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邓恩的情诗管窥文艺复兴时期英诗的爱情主题
2009-03-09范晓航
范晓航
爱情,作为人类最美好的情感之一,可以看作是人类天性的一个方面,不仅对个人的人生有重大的影响,其对诗歌乃至整个文学的影响也是极其深远的。“它是诗歌最普遍的源泉”古往今来,中外文人墨客无不对爱情顶礼膜拜,热情讴歌,那么,植根于以英国为代表的西方文化土壤里的文艺复兴时期的诗人们是如何以个人特有的情怀表达爱情,他们的爱情观、婚姻观是怎样的呢?本文拟从以邓恩为代表的玄学诗人在思想、内容和技巧方面对文艺复兴时期英国诗歌的发展入手着重揭示文艺复兴时期爱情诗的主题思想。
一、邓恩为代表的玄学诗人在思想、内容和技巧方面对文艺复兴时期英诗发展的贡献
十六世纪后半叶到十七世纪前期,即伊丽莎白女王统治时期和随后的年代,是英国历史上文学艺术成就最辉煌的时期之一,在此期间文学艺术特别是诗歌与戏剧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形成了以锡得尼、莎士比亚、本·琼生、马洛、斯宾塞、邓恩等为首的群星灿烂的繁荣。文艺复兴运动在本质上就是解放人,以人为中心的运动,表达人的思想感情成了诗歌天经地义的主旨。这一时期的英诗主要是抒情诗,其中又多为爱情诗。其代表诗人都写有以爱情为主题的十四行诗。这些爱情诗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对人文主义的传播和英诗的发展都起了积极的作用。
伊丽莎白时期的爱情诗在总体上受中世纪后期所谓的“宫廷爱情(courtly love)的影响,描写和歌颂的是精神上的爱情(spiritual love)或说是柏拉图式爱情(Platonie love),而非现实生活中男女的真情实感。为了表达和歌颂这种高不可攀的精神之恋,诗人使用夸张的手法,高格调的语言,大量堆砌如太阳,月亮,星星,鲜花等美丽的比喻,逐渐形成了一种矫揉造作的僵化传统,阻碍了真情实感的表达,制约了诗歌的发展。莎士比亚在后期诗歌中在此方面有所突破,但真正的变革来自于17世纪的玄学派诗人。
玄学派诗歌在18和19世纪一直为世人所忽视,直到20世纪初,才从历史的尘封中重见天日,玄学派诗人在内容和形式上极大地发展了英国诗歌,对现代主义诗风产生很大影响。首先,玄学派诗人继承了文艺复兴时代的传统,以人为中心,但不满足于空中楼阁式的精神恋爱,把目光投向现实社会,突出表现有血有肉男女之间的爱情。他们理想的爱情是精神恋爱同性爱或体爱(physieal love)的结合。他们认为,性爱是基础,精神恋爱是升华,二者缺一不可。在创作风格上一反矫揉造作的浮饰之风,采用口语化的朴实语言,以夸张和寓言的手法,特别是以“泪珠、钱币、圆规”等圆形意象入诗,构思巧妙,联想新颖形成邓恩爱情诗的主要特色。圆在所有的几何图形中是最完美的,自古以来就是秩序、永恒、完美与和谐的象征,具有无始无终、无所不包的特征。同时,在古希腊神话中,双性合体的圆形人,集美丽、智慧与力量于一身,被视为人类的祖先,是最完美的。至于男女间神秘爱情产生的根源也可以从希腊神话中所描述的爱的原形即“背对背球形人神话得到启发。柏拉图认为人们生前和死后都在最真实的观念世界中。在那里,每个人都是男女合体的完整的人,到了这世界我们都分裂为二。所以人们总觉得若有所失,企图找回自己的“另一半”。柏拉图认为爱情被等同于一种希望恢复原始的整一状态的期望。在观念世界的你的原本的另一半就是你最完美的对象。柏拉图认为“这种原始的追求完整和合二为一的欲望和过程就是爱”。邓恩这个圆形意象与中国古代《易经》中的思想异曲同工。《易经》认为:男为阳,女为阴,阴阳相调,水乳交融,才构成我们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二、文艺复兴时期诗歌的主题思想
文艺复兴时期的诗人们前期通过幻想与浪漫的手法表现精神之恋的美好,到后期通过浪漫与现实主义手法结合表现爱情婚姻的实质在于灵与肉的统一及生命延续的方式。在诗歌中诗人们表达了对真爱的向往和追求,并希望灵与肉和谐统一的爱情能在诗歌中具有超越时空的力量而永久留存。
1、“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精神之爱
首先在文艺复兴时期,多数诗人包括邓恩在内,他们的爱情诗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纯美意境着重歌颂精神之恋的纯粹与美好。对于爱情这一永恒的主题,邓恩常以其独特的视觉,奇特的手法,以意蕴丰富的圆形意象入诗,谱写激情中透射哲理的爱之歌。
在邓恩的《告别辞:哭泣》一诗中有对精神之恋至真至纯的描写。一个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圆形意象交融重叠,在有限的空间内,表达出无限的内涵。在诗的开头,邓恩就勾画出一串交汇融合的圆形意象:晶莹的泪珠和恋人的肖像,以及二者合二为一形成的带有肖像的铸币。恋人双方的泪珠各自映照并反射出对方的肖像。正因有了恋人的肖像,泪珠才具有了价值。接着诗人又把带有恋人肖像交汇融合的颗颗泪珠比喻成一个大圆球,其上绘有欧洲、非洲和亚洲的地图,从而构成了地球,这样映含着爱人肖像的泪珠如同在一个圆球上画上了地图。进而,诗人用圆形意象将泪珠比作了地球:
所以,每一颗
承栽着你的泪珠是一个球体,
对,刻画成一个世界,
你若不送来海洋之水使你我眼泪汇合,
并在这个世界里流溢,我的天堂就会淹没。
(胡家峦译)
泪珠里映含的爱人的肖像才使地球有了生命,有了感情,也有了眼泪,从而使一个无生命的地球变成了一个有生命的世界。分离的泪水流成河,就象宇宙中的水晶天。这首诗中诗人借助泪珠、肖像、铸币、地球等象征完满与团圆的圆形意象表达了诗人期待与爱人相互拥有不忍分离的愿望。诗中带画,画中有诗的纯美意境留给读者无限美好的遐想空间,读罢令人叹服并对崇高的精神之恋心向神往。邓恩的《早安》一诗中圆形则代表着真诚与完美。
我们俩的脸在彼此的眼中出现,
真诚而坦率的心驻留在两张脸上;
哪里可以找到两个更好的半球,
既无冰冻的北极,也无日落的西天?
万物消亡都是因为组合不当;
如果我们俩的爱始终如一,爱得一样,
谁都不会松劲,谁都不会消亡。
(何功杰译)
一对恋人相互凝视,视线的交缠是心灵的冥合,两张脸上现出真诚的心。正如《出神》一诗中一对情人在相对凝视:我们的视线交缠/拧成双股线穿入我们的眼睛。(梁实秋译)恋人的眼睛、脸庞和心房构成一个叠圆,正是恋人灵魂的交融。诗人又将自己和恋人比作构成整个世界的两个半球,就地球而言,“我们一人一个,合二为一”情人们共同占有的这个物质世界要比真实的世界更加美满,没有严寒,也没有太阳落下的西方,永远充满明媚的阳光。“北极”和“西方”象征着死亡,而死亡是物质组合不当引起的。言外之意,我们俩组合得当,我们爱的世界不会死亡。紧密结合的两个半球、永不落下的太阳,这些圆的意象经过诗人思想感情的化合与点染,既有情趣,又富哲理,表明诗人对宇宙、人生和爱情奥秘的探索。读者也可从纷繁变幻的圆形世界中,领略时空的无
限、生命的奥妙和爱情的甘美。
心心相印,忠贞不渝的爱情描写在文艺复兴时期的其它诗人的诗歌中也随处可见。如本·琼生在《致西丽亚》一诗中写到:
用你的眼神为我祝酒,
我也用我的为你干杯;
或把一个热吻留在我的杯中
我将不再把别的美酒追寻。
心灵的渴望却已涌起
渴求神圣的美酒一杯。
(胡家峦译)
本·琼生写的爱情诗不多,最有名的应该是这首《致西丽亚》,这首诗写得典雅甜美,立意清新,联想丰富,不落俗套,。从形式上看,就给人一种轻捷、玲珑之感。但一首好诗的关键是立意清新,联想丰富,能唤起读者心灵的共鸣。《致西莉亚》是奉献给恋人的情歌。写的也是精神之恋,情感的表达没有通过肢体的接触,而是通过了眼神、呼吸等表现出来。特别是借用新奇的比喻,将男女间的秋波传递比作酒宴上的对斟。在诗中诗人用“祝酒”“干杯”等表达热切愿望的字眼,向恋人敞开了心扉,抒发了希望通过留住恋人的“热吻”,留住爱情这样一种激情洋溢,热情似火的真挚情感。另外在西德尼的《交易》一诗中也同样表达了相爱之人渴望相互拥有的强烈愿望。
我和我真挚的爱人,占有彼此的心,
这是等价的交易;
我们毫不放松把握真心。
从无比这更好的交易:
我和我真挚的爱人,占有彼此的心。
(梁宗岱译)
以上诗中用不同的圆形意象所描述的爱情包含了同样的主题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心心相印,忠贞不渝的精神之爱。这是一种超过了肉体和私人化层面的爱情,是境界很高的情感,属于柏拉图式的爱情。柏拉图式的爱情观尽管深信世俗的美是一种绝对美的形象,但更强调一个心上人心灵之美比其肉体的美更为重要。可见它强调的还是精神之美,精神之恋。
2、灵与肉和谐统一的世俗之爱
从上述诗歌分析可以看出邓恩的爱情诗不排除高尚的精神之恋,但从下面的诗歌中我们可以看到以邓恩为首的玄学诗派更强调灵与肉和谐统一的世俗之爱。在《告别辞:莫悲伤》一诗中邓恩首先突出了精神之爱超凡脱俗的崇高之处:
世俗的恋人之爱
(它的本质是肉感)不允许
离别,因为离别意味着破坏
凡俗之爱的基本根据。
但我们经过提炼的爱情,
它是什么连我们自己也一无所知,
我们既然彼此信赖,心心相印,
对眼、唇、手就漠然视之。
(胡家峦译)
邓恩认为就世俗情侣而言,他们不能忍受分离,一旦肉体分离,爱就失去根基,就会造成恐慌和哭泣甚至移情别恋,而“彼此信赖,心心相印(inter-assured of the mind)”的精神情侣不在乎这些感官(eyes,1ips,and hands)的接触,也照样能够存在,只有这种爱才是至善至美的。(胡家峦)
《告别辞:莫伤悲》一诗中“圆规”意象是邓恩的玄学奇喻中很典型的一个,生动地隐语了和谐美好的夫妻之爱。这首诗是诗人邓恩主随罗伯特·特鲁里R爵士出使巴黎之际,赠予妻子安Anne的,用金箔捶圆和圆规复圆的意象表达了两人忠贞不渝的爱情,流露出对理想爱情的认识与追求,以真挚的情感为全诗画上了完美的句号。本诗结尾著名的“圆规之圆”是全诗的核心,也是诗人的画龙点睛之笔,表达了和谐圆满的爱情对夫妻婚姻幸福的重要性。
我们的灵魂即便是两个,
那也和圆规的两只脚相同,
你的灵魂是圆心脚,没有任何
动的迹象,另只脚移了,它才动。
这只脚虽然在中心坐定,
如果另只脚渐渐远离,
它便倾斜着身子侧耳倾听,
待到另只脚返归,它就直立。
对于我,你就是这样;我像另只脚,
必须倾斜着身子转圈,
你坚定,我的圆才能画得好,
我才能终止在出发的地点。
(胡家峦译)
在此,诗人说即使他们的灵魂是两个,那也是不可分离的两个。诗人使用“圆规”做比喻,别出心裁。邓恩从表面找到了圆规外形与人体相似的地方,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即圆规与夫妻情爱有潜在的神似,从而使诗歌的内容与形式达到完美的统一。他和爱人的灵魂像是圆规的两只脚,静则都静-动则都动,静不离,动不分。最美不过那在家中坐定的圆心脚忠诚地身守家园,企盼的心随着爱人远行而牵挂万分,一直等到他胜利返归。最后诗人作出至理名言般的结论::“对于我,你就是这样;我像另只脚,必须倾斜着身子转圈,你坚定,我的圆才能画得好,我才能终止在出发的地点。”诗人把自己比作那出差远离的圆周脚,围着圆心脚转动,不管走多远也离不开圆心脚的牵挂,在圆心脚的牵动下,最后终止在出发的地方,画一个完美无缺的圆。贯穿全诗的一个思想就是,诗人和他的爱人无论在精神或是肉体上是合二为一不可分的整体。突出说明了诗人的观点:完美的爱情应是灵与肉的和谐统一。
在文艺复兴时期,婚姻和夫妻之爱在英国更是得到了普遍认同。对婚姻或夫妻之爱的重视可以说是英国文学的一个独特之处。在文艺复兴时期诗人中,这种思想认识非常普遍,可以说,“爱情一婚姻—传宗接代”是一个无穷无尽的循环,是人类所追求的一种永恒,也是达到人类生命永恒的唯一途径。因此这种思想成为那个时代的思想。“婚姻乃是灵与肉的神圣的结合,也是文艺复兴时期人们所追求的最高的理想境界。”在弥尔顿的那首《梦亡妻》的悼亡诗及英国文艺复兴时期的先驱诗人斯宾塞的长诗《结婚曲》都是颂扬婚姻的典范之作。他的杰作《仙后》表达忠贞不渝的爱情是其中的一个主题。写的最好的传世之作还是莎士比亚的婚姻赞歌:十四行诗第116首。在这首赞歌中莎士比亚表现了对真爱的坚定信念,也表现了对人世间那些虚伪的移情别恋的厌恶。即使是以创作众多艳情诗而闻名的“玄学派”诗人约翰·邓恩也曾写过一首动人的悼亡诗。邓恩在诗中指出,他在尘世间对于妻子的爱曾经促使他去寻找上帝的爱。这与弥尔顿将亡妻比作圣洁天使可以说是就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表现了崇尚婚姻或夫妻之爱的主题。莎士比亚也一再倡导“传宗接代”论,他反对独身主义,主张结婚生育,让世俗之美代代相传,永无止境。
3、穿越时空的永恒之爱
文艺复兴时期爱情诗的另一个主题是爱与诗歌具有穿越时空的力量,永久留存。虽然美好的青春会随岁月而衰减,美好的爱情会随人的死亡而消退,但诗人们认为这些人类美好的东西不会因为自然的法则而永久死亡,因为美好的东西都具有神性,虽然形似死亡而灵魂与精神永存,而且诗人们可以借助他们手中的笔,通过经久不衰的诗歌,让美好的爱情与日月争辉,与世人同在。
在邓恩的《告别辞:莫伤悲》一诗他把夫妻的离别喻为死亡,即生离如同死别。诗人劝慰恋人“莫悲伤”,对待离别应像有德之人对待灵魂归天那样平静安详,不应像悲伤的亲友那样悲痛哭泣。在第三节中诗人提到:
地震带来恐惧和灾祸,
人们谈论它的含义和危害;
天体的震动虽然大得多,
对人类却没有丝毫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