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政治参与的民主价值透视
2005-04-29胡同新
胡同新
摘要:网络政治参与削弱了信息集权控制的能力,拓宽了政治参与的手段和途径,凸显了少数派权力,具有正向民主化价值;但也有可能使信息集权控制更加隐蔽,加剧信息两极分化,甚至造成网络无政府状态,因而有负向民主化价值。
关键词:网络;政治参与;民主价值
中图分类号:D08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1605(2005)08/09—0010—04
无论在学术研究上还是在社会实践中,人们对“民主”的理解总是歧义丛生,这使本文对于网络政治参与的民主价值的研究变得十分困难。为了不使讨论过多地被概念所困扰,本文的分析将民主主要限定在政治参与的层面。
一、网络政治参与的正向民主价值
受第三次民主浪潮的冲击,近些年来,发展中国家大都在进行各种形式的民主政治构建和改革,西方发达国家也在不断完善自己的民主制度。这期间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就是互联网日益广泛地进入人们的政治生活。网络使民众的政治参与渠道得到了进一步拓展,它既为人们获得各种政治信息提供了方便,也为人们表达自己的政治意愿提供了可能,同时,还保护了少数派的权力,对民主政治体制的构建和完善发挥了一定的积极作用。这种积极作用,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削弱了信息集权控制的能力。尼葛洛庞蒂教授把权力的分散视为数字化生存的四大特质之首,认为传统的中央集权的观念将随着网络的发展而成为昨日黄花。在互联网出现以前,大型计算机及其对信息的垄断处理方式,是权威、组织乃至技术精英统治的有力象征。随着人类社会进入信息时代,各种形式的权力包括公民的生计都更依赖于信息,因此,对信息的了解与掌握就成了民主政治的生命线。因特网像一张“不放过任何东西”的庞大的蛛网,它所具有的对信息的搜集、存储、传递和处理能力,对打破政治生活领域内的信息垄断和由此衍生的集权控制,潜在地具有颠覆作用;它扩大了公众的知情权和选择权,天然地符合民主精神。
具体说来,首先,网络政治参与扩大了公民群体的分化。与电视相比,基于个人电脑的互联网更加富有个性。电视传播是单向的,选择面窄、自由度低,而网络的异步传输与交互式沟通,使得个人能够更加从容地选择和吸纳信息,公民在面向世界的同时被尽可能地因兴趣爱好而分化。网络作为一种全新的媒介,引发了传播从单向到交互的质变,人们既可以自由传播信息,也可以通过网络在开放而且丰富的资讯中很容易地查找、订阅或点播自己渴望知晓的商业、文化和政治信息。网络中信息的分布和流动不再是线性的而是网状的,不再千篇一律而呈现为个性化,人群被不断细分。这就弱化了个人对于团体的依附,把权力分散到了更多的人和群体中。
其次,网络加强了公民政治沟通的能力。交流对政治体系和政治民主本应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但是,科层制下的交流模式往往是封闭的,不自主的,这种交流结构会导致失真。而在电子政务环境下,公民可以顺畅地“一站式”访问各级政t府及政府各个部门;在电子论坛中,平等自由的思想交流成为可能,公民通过网络与高层领导人沟通变得比从前容易得多,这大大削弱了传统的科层制等级观念,加强了公民政治沟通的能力。信息呈网络状扩散,使公民有可能与不同群体、阶层交流。在交流过程中获得的政治信息和政治观念,构成了李普塞特所说的公民政治社会化的“交叉压力”,它能够培育公民的民主理性和宽容精神,而这正是我国目前民主政治发展过程中所缺乏的主体精神。
再次,网络提高了政治表达的自由。比特(bit)能以光速无障碍传播这一特质,结合网络打不烂、堵不住的设计原则,开创了信息多元传递和言论自由的新局面。政府审查制度在互联网上形同虚设;传播成本的低廉,使得财力有限的组织和个人通过互联网广泛传播其思想的能力大大增强,舆论完全受大众传媒控制的局面将得以改观。公民在政府可知可控的电子论坛上提出政治要求,促使政府对其决策和行政行为加以修正,这要比公民背着政府在某个角落里传播有关政府及其领导者的或真或假的“小道消息”,无疑更有利于维护政府的权威和地位,更有利于民主政治的发展。
第二,拓宽了政治参与的手段和途径。传播学界的著名学者马歇尔·麦克卢汉面对20世纪60年代电视机大规模进入家庭的情况就曾经预言:“随着信息运动的增加,政治变化的趋向是逐渐偏离选民代表政治,走向全民立即卷入中央决策行为的政治。”网络作为新的政治参与手段,无疑比电视更具威力。当电脑被广泛应用于连线政治后。它必然推动政府官员与公民的直接对话,提高民意在政府行为过程中的分量,从而在很大程度上改变未来的政治生活方式。
从公众角度看,网络这种能够使信息传递不受时空阻碍乃至政治控制的互动的媒介方式,使人们在感知与介入世界方面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痛快淋漓的感觉,它甚至提高了人们参与政治的兴趣。“如果一个社会不仪准许普遍参与而且鼓励持续、有力、有效并了解情况的参与,而事实上实现了这种参与并把决定权留给参与者,这种社会的民主就是既有广度又有深度的民主”。
从技术上说,美国已具备了利用网络来进行政治投票或对重大问题实行全民公决的可能性。而别的后发国家也正在奋力追赶这种趋势。看来,依靠选民自己而不是依靠选民代表来对国家大事进行表决的日子不会久远了。而更为激进的学者则欢呼,以前仅仅能在小国寡民状态下实施的直接民主,由于信息技术的进步已经能够在幅员辽阔的大国推行。在他们看来,议会和代议制民主已没有存在的必要。
第三,凸显了少数派权力。自由主义大师哈耶克很多年前就睿智地看到:“多数决策的权威性并非源出于即时多数的意志,而是源出于对某些共同原则的广泛同意。”相反,如果“无视对多数权力加以限制,从长期来看,不仅会摧毁社会的繁荣及和平,而且还将摧毁民主本身”。换言之,只有数量而缺乏质量的广泛参与,对民主来说并不一定是件好事。值得庆幸的是,随着电子政务的发展,网络政治参与将有利于保护少数派的权力。因为,在多数人难以形成共识的信息社会背景下,经过严密整合的少数派的权力就会被充分凸显出来。“以那些能最有效地动员自己特殊利益部队的人为特征的时代即将到来。少数派的否决取代了多数派的表决。”还必须看到,那些现在和将来一段时间能够使用网络这种先进信息工具的人群,除去政府外,主要集中在知识阶层和企业界,他们的社会影响力和参政水平远远高于普通民众。少数派权力的凸显将改变政治权力配置和系统运作的模式,并对民主制度所一贯标榜的“多数同意”原则构成挑战。广泛的参与和少数派权力的互动,也许将成为网络时代民主的主要特征。
二、网络政治参与的负向民主价值
由于技术发展本身的矛盾性.让人乐观的地方同时也可能让人悲观。人们有理由担心,在政
府难以有效发挥作用的电子“荒野”上,回荡着亿万个网民的亿万种声音;“多数同意”的民主原则被伤害后,又难以找到有效协调社会整体利益的手段.这可能导致日益严重的无政府状态,甚至导致国家调适能力的崩溃。当然,与网络政治参与推动民主的可见事实相比,其对民主的负向作用主要还只是一种可能。
第一,对信息的集权控制更加隐蔽。以往政府控制信息流动的主要办法是查、封、堵、治,在传统政务环境下,这些办法确实能够使一些对政治稳定有害的信息或政府不想让公众知晓的信息得到限制。而在电子政务的网络环境下,从理论上说,政府却有了更加有效且更加隐蔽的控制办法:一是“信息轰炸”,即在有限的时空内投放超密集的信息容量,使人们无从分辨,无法选择;二是“信息伪造”,即在网络中伪造出一个以假乱真的信息环境来欺骗公众。
首先,政府具有利用网络编造和操纵信息的巨大能力。可以自由“涂鸦”的互联网就像是全世界都在阅读的一面大墙,尽管一般组织和个人也具有在这面墙上“涂鸦”的本领,但却绝不可能与政府的此种能力相比拟。因此,准确地把网上真实的和虚假的东西区分开来,将是每个电子公民必须面对的巨大挑战。另外,信息技术的发展,使超级计算机的并行处理能力足以记录人们的每一笔电子消费、每一封电子邮件、每一次信息查询甚至私人生活,这使得权威当局监视和控制社会的能力空前强化。从民主的角度来看,让政府掌握几乎可以了解民众全部隐私的密钥,应该不是一件太好的事。
其次,技术官僚可能会“为民做主”。由于技术越来越复杂化,网络时代的权力明显地向掌握专门技术和保密信息的技术官僚手中转移。他们不但掌握着行政权力,还掌控着网络和大量被储存的信息。利用这双重优势,他们可以发挥巨大的作用。一方面,包括总统在内的民选代表并不能控制和有效利用做出决策所需的各种信息,他们不得不依赖智囊和咨询机构,并根据这些人所提供的有选择的信息和有倾向性的备选方案来做出决策,于是,技术官僚在很大程度上反倒成了真正的立法者。另一方面,利用掌握的计算机知识,技术官僚可以按照自己的愿望设计决策模型,使决策符合自己的想法,甚至可以在心怀不满时对政治系统进行致命打击。难怪舒尔曼要发出这样的感叹:“民主制在这样一种计算机统治中就变成了一种怪物”。
网络社会民意调查的方便、快捷和廉价,是传统社会无法想像的,这使技术官僚陷入了对网络调查技术的过分迷恋。虽然以无休止的民意调查为特征的肤浅的电子民主制造了消费者和选民至高无上的地位,但也让领导者饱受了民意测验专家和公众情绪的无情摧残,以至政府和公众都逐渐对这种程序民主的过分渲染感到厌烦。失去对电子民意调查兴致的公民既不愿再参加这样的调查,也不会再指望它的可信度,这将使网络调查失去其应有的民主意义.
第二,信息两极分化。所谓信息两极分化(digital diVide),既可以从世界范围看,也可以从一国内部看。网络的发展不但在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构筑起一道深深的“数字鸿沟”,而且将一个国家内的公民迅速分化为技术精英和普通大众。这两种人在获取和支配信息方面的能力是不平等的,人数不多的前者获得了信息霸权,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网络对民主的作用。
首先,数字鸿沟的存在使网络政治参与只局限于有条件使用网络的人。计算机设备及网络是一种迅速发展的高技术,它不但需要初期的高投入,而且为了跟得上技术更新的趋势和设备升级换代的潮流,还需要经常性的资金投入,这使许多人感到力不从心。虽然20世纪90年代以来网络的普及速度极快,但即使是发达国家,也不是所有公民都具备了上网的经济条件。
其次,网络的技术性对参与者提出了一定的能力要求。网络技术发展之初,需要非常专门的技术性语言和技巧。近些年来,随着网络技术的发展,对网络参与者的技术要求已大大降低。但即便如此,也总会有一部分公民因为缺乏操作能力而被排除在网络之外。与此同时,那些真正懂得计算机及网络原理,能够在信息空间自由翱翔的人,他们在人群中的比例虽不会太高,但却能成为信息社会的执牛耳者。
再次,网络政治的参与者往往只局限于那些偏好网络的人。许多人不上网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具备上网的条件和能力,而是因为他们依然喜欢通过传统的途径来进行通讯和获取信息。对于这些人来说,不上网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不喜欢”。即使是那些经常上网的人,也有相当一部分从不利用网络参与电子政务,对网络的政治参与功能不感兴趣。
上述三个方面的限制,使得网络发展已达到“天下皆同”的说法还远没有成为现实。相反,我们看到的现实却是网络把人群分解成两张网。一张是高高在上的小网,那是精英集团,他们相互之间没有层级结构而是网状相联的;另一张是低低在下的大网,绝大多数人在这张大网里。托夫勒正确地指出:各个高技术国家的政府所面临的一种潜在的可怕威胁,来自于国民分裂成信息富有者和信息贫困者两部分。下层阶级与主流社会之间的鸿沟,实际上随着新的传媒系统的普及而扩大了,这条大峡谷一样深的信息鸿沟,最终会威胁到民主本身。
民主的真谛是广泛和平等的参与机会,即让所有利益相关的人都参与公共事务的讨论并参与决策,让没有利益相关但却有真知灼见的人能够贡献他们的才智。在信息社会,普遍地联入计算机网络已成为实现民主的前提之一。只要网络设备依然是少数人的奢侈品,依然是网络贵族的独占物,而不能为所有公民所拥有和使用,那就不可能有真正的网络民主。
第三,导致网络无政府状态。网络无政府状态决非民主。现在,一些所谓“持不同政见者”和分裂势力,甚至一些邪教势力和恐怖组织,也开始在互联网上大摆讲坛,并且获得了比以往严格控制时多得多的影响。由于密码技术的发展,以破坏为目的的罪恶计划可以在更大的规模上策划、组织和实施。更让政府头痛的是,一些电子公民把个人的自由看得高于国家安全和政府权威,计算机黑客就是其典型的代表,他们为了展示自己的才能,屡屡侵入甚至破坏政府信息系统。与从前的井然有序相比,这自然要被视为无政府蔓延的先兆。那么,无政府状态下的所谓自由是民主吗?回答当然是否定的。其实,无政府状态不可能是网络时代政治的宿命,主权国家在推动信息革命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并在很大程度上牢牢把握着它前进的节奏。这样看来,政府对信息安全的种种忧虑,似乎更像是加强控制的借口。于是,这个论题可以转化为一个更简单也更刺激的观点:非法侵入政府信息系统的黑客是十恶不赦的异端还是对绝对权力的制约?是个人自由的无限扩大还是民主政治的平衡器?对此虽然难以做出简单划一的回答,但可以肯定的是,自由和控制都应确立一定的底线;自由与控制斗争的空间,可能恰恰是民主成长的天地。或许,“民主要想繁荣,就必须被看做一个双重的现象:一方面,它牵涉到国家权力的改造;另一方面,它牵涉到市民社会的重新建构”,而网络对国家权力和市民社会都有很大的触动,都会使其产生重新分化和整合,关键在于我们能否在这个过程中使其向民主的方向发展。
从长远看,人们应该对技术的进步抱以信心。从茹毛饮血到信息文明,技术的变革发生了无数次,但人类总能够逐渐找到合适的生存方式,使技术的变革服务于人类生存、发展的需要,而不是导致人类的灾难。看起来,人类把可能的后果设想得越可怕,出现那种可怕后果的可能性反而越小,网络带来的在线政治参与及其影响也不例外。“民主制要成功,需要一种乌托邦的远见,一条走向更加美好的社会道路,一种超越狭隘的、宗派私利的远见”。所以,我们应尽早为网络社会的发展设计规范,这不单是为了民主,更是为了人类的未来。
(作者单位:北京邮电大学文法经济学院)
责任编辑:王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