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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5-22[丹麦]海勒·海勒余泽民

小说界 2007年2期
关键词:菜汤农庄额头

[丹麦]海勒·海勒 余泽民 译

将近午夜,我的丈夫还没有回家。我一边等他,一边歪在床上看了一个关于海豚的电视节目,非常感人;他平时做事一向守时。他去州议会参加一次工作会议,几小时前就该结束了。

我开大了暖气,天气预报说,夜里要到零下十度。

十二点一刻,电话响了,丈夫用手机打来的;出了车祸。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很可能汽车在拐弯处打滑,现在刚刚苏醒过来,头在流血;大概已在车内坐了半个多小时。

他说话几乎喘不上气来,但还是在电话里安慰我说:没什么大事,只是脑袋有一点痛。他要我不要担心,只是汽车启动不了了,让我帮他找一下汽车急救中心的电话。我问他现在在哪儿,他回答说:在树林旁边。他也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并说在通知汽车急救中心之前,他会弄清所在的方位。

我听见他推开车门的声响。过了一会儿,他又抓起电话,说他一下站不起来,需要稍微坐了一下,等会儿肯定可以下车搞清地点。我问他能否回忆起什么——他没回答。

他承诺说,过一会儿给我回电话。

我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电视机虽然还在开着,但我关小了音量。我在电话簿里查到了汽车急救中心的热线电话,用一只手的手指指着,另一只手抓着话筒。

他又打来电话,说他还是不能下车。“真怪!”他说,“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疼,而且脚趾上下还可以动。肯定是休克造成的,我听人说过类似的事。”

“流血多吗?”我问。

“一点不流了。”他回答。他透过反光镜看到自己的额头有一块伤,估计血是从那里流的。

我问他记不记得走的是哪条路。他记不起来了,不过不可能有太多种可能,他肯定选的是最近的路。靠近树林,能够看到几公里外的城市灯火——他看到的很可能就是我们的城市。我相信他很快就能知道在哪儿,之后立即给汽车急救中心打电话,他们很快就会赶到。我建议他立即拨电话,他安慰我说,没有必要叫救护车,他不需要医生抢救。之后挂断电话,结束了对话。

我宽慰自己,至少他还记得家里的电话。我想到:自己有时早晨醒来,也会感觉跟瘫痪了一样,腿、脚、脊背和身体上的所有部件都摊在床上,要格外集中注意力,否则无法从床上爬起。多数情况下,这是梦的缘故,梦里的情景是那样真实,以致以为自己的身体仍在别处。很可能在昏迷期间,丈夫也做了类似的梦,此时正在在林边的车内,额头受伤,等一会儿肯定会清醒过来。

我给他拨电话,他能顺口说出自己的姓,这让我听了非常高兴。我问他想起来了没有,知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关于这个问题,并没有出现新进展。不过,他说他在藏物匣内找到了急救箱,现在正在清理伤口,而且准备用胶膏粘好。“我粘上之前,要涂紫药水吗?”他问。我说要涂,随后听到他痛得“哎哟”了一声。

我问他现在能不能抬腿。他仍旧坐在车内,活动脚趾。我要他试着捏捏每块肌肉,他说这个方法还真管用,也许能够下车了,只是头还有一点疼。我嘱咐他小心。

我们都知道,头部受了这样的伤,头疼肯定是难免的。我要他下了车后打电话给我,他答应了。

他肯定能成!我在心里给他鼓劲。只要呼吸到新鲜空气,他的头脑就会清醒起来。他将给汽车急救中心挂电话,他们会照顾好他的,会将他和汽车一起送回家。我已经想好,他一到家我就给医院急诊打电话。他有可能得了脑震荡,这不是没有可能,他的头疼很可能就是由脑震荡引起的。

我走进卧室,将枕头放在了暖气上。整好床铺,又烧了壶茶。等会儿他要是有食欲的话,还要给他准备点吃的。我从冰箱里拿出小面包和黄油,打开了烤炉。

过了一会儿,他又打电话来,大概是在上次通话的十分钟后。这是他已站在车前,没有任何问题,每节脊椎都能活动,正在试着辨认方位。他能够判断的是,汽车在弯道上滑出了路体,撞在一个树桩上,路非常滑,庆幸没有闯出大祸。

他看清了,路边并无树林,只有一排树,树后是一户寂静的农庄。窗户漆黑,肯定已经睡觉了。我向他建议,要他过去按一下门铃;他却坚持沿着公路走一小段,直到找到最近的路牌。我坚持要他去按门铃,他最后服从了我的意志,我们说好,他到了农户家里之后给我来电话。

我从储藏室里取出青菜、土豆和洋葱,在这样的夜里,喝一碗热汤会很舒服。冰箱里还剩了一小块鸡肉,我撇掉菜汤表面的泡沫,将鸡肉放了进去。

我走进卧室,将暖气上的枕头翻了一面。我决定明天不去上班,今晚睡觉肯定会很晚,另外还不知道等会儿能不能睡着。我很可能将睁着眼躺在床上,躺在丈夫身旁,观察他做梦时眼皮的抽动。

他说,农庄里没人。我说,只要是农庄,肯定就会有人,牲口不可能没人看管地丢在那里。丈夫回答,农庄里寂静无声,估计这里没有牲口;房子肯定是空的,所有门窗都吱呀作响。我要他按铃,可是根本没有门铃,门上连姓名也没写,这里肯定没有住人。

他说,还是沿着公路往前走,肯定会看到什么路牌。他说自己感觉很好,只想马上回到温暖的房间。他抱怨说外面很冷,我告诉他,天气预报说今夜霜冻。我听到他踏在公路上的脚步声,随后我俩都放下了电话。

五分钟后我打电话给他。他在路上继续走着。我很高兴听到他越来越快的脚步声,他说现在头也不那么疼了。我告诉他,我正在给他烧菜汤,热枕头。“我真想现在就躺在床上,”他说,“这个夜实在太长了,先是会议延长,现在又出了这事。”我问他会开得怎样。他回答说,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时,我听到一辆汽车从他身边驶过,我在电话里大叫,要他打个手势拦住。他回答说,来不及了。我跟他嚷起来,时间过了这么久,要不我来打急救电话。他反问说:“要是不知道在哪儿,人家怎么来救我?”我说,找他不可能那么困难,只要搜寻一下通向城里的公路就行。我再次问他,现在有没有看到什么,有没有看到田野或田野上的什么标志。他说,天太黑了。

“这样不行,要不我打急救电话。他们也许能够通过手机找到你在哪儿。”我说,我并不觉得这没有可能。他不让我打急救电话,说他感觉非常良好,他已经看到了长话塔,城里有公车,他可以自己回去。他可能坐了下来,喘一口气,他并不觉得累,只是两腿多少有些异样的感觉,但这很正常。我不让他坐下,无论如何要他活动起来,继续行路。他答应我说,将拦住下一辆路过的汽车。他要我立即躺下睡觉,没必要等他。我说,我现在根本睡不着觉,不如烧菜汤,翻枕头。他谢了我,挂断电话。

我用漏勺捞出青菜,将菜汤倒进另一只锅里,心里琢磨丈夫喜欢喝哪一种汤,是带鸡肉的?还是不带鸡肉的?肉食会加重肠胃负担,尤其是在睡觉之前。我们将好好睡一个长觉,在这样一个夜晚之后,明天肯定不去上班。也许,两人可以一起睡一个懒觉。整个一天躺在床上,即使铃响,也不会接听电话或去开门。当然,车还在路上,要叫拖车公司拖回来,不过即使在那里扔上一天也没关系。汽车根本启动不了,自然不会被人偷走。

我又打电话,想问他汤里要不要肉,但是电话没有打通。线路有传来一个声音: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我心里琢磨,是不是丈夫不小心关掉了手机,这很有可能。等一会儿他会发现的,之后会给我来电话。

他没来电话,而且电话总打不通。我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觉得有些冷,心里想着外面霜冻的鬼天气和丈夫受伤的额头。我暗下决心,明天一天都不要起床,除了起来给丈夫煮咖啡,加牛奶的热咖啡,呆在卧室里看电视,睡懒觉。我根本想都不愿想,我们俩明天需不需要上班。

我拨了一遍又一遍,但是电话仍旧不通。我踱来踱去,搅动菜汤,翻下枕头,然后再去搅搅菜汤。之后我给丈夫的姐姐打了个电话,将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她说,立即要向急救中心求救,自己马上穿好衣服,开车去找。我央求她过来接我一下,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样揣着袖子在家里干等。她说接我就会绕道,但我还是坚持说,毕竟我跟他通过电话,我能猜出他所在的大致位置。

“离城大概几公里路,旁边是一个荒芜的农庄。”我说,这时我们已经坐进了车里。她责问我说,我怎么拖了这么久,让她受伤的弟弟坐在漆黑的野地里,何况天气还这么冷。我说我想帮他,想给急救中心挂电话,但她弟弟不让我打,并说已经不流血了,只是额头有个口子。她将地图塞给我,让我试着想想,我们该往哪里走。我建议向南。

由于路况不佳,我提醒她稍微开慢些,别让自己再冒风险。

汽车在公路中央疾驰,两侧夜色向后涌流。我始终看到的是我并不想看到的情景,我看到灌木丛边掩在阴影之中的丈夫的尸体,他的手机始终关机。我们几乎搜寻了城郊的每个角落,终于发现了丈夫的汽车。情况正像丈夫描述的那样,汽车从公路拐弯处滑出,重重地撞在一个直径一米的树墩上。

我们又沿着公路开了一段,现在车速减到很慢。丈夫的姐姐脚踩刹车,将一只电筒扔给我——我们下车。我们在道路两边寻找,呼喊,但是什么也没有找到。于是我们回到汽车,又向前开了一段路,然后重复刚才的行动。可是什么都没找到,没有一点蛛丝马迹。

丈夫的姐姐建议,她再往前继续开,找一个公用电话亭,挂个电话给急救中心,或许他们已经找到。她让我留在这里继续寻找。“我不想留在公路中央,”我回答说,“尤其不想一个人溜达。”她没有回应,快步朝汽车走去。我跟在她身后跑了几步,钻进车内,汽车已经启动了。

我坐在车内,等她打电话。电话亭内,她背向我,一只手僵直地垂在身体一侧。我心里盼望,希望她的手能活动一下、她的肩膀能够放松、她的背能够后仰。她放下话筒,回到汽车。

“他们找到他了,一切都好。”她告诉我,之后扇了我一个嘴巴。

“我能理解你。”我说,并且抬眼望着她。

“他在家里。”说完,她开车上了回家的路。

我丈夫在两位急救员的看护下坐在客厅里。我进门时,他们站起身来。他们说,一切平安无事,随后告辞离开。丈夫脸色通红,额头上缠着绷带,身上披着毛毯坐在沙发里。“我很幸运,刚才险些送命。”

“是啊,”他姐姐回答,并走到弟弟跟前,挽住他的一条胳膊,并将另一只手伸向我,“你差一点死了,真的,就差一点。”之后,他们朝厨房走来,我说:“我手里有活,马上就来。”

汤烧干了,没法再喝;汤锅烧焦了,没法刷净。我把锅扔到垃圾桶里,上面盖了一张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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