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妈俱乐部
2007-01-20女真
女 真
其实哪有什么老妈妈俱乐部,不过是几个一大把年纪才生儿育女的中年女人的自我调侃罢了。
话得从前年夏天说起。校友会上,几个历史系脚前脚后毕业的女生在一起叙谈,说到各自的子女,忽然发现她们有着共同的经历:几位都是老妈妈,年纪一大把才生了孩子,而且她们的孩子上下只差两三岁。这种特殊的经历让她们一下子亲近起来,从此联系密切。
晚生孩子的事实相似,理由却各不相同。
梅寒雪是几个女人中孩子最小的一个,她生孩子时年近四十,是真正意义上的高龄产妇。至于老大年纪才要孩子的理由,说出来有些丢人: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对象。其实她条件不错,长相、品性、工作都好,就是太挑剔,高不成低不就,一晃就过了正常的婚嫁年龄。有的女人很现代,结了婚也不要孩子,做丁克一族,梅寒雪却很传统,找对象的条件之一是必须喜欢孩子。苍天不负有心人,在她三十八岁那年,终于碰上死了老婆的副厅长老周。老周儿子已经上大学了,却禁不住新妻子对孩子的渴望,在自己五十五岁的时候让梅寒雪了了做母亲的心愿。老周官样子足,一看就是大干部。梅寒雪抱女儿跟老周一起出去,不止一次让人以为老周是孩子的爷爷,梅寒雪倒不在乎,晚上吃过饭拉着丈夫、女儿在小区的花园里玩耍,是邻居眼里的一道风景。
时秀丽是孩子第二小的一个,生孩子晚的理由却跟梅寒雪不一样。时秀丽长相一般,又是农村家庭出身,对婚姻的要求很讲实际,因此大学刚毕业就把自己嫁了出去。丈夫小邱也是农村出身的大学生,夫妻俩相濡以沫,小日子过得挺踏实,唯一不足的就是没有孩子。头几年没怀上谁都不太在乎,两人的意见挺一致:结婚时双方家里都没拿出多少钱,经济条件一般,房子不宽敞,再打拼几年要孩子对大人孩子都更好一些。等到最后一次福利分房夫妻俩分到一套将近一百平米的大房子,小邱当上处长、时秀丽也评上了副教授,双方家长尤其是小邱农村老家的母亲三天两头打电话,两个人才开始着急。到医院检查,大夫说时秀丽输卵管堵塞。卵子不着宫,精子再多也没用。从确诊、治疗到时秀丽最后把儿子邱时生下来,一晃儿又是四年。
跟她们俩相比,方卉做母亲的经历是最曲折的。方卉也是毕业就结了婚,结婚就怀上了,但刚结婚时丈夫许可还在读研究生,两个人连间自己的房子都没有,许可将来的工作也没有着落,把孩子生下来大人孩子都遭罪,干脆就做了人流。许可研究生、博士、博士后一路读下来,方卉是平均两年怀一次。三次人流伤了她的元气,等到他们想生孩子时,方卉倒是很容易就能怀上,却总是站不住,一到两三个月就没,大夫说是习惯性流产,到后来方卉已经不敢听怀孕二字,一听就浑身发抖。怀女儿芳芳时,方卉从
两个月开始就在床上躺着,各种保胎药吃了无数。女儿许芳芳生下来,方卉下床照镜子看自己,心里那个痛。本来苗条的身材,已经变成了水桶,连她自己都不忍心看下去,男人恐怕更没心思瞧了吧。
四个老妈妈中,相对来说最潇洒的要数在报社做记者的吴晨了。吴晨结婚不晚,在生孩子的事上,却是“挺到最后”,再不生不行了,才下决心。头些年她拼命玩,全国各地采访,自己跟着旅行社跑,后来还在网上找“驴友”搞自助游,玩得浑天黑地,玩野了。促使她最后下决心的是丈夫对别人家孩子的态度。几次朋友聚会,别人家都是三口,丈夫大刘每次总是抱着人家的孩子稀罕,一会儿买小食品、一会儿照相的,甚至还说过要收一个叫可可的小姑娘当干女儿。看着大刘亲近人家孩子的亲密劲儿,吴晨知道自己终于等到这天了:她必须做妈妈、生一个自己的孩子,要不然,大刘某一天真的成了某个小女孩儿的继父,怕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四个女人,在学校念书时就认识,毕业很多年重到一起,因为有了当老妈妈的共同经历,话说不完。谁都知道女人在一起本来就爱谈孩子,碰上这样几个主儿,更是话题不断。最初的来往当然还是因为孩子。带孩子可能遇到的许多事情是你不带孩子时根本不可能想象出来的,带孩子需要经验,旧时代的女人姊妹之间就可以传授许多生儿育女的经验,而我们今天的城市女人,她们只有一次做母亲的经历,她们只能向别的女人取经。梅寒雪是家里外面的尖儿,是个有领袖欲的女人,她的女儿又最小,因此她主动给别人打电话的机会也最多。哪个品牌的奶粉质量最好,哪种洗发精给孩子洗头不辣眼睛,上什么幼儿园将来孩子能直接升入重点小学,梅寒雪给那几位老妈妈的电话,一打就是两三个小时,连话费由公家报销的老周都有些心疼,同时也不能理解:几个受过高等教育研究王朝更替、天下大事的女人,怎么会在奶粉和裤子这等芝麻小事上乐此不疲?梅寒雪的一个电话打出去,本来是要问奶粉的事,却可能因为方卉、吴晨或者时秀丽的一句问话而岔到另外一个话题上,岔来岔去,最初的问题没能解决,反而又出了新的问题。不管梅寒雪给其中的哪个打了电话,另几位很快就都会知晓,反过来也一样。电话热线联系了一阵,几个女人竟不再满足于这种电波联系,某一天,梅寒雪先提议,她们应该带着各自的孩子搞一次聚会。现在的孩子太可怜了,回到家里没有玩伴,只能由大人陪他们。长此以往,孩子们长大了该不知道怎么跟人相处了,做家长的有义务给孩子提供条件。
一开始是决定一家三口人聚的。几个回合下来,三日人变成了孩子和妈妈。爸爸们要么出差有事、要么是兴趣不高,总之是凑不齐。兴致正高的女人们决定把他们甩开。甩开了男人的女人们的聚会在有了动议的两个月以后终于实现了,聚会的地点就在梅寒雪的家里,谁让她家房子最大而且家里有小保姆侍候呢?
为了这次聚会,梅寒雪提前一个星期就开始做准备。定食谱,去超市采购,打扫卫生,重新布置家里的摆设。带棱角的茶几搬到书房里去了,容易破碎的玉马、仿古花瓶被转移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周蜜是女孩儿,平时不太爱动,那三个小客人里可是有两个臭小子,怎么敢保证他们不动手动脚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聚会是好事,打破了东西或者哪个孩子受了伤可就有违初衷了。
百密一疏,正式聚会那天,还是出事了。
带头惹祸的是吴晨的儿子刘天宇。刘天宇是个淘小子,好动,在幼儿园几乎天天挨老师批评。后来幼儿园给孩子测智商,小天宇一举成名:他是全幼儿园智商最高的,一百二十一。因为他的高智商,老师们对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再怎么乱动也没人批评他了,好像批评他就是在扼杀神童。这种态度的转变,让小天宇更加为所欲为,让他的爸爸妈妈也没什么办法。来周家做客前,吴晨千叮咛万嘱咐,小天宇也明确表示自己会很乖,绝不会跟小弟弟小妹妹打仗,谁能想到他惹的祸还不如让他跟几个孩子打闹几下呢。
开始梅寒雪想让几个孩子在女儿周蜜的房间里玩,等到孩子们来齐了才发现,四个孩子在一个九平方米的房间里根本玩不开。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得让他们玩痛快
啊,就把几个孩子的活动地点改在了客厅里。客厅地方大,能跑开,再说茶几什么的也搬走了,不会有什么危险。几个老妈妈坐到餐厅里喝茶、吃着从好利来蛋糕店订制的小点心,耳听着几个孩子快乐的笑声,她们很是滋润、很是受用。整天围着孩子转,难得有这么可以放松的时刻,孩子又没远离身边,她们可以放心。几个孩子玩得很好,一点没有打闹的意思。看来以后还得给他们多提供机会啊。
一直到小保姆从客厅里发出一声惊叫她们才如梦方醒。保姆本来是在厨房做饭的,临时去客厅的阳台拿东西,从客厅经过时,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呆了:平时她看见了蚊子都不敢上手打,怕把痕迹留在客厅的白墙上,可眼前的白墙已经被各种颜色的彩笔涂得一塌糊涂。花、草、小猪、小鸡,还有大树、彩虹。还有乳白色的沙发,那可是小保姆需要经常保养的真皮沙发呀,居然也被画上了各种图案。别说,如果不是考虑到这些颜色是涂在梅寒雪家客厅的墙上,这些涂鸦之作倒也还可看,可这是梅寒雪家雪白的墙啊!听到惊呼第一个冲进客厅的梅寒雪张大了嘴,足有好几分钟不知道说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记得女儿周蜜的房间里有彩笔,可孩子们是什么时候把笔拿到客厅的,又是谁胆大包天提议在墙上和沙发上作画的?用不着福尔摩斯来断案,人家刘天宇不打自招了:“妈妈,我们画得好不好?他们都听我的,我让他们画什么他们就画什么!”
吴晨那个气!脸上挂不住,扯住儿子就给了他一巴掌,刘天宇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委屈,哭得震天动地,梅寒雪强忍着心疼还得去哄小天宇,另外几个孩子看天宇挨了打都有些害怕,四个孩子一起哭起来,一时间周家乱成了一锅粥。
这种结局是谁也始料不及的。虽然梅寒雪在经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已经冷静下来,再三对刘天宇说没关系没关系,带头惹事的臭小子也很快破啼为笑,但几个大人的心里都挺别扭的,再呆下去谁都累。原计划玩一天,结果呢,吃过午饭客人们就告辞了。
那次聚会的直接后遗症一直到两个月以后才完全消除。先是找工人给客厅重新刷涂料。客厅刷过以后,反衬出几个房间的墙壁又黑了,再找工人刷房间。怕刚收拾完的房子有污染影响周蜜的身体,梅寒雪不敢带孩子在家里住,抱着女儿去娘家,回头老周和小保姆单独在家里她又不放心,只好自己两边跑。那个累呀,甭提了,很长时间以后,梅寒雪连回想都觉得累。
除了需要粉刷的墙,还有一种后遗症是拿不到台面上的,那就是梅寒雪和吴晨之间的别扭。这种别扭是埋藏在心里的,很难用语言表达出来。刘天宇带头惹了祸是不争的事实,小孩子犯错可以得到原谅,孩子妈妈吴晨道歉的不真诚以及她在另外两位老妈妈面前的不以为然,让梅寒雪心里不高兴。不管怎么说,你家孩子错了。说我在孩子面前的态度太过,没道理。那种事谁都没心理准备,事到临头,怎么惊讶都是正常的。家里的房子造得一塌糊涂,难道还得高兴不成?各种信息通过电话线传来传去,梅寒雪的不高兴也不能不反馈到吴晨那里,两个人心里别扭着,到底还没发展到想要当面对质说个清楚的程度。这种朋友关系,好了聚,不好不见面得了,犯不上找气生。渐渐的,梅寒雪和吴晨几乎不再直接对话。也许,她们都很忙,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做了母亲的女人就这样,她们常常从以前的女朋友面前莫名其妙地消失,未来的某一天可能又突然出现。这很正常。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初那种烦乱的心情消失了,甚至孩子们淘气的举动也渐渐成了一种非常有趣的话题挂在几个老妈妈的嘴边,从一开始大家都不愿意提这件事,到把这事当成了个乐子,这中间差不多有一年多一点儿的时间吧。想想孩子们也够可怜的,整天关在屋子里,没有小河流水让他们可以嬉戏,连找个沙坑都难,让他们玩什么呀?听说美国有些人家为了启发孩子的想象力,会特意给孩子辟出可以随便画画的墙,美国的父母也很少批评孩子,人家那孩子在家里是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大人很少去呵斥。相比之下,中国人对孩子的要求太严格了,不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长。
这样平心静气地想想,不但那些来做客的老妈妈心平气和了,连受害最深的梅寒雪也转变了态度,又开始张罗聚会的事了。她甚至亲自给吴晨打了邀请电话。
但这次聚会她们决定跟上一次不一样。这次她们决定只是一次孩子妈妈的聚会。成天在家里带孩子,几个老妈妈累得不行。不光是身体累,心更累。年龄大了要孩子就这条不好,对孩子太在意,孩子每天少吃了口水果当母亲的都会心疼,那还能不累?这次聚会,咱们让孩子爸爸们也体会一次当母亲的不容易,让他们独立带一天孩子,而几个老妈妈,她们将离开家,去东郊的棋盘山风景区住上一宿,彻底潇洒一回!
客观地说,这次聚会动议虽好,实施起来却比上次更难。难在哪呢?难在几位老爸爸不愿配合。老周副厅长第一个带头反对。在一个可以当爷爷的年龄做了父亲,虽然有时被人误解有些难为情,但他对女儿还是非常喜欢的。喜欢归喜欢,带女儿的事向来是梅寒雪和保姆的事,他只负责“喜欢”。再说,梅寒雪离家,留下他和小保姆在家里,这让他非常为难。怎么说呢,他跟家里的这个小保姆肯定不会发生什么不应该的事,但他受不了梅寒雪审视猜疑的目光。与其看那种令人难受的目光,不如不让她出去,或者干脆让她带着小保姆去算了。梅寒雪却不同意。聚会是她倡议的,她怎么会不但带着女儿还把保姆也带上呢?不行,必须让你尝尝我天天在家里带孩子是什么滋味儿!
周副厅长对年龄比自己小了一大截的妻子还肯牵就,时秀丽的男人邱处长则以工作太忙为由不肯配合。其实他这个年龄的男人,只要在社会上还有点地位的,哪个不忙?问题是邱处长不但要忙工作,还要读书。大学本科毕业那会儿,他因为家里穷,直接找个工作就上班挣钱了。现在他当上了处长,如果再想往上升,本科的学历好像就没有优势了。再说读研究生单位还能给出学费,何乐而不为?小邱处长现在周末的时间都用在去党校读书这件事上,回到家里他还要学外语。要拿下硕士文凭,外语必须得合格。在这种紧张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花一天时间不读书不看报专门在家里带儿子?
方卉的老公许可不愿意带孩子的理由也是很硬的:他正在搞的一个项目是跟校外合作的,算是业余操作的第二职业,平时他要给学生上课,只有周末才有时间去做项目,放着有名又有利的大事不做,让他在家带女儿,说不通。实在让他带,也行,他会把女儿许芳芳带到研究所,找门卫那个胖阿姨帮着看一天吧。
四个男人中,刘天宇的老爸大刘态度最好:“没问题,你们去吧,我带儿子去钓鱼!”
反对也好,支持也罢,最后几个老妈妈还是如愿以偿地成行了。女人在家里各有驾驭男人的招术,至于她们用了什么手段,就不在此公开了。
那天是周末。一大早,吴晨开吉普车挨家去接人。她走的时候,丈夫大刘和儿子天
宇还在被窝里赖着不起,她在两个男人的额头上各亲了一口,转身把门带上了。周末的早晨,大街上车很少,不像平时那样堵车,很快她就到了方卉家。在楼下摁了好一会儿喇叭方卉才下来,看她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吴晨猜测一定是许可不愿带孩子两个人闹别扭了。这个许可,仗着自己是博士后,脾气也太大了吧?有机会见面一定要教训教训他。然后她们一起去接时秀丽。邱处长还算给面子,带着儿子一起站在楼下,一再对时秀丽说:“好好玩,出去就别惦记家里。”他的好态度让方卉的脸色更加难看,吴晨从后视镜都看出来了,但她只能装作看不见。
最后一个上车的是本次活动的倡议者梅寒雪。梅寒雪也是喇叭响了一阵才出来的,让人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是抹着眼泪出来的。原来小周蜜听说妈妈周末出去玩不带她,硬是不让妈妈出门。看妈妈穿衣服要走,小周蜜抱着她的大腿不放,保姆和老周谁也劝不了。梅寒雪虽然最后挣脱出来了,自己却忍不住掉了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把眼睛都揉红了。
不管怎么说,她们总算能够出行了。汽车很快就出了城往东郊驶去,楼宇渐少,树越来越多,几个女人也从一开始上车时的沉闷变得活跃起来,尤其梅寒雪,不但擦干了眼泪,而且带头唱起歌来。她们唱的最多的是邓丽君的歌。她们上大学的时候,邓丽君的歌还是靡靡之音,需要关上门偷着听,可越是不让听的歌她们越想听,结果是邓丽君的歌成为她们青春的标志之一。唱邓丽君还有另外一个因素在里面:现在流行的歌曲,她们已经不会唱多少了。自从有了孩子,几个老妈妈很少有机会去歌厅,也没有心情去学唱新歌。有人说看一个人最会唱什么歌就能看出这个人的年龄,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结论是成立的。吴晨报社的一个小记者,有一次在走廊里听见吴晨哼《何日君再来》,居然对吴晨说:“吴老师这么古典的歌你都会唱啊!?”看那个小记者一点儿没有调侃的意思,吴晨的心里竟然有一阵儿很难过。现在好了,她们一起唱着邓丽君,《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何日君再来》、《原乡人》、《美酒加咖啡》,一首接一首,她们惊奇于自己不但记得那么多旋律,而且连歌词都一字不差地能唱出来。还没等到住地,她们已经兴奋得不行了。她们住的地方叫香水湖度假村。是老周单位的关系户,老周事先打了电话,房间都留好了。度假村就在香水湖边,四个女人放下行李,转身就去了湖边。湖里可以游泳,有一片人造沙滩,还有游船。吴晨和时秀丽爱游泳,梅寒雪和方卉却以不会游泳为由不肯下水。方卉其实会游泳,但她生完孩子以后身子发胖,好像再也没回到怀孕之前的苗条状态,因此在任何可能暴露自己身材的场合,她总是把自己隐藏起来。梅寒雪没方卉那么胖,但她的肚皮有很明显的妊娠纹,为了这,她已经不再去公共浴池洗澡。梅寒雪和方卉坐在岸边喝茶,眼前的湖光山色让她们陶醉。做母亲的代价是她们再也没有自己的时间,而现在,她们努力要把孩子们忘掉,她们终于有了一点自己的时间。但她们发现,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她们的话题还是离不开孩子,因为许芳芳和周蜜都是女孩儿,梅寒雪和方卉的共同语言好像就更多了些。女孩子贴心是贴心,需要操心的事也更多,不能像养男孩子那样“粗放经营”。许芳芳比周蜜大了一岁半,却已经在音乐学院那边学了一年多的钢琴和舞蹈。女孩子嘛,艺术修养和气质可能比她们学习成绩好不好更重要。千好万好不如嫁个好男人,女孩子的气质从小就得培养啊。
方卉的育女经让梅寒雪既赞同又着急。她早就想让周蜜去学钢琴,却因为老周的再三阻拦而迟迟未能实现。看来这次回去以后她得马上付诸行动了。在教育女儿的事上,她不想听老周的。男人心粗,知道什么教育孩子的事?虽说老周的儿子上了大学,学习不错,可彼一时此一时,二十年前教育孩子的方法放到现在不一定适用了,再说教育男孩子和女孩子的方法也不一定相同。
她们正谈得起劲时,两个下了水的女人湿漉漉地上了岸一边走一边嚷饿。游泳真是消耗体力啊。
晚餐她们是在度假村里吃的。湖水炖鲤鱼,油炸河虾,辣子田螺。她们甚至喝了不少啤酒。因为喝了酒,她们的嗓门儿更高。在路上就唱兴奋了的梅寒雪把满满一杯啤酒倒进肚子里,说:“咱们也去歌厅唱歌怎么样?我已经好几年没在外面唱过歌了!”
她的倡议很快就得到了大家的响应。度假村里有现成的歌厅,她们不过需要从餐厅转移到歌厅而已。在歌厅里,服务小姐拿来两个大歌本,她们翻来翻去,很快就点了一堆的歌名。等她们一首接一首地唱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除了邓丽君的歌外,她们唱的也还全是老歌。《英雄赞歌》、《谁不夸俺家乡好》、《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蝴蝶》。只有梅寒雪还会唱几首另类的歌儿,她喜欢唱西北民歌,信天游,花儿。敢情她母亲是从陕北走出来的。她们都不是没进过歌厅的人,但现在进歌厅的年轻人居多,她们混在年轻人的堆儿里,经常抢不上话筒,因为唱的歌比较老旧,也很少能得到喝彩声。现在,她们既是表演者又是欣赏者,她们自娱自乐,唱得很开心。
她们的快乐是被一个电话中断的。手机铃响起来时,吴晨正拿着麦克唱《枉凝眉》。吴晨没生孩子时曾经在音乐学院业余学过几天声乐,唱起来还满像回事。她唱得很投入,根本就没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等她反应过来准备接电话时,手机铃声又断了。屋里的音乐声太响,她拿起电话去了外面,再回来时,已经是一脸凝重。
刘天宇的脚让他老爸的自行车给绞了。前面说过刘天宇是个好动的孩子,平时吴晨带着他,一千个小心里面还可能出意外,大刘平时不管孩子,一整天的时间已经是尽职尽责了,没想到在回家的路上会出事。爷儿俩去郊区的一个养鱼塘钓鱼。鱼钓得不多,但钓鱼的过程很开心。小天宇是第一次跟爸爸来钓鱼,拿着个鱼杆儿在池塘边晃来晃去,一会儿投饵一会儿从鱼钩上往下摘鱼,很刺激。钓过鱼,爷儿俩就地取材,在鱼塘边就让塘主把鱼炖了两条。也许是自己钓的鱼吃起来香吧,小天宇和老爸吃得都很高兴。回家的路上,老爸的前车筐里放着鱼具和劳动成果,后车座上坐着宝贝儿子,一路骑一路哼着小曲儿,谁会想到刘天宇会不老实地把脚伸进车辐条里呢?当刘天宇痛苦地哭喊起来的时候,大刘的心一凉,出了一身的冷汗: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吴晨给几个老妈妈复述这件事时,声音是带着哭腔的。都是有孩子的女人,她的心情大家都能够理解:平时她老公大刘开车,如果不是她把车开出来,大刘就不会骑车带儿子,刘天宇也不会发生把脚伸进自行车里的事。她的自责心理大家都能够感觉出来。因为刘天宇出的事,另几个老妈妈也开始纷纷往自己家里打电话。小周蜜还好,虽然哭了一阵,保姆哄哄也过去了。邱时被爸爸带到楼下玩,让谁家的狗吓了一下,倒没什么大事,但是他的老爸忘了给他吃水果。许芳芳倒是没出什么事儿,就是哭
唧唧地一个劲儿问妈妈什么时候才回来。
刚才还在歌唱的快乐中的女人,打过电话以后都像变了个人似的。其实自责的肯定不止吴晨一个,至少梅寒雪也是自责的。这次聚会,一开始说好是让老周派车的,当梅寒雪亲自把电话打给几个老妈妈时,别人没说什么,吴晨却提出了反对。她的理由也是说得出来的:这次活动是私人性质,老周的车毕竟是公家的,又是周末,让人家司机出车不好吧?不如我开车算了,咱们几个人自己在一起不是更自在?
这种话如果是别人说出来梅寒雪可能不会深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人出车她乐得省心。可话是吴晨说出来的,她心里不能不多想。吴晨这是跟她较劲呢。想到这一层,她就不好反对了。现在出了刘天宇的事,她不能不在心里想,如果当初自己不张罗车,也许吴晨也不会主动提出开车来,大刘开车带小天宇去钓鱼,那样也许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吴晨给大家讲完儿子的经历,决定马上回城里。方卉和时秀丽赞同,梅寒雪却不能不提出来反对:“吴晨你喝酒了,再说你现在这种心情,情绪不稳定,还是不要开车了吧。”可吴晨不开车她们怎么回去?四个人里,只她一个人有驾照。梅寒雪提到喝酒的事,吴晨还是犹豫了一下。酒后驾车,谁都知道其中的危害性,但现在是特殊时期,她不能放下儿子不管,儿子在家里受罪,做母亲的在外面吃喝玩乐,那她还算一个好母亲吗?因此她说:“你们几个别受我影响,该玩还是玩吧。我自己先回去。”
让吴晨一个人先回去是不可能的。其余三个人一致决定:她们也跟着车一起回去。四个人的聚会,少了一个人就没意思了,再说她们也算玩尽兴了。虽说出事的是刘天宇,万一自己家的孩子这一晚上再出什么事呢?她们的心里都担忧,不用说出来,大家的心里都能互相理解。再说,吴晨虽然酒后驾车不对,可明知道吴晨是酒后驾车还是放她一个人回去,那就更不对了啊。
回城里的路上,谁也不说话,整个气氛显得非常压抑。各人想着自己的心事,也许还因为她们在为吴晨的驾驶能力担心吧,尤其在几个主要交通路口,看见闪着警灯的公安车辆,她们竟然噤了声。不知道这是不是她们这辈子最怕警察的时候。她们谁也不想多说话。不知道是因为心情紧张还是晚餐喝了啤酒的缘故,吴晨开车还走错了路,在一座立交桥上拐错了弯儿,等她把车开到自己家里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其余三个人,到刘家看过刘天宇之后,分别打出租车回了自己的家。
刘天宇的伤说起来也不算太严重。皮肉伤,很快就好了,但他的受伤像是一次警告,让这几个老妈妈再不敢远离自己的孩子。她们像守护神一样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的孩子,成为周围人的笑柄。怎么说呢,没看见像她们这样带孩子的。她们自己是怎么感觉的不知道,别人看着都嫌累。
她们还是电话不断。大多数话题还是关于孩子的,但有时也会稍微扯得远一点儿。比如最近一次梅寒雪给方卉打电话,在对周蜜练钢琴不够刻苦发了一通感慨之后,忽然说:“哎,咱们什么时候再一起出去旅游怎么样?”方卉说:“什么时候?周末孩子有课,平时咱们大人要上班,过年过节都得回家看望父母,咱们什么时候还有共同的时间?”“也是。那就等孩子们上了大学、咱们也都退休的吧。听说现在老年人结伴出去旅游的特别的多。”
在她们俩达成了共识之后,时秀丽和吴晨很快也附合了她们的建议。吴晨一开始不愿意跟她们聊这种话题,因为她所在的报社正在搞精简,她正在为自己未来的岗位担心,哪有心思考虑出去玩的事儿,但禁不住其余几位的撺掇,最后她还是动心思了。
老妈妈俱乐部现在的共同理想,是等她们的儿子或者女儿上了大学以后,她们一起去九寨沟。听说那里有个九寨天堂特别了得,活了一辈子,总得去一次吧,不能总为孩子活着。
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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