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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风雨头五年

2009-02-05徐迅雷

记者观察 2009年1期
关键词:邓小平改革开放

徐迅雷

“人类的21世纪是从1978年开始的”,这是一位英国思想家发自内心的感佩之语。1978年,中国开始了改革开放,这不仅是中国人的事,而且是关乎整个人类世界的大事。回望改革开放的第一个五年,最是风云激荡,让人心潮起伏。

1978:中国该向何处去

一个人的蜗行徘徊是孤独的,一个国家的长久摸索是严峻的。中国向何处去?从1976年到1978年,这是个巨大的问号,有太多的人期待将它拉直。改革是“路”,开放是“门”。1978年的中国,终于在年末找准了发展进步繁荣的“门路”。

果子从来不是无端成熟的。记忆里,一句“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标语口号,将人们拉到了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前的中央工作会议。这是一次开了36天的漫长会议,被称为“改变历史的36天”。它是为随后的三中全会清扫“路障”的会议。三中全会只开了5天,那是结果的5天。

1976年10月,这个时间节点只是结束过去的标志,没有能够成为开拓未来的起点,就是因为当时最高领导人华国锋“高举”“两个凡是”。风云激荡的背后,是静水深流。悄悄向“两个凡是”发起挑战的,在思想理论领域,是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经过大半年的反复推敲修改,直到第十次修定稿送胡耀邦审完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终于刊发于1978年5月10日第60期《理论动态》上。《人民日报》等媒体很快予以转载。报道说,《人民日报》转载的当天晚上11时,总编就接到有关领导的电话,说这篇文章犯了方向性的错误,认为理论上是错误的,政治上问题更大。但是,更强大的力量是支持真理标准问题讨论的。

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引发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为标志,1978年这个“改革元年”亦成了“思想解放元年”。正因为有了思想解放,“四五天安门事件”才得到了平反。到了是年岁末,十一届三中全会结出沉甸甸的果子,已是顺理成章。

只开了5天的三中全会,终于拱倒了“两个凡是”,并开始全面纠正“文革”的极左错误。会议当然高度评价了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并由此确定了“解放思想、开动脑筋、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指导方针,工作中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有意思的是,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公报并没有让“改革开放”这几个字突出地浮出水面,但处处涌动着改革开放的波涛,这就是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历史往往有惊人的巧合。同样1978年12月,安徽凤阳县小岗村,也进行了一次“思想大解放”。那一个夜晚,在农民严立华家,21位村民秘密开会,在一张决定分田到户的契约上,他们冒着坐牢和杀头的危险,3人盖了私章、18人按下了手印。这次秘密会议同样也是里程碑式的,简直就是一个村里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小岗村由此被誉为“中国农村改革第一村”。

长期的封闭形成巨大的内压,这种内压终归要寻找突破口,在基层、在民间也一样。文学表达就在“伤痕文学”上冲开了一道决口,它滥觞于刘心武1977年发表的短篇小说《班主任》,而卢新华刊于1978年8月11日《文汇报》的短篇《伤痕》,为“伤痕文学”赢得了一个名称标识。随后几年,揭露“文革”创伤的小说蓬勃开放,有人甚至认为迟至1986年才出版的老鬼的长篇《血色黄昏》也是。每一道“伤疤”背后,都有一道思想的内伤;而疗伤的最好内服药,恰是改革开放。

1978,改革元年的中国,站立起两位个子都不高的巨人:邓小平和胡耀邦。他们是改革开放史上的巨擘。到了次年,美国著名的《时代》周刊选出的年度风云人物,就是邓小平。

1979:杀出一条血路来

1979年是把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化作现实的第一年,真正艰难的偌大中国如何在改革开放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这一年的元旦,全国人大常委会发表《告台湾同胞书》,为“一国两制”理论打下了基础;从即日起,停止了金门炮击。同一天,中美两国正式建交,月底邓小平访问了美国。2月对越南进行了自卫反击战。6月万里到安徽省凤阳县农村时,肯定了当地的“大包干”生产责任制。更重要的是,4月,邓小平谈到办特区问题,坚定地说:可以划出一块地方叫特区,中央没有钱,那么自己去搞出一条血路来!7月,中央决定先在深圳、珠海两市试办出口特区——对外开放拉开了羞答答的帷幕。

说改革开放,就不能不说广东;说广东,就不能不说深圳;说深圳,就不能不提蛇口。1979年,蛇口终于“咬”了计划经济“第一口”,成为中国开放与改革的第一根“试管”。但那个时候“左”的反对势力很强大,固步自封的思想保守者比比皆是,要想有突破,就得“杀出一条血路来”。

不仅是改革实践要杀出一条血路,1979年还有一条“血路”成功杀出,那就是大规模的平反冤假错案。这道门槛不跨过,改革开放就无从谈起。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受到迫害和株连的干部、知识分子和普通群众数以万计。平反冤假错案要“杀出一条血路来”同样不容易!

这一年,还发生了一件震动全国的事件,就是“渤海二号”钻井船在迁移井位途中翻沉,造成死亡72人,直接经济损失3700多万元,当时国务院分管副总理康世恩因此受到记大过处分。这也反映了当年坚定而强烈的改革决心。

1980:八十年代新一辈

这一年2月,汪东兴等提出辞职请求,领导职务被免除。5月,我国向太平洋预定海域发射了第一枚运载火箭,获得圆满成功;同月,科学家彭加木带领考察队进入新疆罗布泊考察,不幸失踪。6月,华国锋视察旅大,《旅大日报》连篇累牍进行报道,后来《新闻战线》载文批评该报对华国锋视察的宣传太过分。8月,五届全国人大第三次会议决定华国锋不再兼任总理。年末,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开庭,公审了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案的10名主犯。

改革开放最能够在社会上、在青年一代身上引起反响。1980第5期《中国青年》登载了署名“潘晓”的来信《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由此展开了关于人生意义的大讨论,由于讨论涉及“主观为自我,客观为别人”这样的“非主流思想”,后来《中国青年》杂志还作了自我批评,认为应该丢弃这种“主观为自我,客观为别人”的人生观,树立“主观为人民”的共产主义人生观。可见,在民间、在民众心中真正把思想给解放了,是多么艰难的事情。但无论怎么说,这场大讨论在一定意义上突破了旧有的框框,给“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带来新的启发。

这一年,思想领域一件“于无声处听惊雷”的事情,是7月中央发出坚持“少宣传个人”的指示,大力破除个人崇拜。其中一条规定是:“毛主席像、语录和诗词在公共场所要减少到最低限度。”8月,邓小平两次会见意大利记者奥琳埃娜·法拉奇,并回答了她的提问。法拉奇问:天安门上的毛主席像,是否要永远保留下去?邓小平的回答是永远要保留下去。法拉奇还问:据说,毛主席经常抱怨你不太听他的话、不喜欢你,这是否是真的?邓小平回答说:毛主席说我不听他的话是有的。但也不是只指我一个人,对其他领导人也有这样的情况。这也反映毛主席后期有些不健康的思想,就是说,有家长制这些封建主义性质的东西。他不容易听进不同意见……

今天回看这次访谈的内容,我们能看到其中洋溢着思想解放的气息。当法拉奇问邓小平为什么想辞职时,邓小平回答道:不但我辞职,我们老一代的都不兼职了……我们存在一个领导层需要逐渐年轻化的问题。我们需要带个头。 从某种意义上说,社会的“年轻化”,比政治的“年轻化”来得更为快捷迅猛。当谷建芬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唱响神州大地的时候,港台歌曲已经风靡大陆,邓丽君成了那个时代歌唱的“启蒙”歌手。朱逢博、李谷一为了增强感染力,运用了“气声”等唱法,这种唱法对一些守旧人士来说绝对是太“年轻”了,结果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被称为黄色的靡靡之音。李谷一的《乡恋》尽管受到了年轻人的热烈欢迎,但是被一些人看成是格调低下的“黄色歌曲”,在强大的社会舆论压力下,《乡恋》不得不悄悄退出当时的电视和广播。没有想到的是,热情的听众给李谷一寄去了1000多封支持信函。

八十年代,是流行音乐的启蒙时期。后来出了位擅长翻唱的女歌手张蔷,许多歌曲撩拨起一代青年的青春心弦,她被称为“八十年代的青春痘”,成为一代人的青春记忆。年轻的文艺,在这一年里也给了爱情应有的位置,电影《小花》《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庐山恋》《天云山传奇》等等,都或多或少地展现了爱情与人性。

在生气勃勃的文艺氤氲中,以“美金”为计量单位的“本世纪末要达到国民生产总值平均每人一千美金”的目标、“只生一个好”的生育政策、以家庭个体工业为特色的“温州模式”等等,一个个浮出水面。

1981:给历史一个决议

政事敞亮的微光,是能够被时光放大的。1981年,到达了“四人帮”倒台后的第五个年头。在改革开放史上,这一年有了一个重要的决议,那就是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全面总结了一个国家的执政党所经历的历史教训,在党的指导思想上完成了拨乱反正的历史任务。

伴随着“给历史问题一个决议”,十一届六中全会还对中央主要领导成员进行了改选和增选,选举胡耀邦为中央委员会主席,邓小平为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中央政治局7位常委是:胡耀邦、叶剑英、邓小平、赵紫阳、李先念、陈云、华国锋。全会还增选习仲勋为中央书记处书记。

总结历史是能够开启历史的。这一年,邓小平公开提出“一国两制”构想,解决台港澳问题的方针写入了《宪法》。这一年,叶剑英委员长发布和平统一祖国的“叶九条”,提出国共两党对等谈判,实行第三次合作。

这一年,国家发行了一种新鲜的东西叫“国库券”,发行方式一开始无疑是指令性的,后来逐渐过渡至市场型。这一年,我国开始实行学位制度,批准了首批博士授予单位151个。这一年,逐步开展了评定职称的工作。这一年,全面开展了“五讲四美”群众性活动。这一年,世乒赛上中国首次拿了个“囊括”冠军。这一年,中国女排力克“东方魔女”日本队之后,首获世界冠军。这一年,电影首届金鸡奖揭晓,金鸡首先唱响在杭州,《巴山夜雨》《天云山传奇》并列获得最佳故事片奖……原来,“百废俱兴”有这么多内容。

在经济领域,1981年的开创性政策是,国务院在7月出台了有关“个体经济”的规定,鼓励发展城镇个体经济,到了年底,全国城镇从事个体经营的已有83万户、101万人。这是“摸着石头过河”,但“左”的思想同样顽固,个体经济屡屡被控诉“扰乱正常秩序”。此前,所谓“投机倒把”受到打击,有关文件甚至规定个人运货只能用肩膀、双手及自行车;到了年底,国务院还下达通知,明确要求“严格控制农村劳动力进城做工”。回忆那个年代,创办“傻子瓜子”的“中国第一商贩”年广久感慨良多;年广久后来受到邓小平的“点名”保护,更是让整个中国改革开放史感慨。

这一年,表现一位画家坎坷一生的电影剧本《苦恋》受到指责,被上升到“违反四项基本原则”的高度,作者白桦只能作出公开检讨。对待文艺作品“用力过猛”依然是一种常见现象。

1982:绝对信号在闪烁

1982年11月,有一个绝对算“小事”的事情是,小剧场话剧《绝对信号》公演,引起了轰动。尽管在审看时,这颗“怪味豆”让不少人感到不适应。一个月之后的1982年12月,有一件大事是,五届人大五次会议通过新《宪法》,“保护个体经济”由此入宪——这更是一个“绝对信号”。

10月,中央批转了全国农村工作会议的《纪要》,其中说到,全国农村已有90%以上的生产队建立了不同形式的农业生产责任制。实践证明,“包产到户”恰是农村改革的“绝对信号”。

1982年,还有许多“绝对信号”闪现:中央决定建立老干部退休制度,干部总不能老是躺在终身制上睡大觉;中央决定设立顾问委员会,以利于实现新老干部合作交替;中央决定清理“三种人”,坚决把发迹于“文革”的“三种人”从领导班子中清理出去……

这一年的9月,中共十二大召开,邓小平在开幕词中正式提出了“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理论。此后,从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总过程来看,改革开放的阻力主要来自“左”,来自思想的保守僵化。十二届一中全会选举胡耀邦为中央委员会总书记;胡耀邦、叶剑英、邓小平、赵紫阳、李先念、陈云为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决定邓小平为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著名的“翻两番”也由此产生。

1982年年末,中国体育代表团参加在印度新德里举行的第九届亚运会,首次获得总分第一,这也是一个体育方面的“绝对信号”。著名作家茅盾捐赠稿费设立的“茅盾文学奖”,首届评选在这一年进行,6部长篇小说获此殊荣。这一年,电影《人到中年》让人唏嘘不已,这部揭示现实矛盾的影片感人肺腑。与此同时,两位优秀科学家蒋筑英、罗健夫英年早逝,恰恰印证了《人到中年》所描述的中年知识分子的景况。电影与现实,都成了“绝对信号”,改善和提高知识分子待遇,成了现实选择。

1982年也为人民公社的废除发出了“绝对信号”。这一年,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委会员调查组发表调查报告,对农村人民公社实行“政社分开”提出设想,一种是“广汉式”(四川省广汉县),即实行政社分离,分别建立乡党委、乡政府和农工商联合公司;再一种是建立乡党委和政府,保留人民公社作为经济实体。1983年以后,人民公社制度被取消,重建了乡体制,这在后来被称为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头号举措。

从世界历史看,中国的改革开放,其实就是对苏联社会主义模式的全面突破,就是“让思想冲破牢笼”。这个古老的国度,从此走上了繁荣富强之路。10年能让一个国家走向崩溃的边缘,那么,30年改革开放的努力,没有理由不走向繁荣。繁荣富强就是改革开放的一个“绝对信号”,改革开放就是繁荣富强的一个“绝对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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