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到人间
2005-04-29赵秀明
赵秀明
该种球茎植物了,可我一直等着,因为这得在园篱处腾出空地来,而此时篱上仍开满了朵朵鲜花。如果无情地拔掉这些一年生植物,抹去那造化恩赐的紫绛、橘黄和浅红,毁灭这一片烂漫,淹没大自然的最后欢声,那与谋杀还有什么两样。所以我要等待第一个霜降之夜,等待花瓣全都披上一层冷霜,在不知不觉中脱去绚丽,无声无息地寿终正寝。于是,我在园中徜徉,只求挽留住最后几天的残夏。
树叶还是那样茂盛,泛着鲜艳的光。白桦婆娑,摇曳中一片片金色的叶子纷纷落下,有如撒下片片不绝如缕的庆典彩纸。11月就要来临,带来秋的风雨,将那铅灰色的阴云,浸水的抹布一般遮在头顶上。我看着那绿油油的草地上树木撒下的幢幢神秘的黑影,看着那些懒洋洋地甩动着尾巴的牛群,真希望眼下的好天气能持续下去。四周一片静谧,唯有紫菀、大丽菊、向日葵和玫瑰正泛着浓艳的色彩,好象要打破这片沉寂。
眼下的清晨,天气凉了许多,到了夜晚,还叫人打起哆嗦,躺在床上也双脚冰冰凉。但在正午时分,当阳光拨开云层,便把雾霭化作升腾在草地上的蒸汽。蝴蝶和黄蜂四处乱飞,蜘蛛网犹如丝带,挂在窗前闪着银光。树梢和灌木丛里挂满了浆果、毛栗、板栗和橡实,那是它们整整一年的辛劳和结晶,都在等着收获归仓。
我想到了客居在阿姆斯特丹的小女儿。这两天,她定会打电话来,问球茎植物种下没有。随即我会用打趣的口吻回答她,说妈妈正等着她回来帮忙下种呢。接着母女双双会陷入怀旧的情思,因为以前我们总是一起下种的。还记得那是一个秋阳高照的下午,那年女儿才三岁半,满怀着她那年龄特有的欢欣和鼓舞,和我们一起下种。
生活中女儿绕膝的下午不多了,因为已给她在学校报了名。她提上自己的小桶和铲子,兴高采烈无忧无虑地满园子跑,给球茎培土,还尖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道着“晚安,晚安”,“睡个好觉”。她还看出了“贝贝种”和“娃娃种”,还有那些亲密依偎的“妈妈爸爸种”。在我们辛苦劳作时,我留意打量着她:真是个小精灵,出了襁褓,小肚子圆圆的,刚开始蹒跚学步了。
在女儿童年中的每个秋季,我们都要履行仪式似地种下球茎植物,也在这每个秋季我都注意到女儿身上发生的变化。从蹒跚学步长成了女学生,成为一个充满进取心又坦率直面现实的人,她不是想入非非,更不靠恣意幻想而自得其乐。女学生的双腿变得细长,下颏的轮廓线变了,要上理发店剪发了。当秋季再次来临时,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别了,玫瑰;别了,蝴蝶;别了,女学生”。当我们使劲挖着泥土,种下明春的希望时,我在倾听女儿讲述她的故事。
转眼间,站在我身旁的女儿变成了大姑娘,变化之快,超出我的预料。随后,她的身高超过了我。下种成了相对无言的程式,不再有天南海北的闲聊。我不由得想起她那挂满了大幅招贴和彩色图画,充斥着各种小摆设的房间。这些珍藏品只有一个尚不知晓金钱为何物的幼儿才有,那是一个要大人念书给她听的稚女,见到了屋里的蜘蛛网会忧心忡忡地发问:“蜘蛛愿跟我交朋友吗?”
接着的秋天我便孤单一人下种了,我知道从此以后也就永远是这样了。但每年这时候,女儿总要提到下种的事,话语中流露着怀旧的意味,缅怀那事事都有保障的童年,记得那幽闭的庭园,也铭记着一个季节的最后时刻。母女俩多么衷心希望有一台时间机器,能回到往昔,即便过上一天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