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里散发出的人情
2009-05-22尹守国
尹守国
2006年的9月,我的第一篇农村题材小说发表后,一个属于我的村庄就算是破土动工了。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在一砖一瓦地营建着它。随着作品数量的与日俱增,合庄也由最初的一个文字符号,渐渐地变得真实而具体起来,有山、有水、有了人家和人气。如果在我写小说的时候,突然有人向我打听葛连家在哪儿,我会不假思考地告诉他,从东头数,道北第四家,门前有一棵歪脖子柳树的那户。
前些天,我女儿突发奇想,用一个星期天的时间,对合庄进行了一次人口普查。她告诉我,在我已经发表的作品中,合庄有名有姓的,应该有一百一十三口了。我听后吓了一跳,我不相信。但从她列出的密密麻麻的名单中,我看到的竟都是我熟悉的身影,有的还是老熟人,像王俭、曹大牙、葛八赖,我不止在一篇作品中写到过他们。
面对合庄的这些人,我也曾试图将他们归类。但我发现除了按性别和年龄划分外,竟然找不到第三条标准了。在他们身上,优点都是伴随着缺点出现的,反之亦然。他们主动要求帮你上集捎回二斤猪肉,总是能偷偷地捞你五毛钱;他们在生活中,都在按着套路出牌,却又时常因为技术上的失误而导致南辕北辙;他们看似老实和憨厚,却暗藏着一些伎俩和把戏,如螳螂捕蝉,得手之后沾沾自喜。却没发现身后还站着个黄雀;他们说话口无遮拦时,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对于那些紧要的话,他们也会把手插入头发里,做出思想者的姿态。他们是我小说中的人物,又是生活中活生生的人。他们间或也看我的小说,却没有人发现自己身在其中,有时候又指着被丑化的自己,说这个人物挺有意思的。他们应该是一块带有瑕疵的玉,抑或是一块玉化的石头,做不成上好的工艺品,而砌在猪圈墙上,又瞎了材料。唉,合庄的这些人啊,你让我说他们什么好呢?我又能说他们什么?别人对他们可圈可点。可褒可贬,唯独我不能,因为我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写小说的,反正我塑造小说中的人物,总是要找个生活中的原型。如果我所写的事情,确实是发生在这个原型的身上,那当然好办了。作者就像做服装的,这件衣服就是按着这个人的身材尺寸做出来的,给他穿上自然合适了。但更多的时候,故事是虚构出来的,压根没在哪个人的身上发生过。在这种情况下,作者便成了卖服装的,他要做的工作,就是寻找穿着合适的买主。在生活中找一个写作的原型,就像是给自己找一根拐杖,不一定要拄着它走路,拎在手里,心里就觉得踏实多了。
在小说创作中。一个人物形象的诞生,必定有着他生长的土壤。这就像是一个孩子,他不可能无端地来到这个世上,其中必然有着某种渊源。村民组长王俭面对村主任的两次批评,他表现出两种态度;面对李志平家二丫头的婚事,他先是无所谓,到后来却很认真地给人家把关;面对他侄媳妇的大肚子,他一边责骂侄子在给他上眼药,一边暗示着侄子应该怎么去做;面对偷变压器的小偷,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所以去这样做,而不是那样做,这跟他的思想有关,跟他的身份有关,跟他生存的环境有关,跟他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关联。对门的刘玉莲在百川媳妇怀孕期间,表现出了热情和关怀;在人家生孩子时表现出了焦虑和担心;在猛然发现并推断出百川媳妇生的可能是个“野种”后,立即转变了态度,关起她家的大门。她的这种“东边日出西边雨”的心理变化,跟她的为人有关、跟她的观念有关。她在固守着一条道德的底线,不管平常两个人怎么要好,她都不允许你越雷池半步。说到底,不管是村民组长还是普通百姓,他们的行为归结起来,都跟人情有关。合庄虽小,也是个五脏俱全的人情社会。在我的理解中,人情就是一个人加上另一个人,一些人加上另一些人,一类人加上另一类人,是人与人社会关系的总和。
说到人情,我便想起《红楼梦》里“人情练达即文章”的话,这句话既是对文章的一种诠释,也是对作家境界的一个要求。人情是作家们永远写不完的主题,它就像我们合庄地里的庄稼,一茬接着一茬,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