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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二题

2007-01-20吴庚秀

满族文学 2007年1期
关键词:堂哥窗台窗台上

吴庚秀

窗台·炕沿儿

小时候住的房子虽很简陋,但一直以为那才是房子。房顶上苫着山草,很是暖和。虽然风吹雨打了十年八年渐渐朽烂,又得重苫一次,不像后来的红瓦、防水涂料之类盖顶的坚固,一次造成可以住上一辈子,农家人活儿越多越有过日子的气氛呢!窗子也亲切,小格儿的,外面糊了窗纸,又贴上窗花去,倘是秋日,有窗娘娘(一种灰背红腹花翅膀的小昆虫)在窗格儿间飞旋,嗡嗡嘤嘤地,便现出一副绝妙的图画来……

当然,能够造出更有意韵的故事的还是窗台和炕沿儿。记忆中,我老家那儿的农舍,窗台大多是由一大块宽宽厚厚长长的木板做的,又多选的是冬灌木、柞木之类的耐腐抗烂木料。窗台的功用,大体就是对窗框起铺垫支撑作用,或是屋内部分又有置放瓶罐、烟笸箩、拨楞锤(一种打麻绳用的木制器具)诸般杂物的用项,以便主人可以随时探手取来一用。如此而已。印记中最深的,则是那窗台的屋外部分曾是展示农家生活内容的小展台。单说冬日,做豆腐时挤完了豆浆后,剩下的豆渣要团成白白的团儿,一趟趟摆在窗台上冻实,以防变馊,用时再缓化开来。那年月农家人做一回豆腐比得上过个小年儿,豆腐脑、豆腐块、豆腐干很快享用完,再慢慢品尝豆腐渣。其实农家人最会调味,将夏日采得的地浆皮(一种地表野生菌类,形同木耳,学名地衣)干品泡开,或是取来用萝卜叶儿腌制的咸菜剁碎,与豆腐渣同炒,谓之小豆腐,味道很是独特。因而做一次豆腐所剩豆渣甚至可以帮助一户农家人免除一冬腹中缺食之虞;酸汤子是满族人喜食的食品,用石磨磨出的汤面滤干后,也要团成黄黄的一团团,排在窗台上冻住,随用随取;将萝卜礤成细丝,拿开水焯过,也团起了绿绿的团儿置于窗台上冻成硬坨儿,用时也缓化开来,那可是农家人包玉米面菜饺子、菜团子(大年三十儿晚上则可以包一次白面饺子)必备的好内馅。由是,冬日里农家人的外窗台上,便有了由一排排虽俱是圆形却颜色各异、大小不一的吃物构成的生活乐章,很是动人呢!

大多农家都是这样。可有时也有例外。农家人的日子里不可能没有“三长两短”,倘是闹了病灾什么的,日子就多了几分艰难。这样的农家,屋外的窗台上.便是空空荡荡,显得苍凉。这样子,我便就又想起儿时的光景中,小村中常常可闻一些农妇们响亮的话语:

“她二婶,没有汤面怎不吱一声?俺家窗台上有的是,拿去呗!”

“她三嫂,滚菜团子没有馅,就去俺家窗台上拿萝卜丝团,还用俺给你送去吗?”

“她四奶,要吃小豆腐俺家窗台上有豆渣团,随便拿!”

听的人迟疑了一下便踱过去,爽爽地取过,两下便都畅畅地笑起来……

现在是很少见了。先前的时候,农家人所筑的大火炕是一定要有炕沿儿的,多是梨木做成,厚约两寸,沿面儿一柞宽窄左右,长度与炕边儿等同,下面以数根立柱抵住。那会儿农家人无论男女长幼,晚饭后有溜溜达达串门儿的习惯。逢这时,一户农家屋中的炕沿儿上便自头至尾坐满了邻人,谁家的猪肥狗瘦、院洁屋黑,或是脚蹬紧腿裤已过时、电饭锅煮饭其实更不香之类,都是谈笑的话题。唠得兴起时,主人会慷慨地去柜中舀来几瓢榛子,高傲地向炕面上一倒,炕沿儿上便此起彼伏地“咔咔”地响起。原来,那炕沿儿上早被细心的主人挖出了一个个小圆坑儿,榛子核儿往内中一放,敲击起来不易进飞,才可吃到香香的内瓤儿。由是,农家屋中的大炕沿儿,又是农家人自娱自乐增进感情的所在。

好熟悉又喜爱的农家窗台和炕沿儿呀!

然而后来的某个时候起,这一切——怎么说呢?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生活水准惊人地提升,我老家那儿的农宅造得是越来越华丽气派,铝合金、塑钢、大理石板等现代材料的应用,甚者使一幢农宅比得上一处高级小酒店。少者几千元多则上万元的烫金大门,又将宅院严密地封闭起来,让人望而却步。窗台儿呢,自然也没了先前模样,大理石板之类铺就的台面光可鉴人,一尘不染,甚至干脆就是直接落地式的明亮大窗,没有了窗台,不能也无法在那上面置放什么。当然,因为有钱,想吃豆制品、酸汤子之类,可以花钱买现成的,用不着自己费力去做。萝卜丝儿也不用团了,懒得包饺子甚至可以买速冻的,即煮即食,很是方便。如此,农家人之间亦如城市人一般渐而相互阻隔起来,屋舍中的炕沿儿上再也没了往昔那种热烈。夜幕降临后,小村中能够闻到的只是一家一户屋宅中依稀传出的麻将声和电视机、影碟机的嘈杂声……

怀念窗台和炕沿儿,主要是怀念由它们生出的许多悠远而又温馨的故事。

老渠故事

村外那条老渠,在我的记忆中好像压根儿就有。但是父亲说,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期挖的,目的是用它把大河里的水引到农田中滋润庄稼苗儿。“那会儿年年闹大旱,田地都干得四裂八瓣。”这话,让我至今想起来仍有些惶恐。

那老渠,长近千米,宽五米,深二米上下,从村东头的大河边一直通到村西挖有许多支渠的大片土地里。当然老渠最东端那儿,修的是一口敞敞大大的水井,用一架大型抽水机把河水用粗管吸到那井里,再利用高低落差原理,让水自动顺渠流淌下去。然而,幼年时我竟从未见那老渠发挥过浇灌农田的作用,老渠也年复一年地荒芜起来,大抽水机也锈迹斑斑地伫在那里,如一头失去了威风的老牛。

荒芜了的老渠,成了我孩童时和伙伴儿们的乐园。因为老渠毕竟为老渠,深深凹陷下去的渠沟始终蓄着浅浅浊水,春天的时候,渠冰开化,渠沟间就有了无尽的乐趣。先是渠面上出现了一种成群儿的小虫,瘦身长腿,通体黑褐色,在水面上速度极快地跃动着。这东西至今我也不晓其学名,那会儿只管它叫“麦塘精”,捉起一只来,扯去一侧的三条腿,放开来,它就在水面上接续不断地栽跟头,极逗人。渠水里的石板下、泥洞中的红蛤蟆、蜊蛄、河蟹、瞎疙瘩鱼什么的也都醒转且活跃起来,捉得尽兴时,忘记了初春渠水的刺骨,直把小腿儿冻成了红萝卜样儿。渠头上,还有许多刺叶儿树,萌出的鸟舌样的叶儿摘了熬汤喝,十分清鲜。又有小根菜,我们称作大脑崩儿,采着的时候,还唱起一首童谣:大脑崩儿上边外,边外没有边儿,回来一大片。大脑崩儿上边外,边外没有油,回来一大球……

好讨人喜欢的老渠。可是后来的时候,老渠竞被一人终生占据着。我们自此失却了那处难以割舍的圣地,但又无可奈何。这人不是别人,竟是我的堂哥。开初的时候,堂哥是把那老渠当做了牛圈。那会儿,他给生产队放牛,有一日心血来潮,将老渠一端敞口用乱石垒上,另端设了木栏门儿。又把渠水排出去,在渠中撒进泥土和蒿草之类。自此,每日近午时分堂哥把大小七十多头牛儿从山上赶下来,就驱进渠沟中,让它们将自己排出的稀屎和着泥草一起踩踏,用不了多久就弄出满渠沟的粪肥来。因此,除了村中的那处牛圈产的牛粪,堂哥又造出了一处大粪场,队里粪肥不够用的问题就此得以解决。叫乡亲们好个夸赞。

再后来,没有了生产队,农家人各过各的日子。堂哥不放牛了,老渠便不再是牛圈。可不久,堂哥又生出一个道眼来。那会儿兴种蘑菇,也就是食用菌,家家搭起棚子在里面鼓捣。堂哥把那老渠清了底,在上面横横竖竖地搭起了树枝,就在渠沟里面种。因为老渠的渠沟中本就阴凉,加上又有密密篷篷的树枝遮阳,条件适宜,蘑菇长得格外好,堂哥因此一年收入一千多元。那会儿的千元抵得上现今的一万元还多呢。

再后来,堂哥因为上了年纪,做不得这等营生了,就离开老渠。可是不久,他又使出怪招,把老渠引进水去封闭起来,去大河里捉些鲇鱼、河蟹和老鳖放入,日日看管。因为老渠原本有牛粪和菌菇的残渣积在里面,成了水生物的上好养料。好家伙,过不几年,满渠中就繁生出许许多多这些珍贵水族类,家家都吃个够不说,成批地捕捞出来还卖了许多钱。

那老渠如今还是这般模样,满沟的鳖蟹和大鲇鱼,由于人们的管护,成了小村的一大财富。

今秋我回小村,特意去看那时常想起的老渠,听乡亲讲起关于老渠及堂哥的一些故事,脑中忽然想起一位哲人说的一句话:“人生最重要的是要不断地创造价值财富,否则将如同草芥。”未念过书的堂哥自然不会懂得这话的深刻含意,可他做到了。而我们这些吃皇粮、靠人民供养的官儿们呢?我迷茫,甚至羞愧。

[责任编辑苏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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