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兔的时光
2007-01-20靳云田
靳云田
暑假终于被我们盼来了。
我和小五子、二胖、闺蛋儿除了像日常那样割兔草,还用筐(扌汇)着自家已长成小半大的兔子结伴去大坝上放。
大坝一眼望不到头,像一只巨大的臂膀,把我们弯弯的水柳街揽在它温柔的臂弯儿里。这时节,坝上的绿繁衍到了极至,透着饱涨汁液的各样嫩草散发出浓郁的清香,给专食草类的小东西们提供着无尽的口福。
放兔,跟放牛、放羊是一回事。不同的是,兔那样的小身,放牧的范围也就极小的。通常,我们是就近选择坝上一处地势相对平缓草又浅些的地方,几人围个大圈儿,把兔子放人圈儿里觅食。每人手里握一树枝当鞭,唬那兔们别窜出圈儿外去。
吃草,其实倒不全是我们放兔的醉翁之意;欣赏它们在草地上玩耍才是我们的雅兴所在呢。
兔跟小孩们似的,乍聚一堆儿,转着红红的眼珠,谁也不肯理谁,认生呢。可寻找玩伴的欲望又使它们很快挨近相互试探性地嗅着气味儿,继而友好地舔舔对方的耳朵,随后则一同嬉戏起来。你扑我迎,腾挪闪跳,它们的天性在草地上得到了施展,弄出一幅幅好看的画面。最精彩的是四爪凌空的一跃,我们的眼前遂有一道半米高的弧形白光闪过。这白光才缩成一团,这里,那里,又闪出一道道,一样的快,一样的白,交映在蓝天下的碧绿里分外动人,令眼花缭乱的我们为它们的绝技不住地喝彩。这成了我们最快乐的时光。
这天放兔时,却发生了件让我们奇怪的事。小五子的公兔一反常态,跑到二胖母兔的尾部转着,鼻翼还蠕蠕地嗅着。它老嗅那里干什么?正当我们不解时,那公兔又猛地趴上了母兔的后身,嘴巴衔着母兔的背,两条后腿颤颤的一蹬一蹬。我们相视呆愣着,这公兔又是在做啥?说来,我们的这几只兔子还是草放青的时候,一起在街东的沈奶奶家买的,当时才刚睁眼。在我们手里养了三个多月,还没见过这架式呢。这时,二胖心疼地喊起来:“小五子,你的公兔欺负人!”遂起一掌,小五子的公兔就从母兔身上滚下来,落了个四蹄朝天。这一仰间,我们看到它的胯下钻出个“红辣椒”来,比平时辨认它们的性别时大出许多,一时更有些愣住了。
小五子狠狠推了二胖一把:“没听说兔子的腰最软,你怎么下狠手呀?”突然间,一旁的闺蛋儿倒像有了重大发现似的叫起来:“哎,它俩是不是那个配兔子呀?”
草窠里拾起一撮兔毛,二胖的嘴噘得活像兔子的三瓣嘴跑到他下巴上了:“得了吧,配兔子还能把毛给薅掉了?”二胖的话没有回答出闺蛋儿的发问,她就又问小五子。平日,她不懂的事就爱问小五子,小五子也总能说出个子午卯酉,两人的关系比我们更亲密些。但这回小五子却卡了壳。他跟我们一样,也从来没见过怎么是配兔子的呀。
回家的路上,我们绕道去问沈奶奶。别看沈奶奶是个足不出户的“小脚”老太,养兔的事可没她不明白的。沈奶奶正在院里给一只刚当了妈妈的母兔喂着催奶的红糖水,听我们说完二胖公兔的那个表现,眯了笑眼回答:“那是配兔不假,可它配不上,母兔怀不了崽的。”“那是为什么呀?”我们的好奇心陡然又增高了一层。“你们的兔子刚明白点事,可它们还小着呢,是配着……”蓦地,沈奶奶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脸色里漾出了一种识不透的意思,皱巴巴的窝嘴居然向我们轰起来,“去去,你们小孩伢伢抠那么细干什么?我差点叫你们……”
没有寻到答案,而沈奶奶的这番话令我又费思量,再放兔时就忍不住地问:“沈奶奶说咱的兔子刚明白点事,是明白什么事了呢?”小五子眼里含了藐视似地瞅着我,说:“你比个兔子还笨。”我脑子是笨,算术没少得大鸭蛋,可那也不能把我跟兔子比呀,便薅起一把草半真半假地向小五子打去。草叶纷飞,草里我故意包的泥蛋却不偏不倚击在他的脑门上。小五子是羞于在闺蛋儿面前当熊包的,他随手在跟前抠要打我的泥草时,眼神却倏忽朝我们围的圈儿内一闪,不动了。
我的目光也跟了去。又是那两只兔子骑在了一起。与上回不一样的,这回是二胖家的母兔反了个儿,骑在了小五子公兔的后身上。并且除了做出与上回对方骑它时相同的动作外,嘴里还发出像老母鸡寻窝下蛋时咕咕的叫声。我寻思这回小五子准会像二胖打他的公兔一样,也给二胖的母兔一个厉害尝尝。不想,小五子这时不计前嫌,手垂着,只静静地看。旁边的二胖同样在看,还直眨着眼睛。哎,闺蛋儿也看得目不转睛,已经悄悄微凸的胸脯起伏着,嫩白的脸蛋里还隐约泛起了桃花般的粉红。
这天夜里,我躺在被窝里好久睡不着。白天那两只兔骑在一起的情景老在眼前浮现……奇怪,闺蛋儿那好看的脸蛋和让我感觉有些神秘的胸脯,怎么也跟着那情景时而在眼前闪动。我身上的血液有点像潮水涌动似的涨着,某部位出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感觉,朦朦胧胧里生了渴望。这样的感觉以前也有过的,但没这次这么明显。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我的身体里是不是长得怪,跟别人不一样?我突然对自己不满起来,甚至羼入了一丝怨恨,自己怎么会这样呢,简直跟个兔子……
此后,公母兔互骑的现象在放兔中又一再出现。一旦出现,我就立即把头转到别处去。这大热天里穿着短裤,我怕万一在小伙伴面前露出异常,被人识破我身体里竟然藏有那样卑鄙的“渴望”。可越要不看,却越是觉得眼前那一景好神秘,眼珠就像被拽了去。与此同时,我发现小五子和二胖的样子也跟上回不同了,想看又不去看,不看又忍不住。闺蛋儿呢,脸像往别的地方转去,而被长睫毛护围着的眼珠却赶个视线的斜角,仍滴溜溜往那里忽闪。直待那一景没了,我们的眼睛才不那样了。
隔这没几日,我们的放兔就放出事来了。那天后半晌的日头依然有些毒,风也热得躲起来,知了藏在树阴里鼓噪得草木更加蔫了头。兔们被放在大坝靠街那面缓坡的一处树阴下。它们热得不爱跑动,就伏在草窝里挑着草吃。我们照例围坐在阴凉里,在说笑间守着。二胖肉肥不经热,这时非拉我跟他下河去洗个澡。
翻过大坝就是条沙河,那时候还没一星污染,深且蜿蜒的水流极清澈。这时,浣衣女人的棒槌声在河边此起彼伏,卷动的水波里闪着一颗颗洗澡人的头。二胖是游泳的好手,一下水半天没了影。我贴着河边刚玩了一会儿“狗刨”,忽见他向我凫来,抹一把湿漉漉的头说:“我得回去看看,那回我打了小五子的公兔,他说不定要……”
没一会儿,翻过坝去的二胖又返回河边,手还朝后向我一勾一勾,勾得很急。我寻思兔子跑了,急忙一身是水地跑上岸。二胖却一脸诡秘的小声说:“哎,你跟我来……”我疑惑地跟他匆匆返回大坝那面的缓坡,当悄悄近了来时的那片树阴时,二胖扯着我躲进片茂密的荆条丛里,轻手扒道叶缝往放兔的地方瞅。
一点异常也没见。兔们有的还在贪嚼着,有的已卧着酣眠:小五子和闺蛋儿仍坐在一旁持“鞭”坚守,那尽职尽责的样子挺让人感动。我纳闷地向二胖悄声问:“你叫我回来看什么?”二胖像是满脸失望地挠挠
后脑勺。待我随他钻出荆条丛又往沙河走去时,突然,他两只胳膊一张,搂我在怀里,还拽我的胳膊也往他身上搂着说:“刚才,我亲眼见,他俩就这样……”我老大的一愣。又想隔着树呀草的,二胖是不是看走眼了?他端出一脸不能再诚实了的样子说:“骗你,我都是兔崽子。”
哎呀……这可是个顶没羞的事。我提出不能对别人说,如果说出去,羞不羞死他俩的人呢?英雄所见略同,二胖也没含糊。料不到才几天,这事却在街上暗暗地传着了。我听了很来气,我是肯定一字没露,问题还不是出在他二胖的嘴上吗?一见面我就数落起他,二胖受了天大委屈似地叫起来:“咱几个从养兔就成了好朋友,全班谁也没咱这么好,你说我怎么能跟别人说呢?”我想,他没说,那还能是兔子说的呀?事情,很快从另一个地方露出了底细。果然不是二胖说的,而是他小婶说的。二胖他小婶虽然年纪轻轻,却是街上出了名的快嘴婆。下面这几句话,就是我妈亲耳听她说的——哎呀呀,我在俺家后窗看得真真的,闺蛋儿和小五子在大坝上一面放兔子,一面藏在树阴里抱在一块了……上回,我还看见他们在大坝上,一个个眼盯着放的兔子干那事呢。半大闺女、小子对那事正是“开咂”的时候(开咂,明白的意思),跑一起放哪门子的兔子呢?
我妈还真差点没让我再去放兔。
我最担心的事还是难以避免地发生了,闺蛋儿她妈也知道了这事。我家的后窗正对着闺蛋儿家的庭院,这天午后,我在屋里隐隐听到闺蛋儿家传来了哭声,还清楚地听到“啪啪”打人的动静和她妈恶狠狠的叫骂声:“你这么点儿,就成了小骚片子……”听着闺蛋儿挨疼不过的叫声,我急得正犹豫是否跳过窗去给她解围时,她家的屋门“哐啷”一开,闺蛋儿捂着嘴里的哭声跑出来,又向院门跑去。她妈在后面撵了几步,用扫帚疙瘩指着她的背影恨恨地喊:“跟你丢不起这个人,你跑吧,看你敢给我回来……”
晚上,已到了插门闭灯的时候,见闺蛋儿她妈亲自率领着闺蛋儿的姐姐、妹妹去街巷四下里喊着闺蛋儿,我才知她真的没回来。平时除了放兔的时候,闺蛋儿还爱独自跑到大坝上采花,有时直到天要黑了才回来。人在生气的时候胆子会变得比平常大好几倍,此时,她会不会在大坝上赌气不回家?我和二胖就跑上大坝去帮着找。
大坝的夜晚总叫人有些可怕,尤其是在这月亮被浓云遮住的时候。目之所及涂着墨汁般黑黝黝的不辨其形,高树低草的剪影像伏着的狰狞怪物,里面不时发一声尖利、刺耳的怪叫。我俩壮着胆一上坝顶,就发现前面隐约闪着一个小小的黑影,走走停停。我俩以为是闺蛋儿,激动地要叫时,倒听黑影那儿传来轻轻却透着急切的呼喊:“闺蛋儿一闺蛋儿一”竟是小五子!
从那事被传开,小五子就在家“猫”起来了。这时,我和二胖喊着跑上前去。一见我俩,小五子的眼里随即有什么在浓黑里亮了一下,说:“我就怕闺蛋儿想不开。”我俩就安慰他,说闺蛋儿是个爱说爱笑的人绝不会出事的。他又叹出一口粗气,忽然嗫嚅着问:“俺俩抱了一抱,她会不会生小孩呀?”
是呀,出了这事后,我脑子里也在没了遍数地划魂,人结了婚为什么就能生孩子,是男的女的搂在一块,女的闻着男的身上的味儿就能吗?那闺蛋儿和小五子那样了,她会不会怀孕呢?没想到二胖在这方面比较有研究,这时,他对满腹忧虑的小五子说:“没事,你别在那自己吓唬自己,要是大人这样,就指定能生;咱还没长到时候,不能的。你没见咱的兔子都那样了,也没下崽,就是还小呢,沈奶奶不都露过这样的话须须吗?”二胖说得那样有把握,使我的心里涌起对他从没有过的钦佩。听二胖这么一说,小五子也就不再那么担心了。我们三人一直寻到远远的大坝尽头,失望而返的时候,二胖忽然嘟噜一声:“妈的,等着我的。”
夜半时分,伴着闺蛋儿她妈沿着河边寻找女儿的凄厉的哭喊,二胖他小婶家的后窗玻璃发出一声粉碎的脆响。
谁知,第二天早晨,当几近绝望地瘫倒在炕上的闺蛋儿她妈,又突然叫人马上给她离了婚的丈夫打个长途电话,问闺蛋儿有没有到他那里去时,闺蛋儿却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其实,闺蛋儿哪也没去。被打出家门后,她不想见人,又悄悄溜回院里,藏身在屋对面厦子里顶层的棚架上。她妈做梦也没想到,日常天黑连大门都不敢出的闺蛋儿,独自在这里一躺就是半天一宿。
咋的也是喜从天降,闺蛋儿毕竟是好好的回来了。
可是,当人们再见到闺蛋儿时,发现她仿佛不会笑了,她原来又响又脆的笑声谁听了不觉着悦耳呢?好像话也不会说了,街上见了人就低着头过去,招呼也不打一个了。少女的脸蛋嫩里都润有像朝霞一样的绯红,她也正有的,却转忽不见了。
上秋一开学,情况更有些不好。那事像长了腿跑进了全班每个同学的耳朵里,一缕缕向小五子尤其是闺蛋儿射来的眼神都不对了。闺蛋儿一在校园里走,后面的人堆里总是发出野调怪腔像卖豆腐似的吆喝:“哎,兔子来,放兔子来——”受辱不过的闺蛋儿终于抹着眼泪跑走了,几日没来上学。老师登门家访后,就传来了闺蛋儿暂时休学的消息。
我忘不了一起放兔的时光。放了学,有时特意坐在自家的后窗前,目光穿过闺蛋儿家的庭院,默默向她家的屋门望去。有了前车之鉴,闺蛋儿好像再没挨什么打,但她妈的骂声还有时传来,只是闺蛋儿连一点回声都没有。偶尔的,见着闺蛋儿抱着她最小的妹妹在屋门前缓缓走过。我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变得那么消瘦,面颊里已隐些蜡黄。她忽然朝我这里一瞥,我看见那双曾像汪着水一样闪动着灵秀的眼睛里,竟像了湖泊干涸的样子,并一下使我联想到两个已在淡忘的词汇:木然、呆滞。
渐渐,我家后窗闪过闺蛋儿身影的次数多了起来。她回回几乎是从屋里跑着出来的,径直去房山头蹲着呕吐起来,却呕不出什么,声音空空地传来。有时候呕着,一面还惶惶回头往自家门前瞅。一次呕完,我喊她,小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看我一眼,是那么惊慌的一瞥,然后无言地朝我摆摆手,赶紧回了屋去。
这是一个星期天的午后。我见闺蛋儿她妈抱着闺蛋儿最小的妹妹离开家不大工夫,她家就隐隐传出嘤嘤啜泣的声音,是闺蛋儿在偷偷地哭。我暗暗触摸着她的内心,感觉像有无数个虫呲着尖利的牙齿,伏在我的心上一口一口地噬咬。我极想过去看看她,哪怕劝慰两句也好。可自从发生那事后,她妈就不许小小子再登她家的门,我怕她妈回来遇上,只好闻哭兴叹。之后,我趴在炕上写了好一会儿作业,忽然听到后窗有人小声喊我,是闺蛋儿的声音。这还是她休学后第一次喊我,我赶紧奔到窗前。一定是不愿让我看到刚哭过的脸,她把头低着,我却看到她粉噜噜带些小白花衣服的前襟上湿着一片,心里被什么一揪。隔着窗棂,她将一张折叠成燕尾形的纸条递到了我的手上,声音里似乎带了一丝哽咽,让我把它交给小五子。还没容我说句话,她就转身离
去了。
这纸条里写的一定是要紧的话。我赶紧向前趟房的小五子家奔去。刚至必经的那拐弯的街口,倒被二胖绊住了腿。二胖正跟几个小伙伴在这里玩“占国”的游戏,个个滚成了泥猴。二胖这方刚败下阵来,他见了气力比一般小伙伴大的我灵机一动,提出让我替换别人上场。我拿着那纸条晃晃说,我还有要事呢。二胖求胜心切,双手拽着我非让帮他们捞回一局不可,加之我也有点耐不得技痒,便将要事暂且一放。一局快近尾声时,大坝上忽然隐约传来谁听了都会猝然心惊的喊声:“有人投河了,有人投河了……”
当我和二胖随着人群跑到一处长满蒿草的河边时,已有不少人在向水面惊慌地张望,一场新雨后有些湍急的河水里有人正扎着猛子救人。还没等我俩来得及问投河的是谁,就见打着赤脚,挽着袖子的二胖的小婶,在大呼小叫的人堆里满脸失色地向人们叙述着:“我正在这洗衣服,一抬头,看见河里有个小姑娘的背影,穿着粉噜噜带小白花的衣裳,像是闺蛋儿,下到齐胸深的地方还往里走,我寻思她要游泳呢,一想,不对,她可一点也不会水呀。我吓得棒槌都掉了,刚要喊,她就没了影……”
二胖听得一声慌叫,三把两把脱了衣服,一头扎进了已经很有些凉意的河水里。当听到“穿着粉噜噜带小白花的衣裳”时,我脑袋里遽然像炸药包被引着了发出“轰”一声巨响,这才猛然想起了那张纸条。我急忙掏兜,皱皱巴巴的还在。就在我心急火燎地想是不是该把它马上交给小五子时,小五子的身影忽然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闪现出来。这个比我的水量还不如的“旱鸭子”,裤腿没挽,两膝却没在近岸的水里。他空张着大嘴,向河里救人的地方望着,内心的千般焦急都写在了我能看到的这张脸上。显然,他也知道了投河的是谁。
我忙跑去递上纸条,刚说出是闺蛋儿给他的,小五子就急不可待地拆开来看。短如一瞬里,他那焦急的面部忽地腾涨出一团血红,眼珠瞪得像要夺眶而出,纸条在他手上筛糠一样乱抖;他飞起一拳狠狠朝我的胸部击来,口里爆发出极其骇人的咆哮:“你这个混蛋!你还在那玩‘占国,为什么不马上送给我,马上……”
即使此刻,我也万万没能想到,纸条上这样写着:
秦德军(小五子的大名):我悔死了,我不知道咱俩那样能不能……现在我老想吐。大人说过,吐……我实在怕呀。我一刻也受不了了……
我对自己的过失痛悔不迭。跺着脚骂自己,挥拳狠擂着头部,恨不得跳下河去立马把闺蛋儿从九死一生里救出。而这时,我又想起了什么,猛地向河里声嘶力竭地喊起来:“闺蛋儿,闺蛋儿,不能啊,二胖说你不能啊……”
叫我从极度的自责中缓过劲儿来的是,闺蛋儿没有死成。她穿的粉噜噜带小白花的上衣,在河下游不远的一个拐弯的地方,被枝蔓横生的水草缠住了,那被水鼓起的上衣的后襟像面小旗浮在了河面上,它的主人才得以在被灌得人事不醒时被救上岸来。
第二天上学前,我来到闺蛋儿家。我不再在乎她妈让不让我来,我要想法把二胖说的那句至关重要的话偷偷告诉她。可是,我扑了一个空。天还没亮时,她那在外地工作的爸爸就来车把她接走了。
闺蛋儿再也没有回到我们的水柳街来。
[责任编辑宋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