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文学的多种可能性
2009-03-09冯俊锋
冯俊锋
自古以来,知识分子在各个时期都拥有属于知识分子的独特话语权,从屈原到孔孟,再到近现代,每个历史上的重大时期,总少不了知识分子的身影,他们既从属于政治权力,又以他们独特的话语方式影响着每个历史时期。到了文化大革命时期,知识分子这个特定的阶层却突然丧失了话语权。大量的红卫兵闯进学校批斗昔日教他们的老师,抄他们的家;文学创作也被文化大革命的激进派所控制,文化大革命十年,只有八个样板戏和浩然的小说是经官方允许的。此时的知识分子显得仓皇而手足无措。当痛苦的十年文化大革命过去后,对于这些重新找回话语权的知识分子来说,就有很多的内心感受急于表达出来,并试图用他们的笔写出对文化大革命的感受。于是一大批和文化大革命相关的作品出来了,知识分子积郁的内心也因此得到了释放。他们的话语显得迫切而激烈,同时也大多是站在主流文学的立场对文化大革命的回顾,对错误的反思。
在这一系列话语之外,又有着另外一些不同的声音发出来,他们用主流话语之外的方式去表现文化大革命,并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成功,如王小波对文化大革命的审视。这就形成了独立于主流文学之外的言说,为文学提供了除主流文学之外的另一种书写。主流文学对这种边缘的言说的认可,又为主流文学与边缘文学的对话提供了可能,为文学的多样化态势提供了可能。
一、边缘的独立姿态
王小波的文化大革命题材小说,充满了智慧与幽默,他的文化大革命题材小说大胆地调侃那个在众多知青眼里依然神圣却荒唐的文化大革命,以调侃和反讽的语言风格增强了对文化大革命荒诞性的揭示。他对文化大革命题材的描写,不阿于“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文学”这些主流文学的言说方式。王小波对性描写所作的寻常化处理,更带来了文学里性描写的革新,还原了性的自然本质和它在文学里的正常地位。王小波的小说给人以智慧,同时也为文学的言说方式提供了多种可能性,使得文化大革命题材的小说有了更为丰富的内容和表现方式。
王小波以本真而智慧的方式写出了不一样的文化大革命。他的小说,以有趣的叙述吸引读者,以理智的思考引导读者进入另一种文化大革命叙述话语,领会到与之前众多文化大革命题材的小说不一样的文化大革命描绘。真实之外,更多了一分理性的关照。王小波在结构小说时所采用的叙事方式也“并不纯粹为了满足元叙事实验的挑战欲与好奇心,更主要的是为了打破文本的边界,制造一种向现实开放的效果,以强调真实(当下)的社会境况与小说所叙述的历史境况之间的共性。”王小波将这种叙事方式糅合在他的文化大革命题材小说的叙述中,超越了简单的叙事手法上的实验与革新,他是在不自觉的叙述中完成了对元叙事的超越,也完成了他的文化大革命题材小说叙述。他语言的调侃与反讽特色,更为他的叙述增添了许多魅力。在看似调侃的文字里,隐含的是作者深层次的思考,在他对历史与现实距离的消解里,深藏着作者理智的反思和自觉的人文知识分子立场。他的文化大革命题材小说在小说言说方式以及艺术表现领域方面所作出的努力,无不给文坛带来新的气息,为文学注入新鲜的活力与生机。
王小波用他的一生,坚持了他的边缘独立姿态。他的边缘独立姿态,不仅突出地表现在他“自由撰稿人”的身份,还表现在他始终坚持的边缘化叙述态势,关注人类的生存状态。像他这种在主流文学之外书写,也同样有着一定程度上的成功,有属于他的读者群。王小波竭其一生以边缘的独立姿态向世人昭示他的努力与成功,心酸与坚持。王小波的经历,以及他在中国生前的默默无闻和死后引发的“王小波现象”,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是很罕见的。王小波既经历过文化大革命,也当过知青,留过学,兼有工科的学识,还是一个重点大学的数学讲师,写得一手好文章,后又辞职做专门的写手。他的一生,充满了传奇,也充满了很多的不定数,他一直坚持自己的立场,坚持自己的人格操守,坚持自己一生所追求的信念:自由和智慧。在1992年王小波辞职以后,他做起了自由撰稿人,他的很多作品也都是在这个时候完成的。王小波的一生,都在追求思维的乐趣,并用他的思考去关注人类的生存境遇,这又与主流文学的思相异。“前者(边缘型创作者)的文本以思为灵魂,文本创作目的在于既有趣又艺术的传达一种认识,努力找到自己的受众;而后者(主流型创作者)的文本以符号性为特征,它的思服务于文本本身的被接受性,思也成为一种符号。”王小波的这种边缘姿态,无疑是对主流文学的一种反叛,他始终以个人化写作在主流文学的夹缝里生存。他的这种个人化立场,既对主流文学的宏大叙事有所消解,又不仅仅将个人作为小说关注的对象。王小波的小说,以个人的眼光理性地关注世界,关注人类,对时代与历史作出深刻的思考与人文关怀。在有趣的叙述与调侃和极具反讽意味的文字里,读者感受到的是一颗关怀人类命运的赤子之心。“当代作家应当站在怎样的立场上去写作,应当怎样去表现生活,王小波在这两个方面无疑给当代作家带来了许多启示。”
二、主流与边缘的对话
同时,在王小波死后所出现的“王小波现象”,也显示出了主流与边缘对话的可能性。由于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和价值观念,王小波的书在生前一直面临出版难的问题,即使在香港得奖的《黄金时代》,在大陆也少有人关注。很多出版商也看出了王小波小说的价值,只是他们都有着很有道理的担心,怕成为第一个被群起而攻之的人。也曾有人说,王小波的小说超出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理解,因此,只有在他与世长辞之后,众人才真正认识到王小波的价值,从而发展成“王小波现象”。
后来针对王小波所开的研讨会,以及评论界对他的小说、杂文的关注,都向众人展示出了主流与边缘对话的可能性。而它们之间的对话,又是通过媒体这个中介完成的。很多的人知道王小波,是从他的杂文开始的。王小波很多重要的杂文,大都发表在《三联生活周刊》上,从1996年的第2期发表他的第一篇杂文《有关媚雅》开始,王小波在《晚生闲谈》这个专门为他设置的专栏里发表他的杂文,并成为《三联生活周刊》最后的“压轴戏”。此外,他的杂文还散见于其他的报刊杂志,如《南方周末》、《博览群书》等。很多喜欢王小波的读者也是从这里开始的。他们先是喜欢上王小波的文字、智慧,接着才开始接触他的小说,发现他的小说的与众不同。
一直以来,王小波是不愿意写杂文的,他认为写杂文是不务正业,可就是他的“不务正业”,为他赢得了众多的追随者。在他身后,还有着一大批“王小波门下走狗”,这些“走狗”们不但甘愿做王小波门下的“走狗”,还极力模仿他的创作手法,这在当代文学史上是极为罕见的。虽然王小波的小说在他生前不但要面临出版的尴尬,还有很多的读者只知其杂文,不知其小说,可在媒体的介入下,他的杂文里所体现出来的智慧与尖锐还是赢得了众多的读者,引起了主流文学以外的人们的关注。
王小波一直认为他所写的小说是属于严肃文学范畴,而他的小说又能赢得喜欢大众文学的读者的喜爱,是与他有趣的叙述和文字里体现出来的智慧分不开的。王小波的逝世引起了文坛不大不小的震动,此时的主流文学也开始关注这个他们从前忽略了的个人创作,开始对王小波小说的价值展开一系列的讨论。王小波以及他的杂文、小说也开始出现在评论家的著作里。这一系列现象都表现出了主流文学对王小波这种个人化创作的接纳,同时也为主流文学与边缘文学的对话提供了可能性。王小波的创作以及他身后的“王小波现象”都给我们提供一种范式:以边缘姿态进行创作的文学,在其创作之处也许是不被主流文学所接纳的,但只要具有一定的价值,就有与主流文学对话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