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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围

2009-04-29杨众长

青年作家 2009年10期
关键词:戴胜

杨众长

生在沙漠中的绿洲

让岁月悠然来临

与魔鬼一起沉沦

——兰姆

又一辆出租车变道插了进来,直杠杠的,转弯灯也不打,十足的无赖样。戴胜使劲地揿了下大灯,有时真想直接给它抵上去。还有的车压着线开,你在后而根本判断不出它会侧向哪边;有的打左灯向右转,吓你一身冷汗;有的公交车像带球过人,忽左忽右,在路上如入无人之境;更别提那些特别号码的车了,明摆着就是撒野。看见这些车,让人想起掏出小鸡鸡、亮出小屁屁随时大小便的儿童——“羞耻”对他们来说还太早。

戴胜每天、随时都会遇到这些。

“素质差”是个褒义词,说明还有素质,只是差一点。而这些,只能说没“教养”,戴胜对自己说。有时他也想跟风,可又不屑,只能冲着前面的车竖起中指,嘴里大声地诅咒:死去!

把车停好,刚走出没几步,就觉得脚下腻歪歪的,翻过鞋底一看,狗屎。心火,腾腾地冒,不远处就有两条狗,一只在另一只的屁股后面使劲地嗅着,一会儿又兴奋地吼叫几声,扑腾扑腾地,突然停在一颗树的旁边,跷起后腿,几滴尿洒了出来。狗主人开心地看着这批畜牲,像是颇多成就感地端详自己的杰作。

有地方吃没地方拉!戴胜鄙夷着狗主人:什么人养什么狗!

今天要去家大客户那里做产品介绍,昨晚加班到11点,又在凌晨醒来,看表,5:27。

听心理医生说,晚上睡不着觉是焦虑症;早上不到点儿就醒,那是抑郁症。做过的梦还很新鲜:他梦到去赶飞机,快迟到了,于是拦了辆出租车,不料路上车出故障。他跳下来又拦,结果走一会又出故障,等到了机场,飞机已起飞。他去交涉,售票的告诉他,永远都有下一班……

以前,他可以睡懒觉睡到很迟。现在,就是有时间也睡不下去。有时是被尿胀醒的,起来排了,就不容易再睡着;有时梦做着做着就醒了,想再睡回去、再梦回去,却续也续不了。醒来的感觉像春天干燥的皮肤,不搔不痒,越搔越痒。

在返回公司的车上,戴胜坐中间,前而是司机和谢小姐Kathy——两个人用上海话在交谈着。而后面是他的老板,市场总监sandv和公司副总裁Roben,以及那个经常过来开会,开完会就寄张几千美金顾问费发票的香港顾问,他们的语言是粤语。于是车里就有种怪怪的味道,云山雾罩中,戴胜昏昏欲睡。

幸亏有普通话这个平台。

也不知道古时候的人们是如何交流的。比如诸葛亮到了江东谈判,按说他是湖北一带的人吧,而江东也就是现在的江浙,川鄂腔舌战吴侬软语?

外企里面的普通话各式各样,Robert的普通话初听像韩语,再听像日语,其中又时不时夹杂些英文,仿佛豆腐里面放了醋,鸡汤里面炖着牛肉,经常是他叽里呱啦嚼了半天,下面的人都不知他在说什么,有时急了,他干脆全用英文,反而让人瞳了。去年开始,公司提出要降低成本,不时有消息传来要裁员,员工私低下埋怨:赶几个老外回国,成本不就下来啦?砍十个中国人,抵不上一个老外的费用!

不过,抱怨归抱怨,外企到底正规些,国家规定的福利,你有我有全都有,毕竟人家已经过了“充满血和肮脏的东西”的时代,工作小心地混,浆糊踏实地捣,还是好周旋的。

戴胜的回忆中,经常会跑出一些片段,如同一滩捞不起来的豆腐,或是用绳子绑不住的残花败柳。比如他会突然想起高中毕业的那年夏天,他们一伙同学骑车从校园出来,其中一位直盯着某个女同学的胸,然后低沉地叫了声“好大”。大家集体回眸,都惊叹于那对当时难以名状而如今叫“波霸”的东西。那个女生本不出色,显然也不是他梦里喷射的对象。至于她为何到了毕业,才突然开了怀,将早该展示的本钱临到最后才露出来,戴胜认为绝对该算个谜。

那个时候的记忆还清晰着,这边就出现了中年的症状。刚刚去过厕所,一会儿感觉尿又胀了,排空后,未几又满上,于是进进出出,于是点点滴滴,于是起起落落。有时候,一阵咳嗽突如其来,他又很无聊地把这个症状归结到某个女人身上,起因是当年同她纠缠的时候,为了表现一点情绪上的姿态,学会了抽烟,一叼就是二十多年。先是抽包口烟——云雾只在口里团着,一嘴的臭味,人家抱怨。后来就慢慢往下吞。女人后来被他甩了,而烟却像黏在手上的口香糖,一直甩不掉:在他的爱好中,对女人的冲动陛最强,而持久力最弱。

近两三年来,戴胜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景,就是不管是独处,还是同人在一起的时候,会莫名地涌起一些伤感,要使劲压才压得住,可原本他是个能消解愁绪的人呀。人到中年,先前总以为很远的事,骤然拉近,叫人防不胜防。很多的无奈都让那首《三十以后才明白》唱得顿感凄凉。他想起了上大学的时候,在那座多雨的城市,那么漫长的日子,那么琐碎的往事,竟然也就一路颠颠倒倒地过去了。

对于生活的流逝,人只是个沉默的目击者。

“晚上有牌局,过不过来?”电话那头是海哥的声音。刚回到公司,海哥的电话就来了。

“我正好也有事要找你,几点钟?”

“六点半,

‘云泥,我的名字定的包间,先吃饭。”

海哥是某机关稽查处的处长,戴胜认识他有五年了。那时戴胜还在那家民营的房地产企业,正遇到有人举报公司,老板叫戴胜去搞定这件事,钱只管花,非拿下不可。公司生存状态的好坏在很大程度上要靠这些机关,而他们公司在这条线上始终没有过硬的关系,有时候托这个找那个,搞来搞去,都是一锤子买卖,下次还要从头来过。所以老板这回下了决心要把这个关口打通。那几年,按戴胜的话说,是同官员从“勾兑”到“勾搭”的几年,看着很多人为了请海哥一顿饭而低三下四的样子,他真正有种成就感。

最初,戴胜绕了些弯弯拐拐才找到海哥的。一开始,海哥摆出的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是没把话说死,留了些伏笔。海哥知道,同企业打交道,一开始就狮子大开口,往往让人反感,弄不好,把企业逼急了,设个套子让你钻。表面上答应你的一切要求,私下却悄悄举报,然后,等你前来拿钱时,来个人赃俱获。海哥的一个朋友,就是因为查获了一批走私车,向对方索贿八万,而对方只答应给五万,几个回合之后,企业答应了八万,但回头就举报了。交钱那天,检察院的人穿了便衣,等他们正在“交割”的时候,抓了海哥那朋友的现行。

海哥深谙取予之道。他先会摸摸企业的情况,看是什么类型的公司,国有的还是民营的?有中间人吗?老板人怎么样?办事的人怎么样?事情的难易程度如何?是原则性的问题吗?还是可以通融的问题?还需要动用其他资源吗?这些事情都必须在“讲数”前弄清楚。海哥喜欢讲“双赢”,企业的事圆满地办了,自己的需要安全地满足了,同时又新搭上了一条线,你来我往,以后就是朋友了。再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就算有个纰漏,作为朋友,相互来往些钱物,也十分正常。海哥更绝的一招是,他也送东西给这些关系——不过是把张三的礼转到李四的兜里,如此这般,让人觉得他是个够义

气的朋友。

戴胜现在早不在原来的公司混了,而海哥对他依然如故,真把他当朋友,而戴胜也视海哥为兄弟。就是戴胜的私事,也找过海哥,包括有次他找海哥借过十五万周转,海哥也没有犹豫,只用了两天就把这事搞定了。海哥的台面广,不夸张地说,一件事情,不管他办不办得到,至少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用力。他喜欢摆弄自己的“摊摊”,扩大自己的“圈圈”,每天的基本工作就是维护已有的关系,开发新的关系。

应了海哥的约,戴胜心却不在麻将上,而是想让海哥替他拿个主意,公司里面新来了个“海归”,明显的在挤兑戴胜。

心不在焉,手气也就不在焉,不到四个小时,四千块就已经出去了。海哥明显地察觉到了。在牌桌上,海哥的风格同戴胜不同,戴胜是技术派,而海哥纯粹是个赌徒,敢冲别人不敢冲的牌,拿起一副前途不大的牌,海哥也敢往清一色上做,所以,凡是有海哥的场子都很野。

海哥打牌也看场合、看人,情况不对,他会立马走人。有一次,单位上有个处长,此人也好赌,但牌品不好,爱出干,专和手下人打。下属不敢说破,同他打牌,十打九输,叫苦不迭。偏偏有次海哥同他会上了,那次是单位开会,会后凑场子把两人凑一块儿了。海哥早风闻了此人的这些劣习,本不想入局,但碍于情面,大家又是同级,也谅那人还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哪晓得那厮早成了习惯,哪能改?几圈下来,他赢得桌上的百元钞票都堆起来了。海哥不吭气,在烟雾的笼罩下,脸上看不出任何可表情。在刚过十二点的时候,一盘打下来,大家都在砌牌,牌砌好了,刚把牌拿起来,海哥“啪”的一声将牌往堂子上一推,说了句“今天这个牌咋就这么怪呢”,然后就不再说话,也不洗牌,眼睛直盯着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处长。那人的脸马上就红了,赶紧起身,将所赢的钱往桌子中间一放,连说几个“对不起!海哥,对不起!”就退了出去。

见戴胜出牌不在点儿上,十二点刚过,海哥就发话了:“最后一圈,输赢就这四把!”散场后,他们到了间桑拿房,边泡边聊起了戴胜的心事。

这阵子,公司招进来几个“海归”,戴胜他们市场部就来了个从美国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回来的MBA,戴胜他们私下叫她奥斯汀。此人刚来的时候,面子上对戴胜等“土鳖”还算客气,一个月后,就开口闭口拿些管理词汇和模型吓人了。偏偏公司生意不好,Robert几次三番暗示,今年的任务完成不了,有人可能就要刷新简历——走人了。

公司的产品在市场上的份额只有5%左右,而在市场的投入方面,戴胜他们公司历来是偏保守的,比起市场的老大来,气势上就不够。那个市场的领先者,在做市场方面相当的凶悍,往往推出一个新品,一甩手就是七八千万,然后环视网周,仿佛在说:“我已经下注了,诸位跟还是不跟?”戴胜在几次月度会议上都提出,最好是避开对方的强势区域,先在公司市场份额较高的哈尔滨等北方城市展开攻势,等市场成熟后再向其他地方辐射;在广告投入方面也多采用车身广告等费用较低、收效也还不错的方式。为此,戴胜一个月飞了四次哈尔滨。他的主意,Sandv和Robert开始都是赞同的。戴胜同客户经理Kathy一起去过几次哈尔滨,kathy也认为可行。就在具体拿办法的时候,奥斯汀来了,并且在一次“行动会议”上直接挑战了戴胜的方案。

如果纯属观点之争,戴胜没有怨言,关键是原先几乎明确了的方案,出了问题。先是Kathv,上次去哈尔滨的时候,Kathy到一个客户兼营的美容院去做了一次美容,本来约好下午2:30一起去拜访另一个客户的,而到了2:40都还没见Kathy的人影。最急煞戴胜的是,向客户做演示需要的资料都在Kathy那里,一连几个电话打过去,Kathy的手机就是响着,不接。最后戴胜实在等不及了,又发了几条信息,自己先赶去了。3:00的时候,Kathy旧貌换新颜地来了,戴胜抱怨了几句,Kathy没吭声,但看得出来不高兴。

Kathy已经三十有五了,经常是不收拾妥帖就来上班,尤其是那张脸。在戴胜看来,就像一盘下到官子阶段的围棋,密密麻麻的,黑白相间;又像是一副拿起来十三不靠的烂牌,怎么理都无法听牌;更让戴胜起疙瘩的是,就坐在他前面的Kathy,还经常是胸罩带都不理清爽就来了,惹得戴胜每每抬头就想替她拎一拎。

回来以后,戴胜去找Sandy签字报销。以往,住酒店,公司虽有标准,但大多数情况下,戴胜他们都超标了的,而Sandy也没说什么,这就成了不成文的规定。这回Sandy却以公司今年掐费用特别紧为由,签字的手半天没有落下。于是,戴胜被挂在Sandy的办公室,很尴尬了一阵子。最后,沉不住气的戴胜说,那就按规定报吧,多出的部分自己承担。相同的问NKathv也遇上了,但她却疑心是戴胜在老板那里告的状,一连几天见着戴胜都爱理不理的,尤其是那张脸,就像麻药失了效,惹得周围的空气都仿佛疼得歪了嘴。偏偏奥斯汀同Kathy又热络起来了,后者有事没事就往Kathy的办公桌上凑,连吃饭都在一起,双方还互称“美女”,相互帮衬;其实在戴胜他们看来,也不过是南瓜花遇到了苦菜花。大家都清楚,这年头,当“小姐”这个称呼被废了以后,“美女”就成了统称:说着顺口,听者欢喜——我们假装说她很漂亮,她假装认同自己很漂亮,人靠衣妆,美靠假装嘛。

更为明显的是,奥斯汀喜欢故意磨蹭到跟Sandy一起下班——来得早,不如走得晚——她知道sandy晚上常到酒吧盘旋,就便携式地沾上Sandy的酒兴。偏偏戴胜不喜欢不加班,也不喜欢和sandy发展私交,他与Sandy的关系始终平淡。

最近一次是戴胜出差到了厦门,回来的时候,Sandy叫他去办公室,说是让戴胜今后将重点放到南方的几个城市去,把哈尔滨等东北城市交给奥斯汀管。然后是在“行动会议”上直接封杀了戴胜的方案,转而讨论奥斯汀提出的在全国重点城市全面投放广告的提议。出乎戴胜预料的是,这个方案顺利通过。

在公司的吸烟区,戴胜狠狠地吧嗒着烟,恰好遇到奥斯汀从厕所过来,将就戴胜的烟,呛戴胜的肺:“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言辞之切,态度之端,让戴胜好半天才欲吱声,而奥斯汀已经笑着走了老远。

当奥斯汀笑起来的时候,你要去找她的眼珠,那是件很困难的事。那一刻,老戴寂寞和悲愤得像一把高速公路旁的衰草。

“你们这些白领,看上去挺滋润的。其实,就干了个高危职业。”海哥调侃着戴胜。

海哥是这样替戴胜分析的:你的去留,取决于Sandy,他是你的老板,搞定他,事情就好办。如何搞定他?也天天加班?也天天泡吧?拾人牙慧,被动。他的老婆不是要从香港过来玩吗?让美薇陪陪她,反正美薇放暑假没事干,你让美薇陪着她到处逛逛,时不时地让她知道这边的女孩子很凶猛,得防着点。一来二往,我看他Sandy还敢不敢再同奥斯汀喝酒。

然后,你再找机会,比如一同出差,向Sandy旁敲侧

击,让他明白奥斯汀的志向不在挤掉你,而是对准Sandy的位置。你想想,Sandy在公司的时间也不短了,迟迟没有提升,他能不怕?德州奥斯汀的MBA不比他那个鸟香港二流大学的牌子硬?

再说了,在对方的优势领域同对方硬碰硬,你们公司的胜算几何?奥斯汀方案是否成功还很难说。现在她跳得欢,将来难免拉清单。你自己委屈一点,迂回一下,也不是坏事。

对付Kathy,办法更简单,我告诉你,人与人就三种关系:男人同男人,男人同女人,女人同女人,而在这三种关系中,女人同女人的关系最不可靠。别看他们现在靠得紧,奥斯汀是利用Kathy,你一样可以做到,回头我让你嫂子从澳大利亚带些护肤品来,你拿去送给Kathy。

“你那个脾气也要改改,老板都希望你在他面前晃晃,体现他的价值和权威,别这么不即不离的。香港人在这边工作,能没个三心二意的时候?你找机会把他约出来,我给你做个场子,找几个美女搞定他!”

“你这套办法,对外企人有用吗?”戴胜将信将疑。

“靠!我就认一条:是人就得用人的办法,除非这小子什么都不沾,否则搞不定你找我!”

两人喝开了,戴胜又把小裴和美薇呼了过来。几个人折腾到凌晨两点,海哥和小裴先后撤了,临走的时候,小裴把一把钥匙给了戴畦。

“今天就别回去了吧?”戴胜憋了很久,终于在一次从厕所出来后想起了这句话,与其说是疑问句,不如说是祈使句。美薇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然后他又重复了一次,这回美薇听清了。

总之是扭捏了一阵子,还不都是“我妈要知道了非骂死我不可”,

“我怎么向他们说嘛”之类的话。戴胜吃定了美薇是喜欢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没别的话,就直直地盯着美薇,逼她自己想办法。

对付女人,就要出其不意,不留时间让她们思考,等她们还未回过神,就把她们办了,否则夜长梦多,指不定她们的万花筒脑子里又会搞出什么花头。“我去叫车。”他不容分说地将美薇推上了车。其实,美薇跨上车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一路上嘻嘻哈哈的,两个人的身体距离就为零了。戴胜同美薇认识有一年多了,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上她。只是第一次见到美薇时,觉得这女孩谈吐不错,特别讲究用词。就是有些带“印刷体”的话,从她嘴里弹出来,都觉得十分妥帖。后来又有机会在一起喝过几次酒,美薇还约过他喝茶。他是明眼人,知道对方的含义,不过真要动心思,他又感觉不出自己的冲动。于是就这么波澜不惊地玩着推手的游戏,甚至他还将美薇介绍给老冯,而老冯到底也没有多大的念头。

美薇其实不丑,至少皮肤挺好的。小裴说,美薇以前还练过芭蕾,体型蛮好的。他却不以为然,女人其实不在乎有多美,色重一点。很多女弦五官相当周正,组合起来就是搞不懂哪里没对。心动才能冲动,冲动才能行动。

这回是几个月不见,刚才又有若干黄汤下肚垫底,他总算觉得自己有了些反应。

小裴那套房子还真不好找,几通电话后才把地方落实。那里是一处连体的楼群。按小裴的指示,他们上了楼。他掏出钥匙,可老打不开门,左旋右旋怎么都开不了。他有些慌了。美薇在一旁提醒他说:“会不会不是这个单元?”“干脆,”他说,“我们下去问问保安,不然真开错了门,那就洋相出大了,别人还以为我们是贼呢。”下到大门口,他将钥匙给保安看,保安指着旁边的一幢楼说那才是第二幢。真是搞错了。

这回,门一打就开,可更吓了他们一跳。屋里居然冲出了女人颤巍巍的声音:

“谁!”他赶紧讲明身份,然后退了出来。美薇没说话,冲戴胜直吐舌头。再次接通小裴的电话。小裴也很吃惊——这套房子是他买给他“外婆”的房子,而他“外婆”这时肯定在外地。小裴把他在外面找的女人都叫“外婆”,意思是外面的老婆,而自己的合法老婆,就叫“家婆”。

“我马上过来!”小裴说。

他们再次下楼。外面淅浙沥沥地飘起了雨。这时,酒力慢慢地过了,身上一阵寒冷。他们相觑笑着:偷情的夜晚意外太多。

小裴很快就到了。他们商定不再上楼,而由小裴给他的“外婆”打电话问个究理。那时,时间已是凌晨三点。总算搞明白了,原来是小裴的“外婆”把房子借给了她的两个朋友暂住。小裴在电话里骂了女人几句,就把电话挂了。“走,我带你们去另外一个地方,那是涛涛的房子,条件要差些,但环境还可以。”

在楼下,戴胜对小裴说:“干脆你陪我们上去算了,免得又有什么新情况。”此时,他明显感觉自己好容易才起来的兴致,在点点滴滴地消散。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小裴走了。

他们又折腾了许久的电热水器,却老不见热水。美薇娇娇地埋怨着,好像她很讲究似的。他又努力了一会儿,确实没法。“只好洗冷水了,将就点,待会儿我给你捂热。”他丢下这句话,先去洗了。

洗毕,戴胜径直躺到床上,仿佛用鼠标在单击电脑硬盘,看还有没有剩余的空间。美薇抱怨归抱怨,还是去洗了,转来后,故意不说话,装出些不快,好讨些温存和面子。戴胜也不吭声,只顾翻着床边的时尚杂志,试图让里面的美女启动他冷却后的发动机。

调来的却是更多的睡意。他觉得不能再等了,完事睡觉吧。于是扔了杂志,翻身将美薇擒过来,熄了灯,找到嘴,感觉到对方冰凉的身体和自己勉为其难的武器,摩挲着,揉搓着,滚动着,终于强行启动了。好像听到美薇的某些呻吟,也好像觉得自己还能坚持这么些时候——心里却始终有个声音在说话:要真是“意到笔随”,怕早交货了,和陈菲在一起的时候,哪次不是当快枪手?美薇到底没有这样的能耐,反而让他延续了时间。

终于熬到了喷洒的一刻,他腾起身来,冲着美薇瞪大的眼睛,仰起头,以手扶之,加以最后的冲刺,洋洋洒洒地在美薇的身上扫射着。

偷渡的夜晚,海岸巡逻队没有出来,他的舢板摆渡到了对岸。

戴胜对于流行的事物历来不热心,倒不是他曲高和寡,而是他认为追赶流行不划算。当流行的时候,你最多是个跟班,而当不流行的时候,你却像个叛徒。所以他从来对一线的演员、歌手、书籍、电影什么的都不关注,他宁肯等这些风物红够了红透了,甚至落入寂寥的时候,才捡起来瞅瞅。那个时候,被风干的东西,没有了注水的感觉,反而有些个嚼头。譬如,他真正喜欢张国荣,是当“哥哥”的灵魂开始在香港文华酒店的上空飘荡的时候。多少新闻成旧闻,多少新人成旧人,戴胜自认为是个烧冷灶的主,半红不黑最适宜。

他周围有几个圈子:打麻将的、喝茶闲聊的、海哥的、小裴的、老同学的、若干小妹妹的……聚会常有,出席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不被邀请,现场总是最重要,所以不能轻言缺席。生活就是圈子,人不外乎在不同的圈子混而已。譬如大队人马一起吃饭,领导自然凑一起,喽哕自然坐一起,彼此都不觉得尴尬。要是领导跑到喽哕那里坐着,或是喽哕跑到领导那里坐着,却是万万使不得的。坐在喽哕那桌的,不是不想到领导那桌去吃饭,因为现在的领导,当初或许就是喽口罗熬成的。

人如果想进步的话,理所当然是向往地位更高的那桌,所以,往往人在此席,心在彼席。

戴胜历来认为,人和入的差别,主要在生活方式上,不夸张地说,你的生活方式决定了你能走多远。小裴就是个典型。以前小裴一直想搞金融证券,1991年的时候,证券公司很少,尤其是在内地,更是少得可怜。当时,他在一个国有企业搞财会,领导很重视他——有学历,又听话。有天,证券公司招人。他跑去试了试,良好的财务感觉让对方颇有好感,他被录取了。在回原单位办离职手续的时候,领导十分惋惜:“这里的条件这么好,你干不了几年就可以分房子、受提拔,何苦去证券公司,那个行业风险很大,而且,政府对发展证券业的态度也不坚决。”小裴说:“我知道风险大,但是我接触有钱人的几率也很大,我发财的几率也很大。而且,在中国,凡是新生事物,政府大多采取支持的态度,风险其实不大。”既而义无返顾地扑向那个当时还“妾身未明”的行业,如今,小裴已是“不完全统计”的千万级富翁。

发了财,小裴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化,也不知道他哪里去网了这么多三教九流,连high药的入也都有了,这让自诩“勉强正派”的戴胜暗自吃惊。戴胜在公司里很低调,生活方面偶尔出位,静得下来,疯得起来,有些是逢场作戏,有些是插科打浑。在他看来,人一辈子,在可以荒唐的时候不荒唐,那么在不可以荒唐的时候,就没有回忆。而没有回忆的人生,就如同长坂坡没有了赵子龙,空城计没有了诸葛亮。生活的魅力就在于其无限的可能性。勉强正派,就是放弃了做个好人的奢望,但要让戴胜真往没了底线的生活上奔,他也不敢。

不敢,是因为没胆。

他先是错过了买房的最佳时机,搞得自己现在还在租房子住。以前零敲碎打挣来的钱,大口小口地贡献给了股市。后来,在股市最低迷的时候,小裴让戴胜砸锅卖铁也要冲杀进去,而戴胜连锅都没得砸。于是只得看着股价、房价飞涨,大都市居不易,居大不易。房价的上涨,带给戴胜深深的挫折感,给Sandy开车的司机因为拆迁得到了三套房子的补偿,戴胜常常对他说:“我们算个屁中产阶级,你才是真正的有钱人。”

房子没捞着,现在饭碗也成问题了。戴胜的title(职务)是品牌经理,其实也就是个title,下面没什么兵。有个title,出去办事方便些,这就叫有了title就能“抬头”,就能见人了,否则你就只能埋头。

两个月前公司还在大撒大放,现在立刻叫收。Sandy不止一次在戴胜面前有意无意地咕哝:要削减预算了,要紧缩开支了,要裁减人员了。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公司收缩的时候,首先会拿支持部门开刀,而市场部往往是重灾区。

从海哥那里拿了主意回来,戴胜又去找老冯商量。

老冯比戴胜大一岁,是他大学的同学,刚毕业时,在一个学校教书,后来教烦了,就出来了,也想不清楚该到哪儿去,就经常同戴胜在一起,时不时倒些小生意。平常晚上没事,他们就去跳舞,那时候,跳舞还是很普遍的。其实也不是跳,而是“砂”,就是男的女的贴在一起,互相扭着胯部,很像是在用砂纸砂东西,因此就叫“砂”了。砂了一年,有天晚上,正砂得来劲,有群人冲过来,将戴胜抱的砂女拖走了,还差点打了他。戴胜吓了这一跳,心想着,哪天被人办了还不知什么原因,此地人蛇不分,不可久留。于是慢慢地兴趣就不在这儿了。正巧老冯被一个广告公司招了去,竟然干得还不错,老冯本就是个敢打拼的人,渐渐地在公司混成了主流,有一阵想自己单干,却老是被牵扯着,后来又听说公司要被别的公司作为优质资产收购,将来还要上市。戴胜笑他:“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你小子现在被招安了,哪还有心思出来!”可老冯始终叫嚷着会有那么一天的。

蝴生平常总管老冯叫“靴兄”。原来最初老冯是不出去找小姐的,后来被戴胜拖去玩了几回,刚开始还是“陪嫖看赌”,后来就来了兴致,以至于某次他们共同享受了一个小姐,算是同穿了一双鞋,就叫“靴兄”了。

他和老冯遇上的最没面子的那回在贵州。那年他们跑到那里去申购一只新发行的股票,在等待抽签的日子里闲得发慌,于是出去找乐。上了出租,向司机打听,司机告诉他们在某个鸟电影院门口有专门陪人看电影的女人。在那里下了车,果然发现不少女人在左顾右盼。说话间就有女人向他们靠近。两人挑挑拣拣,找了两个。

他们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电影院,要求直奔主题。女人告诉他们有个地方可以,于是四人叫了辆出租车到了某个夜总会。刚坐下,其中一个女人就点了些什么东西,戴胜和老冯都没在意,各自抱了女人先跳了曲舞。待又坐定,东西上来了,有酒和小吃,其中一个女人端起酒杯就往喉咙里倒,他们还没回过神,那女人都在灌第二杯了。他们感觉不对,问价钱,女人支吾说不贵的,戴胜喊来了酒保,老冯干脆叫买单。待单子砸来,两人都傻了——850元!妈的,上当了!老冯开始同老板争吵,戴胜看形势不对,便把老板拉到一边,直接同他讲明:我们认了,但不可能照单全收——打折!好不容易磨到七折,下不去了,戴胜先扯出票子付了钱,示意老冯走人,老冯不甘心这样被斩了,还在力争,戴胜吼了他下去,飞快逃离这是非地,后面追来女人的声音:“小费还没给我!”“我给你妈!”。两人夺路狂奔,看没人跟来,才稍停。老冯抱怨戴胜不该就此罢休,戴胜说,我兜里还有我们几十万的汇票,如果不测,给的可能更多,再说人生地不熟,搞不懂里面什么状况,若是他们同派出所、联防什么的穿了连裆裤,我们会死得更难看!老冯这才吞声。性欲算是被彻底搅了,回到旅馆,二人在床上抽起了闷烟,很久无话,戴胜一边赌咒发誓以后尿都不会向这方屙,一边想起那谁谁谁的一句话,“男人啊,你那为生殖器奔波的一生!”

“怎么可以将优势转化为胜势?”戴胜问老冯。好的问题是产生思想的要件,老冯经常夸戴胜的提问能力。之所以问老冯,是因为老冯从中学时代开始就是个围棋迷,那还是中日围棋擂台赛的时候。而围棋的很多道理,用在生活中,非常的贴切。老冯经常点评一些高手,按老戴的说法,某些棋手就是缺乏将优势转为胜势的能力,明明一盘好棋,优势明显,反而不知道该怎么下了;如同穷惯了,真到了富贵逼人的时候,福都不知道怎么享。

“关键是简化局面。高手总能把局面简单化,而俗手总是把局面复杂化。从反面来看,先明确哪些不是简化:舍近求远不是简化,以己之短应付生活不是简化,多头出击不是简化,腹背受敌显然也不是……”

戴胜琢磨着:处理现在的局面,什么是最简单的办法?

戴胜通常不坐公交车,从老冯那里出来,他鬼使神差地就坐了一趟,一坐坐出一肚子气。

公交车有前上后下,也有前后都可上下的。戴胜不常坐这路车,分不清楚,见车停在身前,他拔腿就登上去了,此时,门突然关上,他来不及缩回的手,就被紧紧夹住。戴胜知道这是司机故意关的,于是大声叫喊,可门就是不开。好一会,还是其他等车的人也跟着叫司

机,门才开了。

上车后,戴胜血往上冲,对着司机说:“你干嘛关门?”

“谁让你从后面上的?前上后下你知道不知道?”司机看都不看他。

“我咋知道这车是前面上人的?又不是所有车都是从前面上的!”戴胜揉着自己的手。

司机不吭声。

戴胜想动手了。可就这么一拳挥过去,打轻了对方还手怎么办?看块头这司机还不比自己小?打重了,自己怎么脱身?再说了,往他哪个地方打才不至于致命,同时又解了气?

这么一想,踌躇了起来。到底不是全武行出身的,就是不知道撒泼,可气怎么也消不下去。

既上眉头又上心头地一路想着,就到了要下的站。戴胜没下,反正也没其他事情,干脆到终点站,看看这个司机的去处,然后再琢磨怎么报复。

离终点站还有五个站的时候,上来一个民工模样的小伙子,兜里掏了半天,拿出一张五块的。

“师傅,我没有一块的零钱咋办呢?”民工问道。

“我们这儿是不找零的,没零钱就下去!”司机没好气地说。

“那我可不可以先不投钱,等下一个站的人上来,换了零钱后再投币?”民工央求着。

司机不说话。过了几秒钟,突然甩了一句:“你到底上不上啊?”

民工不知道该怎么办,搞不清楚司机是同意他这么做,还是不同意他这么做。于是一只脚就在台阶上不知进退。

“我要关门了!”司机冲民工嚷嚷。

无奈之下,民工只得退下去。

“傻B一个,要上不上!”司机嘟嘟囔囔的。

戴胜看着这一幕,跟车厢里所有的人一样。人情和人性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如果刚才上车的人是司机的熟人,他可能连钱都不收,这就叫讲人情;而对眼前这个民工,他连多说一句话都觉得烦,这就是没有人性。一个社会的底线应该是人性,而不是人情,人情是没底线的。底线就好比卫生巾,拿来兜污血的,没了底线,污血就长驱直入了。

到了终点站,车上已经没几个人了。

戴胜下了车,特意到车后去看了看车牌,26013,他记住了,目送司机大摇大摆地进了调度室。

戴胜四处打量了下,看到车站对面有个卖面的小店,于是走过去,叫了碗面,观察着调度室的动静。

十一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戴胜独自出门去散步。这些天,他基本把那个司机的行踪搞清楚了:上哪个班,几点收工,下班后怎么回家,家住哪里等等。他不着急,慢慢地盘算着怎么修理那个司机,也慢慢地看自己的愤怒如何发展。

饭后散步是他多年的习惯。他家旁边是一片荒地,1990年的时候就被圈起来了,到现在也没开发。那块征地的牌子还依稀可见上而的字,某年某月某公司将在此开发……这里离市区比较远,算是郊区。每到夏天,就有些小动物从荒地里长满齐人高的野草丛里钻出来,有横行的癞蛤蟆,有蝎子,甚至有蛇。七月的某天,热得不行,戴胜仰着头走路,下意识地低了下头,看到一条灰色的蛇竟然就在他的脚下盘着,而且他还穿的是拖鞋,吓得他猛地跳了开去,虽走出老远,戴胜还是一步三回头地望着那条蛇。转回来的时候,蛇已经肝脑涂地了——旁边的一个正在逮青蛙的农民用一块砖头将蛇礤死。

这天傍晚,正值雨后,戴胜看到却是另一番景象。一条很长的蚯蚓,正使劲地甩动着它的身躯,原来是一条身体小很多的水蛭叮上了它。大概在蚯蚓的头部,水蛭尖尖的吸盘,深深地插进了蚯蚓的身体里,任它怎么翻滚,就是去之不掉。戴胜兴致昂然地驻步观看,蚯蚓先是缩起了身子,又再伸展开去,一会儿向前爬行,一会儿向后拉伸,水蛭就随着它的步调,任你怎么挣扎,就是不放松。戴胜看着蚯蚓可怜,用脚踩住水蛭的身体,可蚯蚓都还是摆脱不了,戴胜又用另一只脚去掰蚯蚓,这才把它们分开。仔细看蚯蚓被叮的部位,红黄相间的一团东西流了出来,蚯蚓赶快扭动着身体逃命,而水蛭显然不知是何方外力让它失去了今晚的美味,蹒跚着,向草丛迂回而去。

多年前,在大学的时候,戴胜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和老冯在一辆大卡车上,端着冲锋枪,向后面追来的敌人一阵狂扫。老冯先倒下了,而戴胜也挨了几枪,他无助地向着天空乱涂一气,而后死去。当他被惊醒的时候,回味刚才的梦,犹如跌进了万丈深渊,眼睛里面只有快速向后退缩的大幕,然后是一片死寂。

十二

见到戴胜主动约自己喝酒,Sandy有些意外,当戴胜老板半年多了,两人在工作之外没有什么来往,工作上也是一板一眼的。

想想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就跟戴胜去了那家Pola。两人下了一瓶啤酒之后,戴胜就对Sandoy说:

“老板,光我俩喝酒不够high,要不要我去找两个美女过来?我认识几个戏剧学院的学生,疯得很。”

Sandy一听到这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即使在昏暗的酒吧里,也看得出他从眼镜后面投出的光。“你这家伙还认识戏剧学院的?”他有些吃晾。

“那我先出去打几个电话,这里面太吵。”戴胜没有接Sandy的话,只是冲他挤了挤眼睛,拿起电话走出了酒吧。

其实,海哥早就把人给戴胜约好了,电话一过去,海哥就说:“陈菲你见过的,我让她再带一个过来,今天先把Sandv的兴趣逗起来,下次我们再给他加深些印象。”

个把钟头过去了,陈菲她们还没过来,Sandy瞄了下表:“怎么还不过来?”

“咳,女生都是要打扮打扮的嘛,现在才九点过,时间还早呢。”戴胜笃定地跟sandyY,喝了一杯。

两人今天第一次喝酒,戴胜计划好关于工作方面的事情一句不谈,只谈风月。于是又掏出手机对Sandy说:“我给你念几个新收到的短信段子。”

当陈菲她们站到戴胜和Sandy面前的时候,Sandy差点没有把刚刚喝到喉咙还没有落入胃里的啤酒给喷出来。两个美女的个头都在1米70上下,本就高挑的身材又蹬了双高跟鞋,把个头只有1米65的Sandy活生生地给压了下去。陈菲清汤挂面的长发时不时甩一甩,拂到Sandy的脸上,差不多做了个香熏。

白天美女都不见,夜来美女晃花眼。

即使在美女如云的Pola,陈菲二人的出现也让周遭的空气有些颤动。

“这是菲菲,这是?”戴胜对Sandy介绍。

“叫我薇琪好了。”薇琪并不像陈菲一样随时都挂着笑容,反而有种漠然的味道,嘴角微微下垂,睫毛又翘又浓。

“两位美女,我们刚才喝了些开胃酒垫肚子,我们要不要来点keep walking呢?”戴胜说罢就哼起了一段广告曲,还一边就扭了起来。

“We could be together,everyday together”

陈菲用手抓着戴胜摇: “together4"头啊,这是芝华土的广告曲,哪里是keep walking?”

戴胜做了个鬼脸,Sandy也笑了起来。

十三

小时候常玩的飞行棋规定,掷出六才可以起飞,起飞早晚倒无关紧要,总归你会起飞的,哪怕你落后很多。关键是,走在前面的棋,只要你的运气够好,是可以把它打回去的。也就是说,你掷出的数字正好可以让

你走到它的位置上,它就被打回去了,然后只能重新等待起飞,先前再多再大的优势一下就没了。

能把对方打回去,风水轮流转,这就是飞行棋的魅力。

戴胜的生活,就有被打回去的先例,因此,对于侧翼的袭击和潜在的威胁,他总是保持警觉。更多的时候,他有很强烈的不安全感。

我怎么总是在原地踏步呢?

“我们是被老板用钞票挟持的人质,绑在一条被他称做事业的船上。”他也想过自己做老板,可这汪水,又从何淌起呢?

这么想着想着,在靠近红灯的时候,他减慢了速度,然后就在撞线的瞬即突然踩了刹车,这个动作让陈菲飞快向前弹了过去。“你疯了啊!”陈菲使劲掐着戴胜的胳膊,那时,两人刚从陈菲住的公寓里面出来。

戴胜喜欢哄女人的感觉。

见陈菲佯装生气,就说:“我给你讲一个我真实的经历吧。有回我坐公交车,堵在路上的时候,眼睛无意识地到处看,突然落在一辆出租车上:前排,司机掏出一叠钞票,一看就是十块二十块的,专注地数着;后排,是两女乘客,也在数一叠钞票,一看就是百块的。那景象我印象太深了,当时要有相机就好了,一定拍下来,这就是著名摄影师布烈松说的‘决定性的瞬间。一张画面把什么事情都说清楚了。”

陈菲没说话,甚至根本没听懂戴胜在讲什么,她掏出化妆盒,化起妆来。

十四

“其实,我们在官场上混的,同你们做生意的有相同的地方。你们把经常往来的客户叫重点客户。我们在单位里,也讲重点客户,那就是局长和你的顶头上司,只要你把他们两个重点客户搞定了,一切都迎刃而解。其他人怎么说你,你都不必去管,给一个人当孙子,总比给很多人当孙子好。当然,领导层也不是都穿连裆裤的,哥几个尿不到一起了,或是有人想尿在一起,另外的人不愿意,提着尿壶到处乱跑,事情就麻烦了。所以,官场上的事,永远没有绝对。在商言商,在官言官。我总是强调广结善缘,有一批死党,在你可能落魄的时候,还有个去处。”

海哥喜欢跟戴胜讲些官经。

海哥显然是个身体力行的人,他早把女儿弄到澳大利亚去了,老婆在外面开了个长途运输公司,一方面是经营;另一方面就是让海哥那些不明不白的钱变得安全。海哥说:“我这个位子很多人看着眼红,别看我现在风光,前面的陷阱多着呢。人嘛,总要讲个可持续发展。”

Pola喝酒的那晚,给sandy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跟戴胜的关系开始有变化。时不时有人看到,他们在一起共进午餐,Sandy走过戴胜办公桌的时候,也会停下来闲聊几句。

公司有个类似于MSN的即时聊天工具messenger,用于内部的沟通,以前戴胜跟Sandy很少在上面聊。这天下午,戴胜给sandy发了条短信:“老板,晚上有个party,一起去吧。”

两秒钟后,他又输入了一条:“会有很多美女的。”

几乎是同时,Sandy的回复就过来了:“好啊!”还顺便附上了一个笑脸。

当sandy和戴胜走进KTV包间的时候,早已在那里坐定的海哥热情地走了过来。

“这是海哥,一直很关照我的。这是Sandy,我老板。”戴胜性淡淡地给二人介绍,并不提及海哥的身份。

握罢手,Sandv问道:“海哥在哪里高就呢?”

“哪里有什么高就的地方,自己做些货运生意,跟你们跨国公司不能比的。”海哥端起一杯啤酒,“我先干为敬,希望你今天玩得开心,玩得尽兴!”然后一仰头就把酒喝了下去。

“海哥好酒量。”sandy见势只有跟进,虽然他并不擅长喝酒一口闷的。

正说话间,一个女人带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进了包房。

“各位先生晚上好,我是这边的妈咪,叫丝丝。这些美女们有好多都是今天才来的,你们挑挑看,保证把你们陪好。”

齐刷刷地,十几个美女一起弯腰敬礼,然后挺直了胸脯接受一排火急火燎的目光。

戴胜注意到Sandy端起的一杯酒就放在嘴边,忘了喝下去,这个动作持续了足足有半分钟,直到海哥大声地说:“Sandy,你先挑!”他这才回过神来,不知是喝还是不喝,又木讷了一下,才把酒放下,看着戴胜,不知所措的样子。

“老板,我看从左边数过来第三个不错,你觉得呢?”戴胜凑过去与Sandy耳语。

“无所谓,无所谓的。”Sandy嘴里这么说着,眼睛却在来回扫射。

“要不,来两个?”戴胜神秘的一笑。

“哈哈哈,哪里吃得消?”Sandy又抓起那杯没喝的酒,浅浅地泯着。“其实,右边第四个也不错哦。”像是跟戴胜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戴胜会意:“那个妹妹,对,你,还有那个穿露脐装的,就是你,穿黄色背心的妹妹,黄妹妹,过来陪这位帅哥。”

酒一打一打地上,歌一搭一搭地唱,起初还西装革履的Sandy,脱了外套,领带也被美女挂成了项圈。

到一点钟的时候,众人方有了离场的念头。Sandy还在跟一个美女猜拳,被罚了一杯,正要喝的时候,突然听到海哥不知是对谁大喝一声:

“你说什么,打的几折?”然后见他把耳朵凑到一个服务生的嘴边。

“八……八折,先……先生。”显然那个服务生有点被吓着了。

“八你个鸡巴折!”海哥顺手操起一支空酒瓶,往桌上一挥,瓶子立刻碎掉,而他手上握的这头,瞬间就变成一支利器。

有几个小姐尖叫了一声,但很快就把尾音收住,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戴胜心里非常有数,掏出烟,缓缓地点上,嘴有些麻,抽了一晚上的烟了。

sandy僵在座位上,手足无措。

门一下子开了,进来一位中年男人,连声不迭地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海哥,他新来的,不知道您是常客。”

“你他妈死哪去了,你!”海哥的脸霎时就摆出了一副凶相,“你信不信老子明天就让你们关门!”

“对不起,对不起!我自己罚酒。”那个领班赶紧从剩余的酒瓶中抓起一支,倒在一个空杯子里,双手捧起,低下头再赔了个不是,然后一口干完。

戴胜又让海哥摆了几分钟的谱,才走过去劝住了海哥。

sandy站了起来,准备掏钱给小费。这时海哥又颠颠倒倒地过来,拽住sandy的手说:“今天你没喝好,我照顾不周,酒钱和小费都我来付。”

“哪里没喝好,喝得很好,怎么好意思让你付钱,都这么让你破费了。”smdy挣扎着要掏钱,有些紧张。

“戴胜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不让我付钱,就是看不起我!”海哥醉醺醺地说,手还是拉着sandy不放,他的劲很大。

“没事的,sandy,大家都是朋友,下次你再请咯。”戴胜故意过来圆场,他就是要让sandy知道,自己虽不是江湖中人,但江湖中也有人。

十五

戴胜经常有些莫明的举动,比如,拿着电视机的遥控板对着空调一阵乱按;又比如,往往到了下午,才发现茶杯里根本没有茶,全是白水。“将来我会不会得老年痴呆啊?”他想。

一惯入睡没问题的戴胜,今天却怎么也睡不着了,难道,忧郁之后就是焦虑?好容易眯着了,又在五点过就醒来,似乎有什么重大的使命,再睡下去自己也不好

意思的样子。起来,拉起窗帘,外面灰蒙蒙的,雨斜斜地泻过来,像画家在画水墨画时漫不经心地染过几笔,忽浓忽暗。戴胜盯着天上,乱云重叠,像极了没收拾的女人的脸,臃肿、暗淡。点上支烟,深深地咽下去,感觉头有些晕眩,双腿有些轻飘,再吐出来,像是灵魂出壳,又像是捏好的面团,将桌上剩下的白面全裹了进来,戴胜的心思就不知游向了何处。

自从跟踪那个司机以来,他倒是真来了劲。那路公交车的终点站离他家并不太远,戴胜每周至少要乘一次,然后在那家面馆吃饭,等司机下班。有好几次,他都跟在司机的后面,看着他进入到某个弄堂里。他跟进去的时候,尽量保持神情自若,那个弄堂,进出的人很多,保安并不特别关注有陌生面孔的出现。

戴胜为了彻底熟悉地形,进入弄堂后,他还跑到里面的一家理发店理过一次发,一家简陋的洗脚房洗过两次脚,一个卖DVD的摊子买过美剧《越狱》。他要让周围的气息彻底熟悉他,也要自己熟悉那些气息。

方案还没有形成,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要动手,因为他感觉自己当初的愤怒在一点点地消失,而一旦回放那个情景的时候,他能明显感觉自己的血液在往上冲,脉搏在加快地跳动。

非常有意思的是有一次,他和那个司机面对面走过,对方根本没有看他。戴胜却死盯了那张脸,好让自己的情绪和苦痛在胸腔中凝固成一种气势,好比烈酒下肚,要的就是那种回肠荡气的冲击和苦涩带来的痛快,没有痛,哪来快?

打头?万一打死了咋办?不行。戴胜确定了自己的报复范围。打手?打脚?报复的程度和受伤害的程度固然相当,但对方肯定还有足够的力量反击,自己无法脱身。所以,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报复的程度一定要高过对方的反抗。

最后他想到了脸。一棍子过去,打碎他的鼻梁骨,重得可以让对方昏过去,轻得又不至于毙命。

于是他开始找那根棍子。恰巧,在一个体育用品店,他买到了一根棒球棍,他挑选了一支最合手的。但也不能带在手上在那个弄堂里进进出出啊,否则被怀疑的可能性太大了。

他决定把这根棍子藏在司机必经之地的某个隐匿处。他发现,司机下班后经常去小区对面的一个地方打麻将。那条路在小区的外面,来往的人不多,关键是,竟然有五十多米的路完全没有路灯,而且还有个转角。在反复侦察了那个地形之后,戴胜把棍子藏到一堵围墙的上方。

他考虑再三,如果行动得手,自己步行离开现场的话,怕有意外,还是开车离开比较好。于是又找停车场,总算在不远处找到一个。

十六

公司里的事情发展没偏离海哥的预言多少:Kathy脸上的笑容又恢复了,戴胜每天都从不同的侧面赞美着她日新月异的变化;戴胜又和Sandy喝过几次酒,并向Sandy保证,此类活动决不会传到香港大嫂那边。而Sandy则在奥斯汀又滞留在办公室不归的时候对她说:“你先走吧,我还要畦一会儿。”

Sandy明显开始偏向戴胜了,不过,亲热之中到底有些客气,甚至还有些怯意。

终于熬到了圣诞,公司在全国范围烧掉了3000多万,市场的需求却几乎没有抬头,业绩今年下滑已成定局。Sandy急了,真急了。每天都有无数封邮件在投诉、在指桑骂槐,在隔空喊话,都冲着市场部来。公司斗争的一个规矩就是,一个人的错误会成为所有人诿过的对象。比如销售部,本来业绩下滑,销售的责任最大,但现在有了个替罪羊,销售部就振振有词地说:“就是你们市场部提供的错误言息,让我们的努力白费。”

市场部和销售部的关系,可以简单形容为:市场部确定销售的方向,而销售部负责具体执行。所以,双方互相攻讦的重点就在于,你说我方向指错了,我反过来说我方向是对的,是你执行不力。最后到底谁获胜,就要看各自的后台了。

公司的现状不同前几年,那时候,鬼佬刚刚进中国,事先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预备亏三年。所以那段时间日子好过,花钱谁不会?因此,公司的市场份额在Sandv的金钱攻势下,总归还是起来了,虽然比不过行业老大。现在不同了,公司要求回报了,没有利润,没有现金流,这样的买卖,鬼佬肯定不干。跟其他跨国公司一样,管理层一旦确定要收获了,就像当初花钱一样,都是不含糊的。

就在奥斯汀向Sandy请假要回美国度假时,Sandy却要给她做半年评估。当奥斯汀从Sandy房间出来的时候,戴胜几乎知道了评估的全部内容。但他并没有喜形于色,态度相当自然,他知道穷寇勿追的道理。

十七

听到海哥住院的消息后,戴胜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怎么也没想到,海哥得的竟然是脑瘤!

短短一个月没见,海哥竟瘦了20斤,而且,由于脑瘤挤压神经,海哥的嘴有些歪。见到戴胜,海哥勉强透了些笑。

“局里每年都有体检,我查完后,医生就叫我留下,当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然后我又去复查了一次,还是一样的结果。”

戴胜尽量地找话安慰他:“没事的,现代医学发达着呢,等手术完了,我们找辆车,从长江上游玩到下游,怎样?”海哥还是惨然的一笑,没说话。过了会儿,海哥才说:“我现在的职务已经被人代了,局里不少人觑着我的位置,先前还有^擅长于烧冷灶,赌个别人东山再起,而我的情况别人已经清楚,就算我能恢复,八成也是以养病为主。我在这个位置上是捞了些好处,但别人的钱是送给这个位置的,或者说是送给我这身皮的,一旦你脱下它来……别说是人走茶凉,就是茶不凉,喝多了也会无味,等于是凉了。欢场无真情,官场一样,但我这辈子不算亏。”

“我们来做个游戏,剪刀、石头、布,最简单的,只比一盘。”戴胜没料到海哥竟有如此雅兴。结果是海哥的布,罩住了戴畦的石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赢你吗?”

“这难道还有说法?”

“当然。人的本性是,一出手就喜欢用拳头,因为他天生要争个输赢,所以你只需要用布去包住他们。我试过无数次,几乎每次都是我赢。当然,只能赌一次,因为第一次是本能的驱使,第二次,人就会考虑了。所以说,怎么争,都多争不出一生。伸出手,是一种包容,也是一种处世之道。不过,你也太不好斗了。”

成功者之所以成功,从心态上讲,大多是没有顾忌;从策略上讲,偶发的因素占了多数。戴胜先前在民营企业的老板就是这样。有史学家分析人类社会的等级出现是始于原始社会。在那时候,本来人都是平等的,没有等级之分。突然有一天,在面对某个大的变故时,多数人没有了招,此时,跳出来一个胆大不要命的,招呼大家跟他走。他就成了领导,成了能生杀予夺的主人,于是,等级社会就出现了。因此,胆大,你就制入;胆小,你就制于人。古今一也,今天同样,没有胆小者的位置。

胆小,你就痛并跟随着吧。胆大,你也痛,但至少,你可以对一些人呼来唤去,让他们更痛。不过,人类学家又说了:胆大,还不是人类历史的全部,否则,古今王侯,岂不都是大力神了?除了力气以外,人的智力水平可以吏力气小的人有干掉力气大的人的可能。这样,历史才有了悬念,我这样的人才有了盼头,戴胜想。

戴胜简单地将公司的事情告诉了海哥,昨天奥斯汀辞职了,破天荒地还请戴胜等人吃了顿饭。桌上,奥斯汀放出一句话:

“就当是在这间公司度过了一个不太满意的赛季,职业经理人就好比是职业的球员,打哪儿都是吃饭,这边不留人,换个东家权当转会。”

临走的时候,海哥又叮嘱了几句:

“这个世界是赢家通吃的世界,更是个肥上添膘的世界,你千万不要让人家来安排你,得先动手,通过主动进攻来让人不敢对你进攻。”

十八

从医院出来,戴胜预感到,这个世界留给海哥的,仅仅是些垃圾时间了。NBA比赛的最后关头,如果双方比分相差不大,是最有看头的;但如果相差太大,那个时间基本就是垃圾了。其实,时间本无垃圾不垃圾,珍贵不珍贵的,关键是自己的感觉。

戴胜的感觉差极了。

车开在路上,到处是工地,准确地说,整个城市现在都是工地。

戴胜想起了从美国回来的一个老同学说:“在美国那边,叫好山、好水、好寂寞;回到国内,这叫好脏、好乱、好快活。”

回到家中,开了后窗。戴胜住的房子,几栋之间都挨得很近,尤其住在高层,总觉得窗户外面是…谷。当此时,猫在外头嚎,声音打在环状的高楼里,又弹回来,显得分外的响亮和夸张。

他推开厕所门,吓了一大跳:美薇正蹲在马桶上!

“吓死我了!你怎么不吭一声!”戴胜没好气地说。

美薇还是不说话,眼睛就瞪着他;戴胜感觉背脊上有些发冷。

“咋啦?”

“……”

“你倒是说话呀!”他伸手摸了摸美薇的头,上面全是冷汗。

“我怀孕了。”半晌,美薇终于开口了。

心想:怀孕?我只想跟感官有个约会而已,现在要照单全收了?

“你以为我是公共厕所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美薇的声音尽是哭腔。

“说这么难听干什么?我们不是每次都有保护措施吗?”话刚一出口,戴胜突然又想起某一次的安全期接触。

“你认为还可能是别的什么人的吗?”美薇的脸,此时怎么那么难看呢?

去掉,还是留下?所有的问题,其实都归结于这两条路。戴胜又想起老冯说的如何简化局面的话了。

十九

决定动手的那天是戴胜的“愤怒之日”。

那天,他去苏州出差,办完事就去火车站买票。一进售票大厅,里面是人头涌动,人声鼎沸。

大约排了四十多分钟,在前面还剩四个人的时候,他才注意到窗口上面还写了一行小字:本窗口在六点关闭,届时请到其他窗口购票,谢谢合作!

戴胜一看表,已经5:50了。心头一下子就急了。10分钟,怎么也处理不完四个人啊。别急,他安慰自己,他们一定会卖票给我的。

再说了,如果不卖票了,肯定会提前通知一下的吧。他看了看身后,还有那么多的人在排,不至于让我们都买不着吧,他继续安慰自己。

售票窗的后面,是个中年男人,好像手脚还很麻利。

戴胜把手上的杂志收了起来,心头的紧张让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还有两位了! 5:58。

还有一位了!就在这时,售票男子没有任何预兆地站了起来,对外面说了一句:“请到其他窗口购票。”然后把小窗口往下一拉,更绝的是,他还把里面的窗帘也一起拉了下来,你连他人都看不到了!

戴胜前面那个小伙子愤怒地叫着:“我都排了这么久了,开一开呀!”里面丝毫动静都没有;小伙子使劲地拍打着小窗口。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戴胜直接就防在那里。

后面的人也开始大声嚷嚷,但根本汇集不起来任何的反响,因为大厅实在太大,人实在太多。戴胜回过头,看着后面的队伍开始骂骂咧咧地四下散去,前面那个愤懑的小伙子也敲累了。

我应该不算最倒霉的吧,他才是,毕竟就在眼前而不得,我总还隔了个。

他又安慰起自己来。但是拳头不经意就捏成了一团。

其他窗口,妈的再从头排起又差不多一个小时,万一那个窗口到时候又关闭了呢?就算不关,还有没有合适的车次?

他的头乱哄哄的。

最后还是坐长途车走的,但这要花更长的时间。而明天一早,他还要陪美薇去医院堕胎。

戴胜坐在车里,掏出刚才买的面包啃了起来。这时,一个电话过来,是sandy打来的。

“戴胜,我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sandv的声音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镇定,听得出来,他自己都如丧考妣。

“怎么说?”戴胜的喉咙有些发紧。

“公司决定裁员20%!我和你,都在其中。”

“你不是最惨的啦,我才是啊!我儿子还在这边上国际学校,以后的学费都不知道从哪里来……”sandy试图让自己的窘迫来舒缓戴胜的情绪。

这不跟我刚才排票不得的时候对自己的安慰一样吗?

“sorry,我一直在跟大老板讲,我自己无所谓了,最好让你留下。可我无法改劐也的决定。”

“没关系的,好在这样的结局我们也不是完全估计不到。我还在路上,明天进公司再说吧,争取个好的补偿金咯。”戴胜试图让自己轻松一点。

嘴上还含着面包,而心头却根本就没有去想被裁员的事情。他在算计的不是补偿金,而是今天是否是那个司机的打牌日。

从车上下来,戴胜就做出了决定,然后直扑司机所在的地方。

有了这个决定,心就跳得特别快,手心的汗不断沁出来,擦掉后,又沁出来。戴胜对自己说:“要么今天行动,要么就永远放弃。”

在家中,他给自己套上了假发,那是他主要的道具。然后把墨镜戴上,但他不准备一路都带着,而是在行动的时候戴。

他把车停好后,把兜里的所有东西都留在车上,他可不想在逃离现场的时候,有什么不必要的东西被留在现场。来到那个街角,他看了看表,应该还有半个小时。于是到便利店买了包烟,站在门口抽着。

又有人牵着狗出来散步,一只小哈巴狗还对着戴胜吼叫了几声,甚至走出了好几米远,它还回头挑衅地叫嚷。而戴胜的脑海中,早就设想了N多种残忍的方法把这只狗杀了。

两支烟下去了,他感觉自己的肚子有些疼,其实还是紧张造成的。他又走进公厕,站在小便池边,半天没有一滴尿下来。

刚从厕所出来,那个期待已久的面孔就在小因门口露出来了!

戴胜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快步向小巷走去,边走边把手套和墨镜戴上,他看了看网周,没人注意自己。

他就躲在转弯处,伸手把棍子取了下来,做了个挥棒的动作,明显的,手心还是很湿。

小巷里没人。甚至一度戴胜希望有人,这样的话,他就行动不了了,也有足够的理由让自己永远放弃这个念头。可是,就真的没有人。

他听到了那人走过来的脚步声,估计着那人过来的时间。

脚步声越来越近。戴胜临时决定再退一步,因为他怕挥棒的时间跟那人露脸的时间不匹配,击不准。退后一步可以让那人刚刚拐过弯,自己正好看得见,而对方从有光的地方转入到黑暗中的一刹那,其实是看不清前面的。事后证明,戴胜的这一退,成了关键。

那人刚转过弯,嘴上还叼着烟,这给了戴胜一个极佳的参考点,他抡起球棒,使劲朝烟头的位置砸去。

“哎哟!”一声,那人就捂住了脸,往下蹲去,让戴胜惊喜的是,他的叫声并不大,估计在猝不及防的时候,身体的反射被滞后了。棍子由于撞击后形成的反弹差点从戴胜手里飞出去,戴胜在一秒钟内就决定了不再打第二棒,他把棍子往围墙那头一扔,自己飞快地朝外面跑去。他来的时候就测算好了退出的路线,他并不往大路上狂奔,那样的话,别人能看见他,他坚持贴着街边疾走,走出几步后他就放慢了脚步。他深知一个道理,如果有人喊抓贼,而你突然跑起来,十有八九的情况下,周围的人会认为你是贼。所以,一离开现场,稍稍看到有几个人的时候,他反而放漫了脚步,先把墨镜摘下,再把手套取下。

他不回头看,从周围仅有的人的眼光里,他没有看到异样。

他的步幅很大。在他逃离的路线里,他特意设计了几个转弯点,因为这样,很容易让自己消失在夜幕中。

走出好一阵子了,周围也没什么人,这时他才轻快地跑起来。他尽量不出声,遇到人就停下来走,没人就小跑。

这样,很快地到达了停车场,点燃火,就着路灯的光,他把车开上了路,走出一两个街口的时候,才把车灯打开。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二十

开春了。海哥挺到了四月才闭上眼睛,他曾说过:“不要让我死于寒冬。”

从殡仪馆出来,戴胜临时决定回作案现场去看看。失业的几个月来,这个念头一直在挑逗他。他看过一份报道,说很奇怪,犯罪分子作案后,总有想回现场的念头,而有些人,就在回现场的时候被抓住。

戴胜一度不相信自己成了凶手,他始终不敢再去乘那趟公交车,更不用说回现场。但这个念头一直在撩拨着他,让他觉得如果不回去一次,心里就踏实不了。

他发现,这样的事情最好不要计划,哪天心血来潮就做了,比如,今天。

快接近现场的时候,他又紧张起来,甚至比案发那天还要紧张。快要到便利店的时候,他竟然觉得有些晕眩。

熄了火,他走进便利店,买了包烟,这次他不敢摘下墨镜,服务员也没怎么打量他。出了门,他点燃了烟,静静地抽着,他决定不到那个小路上去了,就在这里,让自己对自己说:这一切已经过去。

偶尔,他回过头去看了看便利店里的服务员,她并没有打电话报警,依然忙碌着。

回到家,他发现自己异常平静。美薇端了一碗银耳汤放在戴胜的面前,怯生生地看着他,讨好似地说:“不烫了,喝点吧?”她完全不知道戴胜在做什么,只是觉得眼前这个曾经让自己笑得那么开心的男人,最近半年连表情都没有。

“你不是喜欢忧郁型的男人吗?叶公好龙!”戴胜调侃她。

人是最能适应环境的动物啊,戴胜幽幽地想着。他甚至觉得,适应能力太强是对过去可耻的背叛。所以,痛苦不会骚扰你很久,快乐也是。去年要死要活的怨妇,今年在新人的胳臂下面,吊得正欢?那些以为曾经沧桑的眼泪,现在不又收起,化成媚笑。

没有人永远是去年的入,活在当下最重要。

是该重返职场了。

于是在电脑里,寻找着自己的简历,开始逐字修改起来。不久,下面这份简历,就开始在猎头圈子里频频出现:

戴胜,男,1966年7月17日生,重庆人,1988年毕业于重庆建筑工程学院工业与民用建筑系,在校期间曾任班长。

★★★年——★★★年,×××建筑二公司,工长、项目经理。曾主持修建“海富花园”“市图书馆改扩建工程”等项目,其中“海富花园”获“鲁班奖”;

★★★年——★★★年,×××房地产公司,销售经理。主持销售“寰宇小区”一、二期,“天通别墅”曾创下年销售额8000万人民币的佳绩;

★★★年——★★★年,×××(世界500强企业)(中国)有限公司,品牌经理。负责公司主导品牌“×××”的战略规划、市场推广并参与销售策划。

所受培训:

×××公司颁发的“销售技巧培训合格证书”;

×××公司颁发的“谈判技巧证书”:

×××公司颁发的“人际沟通技巧证书”。

爱好:

音乐、读书、策划、一切以团队为核心的体育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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