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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朱先生形象的儒家文化内涵摭谈

2009-03-09黄云峰

山花 2009年2期
关键词:朱先生白鹿原儒家文化

黄云峰

20世纪90年代,中国大陆兴起儒家文化热,并且在文学史上得到强有力的表现,而最具代表性的文学作品,当推陈忠实的《白鹿原》。作者以极为冷峻的态度,展示了儒家文化的现代命运,写出了儒家“仁义”和“残忍”的二重性。作品中近乎神话的关中大儒朱先生,是作者的理想儒者,体现了作者的价值取向,隐含了作者对儒家文化的肯定与回归。尽管作者对儒家文化的现代命运的把握存在犹豫和矛盾,但透过作品的人物形象,我们不难发现儒家文化在文学史上的鲜明复活。

朱先生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儒学大师。儒家的为学讲究“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为师讲究修身、正身,言传身教。这些理念在朱先生身上表现得非常充分。他自幼苦读,十六岁中秀才,二十二岁赴省试成为头名举人,终生都有早读、午休思考的习惯,显然是把求学与做学问当成了人生一大乐趣。至于为人师表,那更是不折不扣,在白鹿原上,朱先生扮演了一位学识渊博且言行举止都极富教化力和感染力的大儒形象。哪一个后来有点出息的年轻人没有受过他的影响?兆海、兆鹏、孝文、孝武、白灵,甚至连最不喜欢学习的黑娃后来也弃武从文拜他为师。他不管你有没有慧根、有没有资历,更不在乎你有没有作过孽、犯过罪,他只看重来学者是不是真的求学问,学习努不努力,态度端不端正。像黑娃这样一个被赶出家门、禁归宗庙、做过土匪、蹲过窖子、吸过大烟的人,都能被儒家气息所感化和改变,不能不说是白鹿原上的一个奇迹。这种感化与其说是儒学在20世纪历史舞台的重新上演,不如看成是几千年来儒家文化根深蒂固的潜移默化。朱先生在白鹿原、滋水县甚至整个关中的文化影响力,成为了一种绝对的精神统治。他的“精神领袖”的概念外延,也正是作者陈忠实对传统儒学的大力推崇和对优秀历史文化的大力发扬的结晶。作为一个文学作品的人物形象,我们从20世纪现实主义文学的审美角度去分析他,同样可以感觉到人格魅力所释放出来的真实价值和艺术感染力。虽然这个人物本身经过了作者的思考和审美过滤,甚至是融会了作者本身的价值观念和审美思想,但作为一个艺术的真实载体,我们又不得不慨叹,陈忠实通过朱先生的塑造,达到了赞同传统儒家文化的现实目的。

朱先生的个人修身准则都是正统的儒家思想。孔子非常看重个人的内心自律,提出圣人、君子、小人等不同的人格范畴,认为做人要比做官难。在儒家的思想体系中,“仁义”是做人的根本。“学为好人”,必须做到仁、义、礼、智、信、孝、悌、贞、有志、有恒等。“君子义以为上”、“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说的是成为君子,应该将“义”摆在最高位置。作为20世纪关中儒学的正统传人,朱先生把孔老夫子的直道而行发挥得淋漓尽致。而作为朱先生本人,无论是自己的修养,还是生存处世,都是刚直不阿,以仁义为修身之本的。在朱先生修理县志的全过程里,他没有任何的利益主义,都是为了记录历史,造福子孙。在经费最紧张的时刻也没有低声下气地向县长讨要钱财。而是通过自己的影响,节约开支,照常办公。而至于要他出任县立师范校长,他干了不到半年就提出辞呈,重新回到白鹿书院,组织一个九人县志编撰小组,开始了艰难而长期的工作。这种舍利取义的修身准则不是一般的凡人所能做到的,而朱先生却实实在在做到了。这象征着中华民族对正义事业的矢志不渝的追求和敢于舍己为天下的牺牲精神。作品后面通过鹿兆鹏与朱先生的比较,更加肯定了朱先生作为精魂的人格魅力了。“在白鹿原……尽管鹿兆鹏这个共产党人,无论在政治上,道义上,在个人的人格力量上,都不是朱先生这种儒者可比的。但人们还是相信朱先生胜过相信鹿兆鹏。”这恰恰说明了以朱先生为代表的关学儒文化在相当长时期内所占据的历史地位是无可估量的。

朱先生扮演了一个儒家救世的角色。儒家强调“学而优则仕”、“仁义济天下”,“内圣外王”。也有“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论述。到20世纪新儒学,不但“仁义”之本体得到进一步加强,而且更是强调了道德的实践理性,这是儒学发展到20世纪进行的一次意义重大的内部调整。陈忠实清醒地认识到儒学的变化时,敏锐地根据民族历史和当今社会的需要,塑造了仁义白鹿村的精神理念之父朱先生。朱先生和白嘉轩所捍卫的封建礼仪影响了白鹿原上的几代人,如果说朱先生是传统文化的思想家、设计家的话,那么白嘉轩仅仅是充当了这一思想与任务的执行者。朱先生写乡约,白嘉轩身体力行,严格执行;朱先生主张让孩子们求学明理,白嘉轩积极地修建祠堂、学堂,无不说明了真正主宰白嘉村的其实不是族长白嘉轩,而是关东大儒朱先生。而朱先生和白嘉轩所代表的传统文化精神确实有极大的感召力,甚至是威慑力。小娥偷情遭刺刷痛打;白孝文出轨,也被酸枣棵子刺刷;还有吸食大烟、违背乡约的人们无不一一受罚。

朱先生在劝退兵一事中,透露了他不贪生怕死而甘愿冒生命之险来成全境内黎民百姓的良苦用心。他靠正义凛然的人格魅力平息了干戈。当方升带领二十万大军撤离姑婆坟,张总督那一跪说出了三秦父老的心声与感激。朱先生虽不是千军之将,不在要位,却能扬君子之风,行救世之举。在这个意义上,作家陈忠实完成对中国儒家文化新挖掘和阐释,显露出一代正直文人对传统文化的现代存在的肯定,表现了作者对道德和人格的价值定位。正因为现代社会这样的大儒难寻,甚至是几乎没有了,朱先生形象的塑造,是作者对新道德的一种呼吁,一种呐喊。人们更清晰地认识到,这既是作者对传统儒家文化的肯定,也是历史对传统儒家文化在20世纪中国的客观评价。

朱先生的知人和交友原则,展示了儒家文化的精髓。儒家强调“不患人之不知己,患不知人也;益者三友,友直、友谅(信实)、友多闻”、“道不同,不相为谋”、“士志于道”等等。孔子的一整套交友、知人理论,是深刻的,只有真正的儒者才能将之统一,贯穿始终,应用自如。朱先生作为儒学的集大成者,受地域的影响,自成关学一派,而关中白鹿原地处周秦故地的腹部,关学鼻祖张载强调了关学的实践性,实用性,而北方人都有一种粗犷,豪放的气质,因此,对于“关中风土完厚,民质直而尚义”的人们来说,交友的首要是尚义,即今天的讲义气。而这种尚义的人生哲学放在朱先生身上,作者就作了理想化的艺术处理,使之与传统儒学的交友理论合乎一致了。在白鹿原中,能与朱先生称友人数不多,起先江南友人的邀请,可谓盛情难却,朱先生欣然接受,但一去江南发现他们的平庸之后,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与之决裂,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朱先生交友的准则是“道同”。后来朱先生担任赈灾大使,频频选用信得过的人手,编县志也选用旧时同窗密友或才高八斗的饱学之士,这些人品貌端正、与世无争、童叟无欺,为邻里乡亲排忧解难、调解争执,称得上乡民的楷模。可见朱先生的交友必须是“道相同”为前提的。小说中提到的朱先生与徐先生的交往,确实让人领略到“君子

之交淡如水”的风采,朋友间的互相信任、互相勉励、互相帮助、互相支持,确实让人感动。小说中方升也算是朱先生的一个朋友,至少对他有知遇之恩,人言“知遇之恩,当以生命相报”,虽然方升对朱先生也很器重,更多的是赏识和尊敬,但他从不利用这层关系为自己谋利益,办私事,这正是儒学中的“君子不轻求于人,求人不如求己”的实践。而知人交友方面最为引人注目的是朱先生对黑娃的教诲,他不认为黑娃的过去而贬低他、歧视他,正所谓“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而且他的眼光确实是不错的,至少是改变了黑娃的后半生的思想与行为,而对黑娃的刻苦求学和发愤的学好为人,朱先生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想不到我的弟子中真正求学问的竟是个土匪胚子?”朱先生以道同为本的知人交友准则,对他个人而言,确实是成功的,但对整个历史来说,他又不得不屈服于现实,以至于后来自己的儿子要求被征去充军时,他不得不放出话去向田福贤和县委书记求情“我的娃娃不当兵”。作者也正是借助了这个角度说明了善良的儒学交友之道往往不容于残酷的社会现实,在随处都埋伏着危险、邪恶、倾轧,报复的社会当中,那一套固守陈规的交友方式绝对会被夭折。作者虽然是在鞭打那个社会的阴影,为好人不能好报而愤愤不平,但同时也表现了作者在传统文化遭遇不平的无可奈何,这也预示了作者对传统文化的皈依与同情。

朱先生明善恶是非。儒家讲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白鹿原》对朱先生寄予了更高的君子言行理想和明辨是非的情怀,他已经不是一个单纯意义上的具体人物形象,而是一个精神所在,体现着中国文化对大儒大道的一种深层次的追觅。因为他的一言一行和对好坏的爱憎表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精神更广泛更具普遍性的理想,通过朱先生圣人般的完美和充满睿智的言行,可以看出和领略中国文化血脉中恒古不变,生生不息的美德,但朱先生信奉正己才能正人的人生信条的作用确实是有限的,孝文的堕落变节,不仅仅使他感到“既济”、“未济”之艰难,也认识到言行一致的艰难,当孝文再一次向他索要剿共宣言时,“朱先生两眼如剑,紧紧盯住白孝文:‘你把我绑给岳维山!,多么的义正言辞!最后又通过他同黑娃的对话显示他作为一个儒者高超的判断力和远见力。他的断然肯定:天下注定是”朱毛”的。让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他那近乎神话的辨别是非能力。显然,他没有被眼前号称百万雄师的正统国民军所迷惑,他的空前的辨别能力穿越了一切假象,从而得出天下终究属于朱毛的历史结论,这就无形中加深了人们对传统文化更具神话色彩的信赖程度。而早前大刀阔斧的禁烟的鼓励兆海杀日本人的壮举也让我们领略到朱先生那种是非分明,民族气节凛然的铮铮傲骨,特别是兆海死后他们发表的《白鹿原八君子抗战宣言》竟然轰动整个原上,响应者数以千人都要求取义成仁而践约前往战场同日本人决一死战了。这里显然是儒家文化在扮演抗日救国的重大历史角色,同时也显示了儒家文化在民族危亡时刻所表现出来的巨大感染力和号召力,这种刻骨铭心的正义之举将永载史册,光芒四射。这种撼天动地的宣言就是十个百个日本小国也根本不在我中华民族的眼里,正所谓“三人同心其力断金”,更何况是我泱泱大国的成千上万的血肉之躯!在朱先生等人面前,“攘外必先安内”的蒋介石应该黯然失色,汗颜不止!当蒋家王朝灰溜溜地逃往台湾时,有谁会想过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愿意舍死抗日而视不抵抗者为走狗卖国贼呢?这正是作者笔下的一道传奇,也证明作者对儒家文化的倚重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借助儒家文人之言行来分辨是非善恶,也注定了是一种历史的现实。

朱先生在白鹿原中平静的死去,他对自己的死的预测仅仅是对烦乱纷争的社会显示的不满,他极不愿意看到道德沦丧所造成的人心惶惶。他的恬然归去恰恰不是儒学的最后失落,而是一种文化的返本,这也正预示了儒学文化在20世纪末的必然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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