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抗衡“迪士尼”的背后

徐先友

一份“中国牌”游园提案

去年的两会上，全国政协委员、山东省政协主席孙淑义提交的关于300亿元建设“中华文化标志城”的提案引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争论，且至今未息。今年的两会，又一个类似的重磅提案，再度引爆了人们对城市文化品牌的关注。

这次的焦点人物是全国政协委员、上海市作协副主席赵丽宏。两会期间，他提交了一份《关于筹划建设有中国特色的“西游记”大型游乐场的建议》提案，建议由国家权威部门牵头，举全国之力，建“西游记”大型乐园，创造一个货真价实的“中国牌”大型原创文化产业，以抗衡美国的迪士尼乐园。

“权威部门牵头”、“举国之力”、“中国牌”、“抗衡美国迪士尼”，仅从简单的字面而言，就可称为一份重量级提案。

赵丽宏在提案中称，当今世界最有影响也最受孩子欢迎的游乐场，是美国的迪士尼乐园。创建以来，获得巨大成功，不仅在美国本土长盛不衰，还陆续输出到欧亚多国，成为美国文化向世界扩展蔓延的成功范例。

“我曾在1985年出访美国时去过洛杉矶迪士尼乐园，当时感觉是一个人间奇迹。”赵丽宏说。不过，后来再去东京迪士尼乐园，感觉便不再新鲜，“那是美国迪士尼乐园的拷贝。”

赵丽宏在提案中指出，在中国经济高速发展、在世界的影响力日益增长的情况下，如何在文化艺术和娱乐领域创新开拓，创造有中国特色、有中国文化内涵的原创作品，是一个刻不容缓的问题。“没有大量属于中国的、具有中国知识产权和发明专利的新思想、新观念、新科技和新艺术的不断问世，并对中国乃至整个人类的社会形式与过程产生重大影响，中国经济的提升和发展就会缺乏动力源泉、智力支持和消费市场。”赵丽宏说。

他提出，筹建一个有中国特色、有世界水平，能被中国孩子接受并喜欢，能抗衡甚至超越美国迪士尼乐园的大型游乐场，已是当务之急。“我们有实力，也有可能创造出一个让中国骄傲，让世界惊艳，能为中国和世界各地的孩子带来快乐的中国游乐园。”

如何打造“中国牌”游乐园?赵丽宏首推“西游记”。“这是中国家喻户晓的古典名著，在世界上也享有盛誉。”赵丽宏分析，“西游记”有曲折生动的故事，有个性奇特、生动有趣的人物，有变幻无穷的场景：天宫瑶台、海底龙宫、云中仙境、奇山丽水、洞窟魔穴……展现了极其丰富的想象力，直到今天仍让人心驰神往。“小说中排除万难寻路求真、追索理想、善战胜恶、智慧战胜愚昧的精神，在今天仍有意义。”他表示，以“西游记”为基本的创作蓝本，融合中华民族的各种美好传说和神话、童话故事，创造出一个有中华文化神韵、趣味无穷的儿童乐园，只要加强互动性，相信其轰动效应不会比迪士尼差。

他建议由国家权威部门牵头，举全国之力，邀集文化艺术、科技教育界高人，论证、策划、筹建“西游记”大型乐园，创造一个货真价实的“中国牌”大型原创文化产业。待条件成熟，可先在北京、上海、杭州、南京或者其他沿海发达城市中选址筹建。创建成功后，也可在中部和西部拷贝再建，让全中国的孩子都有机会去这个美妙的乐园游玩，在下一代的童年记忆中，留下最美好深刻的回忆。“迪士尼乐园可以推向别国，我们中国的主题乐园为什么不能走向世界?”赵丽宏对此信心十足。

那么这样的提案，在民间的认可度如何?

赵丽宏的提案递交后的第二天，上海的《新闻晚报》率先给出了评论：如果不用政府投资就行，否则免谈。河南的《大河报》则直接给出了这样的言语：筹建西游记乐园抗衡迪斯尼是瞎折腾。《南方周末》的观点相对折中：可以借此传承经典、弘扬中国元素。但游乐园作为一个大众消费品，如果一开始就给它打上抗衡外来文化的烙印，反而可能令它不伦不类、不堪重负，产生事与愿违的后果。《华商报》的评论认为：传承、弘扬自身文化，其关键不在于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抗衡，而是应该把重点放在“弘扬”上。像筹建“西游记”乐园这样的方式，作为一种辅助手段也未尝不可，也是有其意义的。但抱着抗衡、老想着要做得多大这种心态则不可取。

而在网络上，类似的评论也源源不绝，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网友风：这种做法很好，外国占有的中国文化市场太多了，中国传统文化应该迅速发展。小孩从小就应该接受传统文化，而不是外国文化。

网友洛水：赞同这个建议，要大力发挥中国元素，让中国元素走向世界!

网友米米：非常好的提案。我相信西游记的魅力，而且是持久的魅力。支持!尤其作为中国人，更应该支持。

网友蔚蓝：建游乐园简单，但是怎么持续地让人们对它保持新鲜感是很难的。

网友立立：“举全国之力”?现正值金融危机的困难时期，政府有资金应该拿出来解决民众的困难。

网友小开：歇歇吧，不要折腾了。争议中的“中华文化标志城”

其实，2008年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山东省政协主席孙淑义就提交了一份类似的提案——《关于加快推进中华文化标志城建设，共建中华民族精神家园的建议》。提案中透露要投资“300亿元”建立“中华文化标志城”，并且该规划设想已经“经国家发改委批准”，“项目建设地点确定在孔孟之乡的山东省济宁市”。同时，他还提出了5项建议，包括“建议将规划建设作为国家重大文化发展战略，使中华文化标志城具有法定性、唯一性和权威性”；“建议以国家名义设立‘中华文化标志城建设基金，把标志城国家纪念功能建筑和公益性文化设施建设资金纳入国家预算”；“建议抓紧建立国家层面的指导协调机制，中央、国务院明确分管领导同志，并成立‘国家中华文化标志城建设指导协调小组，象国家举办北京奥运会那样”等。

提案一出，立即掀起轩然大波。同是全国政协委员，安徽省戏剧家协会法人代表侯露立场鲜明地指出：“我是纳税人，我反对用我的钱去盖这样的东西，借文化名义大兴土木!

300个亿啊，还要纳入到全党、全国的计划，我们还有很多大事要做。”

“我们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仅靠一座城就完成了?不是阿房宫的时代了，我们不能拿钱这么糟蹋。”侯露说，“我们从底层来，底下敲锣打鼓把你送上来，回家以后让我们说什么?”

反对这个提案的并不是少数。2008年3月9日晚，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汉唐考古研究室主任安家瑶委员写出了《中华文化标志城项目必须再搞科学论证》的提案。她的提案首先提出，“命名要慎重”。安家瑶在提案中写道，“虽说孔孟文化很重要，但也不能代表中华文化的全部。我们强烈呼吁国务院发改委组织专家再做科学论证。”提案最后，包括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党委书记包明德在内的115位全国政协委员自发在这份提案上签了名。这也迅速引起了舆论的关注。

那么，孙淑义委员在提案中提到的“经国家发改

委批准”的说法何来?后经专家证实，发改委的确对该项目给出了答复，但内容却并非同意。

国家发改委对该项目主要有三点意见：一、明确表示“不在国家层面组建‘中华文化标志城建设指导委员会。”二、要求山东省采取多种形式，对“中华文化标志城”创意内涵和规划方案进一步组织科学论证。三、提出“中华文化标志城”的建设，既要在充分论证的基础上新建一些文化建筑，更要注重既有历史文化遗产的保护。

国家发改委还对“中华文化标志城”项目的实施也给出了明确的指导意见：应分为两步进行。第一步，做好古建筑、古遗址的文物本体维修、环境整治、基础设施建设。同时，要求山东省和济宁市进一步做好九龙山体保护和生态环境恢复工作，抓紧开展“中华文化标志城”主建区的规划创意征集和论证工作，并在此基础上开展建设项目的可行性研究，国家相关部门会积极协助做好规划论证工作；第二步，在完成主建区创意征集和充分做好项目可行性研究的基础上，落实好建设资金，待相关条件具备后，适时启动项目建设。

而就在2009年全国两会前夕，国家发改委再次就有关质疑“中华文化标志城”项目的声音作出回复，称“发改委还没有真正对此立项，还需要继续论证”。城市文化标志VS文化软实力

从“中华文化标志城”到“西游记”大型乐园，不论被冠以怎样的名头、称谓，其本意还是想从文化的角度挖掘潜力，通过一个标志性的建筑等提升城市的知名度，或称软实力，进而达到促进地方经济发展的目的。

如何提升城市的文化软实力?业界说法各异，但不外乎这么几个词：挖掘、利用、拓展。怎样挖掘?如何利用?用什么方式拓展?是否除了建“中华文化标志城”、“西游记”大型乐园以及目前全国范围内随处可见的各类“城、堡、塔、庙”等文化标志性建筑，就别无他法?这同样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

可事实上，如今国内的城市建设中，的确存在这样一种误区：盲目追求效应。盖楼，要盖最高的；修路，要修最宽的；绿化，要买进口的，甚至连街头的公共卫生间，也要搞成五星级的。如此一来，文化标志性建筑动辄大打“全国牌”也就在所难免了。

专家指出，多年来，很多地方政府部门大力挖掘当地历史文化资源，嫁接到旅游中，获益匪浅，很大程度提升了当地知名度。或许这才是“中华文化标志城”、“西游记”大型乐园们能走上两会的根本原因。而那些不为人所知的、失败的文化标志背后呢?耗费了大量的地方财力、人力、物力，换来的却是门庭冷落，无人问津。同样是依托于文化，为什么出现了这么大的反差?管理不善、宣传推介不力是一方面，简单的克隆，把挖掘文化理解为建一座庙、搞几个雕塑这样与市场脱节的思维是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样的项目很多都是不值得开发、但当地政府却一厢情愿执意要上马的。失败，同样在所难免。这样的例子已经不需要在此列举了，可以说每个省至少都有一处或多处。

中国人民大学一位教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认为，对城市文化标志的浮躁心态，是很多地方政府部门应该反思的。

比如，“西游记”大型乐园项目。

首先，建立西游记乐园需要大量资金，在当前金融危机背景下，节约是主旋律。建立西游记乐园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拉动消费，拉动生产和投资，但当前的形势下，把这笔钱投入公共设施建设，更能利民便民。

其次，即使在东部、中部和西部地区各建一个西游记乐园，但是门票价格应该不会太低，有能力去西游记乐园游玩的儿童只会是少数家庭环境优越的孩子。换言之，建西游记乐园实质是拿全民财产修建专供富人子弟游玩的西游记乐园，如何消弥这种差异?

再次，如果西游记乐园门票价格高，去游玩的儿童数量相对较少；如果西游记乐园门票价格较低，收入肯定不会太高，能否达到其每年的维护成本很难说。如果低于维护成本的话，那么多支出的维护成本费该由谁来承担?

最后，传播自己的文化，难道就必须建西游记乐园来抗衡迪士尼乐园吗?如果按照这样的逻辑的话，那么比我们经济更发达的日本、德国这样的大国是不是早应该建自己的乐园与迪士尼抗衡了?为什么他们还是复制美国的迪士尼乐园呢?事实上，《西游记》小说和《西游记》这部电视剧在外国很受欢迎，特别是《西游记》电视剧深受外国小朋友的喜爱，这本身就已经在传播中国的传统文化。

专家认为，传播一个国家的传统文化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途径不是唯一的。同样的道理，为一个城市塑造一种文化标志也未尝不可，但至少要通盘考虑：需不需要建?为什么建?什么时候建?该怎么建?能达到什么效果?如果不建是否就意味着这个城市没有文化，如果不建是否就意味着当地的软实力要大打折扣?搞清楚自己最需要什么，搞清楚这东西在利民，利城乃至利国上的真正定位，而不是为了建而建、为了面子形象而建，然后再去实施，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质疑和反对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