朱大可、王兆胜、肖鹰、吴俊、赵勇、邵燕君、刘川鄂、黄发有等批评家,他们的批评和所谓的“主流批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些批评家的典型代表是李建军先生,他的批评虽然有时近乎苛刻,但他那对文学的一片赤诚和捍卫文学纯洁的不屈精神,令人钦佩。姚楠先生在《南方文坛》著文说李建军是“完美批评”的领军人物,认为他一方面注重“中国文学对世界文学的学习和借鉴”,另一方面“在以至高标准对批评对象作热烈充满激情,而又冷静异常严格的评判之时,批评家采取了求其全美的方法”。确实如此,李建军面对贾平凹、莫言、余华、池莉等著名作家的文本,就像为小学生批改作文一样,找出他们的病句、错句,并告诫这些“大家”,不要再犯小学生们都不犯的错误。笔者认为,与其说李建军的批评是“完美批评”,还不如说他的批评具有“求疵之美”,“求疵之美”才是李建军批评的真正的精神风骨。李建军的这种不畏“名家”实事求是的批评精神和李健吾面对巴金、卞之琳仍然敢于讲真话的精神是一脉相承的。这是李健吾的批评精神在当代的传承和体现。
李建军也是一位敢讲真话的人。对于这一点,文学界里人所共知。例如李建军获得“第三届冯牧文学奖·青年批评家奖”的获奖评语这样写道:“李建军是一位锋芒展露、个性鲜明的青年批评家。他既注重文学的传统根基又不排拒创新与发展,既致力于人文精神的探究,又不失艺术的审视与感受。尤其对在公众阅读中得到广泛认同和好评的作品和作家,敢于犯颜直陈,提出自己独立的识见,无论观点有无偏颇,其出发点和基本立场都是学理性的。作为图书编辑,李建军对当下文学生活怀有充沛的介入热情,他的批评敏锐、执著,体现了一种真诚的态度和理性的批评精神……”这是对李建军批评客观而公正的评价。李建军从2000年秋天的那一篇引起文坛震动和反思的《关于文学批评和陕西作家创作的答问》以来,就一直以坦诚、率真的声音令文坛瞩目。李建军的这种大胆的怀疑和批判精神,是他真纯的文学观的体现。他说:“在我的理解中,文学是一种让人类意识到爱、高尚、尊严这类东西的圣洁之物。正因为这样,作为文学守护神的文学批评,就应该以纯粹的姿态面对文学。具体地说,就是要站在人道的立场,说真话。”0正是有了这种容不得任何人对文学的亵渎的真诚,他的文学批评才显现出内在的活力和力量。也正是这种文学理想玉成了他那真诚的态度和理性的批评精神。他写了一系列质疑所谓的“文学大师”的文章,充分凸现了李建军的批评个性和批评良知。
李建军的批评之所以鞭辟入里,直击症侯,这与他丰富的阅读积累和良好的学养有着很大的关联。也正是这种深厚的知识底蕴,使得他有着开阔的视野。他的批评文章往往纵横捭阖,中外文学名家名著信手拈来,这就形成了他独具特色的文学观和审美观。他对小说有着深入的研究。他的博士论文《小说修辞研究》就是他小说理论研究的可喜成果。阎真、丁帆、孟繁华、陈晓明、王兆胜等著名学者都给予极高的评价。
笔者举隅李建军,是想以他的批评和李健吾的批评相比照,有着曲径通幽之意。在当下文坛,像李建军这样具有李健吾批评精神和风骨的批评家委实太少,时代呼唤李健吾式的批评家。缘于此,积极倡导和标榜李健吾式文学批评就显得意义深远。笔者以为重识李健吾的文学批评,其价值和意义就在于彰显一种难能可贵的批评精神和批评理念,从而为匡正当下的文学及文学批评提供一个楷模性范本。
[注释]
①王尔德:《作为艺术家的批评家》,见《唯美主义》,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
②李健吾:《自我与风格》,见《咀华二集》,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42年版。
③④沈从文:《沈从文全集》,第十六卷,327--328、327页,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原文为《现代中国作家评论选·题记》,发表于1934年12月22日天津《大公报·文艺副刊》。署名沈从文。
⑤⑥沈从文:《答凌宇问》,见《沈从文全集》,第十六卷,523、525页,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原文为《沈从文谈自己的创作》,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0@-第4期。收入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6月版《沈从文选集》(第五卷)时,改为《答凌宇问》。
⑦李健吾:《李健吾文学评论选》,1页,宁夏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⑧李健吾:《答巴金先生的自白》,见《咀华集》,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