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中翻飞

徐清松

1

上司对我空前客气起来是在我递交了辞职报告之后，准确地说，是在他听到他的上司也就是公司总经理的一句话之后。

那天，我将打印出来的辞职报告进行了最后的校对，确认无误后，便起身绕过隔板走向上司的办公室。

和往常一样，上司听到“只敲不推”的敲门方式之后，盯着电脑说完“请进”，手还握着鼠标，眼睛并未离开显示屏。我推开半掩的木门，来到办公桌前，也像往常一样耐心地等待上司抬起他那高贵的头颅看我一眼。没有，和往常一样。于是，我只得谦恭地说：经理，这里有个报告，请您审批一下。

唔。上司双击鼠标，敲击几下键盘，按一下回车键，才慢悠悠地说：放那里吧！

“人不大，鬼不小；屌不大，毛不少；官不大，架子不小”——跟我一起做文案的同事董国尊在私下里是这样形容我们的上司的。而我也早就习惯了上司的这种傲慢，所以一点都没在意，把辞职报告放在他电脑旁边，就转身离开了。

老徐——刚一出门，身后传来上司亲切的召唤声，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头看一眼上司，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和烦躁，像女人痛经时的脸色。你等一下。

您是在叫我？我装作疑惑不解的样子走回来，满脸茫然，心里却有种恶搞过后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在上下流窜。自从我进入这家地产推广公司工作以来，上司对我们这些下属从来都是直呼其名的，语气就像深秋时节凉水擦脸过后的毛巾。

不叫你还叫谁啊，你这家伙！上司离开座位，一边捏着我的报告，一边走到我跟前，用空着的手擂一下我的左胸口。干得好好的怎么想起来要走呢？我正考虑给你涨几百块钱工资呢。上司的脸色由那仓皇迅速转化为轻描淡写的淡然，由于中间没有过度和缓冲，鼻子上半部分的淡然与下半部分的仓皇形成鲜明的对比。同时，他的嘴唇上出现由于性急引发的头皮屑似的薄片，他的眼角内也露出由内心激动所催生出的两圈水分。

谢谢经理的美意！但是我觉得自己专业水平不高，能力一般，创意也比较平庸。我们公司文案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比较吃力，我走了没关系呀，还有国尊呢。他能力强、文笔好，还会写小说诗歌什么的。是个人才。人只有在辞职的时候才会装模作样地主动自我批评一番，我也不例外。

上司轻描淡写地瞟我一眼，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和面部表情以后，便指着靠近门的沙发说：坐嘛，坐一会吧。语气也恢复为常态，但让我感到有些不适应的是他的语气不是正常对待我们下属的那种，而是面对开发商或总经理的语气，温和而恭敬。人一旦跟另一个人不再存有利害关系，是否才会彼此尊重平等对待？当上司以一种尊重的神情与下属交谈时，那是否意味着你们将要中断这种上下级关系?

我大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准备看上司的表演。上司眼睛不弃不离地盯着我的辞职报告，转身回到座位上，把手提电脑合上，又低头从抽屉内摸出一包软云，捏出一支在桌面上点两下，就往嘴里送，将要到达嘴角时，眼睛突然离开我的报告抬起头来，亲切地问：抽烟吗？

嗯，啊……我对上司破天荒的客气有些手足无措，不就是辞个职嘛，人才市场上多的是，至于嘛！不过这种心情很快就被恶搞替代了。所以我就“嗯啊”了两声。

上司不得已绕过办公桌，铁青着脸色来到我面前，递来一支烟，我视而不见地接过来，按在嘴上，开始摸索打火机。这时上司的面部出现一种决绝的神情，立马从他的办公桌上抓起打火机，回过身趋前两步，靠近我的脑袋，“啪”地一声给我点燃了香烟，我不失时机地在他右手的虎口处点两下，不卑不亢地说声“谢谢”。

做完这件“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事情之后，上司回到位置上。进公司两年来第一次抽到上司给的烟让我莫名地有些兴奋，兴奋之余，我知道该是进入废话连篇的时候了，便拿眼睛望向他。

你……考虑清楚了？将脸上的铁青色压下去之后，上司的脸庞浮出块状的笑容。

是呀，考虑清楚了。我看着鼻孔内喷出来的两条笔直的烟，看着烟雾后面上司隐约的表情，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一遍，我说自己的专业水平不高，能力一般，创意也比较平庸。我们公司文案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比较吃力，我走了没关系呀，还有国尊呢。他能力强、文笔好，还会写小说诗歌什么的。是个人才。

岗位适合不适合你，刚来上班的那几个月就显示出来了，还等到现在？说吧，究竟是什么原因啊？上司似乎忘记了我跟他并不熟稔，似乎忘记了8小时以外我们基本没有什么接触。因此此刻推心置腹似的严肃神情显得异常怪异和荒谬。

什么原因你最清楚，还在这里装模作样。我在心里嘀咕一句，便以他为榜样装模作样起来，寻章摘句地把辞职报告上的部分文字抖出来：你也知道，2007年9月27日中国人民银行、中国银监会联合发布了《关于加强商业性房地产信贷管理的通知》，明确规定了“第二套房贷首付比例不低于40%，利率不低于基准利率的1.1倍。同时，为保障借款人的还款能力，防范信贷风险，强调借款人偿还住房贷款的月支出不得高于其月收入的50%。”这个房产新政到现在已经过去5个月了，不要说本市的房产市场，放眼全国市场，房屋的成交量和新政前的都是天壤之别。这个政策可以算是近三五年来房产市场的分水岭，并且短期内不会有多大改变。如果说业主是开发商的衣食父母，那么开发商就是我们地产推广公司的衣食父母，父母都吃了上顿没下顿了，我们还不得勒紧裤腰带喝西北风充饥？

这个你不用杞人忧天，本市有两百多家地产公司，现在大家不都是好好的？只要其中有百分之十的企业把推广工作拿给我们做，就可以保证我们衣食无忧。你是知道的，我们老板是市委官员，虽然一个月只来一次公司，但是他关系盘根错节，背景深厚，业务面宽，好多开发商都是主动找上门来要我们做楼盘推广的。一听我纵谈房产大势，上司立马来了兴致，尽管他非常明白我在开黄腔，非常明白我的辞职跟房产大势没有任何关系。

我无声地笑笑，对上司的纸上谈兵置若罔闻。我知道如果自己稍微显示出不置可否的神情，他就像得到大人摸头的小孩似地轻狂起来，开始不着边际地夸夸其谈，就像董国尊对我谈起的他正在写作的中篇小说《在空中翻飞》。

上司的胃口被我吊起来又不动声色地放下之后，表情便呈现出一种别扭的怅然若失。半响，才无话找话地说：你，找好下家了吗？

我推说不着急啊，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吧。便突兀地起身告辞，上司讪讪地目送我起身、点头致意、优雅转身。在门口的转角处，我用眼睛的余光朝身后瞥一眼，上司因兴奋而呈现的两片灼热的酡红浮上了他的脸颊。当眼风流转过来，便撞上了坐在上司办公室门口对面隔板那一边的董国尊那意味深长的笑。那种看破一切却不说破一切的眼神，那种有意无意漫无目的的观察让我多少有些不自在。

如果说这天上司对我空前的客气还有伪装成分的话，那么第二天他在总经理办公室听到他的上司那句话之后，虚伪的客套就转变成货真价实的尊重和客气了。

那句话我也听到了，也是在第二天总经理的办公室。不同的是上司是在门里面听到的，我是在门外面听到的。

第二天下午，我拿着一份一家地产公司口头认可的DM单样稿呈送上司过目、签字认可，左右找不着他。经过前台时，接待小姐笑眯眯地告诉我说，徐哥，我刚才看到你们部门经理去总经理办公室了。我便向总经理办公室走过去。

国家的房产新政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了抑制过快增长的房价，保障普通市民能够买得起房。但是真正买得起二套、三套房子的绝对不是普通市民。房产新政策出来以后到现在都半年多了，我们这样的地产推广公司使尽了浑身解数也都是收效甚微，所以开发商都不怎么信任我们了。想想去年上半年以前，业主一窝蜂地深夜排队买房子的情景，真的是梦一样不真实啊。

总经理，那您说我们公司会不会受到严重影响？

严重影响倒不至于，最多就是波及。波及是个好词。国计民生波及领导人思想倾向，领导人思想倾向波及国家政策，国家政策波及地产市场行情，地产市场行情波及我们公司的运转。就像四大名著一样，小说波及人的心灵，但是终究影响不了人的行为。总经理喜欢看历史类的文学作品，像《明朝那些事儿》、《康熙大帝》什么的，这也是他对董国尊青眼有加的原因，尽管董国尊那不知所云的小说他从来不曾看过。此刻的我正回忆着董国尊口中向我描述的《在空中翻飞》那支离破碎的小说片段，就听到上司提到了我的名字，敲门的手便僵硬在胸前，脸上做起的笑容也在瞬间全无影踪。

他想辞职，我也劝说过了，没用，只好签了字。您知道他是个愤青……

现在这个形势也不好，业主都在用一双对峙的眼睛跟开发商较劲，这种观望姿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结束。他离开也可以节约人力成本开支，只是董国尊的工作量就要多加一些了……这样吧，你先把他的辞职报告放在我办公桌上。忙过这两天我看看，没什么问题我就签。

那好，那好。您看我一忙起来就丢三落四，我现在马上回办公室把他的报告给你送过来。

门拉开了，我直戳戳出现在经理面前，煞有介事地说：经理，我到处找您没找到，正想敲门呢，您就出来了。这里有个DM单的样稿，麻烦您签个字。

经理将信将疑地看看我，转身把样稿贴在总经理办公室外面的墙壁上签了字，就逃也似的走向我们策划部，去取我那辞职报告去了。

2

辞职报告是我进入公司以来写的最用心的一篇文字，感情真挚，自我批判力度强，总体倾向有点言在此而意在彼，但语言本身还是跟地产忽悠准业主的语言不同。大家都知道，地产文案习惯把成语或词组以简称或压缩的方式似是而非地呈现出来，就像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办公室简称社精办，尊贵宠爱简称尊宠，奢侈华丽简称奢华一样，还美其名曰“创意”。在这个地产推广公司入职的第一天，上司就在部门内部会议中高屋建瓴、简明扼要地指出地产文案的精髓只有两个字“忽悠”，并叮嘱我们要用心领会。董国尊在开完会议后就回到位置上，坐在我旁边，跟我进行了“老兵带新兵”似的推心置腹：知道有句顺口溜叫“村哄乡，乡哄县，一直哄到国务院”吗？我们的能力就是体现在策划和创意上，就是如何把要买房子的人吸引到地产公司的项目上去，至于卖不卖的出去，那是营销部的事情。而这，就需要忽悠。你比如我们推广的项目地段偏远，我们的文案怎么写呢？，要写“远离闹市喧嚣，尽享安谧人生”；紧邻闹市要写“坐拥城市繁华，占据城市财富核心”；挨着个臭水沟那是“绝版水岸名邸，上风上水”；挖个水池子就是“东方威尼斯，演绎浪漫风情”……

这个明白，我心领神会，马上举一反三地说，项目边上有片荒草地就是“超大绿化，天然氧吧”；边上有家私人诊所就是”拥抱健康，安享惬意”；边上有家小卖部就是“便利生活触手可及”；如果什么也没有那就是“简约生活，回归自然”……

董国尊饶有意味地听着我说话，“孺子可教”的神情在他的面部若隐若现，那种心有灵犀的默契让他感到舒畅：不愧是中文系毕业的，科班出身就是不一样，比我这半路出家的可强多了。

哪里哪里！我赶紧谦虚一下，您是才子，能写小说，还能发表，真不简单。现在的行情我多少也知道一点，论文最好发表，但是版面费要的高，还要排队；小说散文难发表，稿费少，还不及时。您能坚持不容易啊！

董国尊眼里突然间就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意味，我随后说出的这几句话仿佛正中他的下怀，那种无法掩饰的惊喜让我不伦不类地想起了网上流传的一个段子：你到云南西双版纳旅游，途中被一群野猪围攻，你掏出食品和金钱，野猪不为所动，于是你只得你掏出仅有的身份证，群猪跪地而痛哭道：老大！我们可找到你了！

熟悉之后，我才知道董国尊原来的名字叫董国军，那名字是他的爷爷——一个在国民党军队里呆过的小分队头目给起的，直到董国军上了财经学院，学着跟文学没有一点关系的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却开始写小说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国军这个名字的土气，冥思苦想地琢磨了大半夜，改成了现在这个名字。董国尊给我解释说“如果说我的小说是一个虚构的王国，那么作者就是这个王国的一国之尊！我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地改变人物的命运！”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有朝一日他竟会把我写进他的小说，不知道他那无内核、无故事、无思想的“三无小说”会让我在后来那个茶馆里看完后产生了一个人在闹市裸奔的怪异感觉。

小说是对现实生活的软抵抗。我口头上附和着，心里却不以为然：好小说中的人物都有自己的命运，作者能够随意改变？作为一种投桃报李的方式，我也投其所好地谈了自己大二时的文学情结，回味了早已冰封的文青时代，对眼下不少纯文学刊物穷困潦倒的生存境遇发表了个人看法……

有天晚上，因为我们服务的一家以“高性价比”著称的大型房地产公司要参加2007年度的秋季房交会，对方的老板临时决定重新制作楼书，要求我们在一周时间内，将包含文案、设计的成熟样稿提交给他们。任务下来后，整个策划部的员工都手舞足蹈地唱着“今天晚上不加班，加班只加通宵班”进入了工作状态，上司和我们加班的员工共进了晚餐后，又装模作样地在办公室里转悠两圈，嘱咐这个两句，内行似的批评那个两句，然后就磨蹭着下楼，开车回家了。“有些人就是这样，拿着单位的钱不当钱，拿着单位的人不当人，只有拿着单位的官职才当回事！”坐在我身边的董国尊嘀咕一句。我瞟他一眼，知道他的话跟今晚加班无关，跟上个月公司为一个地产企业推广楼盘的活动策划有关。那时房产新政刚刚出台，上司想当然地以为新政刚颁布，应该在准业主还没回过神来，还没有从热情高涨的购房热潮中蜕化为观望乃至对峙状态的时刻抽冷子大卖几十套。但是他没有料到经过我们通宵达旦连轴转地策划运作的活动现场，当天来看房源的寥若晨星，现场一百多张椅子空空如也，大把的银子花出去，换来的只是几个扛着长枪短炮的“红包记者”。上司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马上命令策划部所有员工脱掉外面的工作服，11月份的冷天里穿着长袖衬衣坐在主席台下冒充客户。后来又陆续来了几个公司经理级以上的家人前来暖场，当我正坐在第一排跟主席台上的一个熟悉的置业顾问眉来眼去时，上司的电话打进来了“你跟其他人说一下，每人上去预定一套房子，就是签签字，做做样子，走走过场，我跟开发商沟通好了。”

搞到深夜12点，我们部门5名员工放下手头的工作AA制去了附近的小吃一条街，居然有一家还未打烊。每人一瓶啤酒，外加五菜一汤。两杯啤酒下肚，大家话就多起来了，彼此聊着从前的工作单位、从前的职场人事以及从前的情人，七扯八扯，就把找女人跟找工作混为一谈。喝到第二瓶啤酒的时候，董国尊一段关于找工作与找女人异同的妙论就脱口而出：

男人找工作就像找女人，都是全面撒网，重点培养；女人找工作就像找男人，只要不是逼不得已，总会羞羞答答。

那位做平面设计的泼辣女同事起身绕到董国尊的背后，两手一撑，用力抓住他的脖子：我代表所有女人掐死你！照你这样说，那谈了恋爱是试用期，订了婚是转正，分了手是解除劳动合同，结了婚还是入股呢。另外那个女性美术指导却不屑地撇撇嘴：还不都是网络、手机上的段子？我这里也有，并且比你这个经典多了。说罢就摸出小巧精致的手机来，打开翻盖，按了几下键，大声念到“猛男标准请对照”：砍过人，吸过粉，马路边上接过吻；蹦过迪，玩过鸡，草地上奸过朋友妻；当过兵，站过岗，耍过流氓入过党；上过班，下过岗，打过领导得过奖！“猛女标准请对照”：撒过娇、出过轨，勾引领导下过水；装过神、弄过鬼，跟别人老公亲过嘴；傍过款、出过洋，带着网友开过房；翻过窗、跳过墙，一夜睡过三张床。

不是我不明白，只是这世界变化太快。走在街上，以前是男人冲女人吹口哨，现在倒过来啦！策划部主管不无感叹……

加了三个通宵班，那次的文案是成功的。定下基调以后，我和董国尊分头以诗性的语言撰写的文案几乎可以用琴瑟合鸣来形容，在画面设计上，那个泼辣女同事糅进了不少时尚元素，并根据季节特点做了细部处理。在得到开放商的认可后，上司就在总经理面前往自己身上划拉功劳，邀功请赏。总经理对此不肯定也不否定地拖着不表态，以期不了了之。

诗性的语言柔美、精湛，却给人云山雾罩的不可捉摸之感。而那份辞职报告却是我进入公司以来写的最用心的一篇文字，感情真挚，自我批判力度强，跟房产文案大相径庭——

辞职报告

尊敬的公司领导：

您好！值此暮春将尽初夏渐临之际，我已进入公司两年之久矣。承蒙领导青眼有加，上司悉心栽培，我得以在文案之位任职至今。近日蓦然回首，茫然四顾，顿生于己蹉跎光阴，于公司毫无建树之感。以此引咎于心，羞愧难当，遂生离意，万乞恩准！

自2007年9月27日中国人民银行、中国银监会联合发布了《关于加强商业性房地产信贷管理的通知》以来，因通知明确规定了“第二套房贷首付比例不低于40%，利率不低于基准利率的1.1倍。同时，为保障借款人的还款能力，防范信贷风险，强调借款人偿还住房贷款的月支出不得高于其月收入的50%”。这使得房产销售急转直下，一些开发商和像我们这样的专业地产推广公司为了压缩成本降低开支，不得不减缩人员、降低薪水标准、合并部门或工作岗位。故此，职的离开从某种方面来说也能为公司的正常运作减少开支。

房产推广会、项目品鉴会及楼书的文案制作常令职搜肠刮肚、疲于应付，在文案策划这个行当，职的资历也比较浅，因此每次的工作完成得都不算出色。尽管如此，我还是得到了部门经理以及同事董国尊的悉心指导和无私帮助，这种紧密的团队协作精神将使职以后的职业生涯受益无穷。

在与公司领导及各位同事相处的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公司凝聚力和同事之间的友爱互助让职获益匪浅，我将会永远感谢在公司度过的这段时光。

最后，衷心祝愿公司继续发展壮大，一路凯歌！

徐XX（敬上）

二00八年四月二十九日

3

董国尊“男人辞职就像男人甩掉女人一样，通常是先找好下家再甩掉这家”的言论在我这里被颠倒过来，因为我知道好的工作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来找，不能盲目地跳来跳去。

次贷危机虽然发生在遥远的大洋彼岸，但是对于这个西部城市依然有着显而易见的波及。本地开发商的项目口岸好，但售楼中心也是门可罗雀；外地地产商的楼盘地处偏远，自然鲜有人前去问津。以前十几页的铺天盖地的地产报纸广告现在也严重缩水为三五个页码的软文加新闻稿。不少地产老板甚至撵走了前台接待小姐，由值班保安兼任了。市场让房产老板人心惶惶，裁员让地产从业者风声鹤唳。

董事长跟中层以上管理人员开工作例会基本上都放在周末，并且每个月都有那么三五天，还总是在夜里进行，因为一不小心就开个通宵，所以员工们就简称其为“夜总会”。当熟悉的部门经理来我们部门接洽工作时发几句牢骚“哎呀！这几天真累啊，搞的身体都不舒服”，我们就安慰她“每个月都有这么几天。习惯了就好了，习惯以后万一到时候没来，你还担心受怕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呢。”当然大家都知道所谓的“没来”就是指董事长没来，但是办公室的那两个女性一边用右手握着鼠标，一遍用左手捂住嘴巴嗤嗤地笑，将嗔怪的眼神从隔板的上方送过来。

五一假期过后的第一天，公司员工准时回来上班。在签到处，原本熟悉的同事都异常热情地退后让我先签“老徐，你先来，先来”。这种异样的客气和生分让我受宠若惊，甚至连其他部门的经理也都谦和地推让我。我当然知道，这种场面不会有几次了，便虚情假意地客气几句后，就大大咧咧地签了到，然后背着笔记本电脑走向办公室。身后传来进公司不久的前台接待小姐的问话：

王哥，徐哥……怎么了？

你不知道啊？他离职了，听说总经理都口头答应了，就差还没签字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

传说中的董事长破天荒在假期过后的第一天出现在办公区内，让我们心生讶异，总感觉公司会有什么大的举措。在这里，我必须对董事长的出场追补一些必要的铺垫和交代。董事长——也就是老板的社会身份是市委某部官员，我们这个公司是用他老婆的名字注册的，老板于幕后垂帘听政。总经理是聘任的，要害部门之一的财务部由老板的小姨子负责，要害部门之二的采购部由老板的弟弟负责，策划部、销售部、行政兼人事部经理都是外聘的。总经理的权力没有架空，但是老板的眼线都布置在他周围。所以老板基本上是不在上班时间露面的，虽然不露面，却对公司的大事小情、细枝末节了如指掌。这基本上也是私营中小型企业的“中国特色”吧。

我一直都是特立独行的，所以当老板召集中层以上干部在会议室开会时，上司突然发现没有人端茶倒水，立刻就走出来找空闲的女职员做这个差事，但是大家都忙着，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在董事长眼皮子底下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上司硬着头皮把我叫过去，在叫过去之前还加了试探性的问话“如果你现在不忙……”

我当然不忙，所以毫不犹豫地去做了端茶倒水这样的分外之事。

讨论了一个星期，各部门经理各抒己见，从公司风险、利润、发展、市场等角度发表看法，意见始终没有统一，但是成立自己的地产开发公司的呼声略微占了上风。于是老板决定在下周一上午继续讨论，下午将宣布决议。老板个人也想拥有自己的地产开发公司，毕竟他有很多资源可以充分利用。这点倾向从老板开初谈及此事时就有所流露。而这段时间，总经理更是顾不上放在他抽屉里的辞职报告，我也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向他询问。

下周一上午，大家在“成立自己的地产开发公司”的认识上基本达成共识。中午，心情不错的老板召集中层管理干部以上的与会者在公司楼下的“天香渔府”开了个包间，并向大家表示，等下午把这个决议宣布了，晚上再庆祝一下。

一张张酡红的脸陆续出现在会议室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14：20分，大家坐下来，交头接耳地谈论着，已经决定离职的我除了偶尔改一些DM单上的小文案以外，基本上都是闲着，所以就主动承担起端茶倒水的工作。我把领导面前的杯子一个挨一个地倒满之后，就提着水壶走向饮水机。老板等大家安静下来，清清嗓子说好了，我们开始开会吧。在离饮水机两三步远的地方，我突然感到脚底下猛烈地晃动一下，自己猝不及防一趔趄，手中的水壶嘭地一声撞击在过道边的墙壁上。

怎么了？怎么回事？会议室内立刻响起几声惊恐的追问。话音未落，更大的一次晃动再次地动山摇起来……

地震啦！快跑！地震啦！快往外面跑！

……

事后，我仔细一推算，在我提着水壶走向饮水机的时候，正是14：28分，2008年5月12日14：28分。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公司员工和这个城市的所有其他市民一样，都胆战心惊地度过了抱着铺盖、卷着凉席睡在操场、路边、草坪上的夜晚，都不约而同地把存折、房产证、结婚证、身份证带在身上。当然，大家也都眼睛噙着眼泪，去各个慈善机构捐款捐物，企业都纷纷组织员工捐款捐物，不少公司派单位的车向灾区拉去了方便面、衣服、帐篷、药品……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更好的活下去，要以更加热情的积极态度投入到工作当中去。惊魄初定的总经理在地震过后的第十天给全体人员开会时表态。

与此同时，突然爆发的汶川大地震在短短数日时间内致使本市各大楼盘的成交量咚地一声降到最低，地产行业雪上加霜。这时，一些楼盘纷纷推出买房献爱心的活动，即购买一套房子按每平米50-100元不等的爱心款扣除捐献给灾区人民。报纸广告、地产杂志、电梯广告、户外广告、公交站牌广告呈现出来的楼盘推广都跟支援地震灾区联系起来，给准业主的购房赋予了更深远的意义。

我的公交站台文案就是在这个时候脱颖而出的。尽管我在口头上必须得附和董国尊追求华丽辞藻的文案写作要求，但是我在心里从来都是对此不以为然的。我认为一个成功的文案就是抓住客户的心理诉求点，尽量简单明了、简洁明快。我从来就不认同董国尊故弄玄虚的文案语言，就像不认同他那不按常规走路的小说一样。当他向我介绍他正在写作的中篇小说《在空中翻飞》中所谓的“链条式的结构，这个小说有三个作者时”我唯唯诺诺，赞赏他先锋，创意上有徐星、刘索拉、马原他们的神韵。当然，心里还是对此不屑一顾：一个中篇小说会有三个作者？那这三个人真够笨的。小说还是得有故事，有内核，有可以感知的结构，有起承转合，有包袱，有高潮。不然还叫什么鸟小说啊。

人们被地震袭懵了，成立自己的地产开发公司的事情自然暂时搁浅，并朝着不了了之的方向无声地滑过去。“小高层建筑，安全！均价四千元，实惠！灾区兄弟伙，优惠！”就是我为一家刚成立不久的地产公司提炼的公交站台广告语。这家公司是本市一家药业集团投资成立的新公司，在三环路边上有这么一个小盘，共有11层楼，全框架结构，三栋楼房。是其发轫之作。

这个初中生都能够完成的大实话广告语在这个国殇的5月底出现在本市大街小巷的近百个公交站台时，立刻从众多缭乱的华而不实的地产公交站台广告语中脱颖而出，并迅速吸引了同行眼球，成为他们不屑一顾却又不得不服的成功案例。因为在广告刚刚发布的三个工作日内就销售出去10套房子，缴纳订金者有15名。

6月初，这家客户营销中心总监就邀请我和我的上司过去会谈6月份的楼盘推广计划，并对我的工作表示了充分的肯定。那位肥嘟嘟的营销总监只是跟我的上司（至少在总经理没有签我的辞职报告前还是）简单地客套两句，就分析了我那简单明了的广告语取得成功的原因：在地震后的一两周内，人们关于保障自身生命安全的意识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小高层建筑，安全”这句平白如水的广告语就直接击中了人们绷紧的神经，我们的这个楼盘刚好又是框剪结构，11层高，所以自然会引起客户关注。灾区群众前来置办房屋尽可能地给与大幅度的优惠措施是我们公司率先提出来的，起码在本市房产行业是第一家，在这个举国皆悲的5月，我们愿意为亲人遭受罹难的巴蜀儿女提供一个安全舒适的居住环境。所以“灾区兄弟伙，优惠”这句含有方言韵味的广告语让人感到亲切，感到温暖……

在回公司的路上，坐在车内的上司闷闷不乐，无法掩饰的失落和惆怅在这台破旧的桑塔纳内四处漫溢。坐在旁边的我能够充分理解他那被客户领导无情冷落的尴尬心境。

就这样不尴不尬地回到办公室，回到剪不断理还乱的日常工作氛围中。同事们对我的生分与客气依然与日俱增，没有因为我受到甲方的表扬而有所改变，倒是等待的不耐烦日益凸显出来了。然而，谁又能料到，地产公司赞美我广告语提炼的精辟的言论当天就传播到董事长耳朵里去了，更让人难以想到的是，董事长在6月份的第一次“夜总会”上，竟然在开会中场休息的时候从总经理、人事部经理、上司的只言片语的无意闲聊中得知了我要辞职的事情。董事长将话头接过以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这个员工是个人才，你们要注意保护。总经理与上司登时就被噎住了，双方对视一眼，便躲闪着去翻手头上的笔记。

第二天，我那就差总经理签字的辞职报告按照原路回到上司的抽屉之内。

4

什么样的男人最可悲？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男人；什么样的男人最可耻？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男人。男人一旦犯贱，不是可悲就是可耻，无一幸免。我就在同事们大松一口气后的不长时间里陷入那可悲之中。

就差总经理签字的辞职报告按照原路回到上司的抽屉之内后，不出三天，人们对我的态度又恢复到以前。早晨上班的时候不再有人主动让我先签字，言谈举止之间的生分和拘谨也消失殆尽。他们知道辞职事件本身就像一颗石子丢进水中，当涟漪散去，一切又都水平如镜了。那种如释重负的神情仿佛不是我要辞职，而是他们本人经历了这番波折，却身不由己地被无形之手推来搡去。

真想辞职还离不了？提前一个月告知公司，然后就死磨硬泡30天，公司离了你徐某人我就不信还运转不了了？一个声音响起来。

不过是装腔作势登台作秀罢了。一个声音弱下去。

还不是就想给领导一个下马威，提醒领导注意到他这个人才嘛。一个声音……

当然，最先把态度恢复到从前的自然是我的上司。接回我辞职报告的那一刻，他内心无法掩饰的无奈和满腹惆怅在脸上密密麻麻。整整一个下午都闷闷不乐地待在办公室内，按照惯性本应虚掩的门也被完全关上了。整个下午，上司就出来去了一趟厕所，在回到部门办公室时，他直呼其名的叫了我，语气恢复为深秋时节凉水擦脸过后的毛巾模样。你过来一下。便不顾我的任何反应径自走回他自己的办公室。

我若无其事地尾随着他走进去，满屋的烟味立刻淹没了我。我贪婪地吸吸鼻子，二十多块钱一盒的软云的味道被吸进肺里，我来了精神，满怀期待地等上司像上次那样给我递来一支高档的香烟。你肯定猜到了，对方自顾自地抽烟，对眼前这个直戳戳的“烟枪”熟视无睹。我这个“烟枪”在公司是出了名的，平均一天要抽两包的样子，就是因为烟瘾大，抽的多，所以我自己抽的烟没有上去过五块钱一包。同事们在一起时，都施舍似的把十元以上的香烟抽出来抛给我，并对我口袋里的劣质烟不屑一顾。上司不但没有把软云递给直戳戳的竖立在那里的“烟枪”，连让我坐在沙发上的机会也给不经意间免除了。我在烟雾弥漫中恍然醒悟过来，一切又都回到过去的日常状态了啊。

上司绝口不提辞职报告之事，三言两语就安排完本周内的工作，然后看着电脑屏幕，头都不抬地说没有其他的了，就这样吧。

地震对地产的巨大冲击使得整个市场呈现出一种民不聊生的景象。然而，让大家人心惶惶的还是国家政策的宏观调控，调控本身既是市场动向的风向标，也是人事变化的风向标。同行业内的小道消息在这个夏天漫天飞舞——

银行不再贷款给中小型企业了，尤其是房地产开发商，一旦无力偿还贷款，巨额风险就转嫁给银行和国家。就算扶持也扶持有发展潜力的企业，那些小型企业就个人顾个人吧。

有个企业资金链断裂了，都已经把员工全部遣散了……

有个科技公司玩人间蒸发啦，昨天上班还好好的，今天门就锁上了，老板不知去向。都是他妈的次贷危机惹的祸……

公司人员的优化大会就是在这样风声鹤唳、惶惶不可终日的大环境下召开的。总经理在主持会议的时候，语调低沉地阐述了当前市场的态势，万分抱歉地道明了大会的宗旨，并大体上讲明了各部门的名额指标，时间限定为一个月。随后，会议室内就响起一片高低不一的唏嘘声，大家惺惺相惜却又各怀鬼胎。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各部门经理就开始磨刀霍霍，看准哪个西瓜样的脑袋就准备下手了。

就这样，上司重新欢腾起来，上班时处处显露出一副摩拳擦掌、运筹帷幄的样子。不出三天，上司就捷足先登地将优化人员名单提供给人事部，策划部的同事们在这几天的交谈中都多了一份拘谨和客气，因为说不定明天一个朝夕相处的同事就走掉了。当然，我无所谓，因为我早就想辞职了。

在上司把人员名单提供给人事部的当天晚上，董国尊拉着我在离公司不远处的小吃一条街喝几杯。我以为他会跟我谈公司的事情或他的小说，便不声不响地跟着他去了。

三杯啤酒下肚，董国尊的脸上浮现两坨酡红，他没有跟我谈公司的事情，更没有说他的小说，而是期期艾艾、东绕西扯地说起了他曾经深爱过的一个女人。

“我上周六下午见到她了，在良缘咖啡馆。也许我潜意识里还有某种期待吧，每次在咖啡馆里或敲字或冥思苦想的时候，总希望她也会出现在这里，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靠近玻璃窗的沙发上发呆，累了倦了就把脑袋转过来，不经意地扫视一下这间屋子，然后我们就互相看见了。”

“上周六下午的时候，我真的遇见她了。只是情形略微不同，我们是在咖啡馆门口互相让路时遇到的。我进她出。”

“三年前我们分手的原因是因为房子，那时候我承诺她五年之内在这个城市拥有一套套二的住房，她说对于遥遥无期的期待，她望而却步。在走回出租屋的路上我怨恨她的现实和势利。尽管我知道这种要求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太正常不过了。但事实上轮到自己头上就无法平静。那时候我暗暗发誓不但要在五年内有房，还要有车。等我都拥有了就想办法让她知道让她看到。”

“我们谈了各自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彼此依然单身。我们的距离不仅仅是面前一张咖啡桌的距离。我们轻描淡写地把那段日子一笔带过，便再也无话可说。三年前的怨恨竟然在我心里荡然无存。人们往往为了自己的所爱而卑微地活着，如果所爱是个人的话，那么这种内心深处的卑微将会永远跟随着他吧。”

“离开良缘咖啡馆的时候，我提出开车送她回家，她婉言谢绝了。看着她转身翩然离去的样子，我终于明白，我在她面前依然卑微。有些事情没有痕迹，但是有些事情确实已经走过。你能理解这种感受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无声地转动着杯子，一句话就化解了董国尊的心结。

“是啊，是啊。”董国尊低头啜着扎啤，不声不响地就把话题转移开来。“你心理要有个准备，我们部门人员优化名单上有你的名字。”

“哦，是吗？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知经理是出于拉拢还是告诫，给我透漏了这个消息，你知道我跟他也没什感情可言。”

“呵呵，这样啊。他有什么优化理由吗？”

“他那报告我看过了。优化理由牵强附会又词不达意、似是而非。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你上次那个单子做得不错，连董事长都比较欣赏你，其他人还敢说什么？但是经理吃不透老板的意思，所以不敢贸然亮明观点，只是含含糊糊地把这个意思和你以前的辞职报告的相关内容一起放进报告里了。这样就是明哲保身，万一你知道了，他也没有明确表示让你下课。”

“哈哈，这样看来经理活得真累，也确实有点可怜啊。”

“是啊。呵呵。”

第二天一上班，我就在电脑上把以前那份辞职报告的日期更改了，然后打印出来，进行了最后的校对，并确认无误后，便起身绕过隔板走向上司的办公室。

5

一般而言，出钱的通常被称为甲方，出力的通常被称为乙方。既出钱还出力的只有一种行当——嫖客。进入这家地产开发公司策划部继续做文案对我而言就是从出力的乙方跑到出钱的甲方。你知道，现在出钱的都是爷，从孙子转变成爷的感觉让我不禁飘飘然起来。

这家地产公司总部在深圳，在地产开发方面资历比较深。拿地有门路，管理有创意，销售有渠道，在业界还是颇具知名度的。作为分公司，我们的办公地点就设在一栋高档写字楼的第4层，一边临着十字路口，一边是一个大型社区。社区内一棵棵高大的乔木悄然挺立，绿意盎然；十字路口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繁忙与宁静就在回眸间无声切换。

我以前的上司来公司面试的时候是一个宁静的午后。那时，我正在QQ上与董国尊聊天，通过对话框内敲出来的文字，我知道董国尊也被公司优化掉了。主要原因是他利用中午休息时间在办公室写《在空中翻飞》这个小说时，由于太投入，不小心被无声地站在背后的上司发觉了，上司就以“利用公司资源为个人谋私利”为由让董国尊下课了。当董国尊在屏幕上打出三行“我没有占用工作时间”时，我能体会他的无奈，也能想像出来上司那强硬又得意的面目来。

当然，在董国尊下课的半个月时间内，上司也下课了。让上司下课的自然是上司的上司的上司——董事长。经过强有力的精兵简政后，策划部就剩下一个策划主管和一个平面设计了，其他职能部门基本上也是两三个人，工作量大，压力大，待遇还不见提高。由于金融危机的影响，即使在这种“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机器用”的现状中，留下来的人还都小心翼翼，恐怕哪天领导找自己个别谈话。

我伸了个懒腰，将QQ上的显示改为忙碌状态，便起身去办公室墙角的饮水机里倒开水。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外，熙来攘往的行人黑压压地挤过来拥过去，很多行人左右一瞥，只要疾驶而来的车辆还在稍远处，便不顾一切地等不及红灯熄灭绿灯亮起，就冲向路中间的栏杆，于是后面的人一窝蜂跟随着拥过去。

我是在端着水杯走向公司前台准备浏览今天的报纸地产广告时见到以前的上司的。那时，他正在前台的来访登记本上写字，我从背影上一眼就认出来了，尽管他的背稍显佝偻。前台小姐抬起头来甜甜地叫声徐哥，我人模狗样地嗯了一声，便走近他们。闻声抬起脑袋的前上司就在谨小慎微的举止中僵硬在那里，那种瞬间涌现在面部的错愕和惶恐让我内心生出一丝快意。40多岁的前上司在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内竟然苍老到近60岁的模样。悲悯、酸楚、冷漠、幸灾乐祸的各种感觉立刻五味杂陈地在我的内心四处涌现。最后，无边的怜悯淹没了我。

老徐——

经理——

咳，我现在已经不是经理了……你在这里上班？

是啊，经理。

原来你们认识啊？前台小姐惊讶地望着我们。

是啊。我语调平和地说，这是我以前单位的上司。

哦，这样啊，哎！余姐，余姐！这位是来我们公司面试的销售部主管的，他在找您。前台小姐突然间的大幅招手和高声喊话立刻把我和前上司的视线转移过去。正走过来的人事部经理余姐便款款地走向我们。

将前上司引进人事部以后，余姐悄悄地拽一下我的衣袖，我便跟着她走向阔大的会议室，并在窗前站定。

你认识他？

是啊，他是我以前单位的领导，就是原来那个地产推广公司的。

他人怎么样？

还可以啊，挺不错。我嘴上应承着，脑中跳出董国尊对前女友那“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总结。

在原来单位犯过什么错误吗？

没有，都还不错。

看着余姐转身离去，我打开推拉窗，社区内一棵棵高大的黄桷树、银杏树在这个宁静的午后傲然挺立。有风吹过，一阵飒飒声扑面而来，几片碧绿的叶子在风中飘飘荡荡，东突西撞，从枝间掉落，在空中翻飞。

责任编辑：任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