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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诗人史

2009-03-09

山花 2009年2期
关键词:诗派诗人诗歌

金 瓯

公元前八万年,有个傻瓜降生了,他一睁眼睛,马上就喜欢上了这个世界,于是他从乱草堆里爬了出来,冲着这整整的一个世界,“哇哇”大哭起来。据说,这就是人类最早的诗歌。

公元1972年,也有一个傻瓜降生了,他也睁开眼睛,也喜欢上了这个世界,他也大哭起来,可是没有任何人对此感到吃惊。

首先,他的屁股上吃了一记巴掌,被人抓着小腿倒提着乱晃,像是从口袋里往出倒东西似的,企图抖搂出更多的诗。于是他哭得更凶了,于是就有人说:“这孩子倒是挺皮实的,你们准备给他起个名儿吧。”一通忙活之后,他被起了名字,混杂到一大堆在生育高峰期里糊里糊涂地钻出娘胎的孩子们当中去了。

根据早期的民间口述,这个孩子一直到六岁都拒绝说话,头长得硕大无比,以至于细弱的脖颈被向前牵出,走动时永远显示着前趋的状态,后来的精神分析专家们认为,诗人在幼年时期显现的这一生理特质为以后在诗歌上追求先锋理念埋下了伏笔。必须要说明的是,那个时候他还不识字,因此此时期的诗稿荡然无存。

在每个下雨的黄昏,他会独自一人走向905厂后贺兰山的深处。据与他年龄相仿的邻居回忆,他成功地摆脱了不下五十次跟踪,没有人知道他在山里干什么,也没人能走近300米以内。905厂搞测绘的老工程师曾经隔着两个山头偶然从水平仪中看到过一个大头孩子在山谷里走动,然后蹲下来在地下挖了坑,又奇怪地把头埋进了坑里。

因为采访这件事的时候老工程师已经年近八旬,所以对那个孩子到底有没有对着坑大喊无法确定,他有时候说是孩子的喊声,有时候说是风声。但可以确定的一个事实是,那个光秃秃的山谷后来神奇长出了一排一排的树木,就像是大规模人工种植的一样,然而查遍了905厂的厂志资料,没有在那里种树的任何文献记载。地区UFO协会的人试图将此事作为外星人光临地球的一个例证,但遭到了当地群众的极力反对,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诗人的天赋,是造物赋予诗人的神奇力量。

这孩子所说的有纪录可查的第一句话是当他上小学一年级报名时,班主任老师问他的名字。

“我叫诗人,”他说。“不过可能还会有别的名字,您会知道的。”

这句话让老师的印象极深,以至于三十多年后的今天仍然无法忘记。那孩子头大得难以站立,只好把头搁在课桌上休息,所以老师让他坐了第一排,他有时会为了对老师的礼貌用下巴支持一会儿,但更多的时候只能把脸平放在桌面上。

“我们全都为他感到痛苦,”他的小学同学回忆说。“长了那样一个大头。”

“那不是他的错。”另一个同学说。“那不能怨他。”

“是啊,”有一个同学也同意。“虽然大了一些,但那至少也是个头。”

令人欣慰的是,随着年龄的增大,诗人的情况一天天在好转。等到小学毕业的时候,他的身体完全长成了,大家甚至让他参加了班上的足球队,做了一个替补守门员,虽然从没有派过他上场,但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每次比赛他都欢欣鼓舞地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向低年级的女生借球鞋。经常借给他鞋的那个好心女生后来成了他的妻子,据她的深情回忆,他每次都把借去的鞋穿得暖暖和和地才会还回来。

后来营养学家们曾经组织了一次高级研讨会,专门就诗人的特例做了研究讨论,最后作出了青少年在身体发育期间应该多喝牛奶的结论。虽然经学者的考证,那次会议的大部分营养学家都是汉餐厨子冒充的,但会议的纪要和全部论文还是公开发表和结集出版了。对于这件事,诗人一直保持着与身份相称的沉默。

只有一次,在一个没有公开的场合,他公开承认自己身体情况的好转是由于吃了一本字典。

“我搞到了一个大家伙,”他说。“足有十斤!”

但文学传记史家拒绝记录这句话,原因是由于这句话的粗俗且不具备文学效力,所以这句话最终还是失传了。

更多的民间人士还是愿意相信他吃了字典,这其中包括了他的好朋友民歌表演艺术家苏阳,他们把这个行为上升到了理论高度,从敬惜字纸联系到了喝墨汁,最终和伟大的传统文明联系到了一起,大声喝彩,并写成了歌曲到处传唱。歌中唱道:要学那邻居家的张大哥呀,上了中专上大专呀,跳起舞来嘣嚓嚓。但他们所犯的一个错误彻底葬送了这首歌。为了取得更大的影响力,他们一开始就宣称这是一首民歌,是广大劳动人民一直以来无比喜爱并传承下来的,但歌曲的内容还是引起了《民歌大全》编委会的怀疑,在最后的一刻,歌曲的清样被撤了下来,轻蔑地扔进了废纸堆。.

所有为这件事付出努力的人都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民间艺术运动因此一度小挫。

很久很久以后,为了表达这件事对自己的伤害之惨痛,全世界底层民众的兄弟、民间艺术至上主义的缔造者和领路人、伟大的民歌之子苏阳,创作了一首歌曲。歌词中的一句话引发了争议,“你的爹吊死在那白牡丹的树上”,大家认为这句词无法为构建和谐社会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并且严重失实——牡丹树怎么能吊死人?一时间争论不休。

非著名学者李胡说经过仔细严密的考证,终于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原来艺术家为了更充分地表达自己的愤怒,不仅使用了反语,还使用了当地的方言土语来加强力度,这句歌词的正确解释的关键点其实就隐藏在人称代词里。在当地方言中,“你的爹”=MYSELF,所以这句话的简明意思就是:我气的要死,都快发疯了(疯子才会吊死在牡丹树上)!附带引用一句刊发李胡说论文刊物的编外语,“我们欣喜地看到,在这首歌的创作上,作为外省籍人士的苏阳已经彻底融入本地深厚的文化传统中,祝贺他取得更大的成功!”

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诗人瘦骨嶙峋但精力旺盛,不仅组织了诗社而且开始创作第一批十万首诗。由于严重缺乏纸张,他不得不在一张纸上写下的汉字单字中进行编码,以便使之读出一百五十首诗来。这项巨大的工程被他以天才般的速度轻易完成了,从此建立了他诗人的伟大声誉。大家公认,他是有史以来作品最为晦涩难懂且艰深程度发生了革命性进步的唯一一位诗人,他的独特在于可以用任意一组13位的字符号码代替一篇作品,而不用引用任何一条原始文献,这就为诗歌在网络信息化时代的发展开创了一条全新的便捷之路。有评论将这个发明称为诗歌界“常温下超导应用”,更有评论说他在诗歌界的地位可以和牛顿、爱因斯坦相提并论。

当然了,在他刚开始使用这个方法进行严肃创作的时候,也出现了一些不完善——由于数学知识和编码知识的欠缺,他只用了l打头的阿拉伯数字,有些网友误解他在网上发布虚假的手机号码用来骗钱。

这个创新意义深远,甚至影响到了在现代派文学之后彷徨无路的西方。由于语言文字不通,他们并不知道他到底写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但他们还是隐约地感觉到了一股神秘力量在世间的游荡和冲击。据说那位创作了《交叉小径的花园》的阿根廷图书管理员就曾经在梦中与中国人神交,

因而获得灵感云云。此事是否与诗人有关,待考。至于时间的前后是否能对得上卯,大家均认为我们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剩下的是阿根廷人的事——他们有没有享受到时间机器的超高级待遇,最好由他们自己来证明。

他的声誉如日中天,第二批十万首诗业已创作完成,当年就出版了他的诗集——两本小册子和一个密码本。即使在十年后他又将密码详细地注解了一遍,出了厚厚的一册《详细注解密码本》,但读者们还是如坠五里雾中——没有人能将他的诗作读出百分之一点三以上,其博大精深如此。

至于全部整理出版的可能性,大家一直在讨论,目前还没有出版商有勇气接手这一重大图书出版事业,倒不是因为成本销量等庸俗的一般性原因,而是全部整理出版需要20个文献采集员、文献管理员和信息分析员干上60至70年才能初步完成,即便到了那时仍需要诗人的最终审定。人民不会忍心让一个一百多岁的老诗人再去做这么繁重的工作的,所以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人们纷纷对诗人表达着自己的崇敬之情,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饭局绝望地等待着诗人的光临,诗人也以无与伦比的耐心和勇气回报了大家——他玩儿命一样地赶场子,摄入了以吨计量的乙醇和类固醇。

糟糕的事情出现了,诗人的体重开始不停地增加,而且看不出有停下来的可能。更为严重的是,纸张的供应增加了,诗人的作品也开始向庞大叙事发展,他已经开始创作第二首百万行的长诗。大家忧心忡忡,召开了数次会议研究此事,制定了多项危机预案,包括诗人会被称作“胖子”的可能性应对方案(爆炸于日本长崎的那颗原子弹令人遗憾地被命名为“胖子”,这使得诗歌的本质特征会被牵扯进暴力以及恐怖主义的负面影响中,有可能对诗人的心灵造成很大的损坏)。营养学家又被重新召集到了一起,不过这一次对他们的资质进行了严格审查,严禁各种厨子入内。

营养学家们在详细分析诗人的摄入物之前下达了对多项物质摄入的禁令,不过随即就解除了呼吸空气的那一项,因为他们虽然暂时还不想把他憋死,但也不愿意在这么严肃的事情上轻易地就做决定。诗人非常愤怒,立即进行了抗争,他不仅大口呼吸,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喝了一大杯水,他宣称这么做是为了诗歌的尊严和诗人的荣誉,这让在场的所有的人顿时肃然起敬,大家一致鼓掌,通过了诗人有权不被饿死、渴死、憋死等多项决议,为其他诗人的同等待遇开创了先例。

但因为此项决议是在一次营养学会议上通过的,其权威性和合法性仍然受到了另外一些学会的质疑。

他应邀进行了许多演讲,口若悬河,无一字不诗,并因此独创了一门兼收天下各派诗法、威力巨大的“悬河诗法”,接着就创立了一个全新的诗派——“悬河诗派”,一时间与“下半生诗派”并称中原两大诗派。有人诬称这是“口水诗”,但“口水诗派”只是将口水入诗,范围狭小,而“悬河诗派”不仅口水可以入诗,如喷嚏咳嗽等一概可以入诗,极大地拓宽了诗歌的范围,使人耳目一新、精神振奋。这种诗出现后,由于文学史家的欲言又止,百般难以把握,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载入史册。民间人士称之为“集体失语”。

这使诗人深切感受到了进行诗歌理论建设的必要性和迫切性,他号召诗派的全体人员马上放下手里的琐事,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诗歌理论创研中去。在隆重召开的“悬河诗派”第一届理论创研动员大会上,他语重心长地作了题为“目前的形势和我们的任务”的重要发言,在这个日后成为“悬河诗派”最重要文件之一的发言里,他首先分析了国际国内的诗歌发展态势,并着重指出现在所有的诗人都吃饱了饭、戴上了棉帽子、有被子盖、有纸有笔有电脑,形势一片大好。在硬的问题(他要说的是硬件问题)解决之后,必须接着解决软的问题(软件问题),而解决软问题,则一定要解放思想,一定要打破坛坛罐罐。一个诗人,一生中发明一件理论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发明理论,难的是大家一起推动一个诗歌理论永不休止的狂潮!

在这次会议上,他第一个向大会提交了论文,这是一个关于诗歌创作的纲领性文件。诗人通过这篇论文,指明了诗歌发展的方向,揭示了诗歌的本质以及诗歌在人类社会文化生活中的绝对地位,并提出了一个崭新的观点——“心中无诗”。“心中无诗”并不是不要诗,而是决心和以往所有的观念、所有的概念、所有被界定为“诗”的陈腐、过时的东西一刀两断。“心中无诗”可以不存成见,可以拒绝一切局限,因为只要“心中有诗”,就有诗的标准,就有局限。“心中无诗”是人类一切成就的总和,这个概念,不仅大过了“天人合一”,而且大过了“泰初有道”,是新时期传统文化不断向前突飞猛进的超级里程碑,也是“航班”的终点。从此以后,再也不可能有发展了,也不可能有突破了,诗歌的理论建设只能围绕着这个中心小心翼翼地进行,并不是不敢越雷池一步,而是世上已然无雷池可越。

但是各个文学理论工作者、社会观察家以及所有有好奇心的人,在目瞪口呆之余,均没能对此次振聋发聩核弹般的发明有所反应,诗人等了又等,等了又等,乘彼危垣,以望复关,望穿秋水一片天,结果还是——牙割都磨(粤语:一个都没有。来自诗人最喜欢的电影《功夫》)。

人无完人,这可能是诗人平生唯一一次失态,晚年的他陷入了深深的失望和诗人的宿命之中。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转入地下,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只是非常低调地用打麻将和吃麻辣烫消磨时光,依靠平均每个月卖掉的0.75公斤诗稿艰难度日。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诗人仍然坚持创作,并整理出版了自己的散文集《二麻集》以及评论集《双麻诗话》,这两本书一经出版就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一时间“洛阳纸贵”,大家高兴地将其称为“人生识字烦恼始,双麻诗话二麻集”,并将诗人与造字圣人仓颉一起合称“诗仓”。有无知小儿不解其意,误以此“仓”为仓库之“仓”,错之极矣,错之极矣,以诗人之博大,岂区区一仓库所能喻哉?

没有人能懂得诗人的痛苦,他的孤独感不能允许他与别人并列,而他宽广的胸怀又使他不会与人计较,他只能默默地忍受,忍受一个天才诗人的使命所带给他的一切。于是他果断地离了婚,频繁地搞起了各式各样的恋爱,对此再也没人感到吃惊了,因为大家都明白,一个真正的诗人只能死在爱情的怀抱里,这就是诗人的命运。

是史也,一家之言,来自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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