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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关二题

2009-03-09汤如浩

山花 2009年2期
关键词:祁连山土地

汤如浩

眺望这片土地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艾青

我总是在这样的季节,站在空旷的田野,任朔风叩打周身,莫名其妙地陷入沉思,久久的沉浸在一种虚空中,完全忘记周围的一切,甚至完全忘记自己。

我忧郁的目光一再掠过眼前小城市的繁华热闹拥挤喧嚣浮躁,掠过嘈杂的市音,投入这片寂寥的旷野,极目眺望无尽的苍茫,沉入一种回忆,难以抽身出来。

我的心灵跨越十年、百年、千年的时光空间,思维纵横交错,在时空的变幻中,逡巡,寻觅,打量,盘点这方土地上的一切,完全忘记自己置身的现世世界。

多少年来,我总习惯于在某个时候,丢弃纷繁世事的干扰,站着或者坐在一块大大的青石上,点燃一支香烟,静静思忖这片土地,关于它的过去和将来,还有时下,思维的大河恣肆汪洋,奔流不息,一次又一次的让自己做思想的苦旅,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有这样挥之不去的过多过多的沉闷,一再把自己的思想搞得沉甸甸的难以承受。刷新记忆,东灰山遗址、祁连古城、临松古郡、八卦营、洪水城、六坝堡……这些娴熟但又略带着古老信息的名字,就纷纷不断的挤入脑际,填满每一处空间,而且跳跃不止,像从祁连山顶横空飞掠而下的苍鹰,张开阔大的翼翅,逆风行进,一袭黑色的大麾迎风招展,猎猎作响,久久的盘旋在这方土地的上空,鹰眼深邃,俯瞰过去与现在,凝眸山岗和土垣,神情散漫而又心无旁骛,在提示和思考些什么呢?一切均未可知。一遍又一遍,我心中默默念叨这些字眼,一如咀嚼一枚青涩的果实,一股酸涩顿时涌上心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当千年的时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抚掠过这些平常的地界,给我们的,仅仅是岁月如流水般消失而去,永不回头的身影吗?

高峻的祁连山就在眼前,连绵蜿蜒,峰峦叠嶂,一路延伸,一路奔突,义无反顾地向东南方向迤逦而去,消失至天地交接的邈远的地方,目光极欲不可穷尽,使人顿时产生一种亲切但又陌生的感觉:当它以亘古不变的身姿屹立于我的面前的时候,我的观察和思考、我的沉重与抑郁、我的一再从心底层层涌起的无限喟叹,是不是显得非常的可笑和无知呢?毕竟,它可是和青藏高原、珠穆朗玛峰一道,曾经是古地中海的一部分呵。有人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的确,在宇宙洪荒中,渺小如我者,对山、对历史、对沧海桑田的变迁,到底又能窥视多少、了解多少、诠释多少呢?徒留惘然。回望祁连山,温厚淡定依然,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只是在恬淡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一如千年、万年前般的沉默无语无欲,对所有的一切不置一词、不妄评一句,只任自然的轮回就这般的回环往复,任时光的流水冲蚀永不停息。仰望祁连山峰顶,皑皑的白雪厚厚堆积,深涧沟壑轮廓模糊,如晶莹剔透的深闺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将俏丽的容颜遮掩于厚厚的冰雪之后,不肯轻易露真面目于世人,躲闪和掩饰什么呢?冰雪莹白仍旧,山川沧桑依旧,没有回音,没有应答。只有莹莹的蓝月亮、色彩醒目的红山梁、高低起伏的黄沙岗、随风招摇的绿冰草,将秦时边关的孤寂悲叹声、汉时霍去病于匈奴的杀伐之声、明代移民长途跋涉的啜泣声、清代民族之间仇杀的撕心裂肺的呻吟声,隐隐的传递过来,在猎猎的朔风中,和居延海、西伯利亚、北冰洋的沙粒和寒气相携手,又向更为邈远的地方去了。只有雪山、冰川、草甸、土丘,很现实的存在着,真实饱满,清晰有加,层次分明的铺展开来,直刺入人的眼眸,又越过我的视线,环绕在这方土地的周围,千年如斯,似乎从来没有因为时光的变迁,改变其固有的容颜,雪白耀眼或者枯草飞旋,皆成为这方大地永远不会变化的阔大无边的永恒背景。

双树寺、扁都口、海潮坝、马蹄河、大都麻、小都麻……这些由祁连山积雪融水滋润着的河流,一如既往,起先,在祁连山的深处悄无声息的隐藏着,积蓄着力量,当万事俱备,便日夜兼程,流淌不息,和蜿蜒曲折的黑河水、绵延不已的石羊河、平静流淌的疏勒河遥相呼应,冲出崇山峻岭的羁绊,冲击卧牛似的巨石,洗刷黄胶泥累积的岩壁,携带祁连山浑浊的泥沙,将平坦的山谷挖成无底的深渊,在山与山之间辗转无数个来回,百折迂回,终于豁然开朗,走出一条河流的通天大道,向前方呼啸奔去,直至注入这个无边的旷野,将荒漠抹成绿洲,又已然前行如故,向更遥远的远方轰然而去,一直到荒凉的阿拉善、居延海、滕格里,进而消失在茫茫无边的沙漠之中……是啊,亿万斯年,河流以亘古不变的姿势,将水的温软的信息就这样由冰冷寒彻的雪山向干涸寂寥的戈壁沙漠潺潺的流淌,不懈的传达,让生命的奇迹才得以在人类无法企及和想象的境地里亿万代的繁衍生息,沙棘丛、胡杨树和骆驼草,才更加的葳蕤,更加的坚韧,更加以边塞独特风景而闻名于世,河流对于大地这样的不断输入,恰似薪火传递,没有火热,胜似火热,而且,从来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停息过。在荒凉辽远如其地名的西部、西北这条狭长的千里走廊,又有多少这样的河呢?我无从说起。我只知道,在西部,水源就是比生命更体现价值,也只有因为水的滋润,生命的源流才会更好的喷涌、迸溅、流淌,进而汇集为一条永不停息的不竭汪洋。

我的视线越过时光重重的阻隔,艰难的追溯到千年以前。据考古资料证明,早在五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这里还是一个水源丰富、气候温润、植被茂盛、野生动物云集的地方。在洪水河、大都麻河、童子坝河的河畔,我们的祖先,胼手胝足,采集、狩猎、放牧,使用石耒、石锄、石镰,刀耕火种,耕耘着每一寸土地,种植着小麦、大麦、高粱、粟、稷等五谷,侍弄着猪、牛、羊等六畜,烧制陶器、崇拜石祖,相信自然的神灵,所谓科技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片蒙昧、一片混沌,但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质朴的生活,已经将人类从远古洪荒中带入一线文明的希望中了,无论如何,从茹毛饮血而钻木取火而砭针治痈,其中有一个怎样的艰难历程呢?无法想象。我们可以释怀的是,天蓝云白地绿,人和自然和谐相伴,人和动物互为友邦和敌方,在造物的眼里,这是不是人间完美的天堂呢?远方,雪山高峻,翠柏苍苍,鸟兽嬉闹,莺歌燕舞,祁连山将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自己的臂弯之中,默然无语的凝望、思量;近处,小河潺潺,芳草萋萋,小河歌唱,牛羊遍野,乡村田园式的恬淡生活,在衣不蔽体的人们的眼中,是不是意味着一种美满和幸福呢?令人回味。可是,时光在不断的推移,历史在不停的演变,当财产和富庶注定被别人觊觎而产生占有欲念的时候,不可避免的,血雨腥风的杀伐就自然而然的接踵而至了,从此,这方土地再不宁静。几千年来,氐、羌、乌孙、月氏、匈奴、卢水胡、吐蕃、回鹘、党项等少数民族纷纷涌入这里,为了各自民族的生存与发展,和异族展开了血与肉的纷争,硬弓弩铁弯刀,红骏马白战袍,战旗猎猎,呐喊声声,剑影刀光,烽烟过处,这方历来兵家必争的地界,在冷兵器时代,铁与火、灵与肉、尊

严和屈辱相互撞击,激起了多少火花,到底又制造了多少血流漂杵的人间惨象呢?只有这方土地知道,只有八卦营和永固土丘上累累的白骨、塌陷的荒坟、生锈的锋镝箭簇知道,只有猎猎的长风、白色的浮云、寂静异常如千年前一般沉默不语蓝色的祁连山的峻岩山峦知道呵。如今,蓝色的鸽群越过这方土地,向天际蔓延,它们俏丽的羽翼鼓满风声,悠悠的鸽哨,会有一些沧桑的讯息掩藏在里面吗?它们弧线型流水的时尚外观会穿越岁月,冲破历史的迷雾,为遥远留下的迷惘下一个小小的合理的注脚吗?天地之间沧海一粟的一群小小的身影,能不能连接天地之间无法弥合的距离,穷尽一份空旷呢?我知道我的想法匪夷所思,天地间智慧聪明如人者,往往在诸多的真实面前手足无措,口讷手拙,无法言说,何况,自然所关注的,仅仅就是,像自然一样的平淡散漫的那样演绎啊,全不在乎人类的纷争中,他们到底在有意的掩盖些什么,隐藏些什么。

如今,祁连山的雪线升高了,粗粝的山峰裸露着嶙峋的肋骨,似一个饱受劳作之苦的中年汉子,深沉而疲惫,在阳光的炙烤下,还在渐次消瘦,还将瘦弱下去吗?曾经遍山遍野的老虎、黑熊、雪豹、雪狼、驯鹿、狐狸哪里去了,逃遁了还是藏匿了?只看见它们的图片和标本,放在书本抑或展览台上,在被后辈人欣赏着、咂摸着、感慨着;威严如王的苍鹰呢,喜爱唱歌的斑鸠呢,报喜保平安的喜鹊呢,甚至难看丑陋的乌鸦呢,都到哪里去了呢?看不见它们伶俐剔透的身影划过湛蓝的天际,留下的那一道曼妙的弧线。山雀纷纷从深山逃逸,以麻雀乖张的形象出现于村村寨寨的麦秸垛上,鸣叫或者觅食,难道,它们再不去理会深山清新鲜活的空气?茂密的森林何在,挺拔的云杉、苍翠的柏树、丛生的荆棘都退缩到了人迹罕至的深山之深处,面对频繁的战乱、兵燹、滥伐滥砍,树木植物们所做的,似乎只有隐忍的退让回避,别无它法。田野,一片土黄色的苍茫。几株干瘦的白杨冲天而起,枯枝如虬龙,似乎要划破天际,要探求些什么、询问些什么呢?但是,大地沉默,苍天沉默,天地间稀薄的空气也沉默。

这方土地上满口方言的数十万人们,继承了百年以前、千年以前的什么呢?纯朴、憨厚、勤劳、忠诚,除此之外,还保留和遗传了些什么?一位甘肃河西籍的名作家曾疑惑不已,他慨叹,如今,在甘肃这片土地上,到底有多少汉人的后裔是纯粹的呢。他也说不清楚,我们这些河西走廊繁衍生息了数十辈的人群,会不会有很多很多的人,就是曾经哪个叱咤河西的剽悍的少数民族的后裔呢,只是由于时代的变迁,迫不得已跳下英俊的心爱战马,尝试用沾满鲜血的粗糙大手,佝偻着腰身,扶着雪白的铧犁,开始重新为后人书写了一种先辈们从来没有过的别样人生?腥膻的异族气息没有了,桀骜不驯的野性也没有了,风情万种的异族装束更没有了,只有在口头传唱那首久远的汉化的歌谣:“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一直流传到现在,是啊,匈奴消失了,月氏消失了,党项人在蒙古铁蹄的践踏之下,只留下了一些残碑让别人猜读,同样的,这首歌谣在匈奴消失上千年后却一直保持着恒久的魅力,那些不重视文字的少数民族,肯定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们自身的血液会被稀释得无影无踪,而他们随口所唱过的一首歌,却依然活灵活现地在另外的语言里继续塑造他们的灵魂。也许,这可能是一种真实,当我看到人们为某一种流俗趋之若鹜的时候,我疑惑不已:没有信仰和恒一追求的人群,是不是只能在流俗的泥淖中浮沉、颠簸不已?当自己完全被流俗所羁绊,自己所拥有的最朴素的东西,会不会也就会在别人、后辈的眼里被一味地进行猜想、虚构、重塑,进而成为一段长久留于口唇之间的别样传奇?

土地沙化了,森林消失了,河水断流了,野生动物无处容身,干涸龟裂的土地发出呻吟,打工的人们在异地他乡拼命奔波……一种悖论在我心头荡漾:人类在追求文明进步的同时,失去的,应该不仅仅是时间,也不仅仅是对自然的拼命攫取造成的灾难,而是物欲的满足成为了很多很多人最终的目标之后,缺少了回顾与观望,往往就迷失了整个自我,甚至走向一种难以揣度的异化。

眺望这方土地,我深情凝眸,与我的期望切合的是,毕竟,还有一些亘古流传的信仰还一息尚存,还有一些思考和期望还没有泯灭,还有一些关于未来的话题和规划仍在显现,当春天绿意披满山岗土丘的时候,当喜鹊在远方喳喳吵闹的时候,当河西大地进入盛夏流光溢彩的时候、当我看到戈壁的移民新村的孩子们小脸上绽放笑靥的时候……我有些许的释然:数十年乃至数百年之后,我们的子孙们回首眺望的时候,应该还有诸多美好的回忆!

日暮乡关

当夕阳的余晖晦涩的涂抹祁连山峰顶积雪的时候,我看见西方的天空一片凝重,落寞遥远的重重雪山、光秃秃不长草木的红土山峦、干涩的白杨树刺入青天的孤寂身姿、星星点点散落在褐色土地上的村落、放牧归来的穿着羊皮袄的腿脚蹒跚的老人和他的咩咩鸣叫的羊群,均在沉寂中渐次远去,我忧伤的笔调就禁不住的敲击起沉重的行板,在瑟瑟的朔风中,单调而又邈远。

北风卷地百草折。隆冬,西伯利亚的寒流呼啸而来,卷起的层层尘埃,携带砂石和土粒,张狂凌厉,东突西冲,似一个肆无忌惮的酒后狂徒,把这方大地当作它的势力范围,为所欲为,无所顾忌,肆意的颠覆、倾轧、压迫,把一切弄得一片狼藉,凌乱不堪。在黄昏的间隙里,人能够看得见和感觉得到的,唯有这种穿透心脾、砭人骨髓的猎猎寒风,在肆意的横扫着、叫嚣着、肆虐着,没有片刻的宁静。这样的时刻,我会注定的站立在某个地方,在无尽的苍茫中,任凭一种暗色的布幔渐渐弥漫周身,任肆虐的狂风卷飞衣衫似一张大麾招展,任发丝飞旋如琐碎的野草碎屑纷乱,无语张望,静静遐思,任思绪在这方土地的每一个角落里游走,全无半点懈怠之意。

极目远眺,西天一片空旷。昏黄的落日的余晖,像渔网一样,渐渐被一圈一圈的敛拢、收回、隐藏,只有几丝淡淡的光亮,从厚厚的云层中硬生生的挤出来,掠过祁连山顶的皑皑积雪和低矮的土丘,极力的向下延伸,似乎在试探着伸出无数条长长的瘦腿,触及地面,又畏畏缩缩的踮着,似乎在担心害怕些什么,完全放不开手脚,是不是像一位腼腆而又忧郁的乡村少年呢。随着时间的推移,又一点一点的,怯怯的,回撤、缩小、暗淡,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几缕淡淡的霞光,由于夕阳的离去,身单影只,孤立无援,也似乎苍老了,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宛如憔悴的寡居妇人的肌肤,干涩、苍白、松弛,没有了血色似的,而且还在不停的淡化,直至看不清楚它的容颜。整个苍穹暗淡下来,模糊起来,厚重起来了,沉沉的挤压下来,似一张厚重的大幕铺天盖地撒降开来,笼罩了周遭实物清晰的影像,顿时,所有的一切都深陷在无边的幽静中,掩埋了原有的面目和轮廓。只有那几棵高峻的白杨树,孤零零的站立风中,发出“嘎嘎”的啸叫,模糊的身影如此寂寥,在诉说些什么呼喊些什么

呢?谁能知晓呢。

大地亦然如此辽阔,在杨树和村落的间隙中努力的向外扩张,因而被无限的拉长,拉长,由逼狭而宽阔而辽阔,势力逐渐增强,地盘逐渐扩大,信心逐渐树立,于是,好像傲慢了,无拘束了,桀骜不驯了,像一匹久受羁绊的野马遽然回归草原那样,撒着欢儿,打着响鼻,一路似乎欢欣无比,向北地迤逦而去,全然不回头,没有半点的滞留之意,决然向前,一直延伸至无法企及的遥远之处,空留下无边无尽的偌大的想象空间,让人费劲的去揣度、猜测和填补。而渐次幽暗深邃的远方,又是那么的深不可测和遥不可及,似乎只要稍微向前推进一下,瞬间就会被吞噬而去似的,这儿似乎是一个永远不见天日的无底深渊,人只能在其边缘,做一些无为的观望和荒诞的遐思,除此之外,再也做不出什么果敢的动作。那么,在它们那些貌似兴奋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些什么呢?我在它们的身后,一再的凝眸,妄图从它们的背影中看出点什么,寻觅出些什么,搜捕到些什么。可是,暗夜已经悄悄的站在我的身后,将我强行拉入现实的世界,催逼着我,让我在赫然挺立的现实中,再一次坍塌成无法恢复的废墟。

最近,我在翻看着一本厚厚的村志,这已经是这方土地上有史以来的第二部了。在此之前,把这个地方放置在中国历史的大背景中拷问以至思索辨析,我曾经感慨过这方土地的渺小和微不足道。因为我们无论怎样建立一个坐标系,要勾画出此地一个比较明晰的概念和影像,都的确是比较难办的一件事情。我想,这不仅仅是自身学识的肤浅造成这样的结果,更重要的是,即便是那些史书中的纪录,固然零散、杂乱无章,即便正经八百的提及,也概略至几乎不可一提,如果用一鳞半爪或者灵光突现这两个词来概括,那是再恰当不过了。再加上由于天灾人祸的影响,文字的散佚和自古以来文化的不兴和欠缺以及人们对于历史混浊不清的认识衍生的敷衍态度,已经促使真实的东西难以承受,早就远远的遁我们而去,不见了踪影了。而史书中流传下来的片言只语,虽然古旧发黄,似乎在透漏着远古的信息,其实,只要我们稍加推敲就不难发现,这些历史的纪录,往往通过别人的眼眸来审视,观察,书写,其中存在的谬误是可想而知的。所以在这诸多的疑惑不解中,我会更多一份反复纠缠的沉思,欲罢难休。

一度,我默默地摩挲着这部村志崭新挺括的书页,用眼光轻轻扫过由金黄的油菜花的宽幅图片装帧而成的封面,如同抚摸一位新生的婴儿一般,小心、轻柔、爱恋,似乎唯恐不小心给它造成什么别样的伤害,然后反过来映射自身,造成更大程度上的混浊和迷乱,再一次把自己陷身其中而难以自拔。我知道,这样的担心绝对不是多余的,多少次,当我把目光瞄准这方土地,试图用自己拙劣的秃笔杜撰一段貌似思辨的文字的时候,我总会被自己的无知和短视吓懵以至于心生诸多不安和无尽恐慌。毕竟,在文字堆垒的重峦叠嶂之中,对一个试图找到一条通向本真的康庄大道的探寻跋涉者而言,山川河流的走向如此的不明晰,而且迷雾重重荆棘密布,不啻难上加难。更何况,在一次又一次的小心翼翼的翻阅中,我总会被其中一些惊心动魄的苦难生生打倒、击溃、痉挛,乃至于完全的瘫痪于地,久久地不能翻身,这与人的体质性格无关,与书籍本身无关,与村志的编辑撰写者更无关,这主要是因为,多年来,我已经被这样诸多的困惑搞得焦头烂额,寝食难安。

正是这样,透过浓郁这部村志浓浓的油墨气息,和文字对视,我感慨万端:无休止的兵燹匪患、民族间肆意的相互仇杀、山崩地裂的大地震、碗口大的冰雹突袭、六七月间的霜冻突发、持续数月的干旱肆虐、大规模的沙尘暴的袭击……这片土地漫长的历史,似乎与很多的苦难是联系在一起的,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遭受涂炭的,往往更多的是一般的平民,这样的纪录,所有的记述都是很明了的。因为,祁连山作为见证者,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而关于这片土地人们的生存状况、来龙去脉,关于前世与今生,表述皆很渺茫,几近一片混沌。也许,可能是由于历史这本大书太厚重太阔大了,以至于用以承重的,仅仅是正统历史书籍里有关这方土地的寥寥几行,其余的,几乎忽略不计。从现实看来,不管是曾经在我手中被我反复把玩过的府志、县志,还是我曾经借阅过的那本和现在我手中的这本村志中,关于这个方面的表述上都显得很是力不从心,难以游刃有余。我曾经揣度,集诸多县境内能文之士,搜罗古今,剔抉史料,皓首穷经,殚精竭虑,历时数载编纂而成,应该是万般翔实而全面的,可事实上是事与愿违,通过对比发现,它们当中关于“姓氏溯源”的专题,推演至民国、清朝,最多追溯到明代,基本上就戛然而止,我怀疑他们在这个方面都在有意的绕走和回避,而其中主要的原因,我以为还在于由于相关资料的缺失,追本溯源的任务又是那么的艰难,故而,只能留此存照,待后来者加以弥补缺漏。透过书香,我似乎感受到了修史的几位老年人滚烫的跳动着的心灵,几位耄耋之年的长者,没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人生叹惋,有的只是对这方生我们养我们的大地的一片深情,一份眷恋,令人顿生敬意!

可是,面对当下浮躁的世风,面对当下人们世界观的多元化,他们的努力又会被多少人认可呢?也正如我一贯的沉默的思考和忧伤的笔调一样,总会经不起流言蜚语乃至偶然出现的像暗箭一般的防不胜防的背后攻击,以致节节败退,步步后缩,只有招架之功,鲜有还手之力,往往在很多的时候,草草收兵,黯然收场。因为我们身处的现实世界,已经有着过多过多的功利色彩,当这些功利的东西穿上合理的外衣发挥其巨大的作用的时候,其影响力和破坏力,就会远远大于唯美文字世界惨淡经营和构筑的象牙塔的光耀,还会使之渐次暗淡下去,乃至消亡。我们无法应对,只有勉强的躲避和忍让。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会在自己拙劣的文字背后,黯然神伤,暗自垂泪,不仅仅为自己多年来寻寻觅觅的诸多付出,更多的是,在历史和现实之间,一切都很逼狭,一切都很拥塞,腾不出空间任我们纵横捭阖,左右逢源,我们面对洪荒一般的辽远沧桑,缺乏应有的正确认识、判断和参照系,自然而然就产生一种欲说难休的苦闷和沉重的压抑。

是啊,正如现在,黄昏的暗影一点一点将我吞噬,我曾经一度像影像一般清晰而谙熟的乡关哦,也一点一点的离我而去,而且,愈走愈远,只在空旷的田野,留下一个孤寂落拓的形象,独自站立形成高瘦的剪影,醒目的镶嵌在夜的边缘,一动不动,一声长叹。司空见惯的高峻的祁连雪山变为一个遥远的暗影,渐渐虚空,和夜色合为一体;西方光秃秃不长草木的红土山峦变幻为褐色、黑色,也一步一步的虚化:“嘎嘎”作响的干涩的白杨树刺入青天的孤寂身姿和我遥遥相对,和我相互攀比高瘦;星星点点散落在褐色土地上的村落中,闪烁着几粒星子似的灯影,显得格外遥远和隔膜;放牧归来的穿着羊皮袄的腿脚蹒跚的老人明明灭灭的旱烟烟锅中升起的一缕轻烟,宛如一个小小的问号,在追问什么呢?咩咩鸣叫的羊群中,时而传来一阵一阵的喧嚣,是在回答牧羊老人烟锅中的清烟形成的疑问吗?

日暮的景象醒目如初,在故乡的黄昏乃至静夜,孤立无援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我的乡关哦。我为什么在隆冬的暗影里独自伤怀,让泪水流成潺潺的小溪,兀自不息的奔流?我知道,这是因为,对一个总以忧伤的眼眸关照一切的人而言,似乎,唯有将自己完全的放逐,置于孤寂的境地。才有可能更多地去关注他所面对的一切,才会对他所面对的一切有着更多的思考和探究,也才有可能更多的切近本真,才会在一切貌似繁华的背后,有着更为清醒地认识而不至于和世俗同流合污,随波逐流。如此,即便寂寞,即便在所谓的正统中完全放置在边缘地带而不被重视,也不至于迷失自我!

乡关,我的乡关!在日暮里沉思的我的乡关呵。我为什么对你念念不忘,每每在拙劣的文字里将你提及,每每在黄昏过后的暗夜,一次又一次的摩挲你的脉络,感受你律动的频率,贴近你最本真的质理,是由于我们在乎的,笃定是你的阳光明媚的清晨哦。

因而,有着这样的信念,我愈加的自信,在黄昏和暗夜之后,在明天,在未来,我,我们,为之欢呼的下一段光阴,不但有鸟语和花香,更有着数千年来累加的、自然的、人文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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