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处看玉米（组诗）

马云飞

如果让我重新再选择一个女人

我一定不娶，今天正在大街上行走

而且化过妆的漂亮女孩儿，也不娶

说一口流利的标准话，而且最讲究气质的

标准女孩儿，更不娶亮丽、清纯得

像一道风景线一样的女孩儿。说喜欢我

而且真的就喜欢上我的女孩儿

我也不娶，要娶

那就娶一九七七年，那个

中学毕业在家待业的女孩儿，就娶

那个有时拉拉小提琴。或者

躺在床上看《青春之歌》的女孩儿

就娶那个人家都穿裤子，只有她

穿裙子的女孩儿，就娶那个

住在大杂院里，经常用公用水井

冲洗脚上白塑料凉鞋的女孩儿。如果

让我重新再选择一个女人，我一定

就娶一九七七年那个女孩儿，不但要

把那个女孩儿娶来，做我今天的老婆

而且我还要把那个年代里的空气和歌声

甚至天真和饥饿都娶来

娶到2007年秋天的一个双休日里

找几个当年一起下乡的同学，并用

散白酒把自己灌醉

车祸

五只麻雀，从高速公路右边的

庄稼地里飞出来

相互招呼着横穿高速公路。他们

是要飞到左边的山上去，或许

是去参加一个重要的婚礼

或许是去集体探望什么人，他们

应该是一个家族，有父亲和母亲

剩下的肯定是三个孩子

我相信，这五只麻雀

一定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然

他们不会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

就梳妆打扮，然后集体出发

我从他们之间急促的欢呼声中，能够

感觉到他们的激动和兴奋。如果

不是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司机在那一瞬间，是完全可以

采取紧急措施，踩一脚剁车的

那样的话，就不会撞上

飞在最后的那一只麻雀。五只

横穿高速公路的麻雀，就不会

在横穿过高速公路以后，瞬间

剩下了四只。被撞死的那一只

或许是他们的父亲，或许是

他们家年龄最小的孩子。这一天

是2007年8月4日

早晨6点43分，地点是京哈

高速公路长春段，肇事车辆的

车牌号是辽F000567

我吃狗肉了

我吃了块狗肉，热的

沾了蒜酱，嚼了嚼，一瞪眼睛

咽进了肚子里，后来

听人说，这条狗有问题

怕是一条疯狗，肉里面有狂犬病菌

在人体内潜伏期十年、二十年，也许三十年

我掰着指头算过，再过三十年

我八十岁，如果狂犬病菌在三十年内

好好潜伏，不搞破坏

八十岁以后，我开始发疯

我想在最后时刻知道，在一个疯子的眼睛里

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距离春天一米远

突然来到的。就是今年的春天

除了温暖。我还看见一个正在打电话的少女

长时间站在马路的对面

而距离她一米远。是一棵桃树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

某一个时刻，突然

开满了一树的鲜艳

而距离桃树一米远

是一个戴安全帽的工人

他正把一块铁牌子钉到墙上，牌子上写着

距此牌一米远，有地下光缆

如有施工，请事先联系

事故

又一座城市的高楼

拔地而起，我突然想起了

我的父亲，他用他那叶残缺的肺

呼吸和咳嗽，用

镐头和铁铣在土地上挖一个

大大的坑。翻出来好多

新鲜的土，然后把从后山移下来的

高过我家房子的枣树

栽上。现在是早上

上班的时间，人们都在急急赶路

只有我一个人

傻傻地站立在，等待竣工的

高楼下面仰望，我想就这样一直

仰望下去，一直把这座城市的高楼

仰望成

我父亲栽下的

那棵高过我家房子的

枣树

却在不久之后

亲眼目睹了，一个农民工

坠楼的整个过程

站在高处看玉米

如果是看一大片八月的玉米

我还是建议你站在高处，站在高处

你完全可以，把这一大片

一望无际的玉米，想象成为

原始森林。当有风

经过的时候，你一定会感觉到震撼

一定会发现自己一瞬间的伟大

或者是悲壮。这个时候

你要保持冷静，不要叫喊

也不要挥舞手臂，你要屏住呼吸

仔细聆听从玉米地里传出来的

各种声音，它们也许是

一只成熟昆虫的叹息，也许是

一棵玉米拔节的声音，或者是叶子们与

风的一次密谈。你就这样耐心

听下去，一直到秋天的落日

轰然倒下，你一定会

突然感觉到，天就要黑下来了

要赶快上路，明天还有

和今天一样的事情需要去做

玻璃上的痕迹

我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

没有静静地。去观察那样一个激动人心的

时刻，像瞬间爆发

一场洪水，同样带着破坏的力量

冲毁堤坝和大石头，并发出

轰隆隆的声音，然后

突然就停止了，突然就

没有了踪影，突然就留下了

不可磨灭的奔流的痕迹。一颗雨滴

在从前的某一个时刻。因为

玻璃上的灰尘，留下一道痕迹

像干枯的河床，只有五六厘米

蛟河

我不会抽烟，所以

进入到盛产烟的蛟河境内

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

一片一片的烟叶，在我看来

和其他的绿叶

没有什么两样

以后。我亲眼目睹了

一起交通事故

被撞死的那个男人

就横躺在路边的烟地里，

那样子很惨

跟会抽烟和不会抽烟

没有任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