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农村“土地流转第一拍”

彭　斐

2008年10月，十七届三中全会提出，允许农民多种形式流转土地承包权。很快，北京平谷区的一个叫良庄子的山村和这个村57岁的支书走进了媒体视线。他们将通过拍卖形式将塔洼村万亩山地转让承包，这也被称为中国农村“土地流转第一拍”。

良庄子，一个位于北京平谷区大兴庄镇的小村落，近来因“土地流转第一拍”而被社会各界关注。张玉旺是良庄子村书记，同时也是此次拍卖土地的承包人之一，“土地流转第一拍”让良庄子村和这个57岁的老支书成为舆论的焦点。

村支书欲成土地流转第一人

在平谷，良庄子是一个只有476名村民的小村落，种地、打工、开出租是村民们的主要收入来源。良庄子村主任张海华告诉记者，村里的人均收入每年也就7000多元。

此次将要拍卖的土地则位于几十里外的黄松峪乡塔洼村。良庄子村包村干部柏赢介绍说：“两个村其实离得挺远。当时塔洼三队的村民住在半山腰甚至山顶，村民的孩子上学不太方便。1996年平谷区正好有一个‘整建制搬迁工程，我们是当时的一个试点，经过协商后，1996年6月起，原塔洼三队的46户、160名村民就都搬来我们村，并且分了我们的口粮田。作为补偿，他们原来的山地就算我们的了。”

1996年12月3日，良庄子村开始在原塔洼三队旧址上创建“金塔仙谷农家乐旅游景区”，1998年7月在办理执照时改名为“淘金谷欢乐农家景区”。

1999年，淘金谷在经营上陷入了困境，成了一个没人敢接的烫手山芋。同年，因为村民的烧荒事件，张玉旺被免掉了村支书职务。“村支书撤掉了，镇领导就让我承包淘金谷，说‘别人包太远了，也弄不了，只能还是你去了。”张玉旺说。

1999年7月9日，张玉旺与良庄子村委会签订了50年的承包合同，年租金两万元。同时承包淘金谷的还有张杨、李平二人。据张玉旺介绍，因为李平是平谷区金海湖镇副镇长，所以承包人写的是他妻子路丽青的名字。 张玉旺接手之后，淘金谷第一年的利润就达到了40余万，这些钱全部用于村里的基础设施建设。然而毕竟实力有限，面对蓬勃兴起的“农家乐”，因为缺乏更大的后期投入，淘金谷的经营状况开始不停地下滑。据记者了解，现在淘金谷的农家院都是1996年村民从山上搬下来后剩下的老院子。随着山下农家院的兴起，许多去淘金谷的客人在山下就被“截留”。 2006年，已经54岁的张玉旺干不动了，动了转让出去的念头。但是从2006年到2008年10月，事情毫无进展。张玉旺解释说，一是接触不到那些既有投资实力又有经营能力的人；二是转包出去之后二次承包人的权益谁来保证？“单凭跟我张玉旺签订转让承包权的合同，能保证50年不变吗？”

30年后，良庄子再造“小岗村”

2008年10月，十七届三中全会公报明确指出：加强土地承包经营权流转管理和服务，建立健全土地承包经营权流转市场，按照依法自愿有偿原则，允许农民以转包、出租、互换、转让、股份合作等形式流转土地承包经营权。

有了政策的支持，张玉旺打消了之前的顾虑，2008年10月，通过另一承包人张杨的引荐，张玉旺认识了北京艺海拍卖行的老总徐应鹏。

“拍卖公司对这个挺有兴趣的，当时我们也挺有信心。”包村干部柏赢说。就这样，双方联系了一下，就准备去拍。

2008年11月5日，张玉旺一行人应凤凰卫视的邀请，参加《一虎一席谈》的录制。当时，第一个报名参与竞拍的台湾商人李复圣也被请到了录制现场，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教授周孝正等专家学者在现场对此进行了点评。

一同前往的柏赢回忆说：“那期节目叫《土地流转是否会导致新一轮圈地运动》，地点就在中华世纪坛下面的演播厅。当时反响挺强烈的。” 艺海拍卖行随后到“淘金谷”做了一系列调查后告知张玉旺，他的这万亩山地上有31处宅基地、上万亩果树，周围还有十几处旅游景点，离市区也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条件不错，旅游开发前景看好。单靠他自己可能找不到理想的承包人，但是如果通过拍卖，说不定能够找到合适的承包人。“这符合政策，又能解决我的问题，给村里增加收入。”困境中的张玉旺看到了转租土地的希望。

但同时，艺海拍卖行向张玉旺提出了另一个要求：如果土地的承包期限是55年的话，成交的希望更大。而此时，张玉旺当初跟村委会签订的50年承包合同已经过去了8年半，还需要再追加13年半，才能够满足承包人希望的55年期限。

这必须经过全体村民的同意。全村142户，按照每8户至9户出一个村民代表的原则，2008年11月19日晚，18个村民代表，加上3名村委会成员聚在了一起，他们郑重地在一张“平谷良庄子村村民代表关于同意‘淘金谷土地流转的签名”书上按下了鲜红的手印。后来有媒体称平谷的良庄子村就是北京的“小岗村”。

“一些报道说，没有经过村民代表大会讨论的土地拍卖，令人心酸。这完全不客观。”张玉旺说。自己是山地的承包人，按照《农村土地承包法》第43条规定，土地承包经营权流转的主体是承包方，承包方有权依法自主决定土地承包经营权是否流转和流转的方式。

“这次村民代表按手印同意的，是续签13年承包合同的决定，而不是是否流转、如何流转的事。”张玉旺强调说。

2008年11月27日上午，北京大兴区海子角957快2路公交总站，一幅印有北京市平谷区大兴庄镇良庄子村村民拍卖万亩山地承包权的广告贴上了车身。这张广告上印有18枚“大号”手印，上面写着：“三中全会农村土地流转第一拍，12月28日北京响槌，18位村民代表签名了。”此举意味着良庄子村村民拍卖万亩山地承包权进入到实际操作新阶段。

重压下，张玉旺去小岗村取经

艺海拍卖行介入后，“淘金谷”土地流转拍卖被冠上了中国农村“土地流转第一拍”的噱头，引发了各界的广泛关注。而国家有关土地流转的相关细则尚未明朗，也让这些争议迅速扩大。

“土地流转第一拍”被媒体披露后，记者们蜂拥而至，此外还有众多幕名而来的农民。

“我现在可以组织一个土地流转拍卖协会了。”张玉旺难得轻松地打趣起来。“我每天能接到十五六个电话，有黑龙江、河南的开发商想来承包的，有上海的媒体想来采访的，还有其他区县承包山场的人想来取经的。” 张玉旺表示，就等着12月28日的一拍了，成与不成，都是好事；即使不成，至少也能提高“淘金谷”的知名度。“我觉得应该成功，有那么多人来咨询。”张玉旺满怀信心。

艺海拍卖行工作人员介绍说，“淘金谷”并不是他们看过的第一块地，此前他们曾经看过河北等地多块农村土地，而塔洼三队的地是其中权属清晰、位置和交通都很好的一块。

经过媒体的一轮集中报道后，不仅良庄子村出名了，艺海拍卖行也变成各方关注的焦点。截至2008年11月底，他们已经接到20多个联系拍卖土地的电话，最大一块地的面积甚至有8万亩，而希望参与良庄子村土地流转拍卖的公司数量并没有明显增多。这显然不符合张玉旺的愿望。

据柏赢介绍，张玉旺与艺海拍卖行达成拍卖意向后，并不想接触太多的媒体，他只想通过拍卖公司尽快将原塔洼三队土地的承包权承包出去。但在“万亩山地”拍卖的消息满天飞之后，张玉旺的手机一度成了热线，他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压力。

2008年12月10日，北京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记者观察》记者在良庄子村见到了张玉旺。因为嗓子已经沙哑，交谈中张玉旺大部分时间只是作为一个旁听者，更多的时候是在座的包村干部柏赢在介绍。

柏赢说：“前些天老支书专门去了趟安徽小岗村，在那待了四五天，主要是因为压力太大。一是来自媒体的压力；另外就是报道的拍卖不符合政策等带来的压力。老支书去的那几天，好多记者过来问，有人说他躲着，有人说他失踪了。”

张玉旺说：“到了小岗村，由于事先没有联系他们，人家也不接待，后来我给人家看从北京带过去的报纸，人家才接待了。”他在小岗村没有见到该村的支书，因为对方去华西村考察了。

“我就和小岗村的关主任说了说我们的事。”一番谈话下来，张玉旺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同时他很感慨，小岗村确实比良庄子村早走了好几步，“那里的村民都住上了别墅，我们也要奔这个目标去。我们要拍卖山地，不也就是想让村民过上好日子嘛！”

万亩山地为何变成4000余亩

2008年12月2日，平谷区农工委就“土地流转第一拍的情况”进行了通报。平谷区农工委书记王松双介绍说：原塔洼三队属于集体所有的土地总面积为4397.9亩，可以流转的仅为经济林和集体建设用地700余亩，并且680.7亩果园地只能种果树种庄稼，不能进行旅游设施建设。

王松双说，根据《农村土地承包法》规定，只有取得林权证和土地使用证后，才能转让土地承包权。在已核准的标的内，一共有3名承包人，除了张玉旺外，还有两位村外人路丽青和张扬。目前3名承包人均未拿到两证，因此尚不满足转让条件。另外，如果拍卖需要3位承包人之间协商一致，但是目前拍卖书中只列出张玉旺一人作为拍卖甲方。

当天的通气会因为没有良庄子村相关人员到场，拍卖方艺海拍卖行认为，良庄子村至少应该有知情权，之后拍卖公司人员中途退场。 万亩山地因何变成了4000余亩？平谷区国土资源局的专业人员这样告诉我们：“所谓的一万亩是山坡的面积，我们测绘的是平面面积。”

“按照我们的思想，山坡的面积都应该算上。从原来塔洼三队搬到我们这的村民也讲，我们这一万亩绝对没问题。”张玉旺说。

对于农工委所说的防护林不能参与流转的问题，张玉旺回忆说：“1996年，我们就在山场做了一个立项，做立项的时候就是‘淘金谷欢乐农家景区，我们签订合同也是把这个景区包过来。防护林在景区里不违法啊。”

据张玉旺讲，先有旅游景点，后有防护林。防护林是后定义的，国家在2004年有一次森林的二类清查，那次才定性的是防护林。

柏赢说：“现在这个防护林的问题，很多人认为这3000多亩的防护林不可以转让。你看到的那个文可能是2000年《森林法》规定的，但是我看到的这个文是2008年6月8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全面加强集体林权制度改革的意见》第十条，上面明文规定，公益林在不被破坏的前提下是可以进行转让的。以前我们山场就是搞旅游开发，以后我们还是要搞旅游开发。”

拍卖最后的转机

2008年12月8日上午，良庄子村快速办理林权证的申请被区林业局驳回，但下午村干部见到了区林业局局长张永富，张局长表示将开会专门研究这个问题，尽可能早点把集体林权证从塔洼村单独分离出来。

张玉旺说：“我们镇的王副镇长也正在跟区国土资源局协调，争取把航拍图要过来，这是办林权证的必备材料。现在政府支持我，帮我解决问题，我特别欣慰。”

对于有关媒体报道的叫停两证，平谷区农工委书记吴连江表示：这是在强拍以后，不给拍卖得到的人办证，但是现在，该给现在承包人办证还是得办。

12月9日，平谷区大兴庄镇镇长戴建民以镇政府名义，向平谷区政府递交“绿色通道”申请，希望能尽快办证。“现在就是个程序问题，对此我们是理解的， 公示期我们是避免不了的，一个林权证，一个集体土地所有权证，公示期都是30天。”柏赢说。 记者联系到本次拍卖的策划人赵晓凯，他说，在相关权证没办下来的情况下，现在仍确定有15家公司参与竞拍。“以前就有15家公司参与竞拍，但受到后来事态发展的影响退出了两家，现在又补进来两家，一家是香港公司，打算建太空冒险主题公园；另一家是外国企业，打算建一个国际抗衰老中心，利用平谷的天然氧吧，针对中老年的富人，做一些抗衰老、养身的项目。”

赵晓凯表示，拍卖的前提是相关部门受理办证申请，只是领证的时间还有问题，“我们不是要强拍，只是在能办下来相关权证的前提下先拍后领证。竞拍的公司也都表示理解。”

2008年12月11日，平谷区国土资源局提供的一份航拍俯视图显示，待拍山地面积约为4658亩，这与此前向外界公布的面积均不一致。平谷区国土资源局地籍科科长刘国成称：如果在公示期内没有人对这个数据提出异议，它可能将被标入林权证，作为待拍山地的最终面积。

柏赢说，这份图纸将省去区林业局现场测绘的环节，如果标的所在的黄松峪乡塔洼村对航拍图纸的四至界线无异议，将经大兴庄镇政府盖章确认并递交林业局，开始30天的公示。

“现在好多方面都有转机，到拍卖之前，具体转机到什么份上，我们都不敢保证。至于拍卖时间的问题，现在艺海拍卖行表示可以和政府进一步协商。”柏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