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于一棵水稻的时光
2008-09-28何贵珍
何贵珍
老家乡下谷子要种两季。
每年七月份,天上地下人心都是热浪滚滚,一边又要把成熟的早稻抢着收回来,一边要赶着把晚稻插下去,真真是忙。女人们在田里弯腰割稻,男人们在田埂间挑着满担禾谷来回奔忙,连小脚的奶奶也出来帮忙,一撮箕一撮箕地往屋里端。往往是好不容易抢着将谷子收进了屋,太阳却又不识时务地冒了出来,大人便不管了,继续去忙田里的活,我和妹妹负责再次将谷子弄出来晒。那时候望着堆在屋里像山一样的谷子,才发现责任是这样可以看得见的,实实在在有分量啊,重愈千斤,要一撮箕一撮箕老老实实往外担,无半点可偷懒。这也使我们在将来漫长的岁月中,遇到任何艰难困苦,都完全想不到要推卸和逃避。
谷子收进屋,轰隆隆的拖拉机就开始整天在村子里来来回回地忙着收公粮,夸张着丰收的喜悦。交完公粮家里谷子少一大半,意味着不必每天撮几千斤谷子出去晒,我只觉得那也是喜事,不去理会大人们的心情。几千斤谷子用麻袋一个个装好,父亲再找了布条将袋口紧紧系好,到了镇上交公粮的地方,就是只认自己亲手系的这些布条子了。我和妹妹要负责扯开袋口和协助父亲系布条,有时候谷子装得太满了,袋子收不住口,父亲就“哗哗”地倒出来一些,尘灰扑面,我们扭头躲避,但满心欢喜。
刚分田到户时,除了家里的大黄木谷桶,母亲也把芦苇划破编成席子,围成一个圆圆的屯来屯谷子,但是这东西显然越来越不够用,也不方便。父亲便亲自设计,又用上好杉木,请木匠来做了队里的第一个谷仓。谷仓门可以一层层取下来,屯谷子很方便。下面设计一个活塞门,要取出谷子来,只要把箩筐放在活塞门下接着,轻轻地把活塞提起,谷子就“哗哗”往下流。谷物丰盛,老鼠也就猖狂,不久就将谷仓咬得千疮百孔。我和妹妹缠着哥哥讲故事,哥哥缠得没法,坐在灶门口哄我们说:“我们家里有一只老鼠,躲在谷仓里吃谷子,嗑了一粒又一粒,嗑了一粒又一粒,嗑了一粒又一粒,嗑了一粒又一粒……”听得我和妹妹眼皮打架,只觉人世真是悠悠无尽,日子长得没有边了。
山川安静,那只老鼠像一只被遗忘的计时沙漏,依然在故乡的某个角落里发出嗑谷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