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蒿
2009-05-22贾海军
贾海军
包头的蒙语是“包克图”,原意为“有鹿的地方”。来到“鹿城”三天了,每当放眼观望,便见天空灰蒙蒙的,夹杂着暗淡的土红色,即使是微风也夹杂着细细的沙尘。当地人说我们来的不是时节,他们这里每年在二至六月间,都要刮三个多月的沙尘暴,再过些天就能看到晴空万里了。只言片语中充满着无奈和期盼。沙尘暴的形成与地球温室效应、厄尔尼诺现象、森林锐减、植被破坏、物种灭绝等因素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不是在所有有风的地方都能发生,只有气候干旱、植被稀疏的地区,才可能发生风沙灾害。
在即将离开包头市昆都仑区的告别宴会上,区人大副主任高宪先生,以蒙古人特有的热情非常惋惜地说:“你们的行程安排得太紧张啦,应该到响沙湾去一趟。很早以前,那里曾是成吉思汗的一个兵工厂。有那么一天。大风刮动流沙把兵工厂埋没了,兵工厂里的人都被活埋在里边。从此只要有人触动沙子,就能听到冤魂凄惨的哭喊声。也有人说这些冤魂变成了沙蒿,千百年来一直在大漠上忙着防风固沙。还有人曾在响沙湾捡到过箭头和铜钱呢!”这些传说是否真实无从考证,故事是非常神奇,很吸引人。他的一席话改变了我们的行程。
同行的李树凡是个很有智慧的人,自然担当起我们的领队。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能见到一丛丛的绿色匍匐在沙漠上,像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装点着白花花的沙地。我问出租车司机刘国明那是什么植物,小刘把车停在路边,拾一些沙蒿讲起了它的习性。
沙蒿为菊科蒿属半灌木,因为它能在沙漠生存而得名。沙蒿的美丽不在于它的长相、姿态、花朵和果实,人们敬重它的品格。世间的万物是相通的,遭遇也是那么相似,当灾难降临的时候,需要勇敢面对,才能跨跃生存的沟沟坎坎。从前这里的草原上草的品种很多,随着草场沙化,湿地消失,绿色草原变成荒漠戈壁滩,贪图享乐的草枯死了,胆小怕事的草逃掉了,只有沙蒿坚持在风沙中,蓬勃在风沙中,繁衍在风沙中。一株一株的,星星离离的,片片断断的,然而正是这点点片片构成了高原荒漠的绿色。荒漠上的风刮着沙子疯狂地跑,那么你能想象出它是怎样生长的吗?它的种子只要遇到水,哪怕是一点点水后迅速分泌粘液,胶结在沙粒上,便生长出郁郁葱葱的绿苗。它的茎基部有许多分支,遇到沙坑后便生长出许多不定根,盘根错节,抓住流沙,无论经受风儿蹂躏,还是沙粒袭击,它都会坚强地将整个身躯紧紧地匍匐在沙岭上,以自己顽强的生命守护着身下的尘沙。它的生长是为了给沙漠带来一丝绿色的希望,奉献给戈壁滩一丝生机和美丽。沙蒿也有干枯的时候,当多年后它生命力减弱,逐渐衰老的时候,人们又会将它拿来做成珍贵的藏药、实用的沙蒿胶、营养丰富的饲料。可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一阵风刮来,卷起我们拣到的沙蒿,飘然而去,也带着我的思绪,飞向那遥远的地方,飞向那十八年前的一个酷夏。那时我还从军,部队在内蒙地域展开了一次大的军事演习。我们一行五人外出勘察地形,夜间行军误入沙漠。一望无际的沙岭,前无进路,后无退路,仅有的通讯工具“两瓦”电台失灵,裸露的沙丘没有一棵植物可以作为辨别方向的标志物,也无法确定我们的站立点,只好看太阳确定方向,徒步行军变成了爬行前进。不到半天的时间我们便嘴唇干裂鼻孔出血,有的战友出现眼睛失明的症状。大家的心紧揪着,有人开始绝望了,参谋长为了鼓舞士气,讲起了上甘岭的故事。战友小刘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沙岭,喊叫着说前面有绿草。没有跨过阎罗殿门坎的人不会知道什么叫绝处逢生的心境。我们逃离沙漠那次,看到的应该就是沙蒿,虽然当时不知道它的名字,它却带来了生还的希望,绿色的梦想。
从包头市去达拉特旗响沙湾景区,要经过黄河大桥。在我的心目中黄河应该是黄河大合唱的样子——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
我站在黄河岸边,放眼望去,几十米宽的河面,河水缓缓流淌。荒秃秃的河滩,堆积着厚厚的尘沙,与河床相连的是莽苍苍无边无垠的戈壁滩。一个放牧人赶着三三两两的牛羊,用沙哑的声音喊唱着:“……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见面面容易拉话话难。一个在山上一个在沟,拉不上话招一招手。见那村村不见人,泪蛋蛋抛在沙蒿蒿林。”一首信天游唱得那么苍凉,让人心里空荡荡的。
水是草原的生命,水是黄河两岸生灵赖以生存的乳汁。为了了解黄河的昨天和今天,我们走进黄河岸边看守鱼塘的窝棚。与里面的老汉聊起了黄河的故事。
“过去的黄河是什么样子?”
“我小的时候黄河水面可宽了,两岸长的都是绿油油的青草。那水可大了,经常发大水,附近的村庄都被淹过。”
“黄河里面有鱼吗?”
“鱼?多得是。记得有一年发大水,一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忽然间水都没了,鱼儿在河滩的草地上直打滚。人们拿着条筐、敲打着瓢盆,吆喝着到河边捡鱼,寂静的河滩一下子沸腾起来了,那场面真壮观。”
“现在黄河里鱼还多吗?”
“现在?你吃不着黄河鱼喽!包括这黄河边上打着黄河鱼幌子的酒馆卖的也是养鱼塘的鱼,无非是打出来放到这黄河叉子里养上十天半个月,沾点土腥味就不错啦!”
黄河上游地区生态环境日益恶化,致使黄河流量减少,下游断流。公元一千九百七十二年第一次出现断流,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七年第一次汛期出现断流……三十几年来有无数次断流,很多人不安地推测,二十年后。苟延残喘的黄河是否会完全干涸掉或成为一条内陆河呢?
瞬间我仿佛看见河西走廊的垦荒大军开进草原和湿地,眼前再现三江源头伐木工人繁忙的身影,依稀听到数以万计牲畜肆虐草场的吞食声。无休止的开垦耕地,使母亲河遍体鳞伤;过度放牧破坏植被,使母亲河衣不蔽体;大量的工农业取水,使母亲河失去了汹涌咆哮的气力。她静静地躺在古老的河床上,用仅存的点点滴滴的生气滋润着太阳烧烤过后纵横干裂,卷起层层泥皮的大地……
车外丑陋的盐碱滩地被铁丝网围起来。这是当地政府在禁牧还草。人们用沙柳插起鱼鳞网状的固沙带,在路边种植上片片的云杉。同行的朱奎海说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奎海书生气很浓,文化底蕴很深,留着不随世俗的“小胡子”,内心世界充满着激情和浪漫,几天混下来我们成了莫逆之交。情感互动产生灵魂深处的共鸣,心灵震荡出燃烧的梦幻境界。恍惚中看到沙蒿迅速生长,绿草茸茸,荒漠铺上了浩瀚无边的绒毯,蓝蓝的天空,雪白的羊群,一代天骄带领他们的子孙骑着剽悍的战马又从这里起兵,横跨欧亚大陆。远远看去是绿色的草原,洁白的毡房,清清的河水倒映出美丽的云彩,耳边响起了:“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是来自天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