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树叶
2004-04-29崔国发
崔国发
风与树叶在我的眼里其实是两种再平凡不过的东西。风遇到树叶的时候,是个什么状态,真的不能一言为定。春天的风直呼树叶的芳名,极有可能给人们以温和;夏日的风骚情得厉害,喜欢往树叶的绿裙子下面钻,不知道这时有些暧昧的风,对树叶是否具有某种企图,抑或是风为树叶润色,诱惑着树枝/顷着风吹来的方向,划出一条条轻盈的弧线若是深秋,我看见那树上的叶子一无所有了,虽然时间不会老去,但日子毕竟从枝头掉下一片风中的往事,时而惊飞一群语言的乌鸦。冬季呢,这么说吧,也许在许多树上根本就不存在树叶,光秃秃一片,埋在雪底的枯叶,只有等来年的风起,它才能卷土重来。
很多时候,我都喜欢看树叶在风中摇摆的姿态。风是空气的呼吸,不管这呼吸是舒缓,还是急切,或者是在谈论捌叶以外的话语,我都能感觉得到一种莫大的的兴奋与冲动,一种浅吟低唱的渴望与深情。在树叶中间,我一直听见风在诵念,风也只有在遇到树叶的时候,它才是轻快的,絮叨的,这话不是我写的,它出自河北的一位女诗人赵丽华之手。接下来的诗句是献给风的:“它说了很多可有可无的活/做了很多毫无意义的事/它是那么不厌其烦地掀动着树叶/一片又一片/一遍又一遍/漏下来的光挤着斑驳陆离的影子/叶片偏转着身子/……在这种乐此不疲的游戏中/我仿佛看到了另外的快乐”——这另外的快乐到底是什么快乐?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只是这诗里行间充斥的几分机敏与几分才气。最快乐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在这时候不要泄露风的谜底,这时候看一片树叶多像另一片树叶,虽然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这时候也不管风是否采用虚拟语气,是否喋喋不休哪怕是它前言不搭后语,显得很随意,乱纷纷地拂到我的脸上,是否选择在某个孤独的下午朝着一个并不确定的位置把一树叶片吹得簌簌作响,是否与飞鸟共舞到最后还是使鸟们收拢翅膀猝然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内。这是我曾经无数次看到过的风与树叶之间的影响力。可是那一次,大约是几年前的一个正午,我正走在故乡的田埂上,那里有一条终年流水的灌溉渠,渠的两岸站立着两排高大的柳树,就是属于垂柳的那种,树叶子大多软绵绵的,在风中飘来飘去,以至于使我一时找不着一个妙不可言的词去描写它们。我惊喜地看见它们在阳光的辉映下精神抖擞,一种充满春天般的诗意的叶子,与燕子一起,在春风中运行着一种纯粹的形式。其实这两排柳树离我居住的村子不远,当然离我的家很近,我几乎整个儿时的光阴就与这样的场景相遇,打猪菜、捞菱角、摸鱼蟹、放牛……翻看着一页页大自然的日历,面对风中的树叶那深奥的声与形——包括在严冬草枯叶落时节,凛冽的寒风从我的双耳根上作刃的叙说,一切到了清算的时候了——我终于感到,那年轻的树叶适才还是血气方刚挥斥方遒,怎么忽然间便飘忽不定乃至无迹可寻。也许对于树叶来说,它只有跟风在一起,才能充分地体现出自身的活力与生机,才能感觉得出自然界一种周而复始的循环与律动,以及它那与时俱进的沧桑巨变。尤其是春天的风,就好像是一位纵欲主义者,任性、恣肆,喜欢将它们的身体与绿叶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呢喃的话语也充满着柔情蜜意。大概这时的树叶怎么也意想不到,一旦它的欲望得到了满足,转瞬之间就像换了一个角色似的,箫瑟、凋谢、声嘶力竭,一个个如此这般的词纷至沓来,使树叶颤抖与惊恐,虽有些提心吊胆却终于在风的面前不再沉默寡言。也许风本身就意味着流逝,树叶也一样,春天喁喁私语时,其实也寓含着秋后的尖利的啸吟;风抚慰与体贴着树叶,同时也可能在某种特定的时候构成伤害;风在染绿了树叶之后,又用它的手指枯萎了树叶,这就是风的两重性与复杂的性格。风就是这样一种奇特的东西,开始是温柔的,渐渐地又猛烈起来,到了极限时,比如席卷而起连树林都弥漫着愁雾的沙尘暴,之后又慢慢地和煦和驯顺,让树叶体验着世态炎凉与多重滋味。这时我想,它该像是一位教育家,使树叶在风中得到生活的各种锻炼与生存的智慧。因此,当诗人一再地追问:“谁在我们中间,”我忍不住要这样回答:“风!”——是的,风在风中,风更在我们中间,作为一个叙述者,它总是把树叶的故事说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