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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信仰在无限超越中失落

2009-03-18邵俊峰

理论导刊 2009年1期
关键词:超越信仰

邵俊峰

[摘要]宗教信仰不符合国人的人生追求和情感需求;道德信仰在当代的重建也令人疑惑:道德因无限超越而成信仰,信仰又因无限超越而失落。有鉴于此,研究者应从逻辑的和遐想的理论峰巅上回到世俗,在决定现实人生的三元结构的存在方式中寻找国人的信仰。由此,当代国人的信仰也是一个三元结构,即对族群的信仰、对自我的信仰和对家庭的信仰。

[关键词]信仰;超越;失落;三元结构

[中图分类号]B8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7408(2009)01-0052-02

自上世纪90年代算起,信仰问题纠缠我们十多年了。什么是信仰尤其是我们信仰什么,关心的人很多,研究的人也不少,但直到现在,不断的努力未见其功,探索之路戛戛乎其难。种种说法,不是理论性不够,而是立意太玄远;不是不能令我们“仰”之,而是不能让我们“信”之。

先说什么是信仰。有关信仰的这一界定大概很有代表性:“信仰就是人们对人生及其生活于其中的社会乃至整个宇宙的起源、存在、性质、意义、归宿等重大问题的认定和确信,并以此形成人们的最高价值理想和终极目标。”若坐实这最高价值和终极目标,即:“这体现在生命上,就是渴望永生或灵魂不朽;体现在认知和实践方面,就是渴求全知全能(如共产主义者所追求的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体现在人性方面,就是渴盼至善。”而实现这最高价值和终极目标则离不开超越,计有:社会之我对个体之我的超越,精神之我对肉体之我的超越,理想之我对现实之我的超越,无限之我对有限之我的超越。

在理论上这是很严密的,问题是它太高超了,高超到脱离了国人的现实人生和情感需求。信仰信仰,当然是“信”与“仰”的统一,但也完全有理由拆开来追问一下,就是:“信”重要还是“仰”重要?仅从经验就可以得知,“信”重要,是第一位的,因为不“信”就谈不上“仰”。须知一种信仰无论怎样美好、神圣,如果它脱离世俗的心理需求,那只能让人敬而远之,甚至无视它的存在。既不“信”之何谈“仰”之,即便“仰”之奈不信何!

再说我们信仰什么。十几年来有关重建信仰的问题,或有收获,大概是人们已找到一条较为一致的理论进路,或者说是一个较有共识性的理论话题,那就是:失落的信仰是以往的极具意识形态性质和色彩的政治信仰,今天已难重建;西方世界的宗教信仰与我们的文化传统不相干,与国人的文化心理结构和现实性心灵欲求不相宜,泱泱大国的国人信仰只可自造,不能“拿来”;除此,道德信仰的建立就是当然的选择,当务之急。因为国人的信仰危机就是道德信仰的危机,而道德是人的一种高级存在方式,道德信仰是信仰的一种基本形式。

这样说也没有什么,问题是道德信仰也离不开上述一般信仰的超越性。

有论者认为:“所谓道德信仰是指道德的形而上学之基础。”意为道德信仰不是一般的道德行为规范,也不是一般的道德的精神层面,而是这精神层面的基础。这基础不是“是的应当”,而是“应当的应当”,有两层含义:一是指道德形成的前提性的精神基础,即相信人生之有意义,相信人性之善;二是指道德终极向往即道德的最高目标和最高境界。这样的道德信仰有两种指向,一种是超俗的宗教生活指向,一种是世俗的现实生活指向。作者肯定后一种指向,认为那就是马克思所描绘的理想的社会状态和人生状态:“它是对人的本质的真正的占有;是对人性的彻底的自觉的复归;是人类文化以往全部丰富成果的保存;是完成了的人道主义和自然主义的直接同一;是人和自然之间、人和人之间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定、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抗争的真正解决。”

看到这里,就不禁让人疑惑起来:第一,马克思在这里所说的是理想的社会状态和人生状态,而不是道德信仰;第二,马克思认为,这种社会理想和人生理想的现实性,不在道德的高超而在人类的实践;第三,即便论者把马克思这种理想的社会与人生状态当作现实型的道德信仰,人们也难以当作自己的人生信仰,因为它离现实人生太遥远了,较现实人生又太高超了。

问题还在于,把信仰局限在道德信仰,就和宗教信仰夹缠不清,因为二者具有同质性。众所周知,在所有信仰中,道德信仰与宗教信仰关系最为密切,道德给宗教以实在的内容,宗教给道德以超验的理由和支持;道德信仰必定宗教化,宗教信仰必定道德化,二者互相包含,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因此,即便从理想的社会与人的存在状态出发建构道德信仰,自认为那信仰是世俗的而非是宗教的,其“世俗性”也极为可疑,因为其道德的指向具有终极性,信仰的是道德的最高目标和最高境界,其为人性绝假纯真。其为社会至善至美,显然,这仍然是极难实现或者说是不可能实现的终极关怀。那么,说它是世俗的还是宗教的,此岸的还是彼岸的,都只是一种说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从现实出发,经过不断的超越,驻足于可望而不可即的道德理想。须知宗教及其信仰也正是从现实出发,经过无限的超越终竟走向彼岸的;同理,它那尊象征着道德的最高目标和最高境界的人格神的有无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对世俗人生的绝对超越,它的终极关怀的不可实现性。

通过以上的文献综述,我们能发现什么问题,获得怎样的启示呢?其一,道德因超越而成信仰。道德作为一种人的修为,是有层次的,那是一个从低到高、从社会的行为规范的遵守到自我精神境界的提升的人生过程;但无论如何,这些都离不开现实人生,具有世俗性。然而道德一旦成为信仰,却是无层次的,它追寻的是人的终极关怀和绝对价值,因此必须以绝对的超越摒弃世俗,从“是的应当”一蹴而就地抵达“应当的应当”的虚灵的境界,否则,道德不能成为信仰。因此道德必与宗教同质,从超越到超验就是它们的本质特征。

其二,信仰因超越而失落。概而言之,以往的信仰大多是道德信仰;信仰的失落皆因无限的超越。这无须学理上的严格论证,只看古今中外的经验事实就可证明了。先看中国古代的道德信仰。孔子所创的先秦儒学是一种仁学,一种情感之学,具有极强的自律性和体验性。以“恕道”为行仁践仁之方,由孝及忠而仁,由血亲人格到君子人格到圣人人格,证明它是不断超越的一种心学;另一面,由家的和谐到国的和谐再到天下的和谐,它又是一种政治哲学,具有极强的制度化追求。白西汉以降,儒学独尊,成为制度化甚至法律化的国家意识形态,儒学自身也由经学变为理学、心学,成为越来越凌空蹈虚又凭借强权推崇的道德信仰。至此,如鲁迅所说,它已和大众没有什么关系,离失落与崩溃也就为期不远了。

再看过去我们曾经非常熟悉的“政治信仰”。它曾经的神圣性、崇高性以及能够掌握亿万民众心灵的奥秘,概在于它的现实性的许诺和理想性的感召。但是,当它以神圣的权威凌驾于现实性的人性需求之上,只把理想性的感召当作现实的时候,美好的社会理想就变为狭义的道德信仰,乃至变为红色宗教的迷狂。超越已然至此,失落必然随之。

最典型的是西方的宗教信仰。从个体人生的道德需求看,宗教

兴起于世俗人生的痛苦的不可解脱,于是只能由外而内,追求心灵的慰藉,因此所谓上帝,不过是自我的幻化罢了。由外在的不自由返回到内在的自由,这样的自由就具有无限性;为了实现这无限性,又要从内到外地超越自我,道德信仰就一变为宗教信仰,上帝就成为一切自我的外在象征了。但至此,信仰就变为权威,变为制控自我身心自由的枷锁,信仰在超越中异化,离失落也就不远了。因此自启蒙时代开始,个体意识觉醒之时,就是“上帝死了”之日。

道德因超越而成信仰,信仰因超越而失落,两个命题构成了一个悖论。然而这是一个可证明的否定性的悖论。道德信仰的命运既然如此,那么构建这种信仰的努力就不能不让人疑虑。

有意思的是,西方的宗教信仰因超越世俗而失落,觉悟之后,又想回归世俗而获重生。1993年,世界宗教界在美国召开了“第二次世界宗教会议”,发表《走向全球伦理宣言》,历数全球经济、生态和政治中的危机,提出“四项不可取消的规则”(即非暴力与尊重生命、团结与经济公正、宽容与诚信、男女平等和伙伴关系),表达了对人类生存状况和道德问题的深切关注。宗教从天国回到人世,变得可亲可敬了,而我们却在这里起劲地构建以终极关怀、终极价值为目标的道德信仰,这超越的轮回,只能让人瞠乎其后。

因此,对当代那些信仰问题的研究者和理论家们,就不能不产生许多疑问,就是:我们要建立的信仰是中国的还是世界的?是一般大众的还是少数精英的?是脚踏实地的考察、设身处地的亲知大众的信仰需求,并把这种需求启迪与表达出来,还是从权威意识、精英意识出发,构建自以为是的信仰理论,希图以此“掌握”大众,“启蒙”大众?

显然,答案只能是前者而不是后者。我们面对的是当代国人的信仰危机,我们关心的是当代国人的信仰的建立;少数精英的信仰的失落可任其自我寻索,无论那是怎样的高蹈超然,都无关宏旨;大众的信仰的失落才构成信们危机,那不单是一个当下的严重的社会问题,而且是一个长远的重要的文化问题。因此,有志于国人信仰问题的研究者们,应该从逻辑的和遐想的理论峰巅上降下来,回到世俗,回到现实人生来寻找国人的信仰;也不要在康德、黑格尔的信仰分类中画地为牢,那不是我们的眼光和视域;那种认定中国人从来就没有信仰的说法更是数典忘祖,让人匪夷所思。泱泱文化古国,数千年来的活人,竟然是没有信仰的人生?固然,我们一向没有西方的宗教信仰,但中国人为什么只该有西方人的信仰?信仰与所谓信念的泾渭之分,也是没有多大意义的事情。

从国人的现实人生中寻找和建构人生的信仰,这是可能的吗?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现实的。中国人的信仰,就在现实人生中,古代如此,当代亦然。那么信仰云何?要回答这一问题,先要理清是什么决定了人生的信仰。信仰是一种文化,是浸淫于现实人生与文化传统中的人的精神寄托和心灵归宿,所谓“安身立命”之所;它决定于现实人生的存在方式。这存在方式是一个三元结构:群体的、个体的和家庭的。每个人都不得不存在于这三元结构中,作为群体的人,作为个体的人,作为家庭的人。因此,国人的信仰也是一个三元结构:对族群的信仰、对自我的信仰、对家庭的信仰。当然,人生信仰的三元结构决定于人生存在的三元结构(三种活法),二者又不等同或相互重合。作为人生存在的三元结构,可分为两个层面,一是功利的现实的,一是情感的审美的。人生的信仰基于前者,却必须构建于后者。那是充满着自豪之情的对祖国形象的爱戴,充满着自强自信的对自我生命形象的肯定,充满着温情的对家庭形象的依恋。显然,这种人生信仰是人生之所有,也是人生之所需,虽然也经过了提升和超越。即从功利的现实的人生存在提升超越为情感的审美的人生存在,但这种提升和超越绝不凌驾、否定现实人生,因此它才能成为最一般意义上的大众的现世信仰,成为国人精神的寄托和心灵的归宿。

简言之,国人的信仰就是爱国、恋家、信自我。这种朴实无华又最有亲和力的信仰连接着我们传统的信仰和信仰的传统。孔子所开创的先秦儒学以家庭为本位,以君子人格为行仁践仁的担当,以国与天下的和谐为社会理想,即构成一个现实人生信仰所依托的三元结构。只是在后来的儒家的制度化的进程中,家国一体吞没了个体的存在,家庭社会化又使国同化了家,但终于封建末世,那一人生信仰的三元结构的框架仍然存在。

这种朴实无华、最有亲和力的国人信仰又新生于近百年来的中国的现代化的进程中。1919年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欧风东渐,为国人的人生存在方式及其信仰结构注入了现代的新思想;1949年以来的新中国,荡涤了国人的人生存在方式和信仰结构中的封建性质和因素,国为人民共和之国,家为现代平等之家。尤可注意并令人欣慰的是,改革开放三十年来,中国释放了国人作为生命个体的愿望、热情和创造能量,把三千年来仅仅畅想于心灵自由的个体一变为现实自由的个体,国因之富强,家因之富有,于是一个生命力刚健、创造力勃发、自信力惊人的个体形象屹立于亚洲,雄视全球,为三千年来所未有。至此,一个有着完全新质,又葆有社会主义特色的国人个体人生存在方式的三元结构显示着强大的生命力和美好的发展前景,基础于其上的国人信仰的三元结构就具有了强大的心灵的感召力,“我是中国人”、“我爱我家”、“我相信我自己”,是时代的最强音,又是每一个国人的精神寄托和心灵归宿。

[责任编辑:崔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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