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诗行踪遗迹寻古—以阆中考察为例

阆中（也称阆州，古称保宁）位于四川东北部，嘉陵江中上游。杜甫于广德元年（763）秋及广德二年（764）春，两次游阆中所写共计59首诗。在阆中漂泊期间，杜甫长期客居他乡、寄人篱下，正如他在《愁坐》中说的“终日忧奔走，归期未敢论”。但是，阆中素有“阆苑仙境”的美誉，多秀丽山川。杜甫将自己身世遭遇变化的愁苦心情寄托于阆中山水与亲朋好友，让他得以深入体验并歌咏阆中的自然美景与人文情怀。

一、漂泊阆中

《旧唐书》载：“阆水迂曲，经郡三面，故曰阆中。”杜甫在《南池》一诗中，用“峥嵘巴阆间，所向尽山谷”来形容阆中的地理环境，生动地描绘了阆中四周群山环绕、山谷纵横的壮丽景象。《旧唐书》中关于阆中的描述，以及杜甫在《南池》一诗中对阆中地理位置的勾勒，共同为我们展现了一幅古老而美丽的城市画卷。如今，我们见到的阆中分为新城和古城两部分。古城阆中虽然历经沧桑，地址多有变化，但大都在嘉陵江两岸移动，现今也基本沿用唐宋时期城址。这座古城依山傍水，秀丽多姿，四周群山环绕，关隘相连，山川秀美，自古便有“阆苑仙境”与“琅嬛福地”的美誉。

杜甫游历阆中，大致分为两个时段。一是杜甫于广德元年（763）九月第一次来到阆中，吊唁房琯。当时他的好友房琯在赴任途中病死阆中，杜甫闻讯立即由梓州（今四川省绵阳市三台县）赶往了阆中。大约三个月之后，杜甫接到爱女生病的家信，又急忙从阆中出发回梓州，在杜甫《发阆中》一诗最后四句有记载：“女病妻忧归意速，秋花锦石谁复数。别家三月一得书，避地何时免愁苦。”女儿生病，妻子忧伤，这种避难路途的愁苦源源不绝，在其诗《严氏溪放歌》《遣忧》《愁坐》等诗中可窥见一二。二是广德二年（764）春，杜甫又一次由梓州来到阆中，准备沿嘉陵江下渝州，出陕北归。按理说杜甫可由梓州直接往北即可，但为何要再往东绕阆中出川。除了时局动荡与顺水嘉陵江两个客观原因，阆中的山川名胜便是吸引杜甫绕阆中北归的原因之一。可见杜甫绕道阆中，一为再睹阆中风情，二可告别亲朋好友。

杜甫在阆中的足迹遍布广泛，他的诗歌中提到的许多地点，如今在阆中地区仍有着深刻的历史印记，如南池、汉王祠、南部县、放船台、灵山、玉台山、滕王阁、锦屏山、东楼、严氏溪、黄家亭子等，尽管部分遗迹已不复存在，如汉王祠、东楼、严氏溪，但仍有部分得以保留或重建，如黄家亭子、滕王阁。此外，杜甫还曾游历过南池、南部县、放船台、灵山、玉台山、锦屏山等地，并在其诗作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这些地点如今在阆中地区仍有着重要的历史和文化价值，吸引着无数游客前来探访和缅怀杜甫。

二、遗迹寻古

笔者近年曾赴阆中，就南池、汉王祠、灵山、玉台山滕王阁、锦屏山、黄家亭子、苍溪县放船台等部分可寻行踪遗迹进行了实地考察调研，结合以诗文、文献材料为基础做遗迹溯源，通过文献材料与实地考察相结合的方式，深入地理解这些遗迹背后的历史故事和文化价值。

（一）南池

在杜甫《南池》一诗里，我们可以感受到当年阆中南池以及周围的风光：“安知有苍池，万顷浸坤轴”，南池水量充沛，灌溉着周围的土地，连挨着的山谷都得到浸润；“清源多众鱼，远岸富乔木”，南池池水清澈，渔产富饶，岸边乔木众多；“独叹枫香林，春时好颜色”，南池边应该还有一片枫树林，正值秋天杜甫来此，既看到眼前物产丰饶，又遥想来春风景明媚。现今的古南池已无踪影，成了绿野平畴的“七里坝”。

根据一系列对南池的文献记载，我们大致可推算南池历史的演变。《汉书·地理志》记载：“阆中有彭道将池，东西二里，南北约五里，即南池也，在城南十里。”《后汉书》记载：“巴郡阆中县南有彭池。”钱笺《益州记》记载：“南池在阆中县东南八里。”《方舆胜览》记载：“南池在高祖庙旁，东西四里，南北八里。”《一统志》记载：“南池自汉以来，堰大斗之水灌田，里人赖之。唐时堰坏，遂成陆田。”综上所述可知：第一，南池本位于阆中县（今阆中市）南十里，东西二里，南北约五里；第二，南池又称彭道将池；第三，南池水量充沛，负责为周边农田提供灌溉水源；第四，南池旁边有一座汉王祠，又叫高祖庙，因为项羽立刘邦为汉中王，而汉中又与阆中毗邻，故立此祠；第五，唐朝时南池毁坏，成了陆田。

（二）汉王祠

在杜甫《南池》一诗中，有“南有汉王祠，终朝走巫祝。歌舞散灵衣，荒哉旧风俗”，里面提到另外一个重要的阆中坐标：汉王祠。据前人考证，汉王祠位于南池岸边，俗称汉王庙，为汉初阆中巴人领袖范目所建，范目宅在其旁。此汉王祠虽现无实地可考证，但不仅杜甫诗中有，南宋陆游也曾目睹并在诗中提及。陆游作《南池》：“二月莺花满阆中，城南搔首立衰翁。数茎白发愁无那，万顷苍池事已空。陂复岂惟民食足，渠成终助霸图雄。眼前碌碌谁知此，漫走丛祠乞岁丰。”陆游到过阆中，也去过南池旧址，从“万顷苍池事已空”可知，南池在陆游时已不复存在了，但“万顷”一词依旧能从旧址看出当时景色的壮观；从“漫走丛祠乞岁丰”可知，陆游也曾漫步早已荒废的汉王祠。现今阆中市仅存“汉王祠路”可指向这段旧址。

（三）灵山

杜甫在第二次造访阆中时，创作出了《阆山歌》与《阆水歌》这两首描绘阆中山水之美的佳作。从《阆山歌》中的“阆州城东灵山白，阆州城北玉台碧”这句诗，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诗人对阆中地理风貌的细腻观察和生动描绘。

灵山，又称白塔山、仙穴山，它位于阆中城的东面，与古城仅一水之隔，这种地理位置使得从古城远眺灵山成为可能。而玉台山则坐落在阆中城的北面，距离稍近，仅七里之遥。从地图上看，这两座山相邻而居，共同临江耸立。诗中“松浮欲尽不尽云”（杜甫《阆山歌》）描绘了灵山与玉台山上古松挺拔，云雾缭绕的景象，这些云雾仿佛与松树缠绵在一起，既欲散去又似未尽。而“江动将崩未崩石”（杜甫《阆山歌》）则生动地刻画了山下江流湍急，崖石在江水的冲击下摇摇欲坠却又坚韧不拔的场景。诗人通过“白”与“碧”两种颜色的对比，突出了灵山和玉台山各自独特的色彩美。这种颜色的差异在现今依然可见，站在阆中古城远眺河对面时，我们依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两座山在色彩上的不同。

（四）玉台山滕王阁

阆中滕王阁位于阆中市城北的玉台山，距离阆中市区约八公里。杜甫《阆山歌》写道：“阆州城东灵山白，阆州城北玉台碧。”其中，“阆州城北玉台碧”，说的就是玉台山。杜甫曾写有《滕王亭子二首》，写的便是这玉台山上的滕王阁。

此地滕王阁为唐代李元婴所建。我们熟知的南昌滕王阁因王勃一首《滕王阁序》流传后世，而阆中的滕王阁，便因杜甫赋诗而声名大噪。不过现在能看到的滕王阁，已经过历朝历代多次重建维修，古建基础早已毁坏，只有阁前石阶下有一座唐代舍利塔，是目前保存较好的一座唐代文物。杜甫的《滕王亭子二首》以石刻的方式被刻在滕王阁楼下，十分醒目。滕王阁大门长期紧闭。滕王阁往上到达玉台山顶，便是玉台观。杜甫作有《玉台观二首》，记录了这座早已消失、后世重建的道观。得益于阆中山水环绕的地形，从玉台上俯视古城景色时，会让人突有豁然开朗之感。

（五）锦屏山

杜甫在《阆水歌》最后一句曾提到“阆州城南天下稀”，意思是说阆州城南的风景之美，天下都稀有。杜甫在此望向的是城南的锦屏山。楼钥《攻媿集》说，“城南正当佳处，对面即为锦屏山”。锦屏山被称为“嘉陵江第一山”，临江数迭，石壁陡峭，形成巍峨景观。自唐以来，除杜甫外，还有元稹、李商隐、司马光、陆游、黄庭坚等到此吟咏。唐代以后，由于诗圣杜甫到此一游，使得锦屏山声名鹊起，后人便在锦屏山临江傍崖处，专门修建了杜陵祠。陆游在《游锦屏山谒杜少陵》一诗中提到“虚堂奉祠子杜子，眉宇高寒照江水”，便指此地的杜陵祠。北宋诗人、文学家唐庚也曾游历此山，他在《寄杜蓬州》诗中说“阆人德之不敢忘，遗祠今在南山上。壁间画得太瘦生，想是当年苦吟样”，少陵祠内还有杜甫壁画像。

现在的锦屏山依旧绿树成荫、古塔耸立，距阆中市仅十分钟的车程，半山腰是观赏嘉陵江水与阆中古城的最佳选址，也是碑林所在地。碑林内不仅立有从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馆复制而来的诗圣杜甫像，还收藏了不少名人杜诗书法作品和赞杜甫、歌杜诗的诗作，如郑板桥书杜甫《春夜喜雨》的书法作品。离碑林不远建有杜少陵祠，是后世为纪念杜甫而修，为两重楼院，祠内中间塑有杜甫雕像，两侧供奉有陆游、黄庭坚雕像。除此之外，祠堂既无香火，也无人烟，游客涉足比较少。祠堂墙壁上悬挂着杜诗书法卷轴或石刻作品，摆放两边的玻璃柜中展示了杜甫的部分诗作。

（六）黄家亭子

杜甫作有《陪王使君晦日泛江就黄家亭子二首》，据第一诗首联“山豁何时断，江水不肯流”句，问这山是什么时候断成这样一个缺口，江面是这样平静无波，像死水一样，这两句描写的正是塔山湾到大佛寺这段峡谷口的山水状况。第二首诗首联“有径金沙软，无人碧草芳”，描绘由古城过江走沙坝里的路是软软的，山中小路少人行，却长满了绿茸茸的芳草。后人根据杜诗诗意重建了亭子，现纳入白塔山上东山园林内。现在的黄家亭子是一组亭阁式建筑，旁边是杜甫游阆中石刻，并刻杜诗《陪王使君晦日泛江就黄家亭子》于其上，宽大的阁楼上挂着醒目的“诗圣堂”牌匾。后人重建古黄家亭子是依据杜诗记载考究的：站在黄家亭子，便能听到潺潺嘉陵江水的声音；扒开崖边的树丛，便能看到清澈的江水。虽然去往亭子的路径不再是杜甫曾走过的山中小路，但临亭伫立，还是能体会到“野畦连蛱蝶，江槛俯鸳鸯”的意境。

（七）苍溪县放船台

杜甫《放船》一诗有云：“送客苍溪县，山寒雨不开。直愁骑马滑，故作泛舟回。”苍溪县嘉陵江岸还有放船台遗址。根据杜诗记载，杜甫曾两次送别这位友人，都在离阆中不远的苍溪县临江寺附近的古码头处。

临江寺位于苍溪县城西一公里处的嘉陵江西岸。苍溪人建亭纪念杜甫此行，并在亭东刻“放船台”三字。临江寺下有一渡口，渡口虽败落，但这段处于苍溪县的嘉陵江水面开阔、平静清澈，江岸绿植葱郁，可见古时的渡口不仅繁华热闹，且风景优美，是驻足送客、吟诗唱别的好地方。自杜甫在此留诗，后代文人不断前来追怀他，并留诗纪念，如唐元稹的“苍溪县下嘉陵水，入峡穿江到海流”（《苍溪县寄扬州兄弟》），北宋文同的“正午风色高，遂泊苍溪县”（《苍溪山寺》），南宋陆游的“最忆苍溪县，送客一亭绿”（《怀旧用昔人蜀道诗韵》）等。苍溪后人为纪念诗圣杜甫，于清道光年间书“唐杜少陵送客至此”石碑一方，立于江边。杜甫的文学造诣、家国情怀、人格品德，以及心照神交的交友之道，皆为后世所瞻仰。

杜甫作为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其足迹遍布大江南北，而阆中这片土地无疑为他的创作生涯增添了独特的色彩。在阆中游历期间，杜甫不仅被这里秀美的自然风光所吸引，更在内心深处与这片土地产生了共鸣，从而创作出了一系列反映个人情感与阆中山水之美的佳作。杜甫的到来，无疑为这片土地增添了一份独特的文化气息，将阆中的山水之美、人文之韵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今天，阆中保留的诸多纪念杜甫的地方，如锦屏山公园的杜工部祠、古城内的草堂寺街名，以及以“杜甫”和“草堂”命名的酒店和客栈等，都是对杜甫及其诗歌的深深敬意和怀念。这些纪念地不仅成为阆中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吸引着无数游客前来探访，感受那份跨越千年的诗意与韵味。