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自己的感动去感动别人
2009-05-22秦朝晖
秦朝晖
我认为,小说的问题不在于它是否将要衰亡,它面临的考验是,如何回到它的精神原点上去,勇敢地面对和处理我们的精神困境,看破重重幻觉,让我们穿过那些名牌、成功、减肥和口舌之辩的喧闹,直接触摸我们的存在。
——李敬泽《为小说申辩》
公元2006年,对于尹守国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年份,这个因“高考失意”而“四处流浪”的农村青年,在经过长达十年的“日记中的诗歌写作”、以及新世纪最初几年的“四顾茫然”的苦寂后,开始了他对于“小说”这门手艺的“操练”。用一句社会学名词,尹守国和他所处的时代一样,开始了一次前程充满“危机与挑战”的“转型期”求索。比起一些在文学小路上遭遇“头破血流”后“落荒逃走”的失意者而言,还算幸运的尹守国在三年多的时间里,不仅在《鸭绿江》、《芒种》、《黄河文学》、《飞天》、《芳草》、《长江文艺》、《文学界》等文学期刊发表了五十余万字的小说,还把一些“硕果”,堂而皇之地“挤”进《小说选刊》、《新华文摘》等知名选刊和年度选本中。
在通过文学田园上的挥汗如雨换回“养家糊口”的“辛苦费”的同时,让人欣喜的是,尹守国竟穿越了“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心灵困境”,收获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精神建筑”——合庄系列小说。更让人称道的是,尹守国在“右脚踩着左脚的印迹一路走下来”的同时,还获得了不仅是激励他自己继续前行的经验与信心,即:“我觉得写作这个职业从业的门槛并不是很高,对作者的要求也不是很特别。只要是能正常地生活着,每天早上拉开窗帘并能感受到太阳的光辉,身上充满着鼓舞和力量;只要把文学当作一个正经的事去做并时时地告诫自己,你在从事一件与信仰有关的事情;只要有一颗易感的心和悲悯的情怀,时刻被生活感动着并以自己的感动去感动着别人,就应该可以了。”(尹守国《去往合庄的路上》)通向小说技法的路径很多,有关小说创作的经验也很多,尹守国的“感动说”不能说是他所独创,但它却凝聚了小说家的“创作甘苦谈”,也是小说家尹守国为他的读者开出的“去往合庄”的通行证。
这是一张书写了怎样的“合庄密码”的通行证呢?作为一名被尹氏小说所感动的感动者,我想试着说出我的“解密”之言。
首先,在小说家理清了他与“合庄”的三种联系后,充分行使了“创作自由”的支配权。小说家是透过这样的三种联系——环绕他的存在之物体的联系;与“合庄”所有事物所有产生的神奇原因的联系;与那些和他生活在一起的人的联系——而确立自身位置的,因为有了这样的“整体”观照,合庄的自然、风土、人物的面貌便逐渐清晰起来,在“临摹”合庄的过程中,因为有了“耳闻目睹的事”做“底色”,他的小说便有了“现场感和真实性”。在尹守国的小说《村民组长的五月》中,合庄的地理环境是这样和小说家联系着的:“美丽河在辽西这疙瘩也算一条大河了。由于受阻黑龙山,在合庄附近打个死弯后,就一溜烟地向西北窜去。河上下游,村镇毗邻,皆因受到这条母亲河的润泽而不同程度地繁荣起来。惟独合庄,似乎是一个体单智弱的弃儿。”在这样的“村庄”里,照例要生活着属于合庄的人,演绎着合庄的故事:“自打生产队那会儿,王俭就当队长了。人民公社胖成现在黑龙镇政府,王俭却由原来的队长瘦成村民组长了。”这一胖一瘦的转换之间,合庄的历史就这样进入了另一种“联系”之中:“五月节刚过,王俭去村上开会”,参加会议的王俭,就只好耐着心烦听“村主任葛秃子在总结各村春季打井情况时”的“幽默”讲话:“我们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就是不再靠天吃饭了。我们要和天斗,斗不过天,我们就和地斗,斗不过地,我们就要在人上下功夫。总之,我们不能老实地呆着。”寥寥数语,便把场景和人物凸现,合庄的气息扑面而至,进而调动着合庄的各色人物,鲜活登场。
其次,在合庄小说系列中,尹守国“为伊消得人憔悴”。苦心营造“辽西地域色彩”。当经济全球化日渐“水落石出”后,保留“地域色彩”的多元化,也成了许多作家、艺术家一展“抵抗”才华的旷日之战。偏居边地辽西的尹守国,深知辽西这方热土是他命中注定的“有着踏实感的场所”,多年与辽西的“相濡以沫”,驱散了他“恰同学少年”时许多幻想,当他读懂了哲人马可·奥勒留的“无论什么事情的发生,都是在整个万古永恒中就为你预备好的,因果的织机在万古永恒中织着你和与你相关联的事物的线”的忠告后,他便选择了回归辽西合庄之路。他深知,他的“合庄”,不是马尔克斯的马孔多,不是福克纳的密西西比州的牛津镇,不是莫言的山东高密乡,不是孙惠芬的辽南歇马山庄,而是打上了“生于斯,长于斯”的尹氏“骨血”的合庄。在这方只住着五十多户人家的“巴掌大的”地界上,“张家的西边院墙便是李家的东边院墙”,“乡亲们更多的时候和谐相处,有时也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闹得扭头别膀的,甚至像《曹大牙的杰作》里那样,闹上法庭”,这里有《花幡》中跟喜为了生个儿子而不惜倾家荡产的“愚昧”,也有《对门的目光》中的刘玉莲对传统“道德”观念的捍卫……这里的色彩是红黄蓝白黑,这里的滋味是苦辣酸甜咸。这里的一切都在流动着、变化着,日升着,月落着,息息相关着。
在乡土中国中,在辽西合庄里,尹守国是一个专事文字排列组合的“一庄之主”,他把耳闻目睹、道听途说的“原材料”,组合成了他的起伏跌宕的“小说世界”。在2008年,尹守国向他的“小说池塘”投出一枚《动荤》的“石子”,这篇由六千多个文字细砂凝聚而成的“朴实之石”,激起了层层波纹,引来了多方的注目。把《动荤》划定为尹守国的小说“成名作”,也似乎并不为过,作为尹守国的“辽西乡党”,我为之祝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是一篇有着“深远背景和立意”的小说,在一个“三世同堂”的“忠厚人家”,在一个凝结着中国古老传统的“守夜、吃饺子、供神仙、祈祷好运”的“一夜连双岁”的特殊时刻,身为一家之主的“爷爷”藏着一个“隐秘”的心事:已经到了二十五岁“本命年”的大孙子吉东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这怎能让“急着”实现“四世同堂”的爷爷高兴呢?于是,在除夕夜,经过一番周折,突然“懂事”的孙子不但把祖传的油坛子从西屋搬到东屋,还在爷爷的面前郑重表了态:“我明年一定动荤(婚),争取明年过年时,咱们家六口人。”爷爷笑了,一家人吃上了“团团圆圆”的“年夜饺子”。这是一幅生动和美的“辽西动荤图”,当然,也寄托了作者的“巧思妙寓”,达到了“无声胜有声”的小说之用,让人触摸到了一脉绵长而悠深的感动。
在《动荤》中,尹守国的叙述一如他其他出色的合庄小说,其内容和语言达到了双重的“返朴还淳”,为关怀底层的写作,留下了“晶莹灵动”的小说文本。
尹守国说话的声音略带沙哑而有磁性,也有人说他的小说语感有单田芳的评书之风。由此观之,还会有许多话要说的尹守国一定会有更远大的人生与文学前程。行文至此,想到了我敬重的孙犁先生说过的一段话,恭而录之,愿与“合庄庄主”共勉:“人之一生,或是作家一生,要能经受得清苦和寂寞,经受得污蔑和凌辱。要之,在这条道路上,冷也能安得,热也能处得,风里也来得,雨里也去得。在历史上。到头来退却的,或者说销声敛迹的,常常不是坚实的战士,而是那些跳梁的小丑。”
让我们做一名守卫文学的战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