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天(外一首)
2004-04-29肖开愚
肖开愚
那不是第一次,在川北乡野,
一个出口出现在一棵树上。
半里路外,小镇街头,又出现
在一双眼睛里。两处的灰色,
转而成了运气,烟子乱吐火苗。
的确是长梯子,的确过于陡峭。
很快,当天傍晚,一切紧起来的
———那么多,那么多———解放了。
十几年后,更像是一夜之后,
每一棵树,每一张嘴巴,
机器地蹲在春天,乡野和街头。
大喊大叫。真的是一夜之后,
真的要停止这一片此呼彼应。
这一片真的粘乎乎的,和什么
都够得上。孤独即纠在一起
亲昵;寂寞近乎最好的一次。
似乎是,时间收起了一些什么。
孔夫子搬到了易北河边,
和波士顿;电话公司一再降价;
e_mail免费:好些人迷上滑翔机。
一回头,树荫、街角和门后的暗处
忽然看得见了,那在过去赶路的人
还在那里赶路:等着接吻的人
还在那里等:下一刻钟接吻。
幸而低头时看见了昨天
十几年前,一个心绞痛的少年走极端
之前,对着镜子得意起来。
勃兰登堡速写
1
午后,熊在雪地踩出第一行脚印,
又一点钟,司机撇下汽车回家,
村里一半窗户第二次打开放香烟,
最靠南那扇扔酒瓶,接着一阵哈哈,
最靠北的房顶掀开,妇人左倾,调天线,
教堂钟响,管风琴越奏越响,
相邻院子的导弹头指天,忽然不像装饰,
蹬滑轮的孩子栽倒墓园,放花篮,
池塘边罩雕像的木箱是绿色的,像方状树,
纵横的街灯一直亮着,雪一直大。
2
大小湖泊淬火,神经焦糊的味道。
几十年来,天天如此,三五个吟客。
雾在水底遛弯儿,铁丝在空中找观点。
孤独的屁股猛长,天空无穷的浅。
人多话多,大愚蠢造成大快乐。
那偷过了界线的乐师掏本子,边写边念,
“我光秃秃的海岸,我娼妇也有的薄面,
我奥德河的清流,我想死的人想好衬衫。”
还有一句:“湖南如沼泽”。
他还年轻,一脸的泥泞。
3
微微隆起的大地,太阳轻描淡写,
元帅般忝列道旁的菩提,树林里裂皮的声音,
麦浪间花鸟若有若无,和儿童玩水,
这许多提琴和钢琴绝响。
这许多少年围拢老年,接钓线,
网上鱼虾少。
在酒吧间饮消毒水,从晚上到早晨,
口中没抵触,没绝对,没滋味,
原来有工作、无聊、性欲、上吊,
原来一憋气,把枯竭呼呼地射出去。
4
这一冬的冷啊!托玛士·路易斯·德·维克多利亚,
既不送来安魂的十六世纪,也不送来暖和的西班牙。
天空和大海比赛着,送战争到巴格达。
诗的美韵配不上冰缝的草,和晨光暮霭,
和某些时候的人,但赞美,是最困难的。
这一次,已经有了一首不错的赞美诗,
是德国人写的,是黑色牛奶的自弹自唱。
银行,市场,公路,一齐唱颂着萧条。
可是谁欣赏萧条,谁忍着胃口说公道?
可是德国,我就要告辞了,我礼赞你!
5
且慢,这如意计越阴柔越阴损。
这一窝帝国鸡母的二心鸡仔,
使长舌吸阿拉伯精液。
聪明的董事长,有家底儿,
还开皮包公司,兜售绿色伙食。
我不撤销我的赞美。柏林的大街小巷空漠哪,
大伙儿睁着杯子的眼睛,看葡萄酒坐禅货柜。
更何况,两根手指捉那晾衣绳上的水,
又急撒手,笑盈盈地:“我是你们的,
美学外甥。老婆嫁了人,又吃我的心。”
6
在白眼前,公交车来回讨好
德布林的广场翻脸了,女的舞听诊器,
男的用开水壶,天生无内脏的鱼飞,
落巢面包。乌鸦纹身后,
警察掷瓶盖:新的兔唇,
结领带的裸体“不”,和剃了阴毛的“要”,
各请匈牙利人,红烧一夜寂寥。
更红的封在炉子里的煤一点点熄灭,
更阴暗的后院里大树下的小树,开始发白,
更落寞的套子里的笛子,梦知趣的虫子。
7
我略去晒台和窗台的盆花,
(特别黄的和紫的,把小小雄心劝在悬崖。)
我略去野花的古堡,幽静的宫堂,
(我浏览过,忧虑过,但不拜骸骨。)
我略去可怜的衣冠,可鄙的会,和握手,
(ProblememachenFrei,反反反诱导的诱导在手边。)
我略去学校,给哲学先生放长假,
(他操心浴场的毛数和脱毛药的劣质之类。)
特别略去音箱的灰尘,略去专小问题的人,
(他的莫须有的中子和夸克,细节的细节,不胜其烦。)
8
我着迷,西南一百公里的山边,
二三有心人,从水井提云的语法,
不简单,把宇宙改成芬芳的家。
席勒琢磨过美。他妻子,摘草叶,
他儿子女儿,绝非犬儒主义者。
今天是什么?天天看你,又如何
天天看出一个第一眼看见的你?
在这里,饮茶室,我们造一个那里,
牧马地;我们睡在马背,随它狂奔,
不鞭笞;就像火前,奶酷的波浪式。
9
一九四九,一九五九,一九六九年,
一九七九,一九八九,一九九九年,
再六年,二○○九,心的伤口一年
十倍的想钉子,和突围、深情的子弹。
断墙的电流,断肢的豁然,纸的蛀孔,
过去的壁垒的诡黯残破,逃路通天国,
饿的健康,外国和祖国的巫教的涤荡,
示威之余的石头和橄榄枝,何等秩序!
这是科特布斯城的附近的零星小城,
这是空屋子和老头子成了深渊的原因。
10
聚一万个夏日的乳头,或相反,日历的不死法,
镶一万面镜子的厕所,或相反,归训万物的笔画,
或盖山在山对面,眼泪乞要废墟,
或速写册页杂一幅水彩,一幅写意,
都比不上送人的三班倒的垮脸的烈酒,
比不上收鸡毛信的自焚的手机,
比不上外科医生的胆寒,精神科医生的鼻涕。
狂放些,给结冰的磁带撒盐,
给饕餮的碟子添尽可能的数据,
给选民,配懂事的狗,和脱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