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富的路,有多长?

伶珂

我出生在东北林区,那是个人少树多的地方。父母都是林业工人。

1996年,22岁的我结婚了,老公是美术教师,每周20节课,薪水离250元只差5毛4分,他笑侃自己是“二百五”。我是名护士,每隔4天就有一个夜班,月工资加夜班费(一夜一元)计371元。老公正在读吉林艺术学院函授大学,每年学费2000元,这对我们是天文数字,躲开所有的人情来往,放弃娱乐、买书、穿衣打扮,每月最多节约100元。这时我们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贫穷。以后还要买房,还要生儿育女,我想都不敢想!

初涉商海,第一笔生意——卖盒装糕点,那时人们走亲访友流行用它来送礼,我以为看准了商机。我用170元批进300个包装盒,又从几个食品厂批发来共计400元价格低廉的各种花色的糕点,我的家就成了个临时的加工厂。我还从印刷厂搞来铅字,把“合格”、“出厂日期”、“保质期”,甚至检验员编号都印了上去,足以以假乱真。我们干得兴致勃勃,然而推销却全面失败。有经验的顾客一眼就看出我的产品质量低劣。第一次经商,没有经验还胆敢投机制假,最后亏得一塌糊涂。

不做生意不行啊,还得找机会。又一个春节到来。不少人做冰灯制景照像,据说一个正月可赚几千元。我们不会浇冰灯,又没有钱购买昂贵华丽的灯具设备,就摹仿别人搞了个简陋的制景照像,用别人装潢公司的剩余材料,加上蛇皮灯、串灯、塑料花装饰了一个“梦幻秋千”,老公用灯箱画个大兔子,把声控灯安在兔子眼睛里,用手一拍,兔子便自动唱起“Happy new year to you”,红眼睛一闪一闪,效果还不错。

长白山的夜晚,零下二三十度,我和老公穿上又厚又重的军大衣,在冰天雪地里同简陋寒碜的“景致”一块儿“守株待兔”。

我常常熬不住,用冻硬了的声音对老公说:“受不了了,实在想家里的热炕头。”老公说:“还没照上30块钱呢,既来之则安之。”直到夜深人静,实在没顾客了,两个人才抖抖索索推着东西往回走。有的时候,守一个晚上才照一个人,营业额4元钱。

忙了一个正月,赚了640元

我的学历不高,我想读书。为了省钱,我选择了最便宜也是难度最大的自考大专,读高护专业。读书是为了将来,然而摆在面前的问题仍然是改善生存条件。

我和老公都有一副不错的歌喉,就想到了去镇上最大的夜总会做歌手。每天我们在单位干完八小时,然后争分夺秒地做饭、吃饭、化妆、赶往目的地。那是个需要变换服饰的工种,然而我们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装扮脸面,我一度只有一件过得去的演出服,少许假钻手饰,再就是比白天妖艳几倍的脸。夜总会的规矩是客人点一首歌10元;献一束花10元;花篮100元,我们在歌单上提两成,其余与老板四六分成。

我和老公的情歌对唱赢来了不少叫好声,但我们依旧是收入最少的歌手。有人劝我:“时常下去和客人跳跳舞,勾兑勾兑,客人一高兴,点歌、献花,你多赚几倍也不止”。有人劝老公:“要和服务小姐搞好关系,打成一片,她们几乎操纵着客人的要求,向客人多推荐你,点歌的、献花的自然有你赚的。”我们的确缺钱,但我们不想走得太远。能到这里抛头露面,我们已鼓足了最大的勇气。在这方小舞台上,除了声音,我们什么也没有出卖。

一个夏天过去了,我们挣了10000多元。我们的小家添置了液化汽、电暖器、电话,我们的学费再也不用东挪西借。钱,真是个好东西。

这一年,我的高护专业自考一路绿灯,别人5年苦攀不下,我只用了两年,13科全部通过。老公也从函大顺利毕业。当然,这个高护专业的文凭对我眼下的经商活动不会有什么帮助。既然已在商海里游走,也许更需要在经济学、营销学方面有所提升,因为摸着石头过河的做法早已行不通了,我却仍然凭感情在市场上赤手宽拳地搏斗。不过,那时我没有清醒地意识到这些。

我们并没有从困境中完全走出。1997年平安夜,儿子出世了,生活又添了新的负担、责任和希望。

远在邯郸的大哥为儿子带来的礼物是智力拼装玩具——迷你四驱车,装上电池就能飞跑,它们的名字能让男孩子们疯狂,“496天王巨星”,“燃烧太阳”,“舞蹈天使”,“蝙蝠幽灵”,“蓝色旋风”……大侄子说在他们那所学校,每个男生最少拥有一辆。我意识到这里面有商机。电话打到广东汕头,争取到了地区代理商。然后多方筹集了10000余元作启动资金,经营双钻牌迷你四驱车。为了促销,我们绞尽脑汁,印发了数百份传单,投资近千元准备了专用赛车道,并定期举行比赛,以提高孩子们的购买热情,还在地区电视台特约播出了日本系列动画片《四驱小子》。我们的促销策划很成功,一时间,在小镇上掀起了一个四驱车狂潮。每到节假日,10平米的小店被参加赛车活动的孩子们挤得水泄不通。

最多的一天,营业额达到1100元。

头两个月我们的营业额达到过每月两万元,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激流通退,及时收手,但我们被滚滚而来的钱照花了眼。竞争对手很快蜂拥而上,一度连食品店都兼卖四驱车,各种杂牌货充斥市场,价格也低得多。恶性竞争导致市场迅速饱和并迅速降温,我们赚来的二万多元,又赔掉一半。

这次商场搏斗使我深深意识到家乡太小了,太让我施展不开手脚了,东头燃个炮仗,西头跟着过年。我们必须走出去。

1999年,我们举家迁往青岛,我们要在这里创一番事业,不是仅限于养家糊口。

每天在街头边走边看,作市场调查,捕捉商机。我们发现青岛人对烧烤特别偏爱,而我手里正好有两个风味独特的烧烤佐料配方,与丈夫合计,开一家烧烤店,肯定能赚钱。但我们本钱太小,只够开家“袖珍店”。我们满街寻找口岸好、门头小、租金便宜的铺面,终于找到一处,20平米,可放五张桌子。但这里的环境可用三个字来形容:脏乱差。我们终于排除万难如期开张,当日营业额只有60元。60元也是个胜利。

后来,烧烤店渐渐迎合了当地人的口味而红火起来,每天中午直至凌晨四五点,客流不断。最好的时候,营业额达到过2000元/日。为了节约成本,采购、传菜、涮碗、前厅服务全由我一人承担,一个夏天穿碎了三双拖鞋,累得又黑又瘦,人模鬼样。老公和小弟担任烧烤工,30多度的盛夏,他们要在火炉前汗流浃背工作十几个小时。我们连每天6小时的最低睡眠都不能保证。

我接待过懂礼貌的客人,也遇到不少喜欢欺负外地人的青岛人。铭心刻骨的记忆是在啤酒节开幕的第二天,一胖一瘦两个本地人从晚上九点一直坐到凌晨三点,从一开始他们就百般挑剔为难我,嫌茶水够烫,啤酒不够冻,没有最好的烟,服务缺少笑脸,最后结帐下来53元,我好言好语地说:“第一次光临,优惠一下,给50元行了。”他们慢吞吞地甩了20元钱说:“就这些,要就要,不要就算了。”我求他们再加20元,让我保个本。他们居然抓起钱就招呼了出租车要遛走,我追到路边,把住车门,几近央求:“两位别为难我,把帐结了再走……”瘦子抓住我的长发把我拽倒在地,我气疯了,抓起一把折叠椅就轮了过去,我人瘦力小,没有打着他们,反倒给他们送去了打人的工具。事后我颤抖了一个多小时,说不清哪里痛,第二天才发现全身多处青紫,左手肘肿了半月有余,动都不能动。这个美丽文明的青岛啊!

千禧年第一天,举世欢腾我们却不能回家,骨肉分离。

我们的小店终于在1999年9月赚回本钱,并预交了下半年的房租。到了2000年年初,又签了一年合同。我们准备在新世纪的第一个夏天打个翻身仗。

可是老天总是让我品尝一点点成功的甜头,就把它无情地收走。一纸通知打碎了我的发财梦:“正月十五前,全体业户迁出,进行房屋改造。”别的店家在翻新后可回去继续经营,偏偏我的店面设计成了通道。这类老式门头房,说拆就拆,没有任何补偿。前面的路又断在了悬崖边。我流着泪,亲手刨碎了新铺的地砖,辛苦一年,又回到了原地,唯一的1000元随风而去,只剩下眼前的一堆盆盆罐罐。

环顾四周,高楼林立,却没有一间属于我,我体会到了心原来是会这样痛得发紧。

小弟要回千里之外的老家,我只给他买得起一张卧铺票,因为他晕车。除了这,我连300元的工资也付不出。春节来临,我们倾囊而出,加上卖旧门窗的钱,凑了300元,邮给远在家乡的公婆和儿子。我们的节日只能是清汤寡水了。

初涉商海至今,我付出了生命中最美好的5年时光,5年呐,近两千个日日夜夜,我倾力付出,不曾放弃,也不曾辉煌,我渴望踏上阳光大道,却一直踯躅在泥泞小路。我们依然要为房租的高低搬来迁去,居无定所,依然要在喜欢的一本书、一张光碟或儿子向往的一块西瓜、几瓶娃哈哈之间犹豫取舍。

是不是真应了那句话,愚蠢不算什么,懒惰也不算什么,最倒霉的就是愚蠢又勤快,错起来没完没了,没头没尾?也许我缺少的不是激情,而是理智以及理性的行动?我很想登上高处,审高走过的脚印,看清前面的路,但我不知道如何攀上那高处。

老公常说:“两万元不就是200张百元钞票,最多4公分厚,体积不足0.001立方米。”可是我们就不曾完全拥有。我不奢望一掷千金,也不喜欢捉襟见肘,我热爱人生,做不到超然物外,精神与物质应该是生命的一对翅膀,我需要它们把我带到高远的地方。我为此而停不下脚步,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是一个真实的我,还矫情不粉饰。

尽管迷茫。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没有被生活打败,只是还没有成功。总有一天,好运也会走近我们。当然,今年我们的目标不高:不完所有的债务,共计10000元。

老公生日那天,我送给他的礼礼物是一双3元钱的袜子,老公乐滋滋地穿在脚上,说:“袜子好,穿在脚上踩小人、行大运。”我却心酸得真想掉泪。感谢老公,风风雨雨携手5年,他始终乐观地对待一切,艰难、失败、失意,并一如既往的爱我,他是我生命的支撑。那天,他搂过我的肩,潇洒地说:“忙了一年,还没好好看看大海,老婆,我们看海去!”

在青岛栈桥海边,面对大海,看潮起潮落。我问老公想什么,他说:“望子成龙,望己成款。”又反问我想什么,不等我回答,他抢先说:“革命尚未成功,老公仍需努力。”我笑了,望着老公沧桑而执着一脸,我笑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